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也常常用到「黎民」這個詞。比如:「黎民百姓」,「生靈塗炭,黎民遭殃」。現代漢語中,這個詞表示「百姓」的意思。它是怎麼來的呢?
第一種說法以為,黎民即眾民。《詩經。大雅。雲漢》:「周余黎民,靡有孑遺」。鄭箋:「黎,眾也。」第二種說法則認為,「黎,黑也,民首皆黑,故曰『黎民』。」也就是說,黎民就是黑面孔的人。
郭沫若在《奴隸制時代》一書裡則提出了另外的觀點。他認為,黎民就是古書上的人鬲、鬲或民儀,黎、儀、鬲是同音字。民與人同義。「鬲是後來的鼎鍋,推想用鬲字來稱呼這種『自馭至於庶人』的原因,大概就是取其黑色。在日下勞作的人被太陽曬黑了,也就如鼎鍋被火槱黑了一樣」。認為黎民就是在日下勞動的面色被曬得像鍋底一樣黑的百姓。
範文瀾的看法則與此完全不同。他在《中國通史簡編》第一冊裡指出:「居住在南方的人統被稱為『蠻族』。其中九黎族最早進入中部地區。」「這大概是以猛獸為圖騰,勇悍善鬥的強大部落。九黎族驅逐炎帝族,直到涿鹿(在今河北涿鹿縣)。後來炎帝族聯合黃帝族與九黎族在涿鹿大械鬥,蚩尤請風伯雨師作大風雨,黃帝也請天女魃下來相助。這些荒誕的神話,暗示著這一場衝突非常激烈。結果蚩尤鬥敗被殺。九黎族經過長期鬥爭後,一部分被迫退回南方,一部分留在北方,後來建立黎國,一部分被炎黃族俘獲,到西周時還留有『黎民』的名稱。」範文瀾接著指出,夏商週三代,占統治地位的是黃炎夷三族的100個氏族組合而成的。屬於100個氏族的人統稱為百姓。與黎族衝突,所得俘虜稱為民、黎、或稱黎民。金文中,民字像一個裸體人露兩乳,足上掛器械的形狀。金文民字是從最初的民字沿襲下來的,並非周人新創。民字義訓為瞑、為盲、為冥,都含有惡意。古書稱百姓與稱黎民,顯然有貴賤的區別。《尚書》中,舜命契教化百姓,命皋陶用刑法制苗民,命棄播百谷養黎民,實際上是用刑法強迫黎民耕種(播百谷)來養活受教化的百姓。百姓與黎民的區別,意味著奴隸主與奴隸的區別。發展到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動盪,世態炎涼,「百姓」中很多人淪為「黎民」,「黎民」中也有人立了戰功或是靠了別的機會躋身「百姓」,於是百姓與黎民的界限漸漸縮小,最後,「黎民」
就用來稱代「百姓」了。「黎民百姓」,放在一起,意思是一樣的。郭沫若也許認為自己對「黎民」的解釋不夠科學,也許是想從別的方面加以補充,後來在《十批判書》裡又提出了一種看法。他認為,雖然現有的甲骨文中還沒發現「民」字,但《尚書。盤庚》篇裡已經有了「民」字,因此,商朝是有「民」一類人存在的。周朝早期盂鼎的,周朝晚期的,春秋時秦公的,都是民字。「」『民』是橫目而帶刺。古人以目為人體的極重要的表象,每以一目代表全頭部,甚至全身。……橫目是抗命平視,故古稱『橫目之民』。橫目而帶刺,蓋盲其一目以為奴征,故古訓云『民者盲也』。「
郭老認為,民,本是生產奴隸,後也指家內生產奴隸。在周朝初年,民又稱為人鬲,據《大盂鼎》銘文所載,可以推想到「邦司」所管的人鬲是舊有的奴隸,「夷司王臣『所管的人鬲是征服殷室後新歸附的夷人。人鬲是把下等的家內奴隸也包含著的。有時人鬲又省稱為鬲。周成王時的《作冊矢令簋》:」作冊矢令尊宜(進餚)於王姜,姜賞令貝十朋,臣十家,鬲百人「,臣與鬲相對而言。臣以家言,可見是有家有室的管家娃子;鬲以人言,可見是單
身漢的普通奴隸。鬲與黎古音相同,恐怕就是「黎民」的黎字。因為「黎」是奴隸,「民」也是奴隸,所以兩者合起來用,就是奴隸的意思。到後來,「黎民」一詞的含義才漸漸變化,成為「百姓」的代名詞,就像現代漢語裡的意思一樣。
岑仲勉在《西周社會制度問題》一書中認為,黎民在早期是生產的農奴。「黎」字來源於「鬲」字,「鬲」字與眾或庶人的意思相同。而「庶人」、「庶民」在周代就是農奴意思。而民字怎麼來的呢?《亭林詩文集》卷一有「庶人無氏,不稱氏稱民」的說法,所以「庶人」即「民」。因為這樣一種聯繫,所以「黎民」兩個字合到了一塊,到後來成為老百姓、人民群眾的泛稱。關於「黎民」的來歷,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鬲即獻,人鬲即人獻。因人、民兩字可以通用,人獻又即民獻。《盂鼎》「人鬲千又百十夫」的「人鬲」,與《尚書。大誥》「民獻有十夫也」的「民獻」是一個意思。獻字的原始意義是獻戈投降,引申為獻納投降品、繳納貢物。《尚書。洛誥》的「典殷獻民」,即主管殷之降民。獻民即民獻,是獻戈投降之民,以區別於不肯獻戈投降的「頑民」。周滅商後,也用殷商降人參加政治,這些人漸漸成為周王朝統治集團的一部分。概而言之,獻民最初是投降的人,是勝利者的奴隸,但後來慢慢發生變化,最後與「百姓」的含義一致。「獻」字與「黎」
字古音相通,所以「獻民」即「黎民」。(見胡小石《讀契禮記》,載《江海學刊》1958年第1期)
上述七種說法,紛述雜陳,難分上下,不但各家之見難以歸類,就是郭老本人,也在自己的兩種解釋裡左顧右盼。「黎民」一語,究竟從何而來呢?(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