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先生《水滸》中,就梁山人物有名姓者寫110人。其中兩人最後不見於石碣,那就是梁山第一任大頭領王倫和第二任大頭領晁蓋。
王倫是個不第秀才,因東京考試落第,沒奈何走上梁山的。此人在全書裡筆墨不多,僅出過兩場,一次是豹子頭林沖逼上梁山;一次是晁蓋等7人劫生辰綱後投奔梁山。兩次上山雖不同時,但兩次上山都點出了王倫的缺德、少才、無智,而又處處妄大自矜,妒賢嫉能。
從此,王倫形象就成為心地狹隘的形象符號,成為落第秀才、小人得志的寫照。
薩孟武認為,「王倫因落第而竟落草,這可視為『窮則發奮』的證據。然而秀才配做甚麼事?所以得到梁山泊之後,就心滿意足,只求保守,不求進取,連一個林沖還不敢收留,哪裡配收羅天下英才,出來逐鹿中原。這可視為『舒則苟安』的證據「(《水滸與中國社會》,岳麓書社1987年11月)。有詩為證:「獨據梁山志可羞,嫉賢傲士少寬柔;只將寨主為身有,卻把群英作寇仇」(汪遠平《水滸拾趣》,北嶽文藝出版社1987年12月)。梁山泊必須摒棄王倫這樣的小人,結束王倫獨霸梁山時代,它才能興旺發達、四海歸心。人們都認為施耐庵把王倫這個角色寫活了,這是一個極為成功、完臻的形象。這一形象有無借鑒和依據呢?
有人認為,施耐庵把王倫作為梁山的人物是有來由的。華山說:「我認為這可能就是暗射慶歷中王倫一夥的起義軍首領」(《宋史論集》齊魯書社1982年11月)。
《宋史》中是確有王倫其人其事的。
「慶歷三年(1043年)五月,虎翼率王倫叛於沂州(山東臨沂)。七月乙酉,獲王倫」(《仁宗紀》)。據歐陽修說,這次暴動還是有聲勢的,「近聞沂州軍賊王倫等殺卻忠佐朱進,打劫沂、密(山東諸城)、海(江蘇海州)、揚(江蘇揚州)、泗(安徽盱眙北)、楚(江蘇淮安)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橫行淮海,如履無人,比至高郵軍,已及二三百人,皆面刺『天降聖捷指揮』字號,其王倫乃衣黃衫,據其所為,豈是常賊?」(《歐陽文忠公集》卷九八)「昨王倫暴起京東,轉攻淮甸,橫行千里,旁若無人。既於處處無兵,須自京師發卒。」(同上,卷一百)
這個王倫,起事於山東,人員也不過二三百人,可是他的一大特點就是穿黃衫等犯禁物,而且提出「天降聖捷指揮」,是徹頭徹尾反叛宋王朝的好漢。因為施耐庵是極其鄙視小兵王倫其人其事的:他不能「替天行道」,像
宋江那樣一心為了「招安」。施耐庵把仁宗年間造反的小兵王倫借用為他小說中的和林沖、晁蓋唱對台戲的角色,「或許因為他是個聚眾起義的首領,與宋江、晁蓋有些相像,所以《水滸傳》作者不管年代先後,也把他扯進了梁山泊去了」。(何心《水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9月)而他更深沉的用意,是因為小兵出身的王倫「在封建正統觀是非倫理的丑角。施耐庵將此名移植於梁山,並冠以唐人傳奇所貶的妖精綽號『白衣秀士』,可見他對觸犯甚至反對朝廷的是沒有好感的。」(珠馬《〈水滸〉否定王倫,其實是否定農民革命》,《社會科學報》1992年8月6日)
看來,施耐庵是很討厭「王倫」這個名字的。有人根據王倫起義的全部史料,認為「王倫起義前於宋江,活動地區大略相同,起義經過兩者亦極相似。這便是《水滸》作者所以把王倫送上梁山泊的可能理由」(華山《宋史論集》)。但也有人認為,此王倫起義時間短促,參予者亦僅幾百人,把他塑造為梁山泊的王倫,是有可能;但那個「南北宋之間,另有一個王倫,做過宋朝和金邦的議和專使,《宋史》有傳,這個與《水滸傳》中的白衣秀士王倫似乎更無關係了」(何心《水滸研究》)。但也有人認為,施耐庵「是別有匠心的。在他寫作前,見於本本,宋朝就出現過兩個王倫,一個是胡銓上奏請斬的王倫;此人乃東京無賴,靠三次使金,成為官場紅人。雖非強盜,但卻為宋元正人君子視為奸佞者」(珠馬《〈水滸〉否定王倫,其實是否定農民革命》)。由此看來,施耐庵鑒於人們厭惡「王倫」這個名字,就採用形象思維中的王倫了。
《水滸》是否以歷史上實有其人的王倫,作為書中心腸狹隘的特有符號,還待於進一步認識。
(盛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