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雕塑藝術源遠流長,至少可上溯到距今7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是陶器紋飾的轉變時期,陶器上的紋飾逐漸由生動形象的動物圖案轉化為抽像的幾何印紋。陶器的紋飾多數是優美而流暢的直線、曲線、水波紋、雲雷紋、漩渦紋、圓圈紋等等。關於這些幾何紋的含義、起因和來源,考古界、美術界頗有爭論,至今乃是中國藝術史之謎。
一種說法是,幾何印紋陶的紋樣體現了原始人們由實用向審美觀念的轉化。幾何印紋首先是由制陶工藝決定的。最初,由於手制陶器。尤其是用泥條盤築法所制的陶器需要經過拍打陶胎,以使陶器緻密、耐用,陶拍上捆紮的繩索等就在陶器表面上留下了印紋,這是幾何印紋陶的萌芽。早期幾何印紋陶的紋樣與生活密切相關,如我國江南地區常見的方格紋、網結紋、席紋等編織紋,就與南方地區盛產竹、葦、籐、麻之類的編織物有關。葉脈紋是樹葉脈紋的模擬,水波紋是水波的形象化,雲雷紋導源於流水的漩渦。在實用的基礎上,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對於陶器,在實用之外還要求美觀,
於是陶器紋飾逐漸規整化、圖案化,裝飾的需要便逐漸成為第一位的了。抽像的幾何紋實質上反映了原始人的審美觀念已經從實用中分離、凝煉出來。(參閱《江南地區印紋陶學術討論會紀要》,《文物》1979年第1期)另一種看法是,幾何印紋陶紋飾雖然有的來源於生活,但更多的幾何印紋同部族圖騰的崇拜有關。南方的許多幾何形圖案就與古越族蛇圖騰的崇拜有關,如漩渦紋似蛇的盤曲狀,水波紋似蛇的爬行狀。在古代社會,陶器紋飾還談不上是一種裝飾藝術,彩陶紋飾是一定的人們共同體的標誌,是氏族的共同體在物質文化上的一種表現,它在絕大多數場合下是作為氏族圖騰或其他崇拜的標誌而存在的。新石器時代主要的幾何形圖案花紋可能是由動物圖案演化而來:半坡類型彩陶直線形紋飾是由魚紋變化而來的,廟底溝類型彩陶螺旋形紋飾是由鳥紋變化而來的,北方波浪形的曲線紋和垂幛紋是由蛙紋演變而來的。如果彩陶幾何紋確實是氏族部落的圖騰標誌,那麼,屬於新石器時代的半坡與廟底溝類型的彩陶紋飾,則分別代表著屬於以魚和鳥為圖騰的不同部落氏族。當時彩陶紋飾的演化規律是由寫實的、生動的、多樣化的動物形象演化而成抽像的、符號的、規範化的幾何紋飾,所以,這些從動物形象到幾何圖案的彩陶紋飾,我們現在看來似乎只是純形式的「裝飾」、「美觀」
的幾何印紋,其實在當年卻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氏族圖騰含義的。(參閱李澤厚《美的歷程》,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
傾向性比較大的看法是,彩陶幾何紋來源於生產和生活,這些圖案較為全面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自然界、生產、圖騰崇拜等等)。我國甘肅出土的屬於新石器時代的人頭形器口彩陶器,人面上畫有類似山貓或虎豹之類的獸皮花紋,人頭形器口彩陶瓶瓶身上畫有鳥紋。現已證明,這是當時部族人們的文面和文身習俗的反映。而人們的文面和文身,主要是為了通過部族的共同裝飾來加強部族聯繫的觀念,並且對異部族或猛獸具有某種威懾感。在生產力極為落後的原始社會中,面對險惡的生存環境,原始人的生存主要依靠部族內部的相互團結,所以,當時的人們還沒有把「美觀」、「裝飾」作為第一位的需要,彩陶的製作尚沒有上升到審美第一的高度。更何況人頭形器口彩陶瓶的體積較小,器口人頭的眼和嘴乃至鼻孔都雕空成孔洞,作為瓶卻是不可能作水器用的。但人頭的頂部有圓孔,孔徑較小,而且器形長,因此也不可能是貯放穀物之類的貯藏器,倒有可能用來裝不經常更換的液體,這或許和原始宗教的某種信仰有關。(參閱張朋川《甘肅出土的幾件仰韶文化人像陶塑》,《文物》1979年第11期)由此不難看出,人頭形器口彩陶瓶上的花紋及陶瓶本身就具有巫術圖騰的含義。彩陶的幾何紋雖與圖騰崇拜有關,但我們也並不能主要歸結為圖騰崇拜。我國西藏一處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中,發現了許多動物骨骼,有鼠、兔、大鼠、狐、豬、馬鹿、麈、牛、黃羊、青羊等種屬。(參閱《西藏昌都卡若遺址試掘簡報》,《文物》1979年第9期)據此可知這些動物與人們具有密切的關係,人們極有可能食這些動物。同屬新石器時代的西安半坡遺址中,「一陶罐粟在居室內發見,一陶缽粟是作為殉葬物放在墓葬裡,足見當時人生活已經離不開農業,粟尤其是重要的食物。」(範文瀾:《中國通史》第1冊,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以上這些作為人們重要食物的動物、植物,當然不可能都是該部族的圖騰崇拜對象,由此不難想到,如此豐富的食物、較為複雜的社會生活與多姿多彩的幾何紋之間,倒有可能存在著一種內在的必然聯繫,並且幾何紋本身也許就是一紋多義的,一個紋樣同時代表著幾種事物,或包含著幾種含義。
從作為幾何紋源於生活、受現實生活制約的旁證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新石器時代陶器的主要花紋帶集中在器高的1/2處,而在器高的1/5處以下,一般是平素無紋的。這是因為當時的人們,無論在室內或戶外,都是席地起居,作為主要日用生活器皿的各類陶器,當然也是放在地上使用的,所以,陶器紋飾的佈置,必須選取在蹲、坐時人們視線最集中的部位,即在器高1/2處以上。(參閱谷聞《漫談新石器時代彩陶圖案花紋帶裝飾部位》,《文物》1977年第6期)(施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