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帝這一病,卻非等閒:平日病酒病色,只須喚袁寶兒采那合蒂迎輦花來一嗅,便立刻把酒解去,精神復原。如今卻不行了,那袁寶兒把花獻上去,煬帝不住地嗅著,全然沒有應驗;只把花丟了,昏昏睡倒。後來虧得御醫巢元方開方下藥。盡力調治,煬帝的病才減輕了許多。
這時煬帝身邊有一個忠義小臣,名喚王義;他原是煬帝在東京時候,南楚道州進貢來的。那時海內十分殷富,又值四方安靖,各處邊遠地方,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也有進明珠異寶的,也有進虎豹犀象的,也有貢名馬的,也有獻美女的,獨有那南楚道州,進這個王義。那王義身材長得特別的矮小,濃眉大眼,手腳靈活。只因他巧辯慧心,善於應對,才把他獻進宮來。煬帝當面問過幾次話,只覺他口齒伶俐,語言巧妙,便也十分歡喜。從此或是坐朝,或是議事,或是在宮外各處游賞,都帶著王義在左右伺候。那王義又能小心體貼,處處迎合煬帝的心性。日子久了,煬帝便覺不能離他。只因他不曾淨得身,只是不能帶他進宮去;王義也因不能在宮中隨駕,心常快快。
後來他遇到仁壽宮的老太監,名叫張成的,給他一包皮皮麻醉和收口止血的靈藥,竟狠一狠心腸,把下面那活兒割去了;從此便能進宮去,時刻隨在煬帝左右,說笑解悶兒。煬帝也看他一片愚忠,便另眼相待。如今王義見煬帝被酒色拉翻了身體,他便乘時跪倒在龍床前哭諫道:「奴婢近來窺探聖躬,見精神消耗,無復往時充實;此皆因陛下過近女色之故。」煬帝道:「朕也常想到此理,朕初登極時,精神十分強健,日夜尋歡,並不思睡;必得婦人女子,前擁後抱,方能合眼。今一睡去便昏昏不醒;想亦為色慾所傷矣!但好色乃極歡樂之事,不知如何反至精神疲倦?」王義奏道:「人生血肉之軀,全靠精神扶養;精神消耗,形體自然傷憊。古人說:『蛾眉皓齒,伐性之斧。』日剝月削,如何不傷聖體呢?倘一日失於調養,龍體有虧,彼時雖有佳麗,卻也享用不得,奴婢竊為陛下不取。」王義一時說得情辭激迫,不禁匍匐在地,悲不能已。煬帝被他這番盡言極諫,心下便也有幾分醒悟。便吩咐王義道:「汝可回宮,選一間幽靜院落,待朕搬去潛養,屋中只用小黃門伺候,宮人綵女一個也不許出入,飲食供奉,俱用清淡。」王義領旨,忙到後宮去選得一間文思殿,殿內圖書四壁,花木扶疏,十分幽靜。
王義督同黃門官,把屋內收拾得乾乾淨淨,便來請煬帝去養靜。
眾夫人聽說煬帝要避去婦女,獨居養靜,早趕來把個煬帝團團圍住。煬帝對眾夫人說道:「朕一身乃天下社稷之主,不可不重;近來因貪歡過度,身體十分虛弱,且放朕去調攝幾時,待精神充足,再來與汝等行樂。」眾夫人見煬帝主意已定,只得說道:「萬歲靜養龍體,原是大事,妾等安敢強留;但朝夕承恩,今一旦寂寞,願假杯酒,再圖片時歡笑。」煬帝道:「朕亦捨汝等不得,但念保身,不得不如此。眾夫人既以酒相勸,可取來痛飲為別。」眾夫人慌忙取酒獻上,說道:「萬歲今日進殿,不知幾時方可重來?」煬帝道:「朕進文思殿,原是暫時調攝,非久遠之別。少則一月,多則百日,精神一復,便當出來。汝等可安心相守。」說罷,大家痛飲了一回,天色已近黃昏,蕭後便率領眾夫人,點了許多燈籠,送煬帝進了文思殿,各各分手入宮院去了。
煬帝到了殿中,只見伺候的全是小黃門,並無一個妃嬪綵女。煬帝因有幾分酒意,便竟自解帶安寢。次日起身,小黃門服侍梳洗完畢,閒坐無事,隨起身到各處看看花兒,又去書架上取幾冊圖史來觀看;只因乍離繁華,神情不定。才看得兩行,便覺睏倦起來,因想道:「靜養正好勤政」,隨喚小黃門去取奏疏來看。誰知不看猶可,看了時,早把煬帝弄得心下慌張起來:看第一本,便是楊玄感兵反黎陽,以李密為主謀,攻打洛陽甚急。煬帝不覺大驚道:「玄感是越國公之子,他如何敢如此橫行!洛陽又是東京根本之地,不可不救。」便提筆批遣宇文術、屈突通領兵討伐。再打開第二本看時,又是奏劉武周斬太原太守王仁恭,聚兵萬餘,自稱太守,據住洛陽行宮,十分蠻橫。再看第三道本章時,又稱韋城入翟讓,亡命在瓦崗寨,聚眾萬餘人;同郡單雄信、徐世勣,都附和在一起。再看第四道奏章時,又稱薛舉自稱西秦霸王,盡有隴西一帶地方。再看第五道奏章,也稱杜伏威起兵歷陽,江淮盜賊,蜂起相應。再看第六道本章,上稱李密兵據洛口倉,所積糧米,盡行劫去。
一連看了二十多本奏疏,儘是資賊反叛情形,煬帝不禁拍案大叫起來,說道:「天下如何有這許多盜賊!虞世基所管何事,他也該早些奏聞,為何竟不提及?」說著,便一迭連聲地傳旨,喚虞世基進殿問話。那虞世基聽說煬帝傳喚,便急趕進宮來;煬帝一見,便把那一疊奏折擲給他看。問道:「天下群盜洶洶,汝為何不早早奏聞?」那虞世基忙跪奏道:「聖上寬心,那盜賊全是鼠竊狗偷之輩,無甚大事,臣已著就地郡縣捕捉,決不致有亂聖心。」煬帝原是一時之氣,聽虞世基如此說了,便又轉怒為喜道:「我說天下如此太平,那裡有甚麼許多盜賊;如今聽你說來,全是鼠竊之輩,好笑那郡縣便奏得如此慌張!」
說著,便把那奏疏推在一旁。虞世基見瞞過了皇上,便退出殿去。
這裡煬帝站起身來閒步,東邊走一回,西邊走一回,實覺無卿。左右排上午膳來,煬帝拿起酒杯來,看看獨自一人,卻又沒興,欲待不飲,又沒法消遣,只得把一杯一杯的悶酒灌下肚去,冷清清的既無人歌,又無人舞,吃不上五七杯,便覺頹然醉倒,也不用膳,也不脫衣,便連衣服倒在床上去睡。一閉上眼,便見吳絳仙、袁寶兒、朱貴兒、韓俊娥一班心愛的美人,只在他跟前纏繞著。忽又見蕭皇后從屏後轉出來,對那班美人大聲喝罵著。一忽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這一夜煬帝睡在文思殿裡,也不知有多少胡思亂夢。好不容易挨到天明,他也等不得用早膳,急急上了香車,向中宮而來。
王義慌忙趕上去諫道:「陛下潛養龍體,為何又輕身而出?」煬帝氣憤憤地說道:「朕乃當今天子,一身高貴無窮,安能悒悒居幽室之中!」王義又奏道:「此中靜養,可得壽也。」
煬帝愈怒道:「若只是悶坐,雖活千歲,也有何用!」王義見煬帝盛怒,也只得默然退去,不敢再諫。這裡煬帝到了中宮,蕭後接住笑說道:「陛下潛養了這一兩日,不知養得多少精神!」
煬帝也笑道:「精神卻未曾養得,反不知又費了多少精神呢!」
蕭後勸說道:「原不必閉門靜養,只是時時節省婬欲便好。
」煬帝道:「御妻之言最是。」說著,帝后兩人,又同坐寶輦到月觀中看薔薇花去。到了觀中,早有吳絳仙接住。這時正是四月天氣,薔薇開得滿架,花香襲人,十分悅目。煬帝又傳旨十六院夫人和寶兒一班美人,前來侍宴。不消片刻,眾夫人俱已到齊,團坐共飲,好似離別了多時,今日重逢一般;歌一回,舞一回,整整吃了一日一黃昏方住。從此煬帝依舊天天坐著轉關車,在迷樓中游幸。
一天,煬帝坐著車任意推去,到一帶繡窗外,只見幾叢幽花,低壓著一帶綠紗窗兒,十分清雅有趣,煬帝認得稱作悄語窗。忽見一個幼女在窗下煎茶,煬帝便下了車走向窗前去坐下。
那幼女卻十分乖巧,便慌忙取一隻玉甌子,香噴噴的斟了一杯龍團新茗,雙手捧與煬帝,又拜倒身去接駕。煬帝順手把她纖手拉住,仔細看時,只見她長得柳柔花嬌,卻好是十二三歲年紀;又且是眉新畫月,髻乍拖雲,一種癡憨人情,更可人意。
煬帝問她年歲名姓,她奏對稱:「一十三歲,小字喚作月賓。」
煬帝笑道:「好一個月賓!朕如今與你稱一個月主如何?」
月賓自小生長吳下,十分伶俐;見煬帝調她,便微笑答道:「萬歲若做月主,小婢如何敢當賓字,只願做一個小星,已是萬幸的了!」煬帝見她答應得很巧,便喜得把她一把摟住,說道:「你還是一個小女兒,便有這般巧思,真覺可愛!」一時歡喜,便有幸月賓之意。傳旨取酒來飲,左右忙排上筵席來,月賓在一旁伺候著。歡飲了多時,不覺天已昏黑,煬帝已是雙眼乜斜,大有醉意;左右掌上燈來,煬帝已昏昏睡去,月賓去悄悄地把瑣窗閉上,扶著煬帝,在軟龍床上睡下。又怕皇帝立刻醒來,她不敢十分放膽睡去。只挨在一邊,蠓蠓嚨嚨地過了一宵。到了次日一早,日光才映入窗紗,便悄悄地抽身起來,穿上衣服,在錦幔裡立了。煬帝一覺醒來,見她不言不語地立在枕邊,便笑說道:「小妮子!好大膽兒,也不待朕旨意,便偷著起身;既是這樣害怕,誰叫你昨日那般應承?」幾句話嚇得月賓慌忙跪倒。煬帝原是愛她的,見她膽小得可憐,便伸手去將月賓攙起。月賓急急服侍煬帝穿好了衣服,同到鏡台前去梳洗,又伺候煬帝用早膳。正在用膳的時候,忽一個太監進房來報道:「前日獻轉關車的何稠,如今又來獻車,現在宮外候旨。」煬帝聽了,便出臨便殿,傳何稠進見。
只見何稠帶了一輛精巧小車上殿來,那小車四圍都是錦圍繡幕,下面配著玉轂金輪。煬帝道:「此車精巧可愛,不知有何用處?」何稠奏道:「此車專為陛下賞玩童女而設,內外共有兩層。要賞童女,只須將車身推動,上下兩旁立刻有暗機縛住手足,絲毫不能抵抗;又能自動,全不費陛下氣力。」說著,便一一指點機括與煬帝觀看。煬帝這時見了月賓,正沒法奈何;如今見了此車,不覺滿心歡喜。便問:「此車何名?」何稠奏道:「小臣任意造成此車,尚未定有名稱,望萬歲欽賜一名。
」煬帝聽了笑說道:「卿既任意造成,朕又得任意行樂,便取名任意車吧!」一面傳旨升何稠的官職。何稠謝過恩,退出宮去。
煬帝把任意車帶進宮去,挨不到晚,便吩咐把車兒推到悄語窗下來哄月賓道:「此車精緻可愛,朕與卿同坐著到處閒耍去。」月賓不知是計,便坐上車兒去。煬帝忙喚一個小黃門上去推動。那車兒真造得巧妙,才一動手,早有許多金鉤玉軸,把月賓的手腳緊緊攔住。煬帝看了笑說道:「有趣有趣!今日不怕你逃上天去了!」便上去依法賞看。這月賓是孩子身體,被煬帝蹂躪了多時,受盡痛楚,早哭倒在煬帝懷中;煬帝便用好言撫慰一番。煬帝自得了這器械以後,便忘了自己身體,拼著性命,不論日夜,只在迷樓中找人尋樂。這迷樓中藏著三千幼女,只覺這個嬌嫩得可愛,那個癡憨得可喜,一個人能得有多少精力,天天敲精吸髓,不多時早又精疲力盡,支撐不住。
往往身體虧損的人,慾念更大;但因力不能支,常常弄個掃興。
無法可想,只得傳畫院官把男女的情意圖兒多多畫著,多多掛著在迴廊曲檻上,觸目都是。煬帝看了,便多少能夠幫助他的興致。
一日,忽有太監奏稱:「宮外有一人名上官時的,從江外得烏銅屏三十六面,特來獻與萬歲。煬帝忙吩咐抬進來看。只見每幅有五尺來高,三尺來闊;四面都磨得雪亮,好似寶鏡一般,光輝照耀,裡外通明。每幅下面,全以白石為座。煬帝吩咐把一座一座排列起來。三十六座,把個煬帝團團圍在中央,便好似一座水晶宮;外面的花光樹影,一一映在屏上,又好似一道畫壁。人在屏前行動,那鬚髮面貌,都照得纖毫畢露。煬帝大喜道:「玻璃世界,白玉乾坤,也不過如此了!」便傳旨喚吳絳仙、袁寶兒、杳娘、妥娘、朱貴兒、薛冶兒、韓俊娥、袁紫煙、月賓這一班美人,齊到屏中來飲酒;眾群人在屏前來來去去,不知化成了多少影兒。只見容光交映,艷色流光,竟分辨不出誰真誰假;不覺大笑說道:「何美人如此之多也!」
袁寶兒也笑說道:「美人原不多,只是萬歲的眼多。」煬帝接著道:「朕眼卻不多,只是情多罷了!」大家說說笑笑,煬帝暢飲到陶然之際,見眾美人的嬌容艷態,映入屏中,愈覺令人銷魂。從此日日帶了眾美人,不是在任意車上,便是在烏銅鏡屏邊,無一時無一刻能放空。爭奈精神有限,每日只靠笙歌與酒杯扶住精神,一空閒下來,便昏昏思睡。
一日,正在午睡的時候,忽一個太監來報道:「蕃厘觀瓊花已盛開了!」煬帝兩次到江南來,只為要看瓊花,都不曾看得;好不容易,守到如今花開,他心中如何不喜,隨傳旨排宴蕃厘觀,一面宜到蕭後和十六院夫人,同上香車寶輦,一路望蕃厘觀中來,嚇得觀中一班道士,躲避得無影無蹤。聖駕到得觀中,走上殿去,只見一般也供著三清聖像;蕭後終是婦人心性,敬信神明,見了聖像,便盈盈下拜。煬帝問:「瓊花開在何處?」左右太監忙說:「瓊花在後殿花壇上。」傳說這株瓊花的來歷,是從前有一個仙人,道號蕃厘,和同伴談起花木之美,彼此賭勝兒,他取白玉一塊,種在地下,頃刻之間,長出一樹花來,和瓊瑤相似,因此便名瓊花。後來仙人去了,這瓊花卻年年盛開,左近鄉里人家,便在這花旁蓋起一座蕃厘觀來。
講到這瓊花,長有一丈多高,花色如雪,花瓣正圓,香氣芬芳異常,與凡花俗草不同,因此在江都地方,得了一個大名。
當日煬帝與蕭後便轉過後殿,早遠遠望見一座高壇上,堆瓊砌玉地開得十分繁盛;一陣陣異香,從風裡飄來,十分提神。
煬帝滿心歡喜,對蕭後道:「今日見所未見,果然名不虛傳!」說著,一步步走近台去。忽然花叢中捲起一陣香風,十分狂驟;左右宮人慌忙用掌扇御蓋,團團將煬帝蕭後圍在中間。候到風過,把扇蓋移開,再抬頭看時,不由煬帝大吃一驚:只見花飛蕊落,雪也似地鋪了一地,枝上連一瓣一片也不留。蕭後和眾美人都看著發怔,半晌作不得聲;煬帝不禁大怒起來,說道:「好好一樹花兒,朕也不曾看個明白,就謝落得這般模樣,實覺令人可惱!」再回頭看時,見當台搭起一座賞花的錦帳,帳中齊齊整整地排著筵宴;一邊笙簫,一邊歌舞,甚是興頭。
無奈這時台上瓊花落得乾乾淨淨,心中十分掃興;意欲竟自折回,卻又辜負來意,意欲坐下飲酒,又覺鼓不起興致。沉思了半晌,胸頭一陣怒氣,按捺不住,說道:「那裡是狂風吹落,全是花妖作怪,不容朕玩賞;不盡情砍去,何以洩胸中之恨!」便傳旨喝令左右砍去。眾夫人忙上去勸道:「天下瓊花,只此一株,若砍去了便絕了天下之種;何不留下,以待來年?」
煬帝愈怒道:「朕巍巍一個天子,尚且看不得,卻留與誰看?今已如此,安望來年?便絕了此種,有甚緊要!」說著,連聲喝砍。眾太監誰敢違拗,便舉起金瓜斧鉞,一齊動手,立時將一株天上少世間稀的瓊花,連根帶枝,都砍得稀爛。煬帝看既砍倒了瓊花,也無興飲酒,便率同蕭後和眾夫人,一齊上車,駕還迷樓。那玉輦走在路上,煬帝還是氣憤憤的,只罵花妖可惡,蕭後和眾夫人都再三勸諫。
正說話時,忽見御林軍簇擁著一個道士來,奏道:「這道士攔在當路,不肯迴避;又口出胡言,故拿來請旨。」誰知那道人見了煬帝,卻全不行禮。煬帝問道:「朕貴為天子,乘輿所至,鬼神皆驚,你一個邪道小民,如何不肯迴避?」那道士冷冷地說道:「俺方外之人,只知道長生,專講求不死,卻不知道什麼天子!誰見你什麼乘輿!」煬帝又問他道:「你既不知天子乘輿,便該深藏在山中,修你的心,煉你的性,卻又到這輦下來做什麼事?」那道人卻答道:「因見世人貪情好色,自送性命;俺在山中無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種丹藥,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到這大街上來喚賣。」煬帝聽說丹藥,心中不覺一動,便問道:「你這丹藥有什麼好處?」道人說道:「固精最妙。」煬帝近日正因精神不濟,不能快意;聽說丹藥可以固精,便回嗔作喜,忙說道:「你這丹藥既能固精,也不消賣了,可快獻來與朕;若果有效,朕便不惜重賞。」道人聽了,點著頭說道:「這個使得。」便將背上一個小小葫蘆解下,傾出幾粒丸藥,遞與近侍;近侍獻與煬帝,煬帝看那丸藥,只有黍米般大小,數一數剛剛十粒。煬帝不覺好笑起來,說道:「這丹藥又小又少,能固得多少精神!」道人說道:「金丹只須一粒,用完了再當相送。」煬帝問:「你在何處居住,卻往何處尋你?」道人說道:「尋俺卻也不難,只須向蕃厘觀中一問便知。」說罷,下了一個長揖,便搖搖擺擺地向東而去。
煬帝回到迷樓,蕭後只怕皇帝心中不樂,便帶了一班夫人美人,團團坐著,輪流替煬帝把盞;煬帝因得了丹藥,一心要去試驗,便也無心飲酒,巴不得蕭後早散,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勸著。煬帝指望拿蕭後灌醉了,便好尋歡;不期心裡甚急,你一盞我一杯的,倒把自己先灌醉了,倒在椅上,不能動彈。一眾夫人把煬帝擁上了轉車關,送人散春愁帳中去睡。煬帝這一睡,直睡到夜半,方才醒來,連連嚷著口渴。吳絳仙和袁寶兒守在一旁,忙送過一杯香茗去。煬帝急著要試藥,便取一粒含在嘴裡,送下一口茶去。誰想那丹藥拿在手中時,便以鐵一般硬,及在舌上,渾如一團冰雪,也不消去咀嚼,早香馥馥地化成滿口津液。一霎時情興勃勃,忙坐起身來,那頭暈酒醉,一齊都醒,精神大增,比平日何止強壯百倍。煬帝和眾美人日夜尋著嬉樂,不知不覺,早把幾粒金丹吃完,依舊精神消索,興致衰敗;忙差遣前日跟隨出門認得道人的幾個太監,趕到蕃厘觀中尋訪道人。
誰知到觀中去一問,並沒有什麼賣藥的道士。眾太監正要回宮去覆旨,不期剛走到廟門口,只見對面照壁牆上,畫著一個道人的像兒,細看面貌,卻與前日賣藥的道士,一模一樣,手中也拿著蒲扇,背上也掛著葫蘆。眾太監一齊吃驚道:「原來這道人是個神仙!」要拿像兒去覆旨,卻又是畫在牆上的,扛也扛他不動,只得把實情前去覆旨。煬帝急打發畫院官前去臨摹畫像,那像卻甲已消滅了。煬帝便下旨,著各處地方官尋訪仙人,不論道人羽士,但有賣丹藥的,都一一買來。天下事無假不成真,是真皆有假;只因煬帝有旨尋求丹藥,早驚動了一班燒鉛煉汞的假仙人,都將麝香附子諸般熱藥製成假仙丹來哄騙煬帝。也有穿著羽衣鶴氅,裝束得齊齊整整,到宮門來進獻的;也有披著破衲衣,骯骯髒髒,裝作瘋魔樣子,在街市上喚賣的。這個要千金,那個要萬貫;地方官因聖旨催逼得緊,又怕錯過了真仙人,只得各處收買。不多時丹藥猶如糞土一般,流水也似地送入宮來。煬帝得了,也不管它是好是歹,竟左一丸右一丸的服下肚去。那藥方原來是一味興熱的,吃下去,腹中和暖。只認作是仙家妙物,今日也吃,明日也吃,不期那些熱藥發作起來,弄得口乾舌燥,齒黑唇焦,胸中便和火燒一般,十分難受。見了茶水,便好似甘露瓊漿一般,不住口地要吃。
蕭後看看,十分危急,便去宜御醫巢元方來看脈。那御醫看了脈,奏道:「陛下聖體,全由多服了熱藥,以致五內煩躁。須用清涼之劑,慢慢解散,才能萬安。又且真元太虛,不宜飲水,恐生大病。」便撮了兩服解熱散火的涼藥獻上。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