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祖輩世世代代做二千石一級的官,到羊祜已經九代,都以清廉而有德操著稱於世。祖父羊續,在漢代做南陽太守,父親羊砌,任上黨太守。羊祜是漢末蔡邕的外孫,與景獻皇后是同母姊弟。
羊祜十二歲時父親去世,守孝超過一般禮制,後來侍奉叔父羊耽也很恭謹。羊祜少年時期曾在汶水河畔遊玩,遇到一個老人對他說:「你這孩子相貌不凡,不到六十歲,必然為天下建立大功。」說完即離去,不知去向。羊祜長大以後學識淵博,擅長文章,身長七尺三寸,容貌端莊秀美,善於言談。同郡將領夏侯威認為他是個奇才異人,將哥哥夏侯霸的女兒嫁給他。羊祜曾被推薦為上計吏,州官四次徵召他做從事、秀才,朝中五府都徵召他做官,但他都拒絕就職。太原的郭奕見到他曾說:「這真是當代的顏回啊!」他和王沈都曾被曹爽徵召過,王沈勸他應召,他說:「豁出身家性命去侍奉別人,不是容易的事啊!」後來曹爽被殺,王沈因某些原因得免於禍,因而對羊祜說:「我常常記住你以前說的話啊!」羊祜說:「我當時也沒有想到曹爽有這種下場。」羊祜就是這樣有先見之明而又不誇耀自己。
夏侯霸降蜀以後,親戚朋友都和他斷絕來往,羊祜獨自安撫他的家屬,關懷愛護,以禮相待,有過於往日。不久,母親與長兄羊發相繼去世,羊祜斂顏憂思,息交絕游十餘年,以不涉官場的隱者自居,像一個虔誠的儒生。
晉文帝司馬昭做大將軍時,召羊祜做官,未就職。後來朝廷用公車徵召為中書侍郎,不久又陞遷為給事中、黃門郎。當時魏帝高貴鄉公曹髦愛好文章,在位的官宦多獻詩賦逢迎上意,汝南的和荄因不迎合上意而被斥逐,羊祜處在這些人中間,保持不親不疏的關係,有識之士都讚賞這種態度。陳留王曹奐即位,封羊祜為關中侯,食邑一百戶。因為魏帝年少,羊祜不願在朝中做侍臣,要求調出宮廷任其他職務,結果改任為秘書監。魏實行五等爵位以後,羊祜被封為鉅平子,食邑六百戶。鍾會受到魏主寵信而好忌妒賢能,羊祜也怕他。鍾會因罪被殺後,羊祜拜為相國從事中郎,和荀勖一起,掌管國家機密大事。後遷為中領軍,宮中衛隊都屬他統領,處理宮中事務,掌握軍事大權,統管內外大事。
晉武帝司馬炎受魏主禪讓即位,羊祜因為有輔晉建大業的功勳,領中軍將軍頭銜,加散騎常侍職位,改封郡公,食邑三千戶。羊祜堅決辭讓郡公封號,仍保持侯爵,官府中置郎中令,設九官的職位,羊祜夫人加封印綬。泰始初(265~275),皇帝下詔說:「統領國家機關,協調禮、教、刑、政等各部門的工作,是朝政的根本要務。羊祜德操清美,忠貞而坦誠,純正而才高,是文武兼備的人才,為人又很正直,雖在宮廷任要職而不掌管國家機要,這不符合聖君必委任賢人垂拱無為而治天下的要義,現任羊祜作尚書右僕射、衛將軍,配置本營軍隊。」當時王佑、賈充、裴秀都是前朝名臣,羊祜在他們面前每每謙讓,職位不願高於他們。
武帝有滅吳的打算,使羊祜為都督荊州諸軍事、持節,仍保留散騎常侍、衛將軍的職銜。羊祜率軍鎮守荊州,開辦學校,安撫教化遠近人民,深得江漢百姓愛戴。與吳人開誠佈公,互相信任,投降的人願意離去,都聽憑志願。當時荊州有這樣的風俗:地方長官丟官後,繼任此官的人生忌諱,多把舊官府的房舍毀掉。羊祜認為死生有命,與房舍無關,就下令所轄地區禁止這種做法。東吳石頭城守軍距襄陽地界七百里,常騷擾晉邊境,羊祜以為是一大患,便設計謀讓吳撤去守軍,於是晉戍邊巡邏的士兵減少了一半,所減士兵用來墾荒,墾田八百餘頃,大獲其利。羊祜初到荊州時,軍中無百日糧,到了他鎮荊州的後期,有供十年用的糧草積蓄。皇帝下令撤除江北都督,設置南中郎將,將原江北都督所屬在漢東江夏一帶的軍隊都增撥給羊祜。羊祜在軍中經常穿輕裘,束綬帶,不披甲,府第衛士不過十幾人。然而也常因出外打獵釣魚而荒廢政事。一次欲夜間出遊,軍司徐胤手持長戟擋住營門說:「將軍都督萬里疆域,哪能這樣輕心放縱,將軍的安危也就是國家的安危。除非我死了,今夜此門才得開。」羊祜臉色一變,向徐胤道歉,此後很少出遊了。
後來又加封車騎將軍,開設官署,規模比於三公。羊祜上表堅意辭讓。說:「我恭敬地看到加恩的詔書下來,提拔臣與三公同等,臣自出仕以來才十幾年,接受內外重任,職位顯赫而重要,臣常常因為自己的才智不能上進,不可久居過當的恩寵而日夜戰栗不安,榮耀變成了憂愁。我聽說過古人的話:品德還沒有為眾人心服而受高爵,就會使有才之臣不能奮進;功業沒有使眾人歸附而享受厚祿,就不會使願為國家出力的臣民受到鼓勵。現在我身為皇家親戚,做事的成敗關係到國家時局,應警惕過多的恩寵,並不憂慮被朝廷遺忘。而宮中之詔枉發,給予我超常的榮譽,臣有何功可以擔當呢?於心怎安呢?身居不稱的高位,不久將會跌落下來,到那時想守住先人的陋室,也不可能了。違抗詔命,是觸犯天子威嚴;曲心從命,又是如此犯難。古人有知過必舉的見知法,大臣之節,能進則進,不可進則止。臣雖屬小人之輩,也想緣用前人所誡,不忘此義。現在天下歸服於晉已經八年,天子雖坐於側席以延攬賢才,鄉鄙賤人無所遺漏,然而我不能推舉有德之人,引薦有功之士,使陛下知道勝過臣的人還多,沒有進入仕途的賢人還不少。假若還有像傅說那樣的賢人被遺忘在築牆者的行列,有像呂尚那樣的才士被遺忘在屠市垂釣的場所,而朝中議事者不以枉用臣為非,臣居高位而又無愧,這樣不是損失太大了嗎?臣竊居官位雖然很久,從未像今天這樣兼任文武要職受朝廷信任,居等同宰相的高位。況且,臣所見雖然狹小,光祿大夫李熹有高風亮節,行為公允正直;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慾,與人和諧而不苟同;光祿大夫李胤,清廉簡樸而坦誠,身在朝廷,效力國家,守君臣之禮至老不渝。他們雖歷任內外要職,而清廉簡樸如貧寒人家,但都沒有榮獲我這樣的寵位,臣超過他們,怎能滿足天下人的期望,稍增日月之光呢?因此,我決心守此臣節,不願苟得高位。當今天下統一的道路尚未暢通,邊陲戰事時有發生,乞求保持原來的職務,使臣能迅速回到荊州屯墾戍邊,不然的話,在京城留連日久,必然於對付敵國方面考慮不周。匹夫之志,有時也不可強奪。」武帝沒有接受羊祜的請求。
回到荊州以後,東吳西陵都督步闡獻城降晉,吳將陸抗攻打步闡十分緊急,皇帝下詔援救步闡。羊祜率領五萬軍隊從江陵出發,派遣荊州刺史楊肇作前鋒抗擊陸抗,結果沒有取勝,步闡終被陸抗俘虜。有司向皇帝上奏說:「羊祜率軍八萬多,吳軍不過三萬,羊祜在江陵按兵不前,使賊兵備好攻守戰具。並只派楊肇這支偏師深入險地,兵少而糧草不繼,致使我軍失利。羊祜違背詔命,沒有大將節操,應免去官職,保留侯爵回府第閒居。」於是皇帝以敗軍罪貶羊祜為平南將軍,楊肇被免為庶人。
羊祜鑒於春秋時魯國的孟獻子在武牢築城而鄭國懼怕,齊國的晏弱在東陽築城而萊子畏服,就佔據險要地勢,新築五座城池,控制了大片肥沃的土地,從吳人手裡取得大量財富,吳國石頭城以西,都成了晉的土地。此後吳人來歸降的絡繹不絕,羊祜更修德講信,安撫初降的吳人,有吞併東吳的慷慨大志。每次和吳人交戰,總先約定日期,不搞突然襲擊。將帥們如有獻狡詐計謀者,羊祜讓他們飲醇酒,使之醉而不能言計。軍中有人俘虜了兩個吳國小兒,羊祜便把他們遣送回家。後來吳將夏詳、邵豈頁來投降,這兩個小兒的父親率領他們的部屬一起來降。吳將陳尚、潘景侵犯邊境,被羊祜追擊殺死,羊祜很讚賞二人能為國盡忠而厚禮入殯,陳、潘的子弟來迎喪時,羊祜以禮相待,送他們回國。吳將鄧香到夏口搶掠,羊祜派人將他生擒,然後加以寬慰放回。鄧香感激羊祜恩德,便率領自己的軍隊降晉。羊祜有時行軍到吳國境內,在田里割谷作軍糧,每次都算出谷的價值,送一些絹給田主作賠償。每次聚集眾人在江漢一帶邊境遊獵,總不進入吳境。打獵時如有吳人射傷的禽獸逃到晉境又為晉人捕獲的,都原樣送還給吳人。於是吳人心悅誠服,嚮往於羊祜,稱羊公,不呼其名。
羊祜與陸抗兩軍對壘,使者來往不斷,陸抗稱讚羊祜德高望重,雖是樂毅和諸葛亮也不能超過。陸抗曾經害病,羊祜送了一副藥給他,陸抗毫無疑心就吃了。很多人勸陸抗不要服這藥,陸抗說:「羊祜怎會用毒藥害人呢?」當時人以為是春秋時敵國互信的華元、子反重見於世。陸抗每每告誡戍守的將士說:「羊祜專以德感人,如果我們只用暴力侵奪,那就會不戰而被征服的。我們只保住邊界算了,不要為小利而爭奪侵擾。」吳主孫皓聽說兩國邊境和好,便責問陸抗,陸抗回答說:「一鄉一鎮之間,不能不講信義,何況一個大國呢?如我不講信義,正是宣揚了羊祜的德威,對他毫無損傷。」
羊祜為人坦誠無私,憎惡邪惡,荀勖、馮..這夥人都忌恨他。羊祜的遠房外甥王衍曾到羊祜那裡述事,言辭華美而善辯,羊祜卻不同意他的看法,王衍很生氣,摟起衣襟就走了。羊祜回頭對賓客們說:「王衍目前名聲很大,地位很高,然而敗壞一代風尚的一定是此人。」營救步闡那次戰役,羊祜按軍法將要斬王衍的從弟王戎,所以王戎、王衍都憎恨羊祜,和人談論時,每每譭謗羊祜。當時流行一句諺語:「二王當國,羊公無德」。
咸寧(275~280)初年,拜羊祜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可以直接推薦選拔人才。此前,羊祜以為伐吳必借長江上游有利地勢,加上又聽到一首吳地童謠:「阿童復阿童,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便說:「這一定是說伐吳必是水軍成功,只是要考慮哪個人應童謠中的名字。」當時正逢益州刺史王浚被徵召進京做大司農,羊祜知道王浚能當滅吳的大任,王浚小名又叫阿童,因而上表留王浚在益州統領軍事,加封龍驤將軍,下密令讓王浚修造船隻,準備順流滅吳。
羊祜修繕盔甲兵器,訓練士卒,從各方面做好了滅吳的準備,然後向皇帝上疏說:「先帝順應天意人心,西平巴蜀,南和孫吳,海內百姓得以休養生息,人心安樂。而吳背信棄約,使邊境又生戰事,國家氣數雖是天定,而功業必靠人為,不滅東吳,則士卒百姓無安寧之日。完成統一大業,也是光大先帝功勳,實現無為而治的舉措。堯伐丹水,舜征三苗,都是以使宇內安寧,停止兵亂,民眾和睦為目的的。當年平蜀之時,天下人都以為應當一併滅吳,而蜀滅至今已十三年,這算一個週期,滅吳的日子應在今天了。而議論此事者常說吳楚在盛世最後被征服,在亂世最先強盛,這是諸侯紛爭的時候,當今天下一統,不得與古時並論。有些說法只適用於大道理而不知權變,所以出謀略的人很多,而可以作為決策的就少了。凡是憑險阻而得生存的國家,是指它的實力與敵國相差不多,有力量固守。如地位輕重不同,強弱相差很大,那智士的計謀也不能救它。險阻的地勢也不能保它。蜀國地勢不是不險要,高山上接雲霓,深谷不見日月,關隘險道,束馬懸車方能通過,有一夫操戈,千人莫擋之勢。然而滅蜀進軍時,蜀國好像連一道籬笆都沒有,我軍斬將奪旗,斬殺敵軍數萬,乘勝席捲蜀地,直搗成都城下,漢中一帶的蜀兵,像鳥棲於巢一樣不敢出動。這也並非蜀人不願戰,實在是力量不足與我軍抗衡。到劉禪投降時,蜀地各營壘官兵便悄然四散。目前江淮的難渡不會超過劍閣,山川的險要不會超過岷山漢水,孫皓的暴虐超過劉禪,吳人的貧困甚於巴蜀,而大晉的軍隊多於前世,軍餉兵械多於往日。不趁此機會平吳,而屯兵據險相守,使士兵役夫日夜辛苦於戰爭徭役,曠日持久。這種狀況不能維持長久,應當及時定奪,統一四海。如果率領梁、益兩州軍隊水陸並進而東下,荊楚軍隊進逼江陵,平南、豫州軍隊進攻夏口,徐、揚、青、兗等州軍隊進軍秣陵,擊鼓搖旗作為疑軍,多方齊進,使敵軍虛實難辨,以東南一角的吳國,抵擋天下大軍必然兵力分散,人心慌亂,各種軍需緊急難備。這時巴、漢軍隊順流而下,直搗空虛腹地,一處陷落則全境震動。吳國國土沿江,沒有前線後方之分,東西數千里,處處設防,戰場便大,不能安息養精。孫皓肆意妄為,與下屬互相猜忌,名臣重將失去信心,所以像孫秀這類人都害怕威脅而來投降。將帥疑於朝廷,士卒困頓於戰場,沒有保國安民之計,人心散亂,平時即有叛離之意,一旦兵臨城下,必然有人響應而來降,他們最後不會齊心拚死盡忠是可以預見的。吳人做事急速而不能持久,弓弩戟盾等又不如中原,只有水戰於他們有利,但我軍一入吳境,長江就不是吳軍專有,吳軍回頭保守城池,則是去其長而有其短。晉軍深入敵國,遠離後方,必有死戰的決心;吳人在本土作戰,會有敗則退而守城的念頭。這樣看來,平吳之戰是很快可以取勝的。」武帝深以為然而接納了羊祜的意見。
此時,正遇晉在秦、涼等地作戰屢次失敗。羊祜又向皇帝上表說:「東吳平定,則胡人自然安定,當前只應迅速完成滅吳的大業啊!」而朝中議論此事時,多有不同於羊祜的意見,羊祜歎道:「天下不如意的事總是十有七八,目前有些人當斷不斷,當予不取,怎能不讓以後的有識之士引為遺憾呢?」
此後,皇帝下詔將泰山郡的南武陽及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設為南城郡,封羊祜為南城侯,屬下設相國,與郡公地位同等。羊祜辭讓說:「昔日張良辭讓三萬戶的封地,只接受留這個地方的一萬戶,漢高祖滿足了他的願望。臣在先帝時接受了鉅平這塊封地,豈能再接受更重的封爵而遭來官場的非議。」堅意不接受這次加封,武帝也就答應了。羊祜每次被皇帝提拔封賞,常持恬淡退讓態度,至誠之心世人皆知,他的德操志趣,往往不在官職的行列等次上。所以英名美德傳播遠近,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朝中大臣議論,羊祜應居宰相之位。但武帝正在考慮滅吳之計,將東南軍政要務托付給羊祜,也就把大臣的意見擱置一邊了。羊祜任職歷魏晉二朝,掌握國家機要,重大舉措,都要向他咨詢,而爭權求利的事卻與他無關。他所獻的好計謀和正直的議論,事後都把稿子燒掉,所以世人很少知道。凡是他所薦拔的人,都不知薦拔人是誰。有人認為羊祜這樣謹慎守密太過分了,羊祜解釋說:「話怎能這樣說呢,現在一般人在你跟前促膝談心,像是很親近,一出門就說假話壞話,所謂君臣之間不守密的訓誡,我怕自己還沒做到呢?身居要位而不薦拔賢才奇人,豈不在知人問題上有愧嗎?況且,被薦舉的人在朝廷受職,而卻到薦拔者私門謝恩,這是我不願意做的。」
羊祜的女婿勸羊祜說:「購置些田產家業,也好卸官後有所歸宿,後事有所依托,這樣不是很好嗎?」羊祜當時沒有答話,事後告訴子女們說:「這種說法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作為人臣,經營私業就違背公事,這是很糊塗的做法,你們應記住我這些話。」羊祜曾經給從弟羊..寫信道:「東吳平定之後,我當戴上隱士的角巾,東回故里,經營一個能容棺材的墳墓。一個貧寒之士而至身居重位,怎能不因勢盛氣滿而受指責呢?漢朝棄官歸農的疏廣就是我的榜樣。」
羊祜喜遊山水,風景美好的日子,一定到襄陽城南的峴山遊樂,飲酒賦詩,終日不倦。有次,羊祜慨然歎息,對從事中郎鄒湛等人說:「自從有了宇宙便有此山,自古以來的賢達高士,像我和你們一樣,登上此山眺望遊樂的不知有多少,但都淹沒無聞了,想來令人悲傷。如死後有知,我的魂魄仍會登此山的。」鄒湛說:「您老德冠四海,道接前哲,美好的業績和名望一定和峴山一樣永存於世,至於我等之人,才像您說的會淹沒無聞啊!」
羊祜討伐吳賊有功,應當增封爵位與封地,於是請求皇帝將自己應增的爵位封地賜給舅父的兒子蔡襲,於是皇帝下詔封蔡襲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吳人侵犯弋陽、江夏,搶掠人口,武帝派遣侍臣攜帶書信責問羊祜為什麼不追討吳賊,並打算將州府所在地移向邊境。羊祜對侍臣們說:「江夏離襄陽八百里,等知道吳賊侵犯的消息,賊已離去幾天了,再派兵去,哪能救護百姓呢?讓軍隊來回奔波,只圖不受責備,這樣做恐怕不合適。從前魏武帝設置都督,大致都與州府接近,因為軍隊宜聚合而忌分散。國境線上一方是敵,一方是我,認真守住邊界就算了,這是古代人有益的教誨。如頻繁遷徙州府所在地,敵人出沒無常,很難確定州府應設在哪裡。」使者也無法責問羊祜了。
羊祜重病臥床,請求回京城,到洛陽時正遇上姐姐景獻皇后去世入殯,悲哀至極。宮中發出詔令,讓羊祜帶病進見,並使坐輦車入殿,不必下拜,受到皇帝特殊的禮遇。和皇帝陪坐時,當面陳述伐吳的計劃。武帝認為羊祜病重,不宜常進宮朝見,派中書令張華向羊祜詢問伐吳籌策。羊祜對張華說:「當今主上有受禪讓的美名,但功德尚未著稱於世,吳人暴政已到極點,此時伐吳可不戰而勝。統一天下而興辦文教,則晉主可比堯舜,而臣下猶如稷契,這是百代難逢的盛事。如果放過這個機會,孫皓或不幸死去,吳人另立英明君主,雖有百萬大軍,長江是難以越過的,這不是留下後患嗎?」張華很讚賞羊祜的主張。羊祜又對張華說:「能實現我這個願望的是你啊!」武帝打算讓羊祜臥病統領征吳諸將,羊祜說:「取吳不必我親自參加,但平吳之後還要聖上操心去治理啊!必於功名的事,臣不敢自居。若我的一生即將完結,應當將未成事業托付他人,希望能審慎選出這個人。」
羊祜的病漸漸加重,就舉薦杜預代替自己。不久即去世,享年五十八歲。武帝著孝服弔喪,哭泣甚哀。當時氣候寒冷,武帝淚水沾滿鬢鬚,化為冰珠。荊襄人正值集市日,聽到羊祜去世的消息,市人無不痛哭,為之罷市以示哀悼,大街小巷哭聲相接。東吳守邊將士也為之哀泣。羊祜的仁德就是這樣感動了幾乎所有的人。安葬時皇帝賜給棺槨一副、朝衣一套、錢三十萬、布百匹。並下詔說:「征南大將軍、南城侯羊祜,德行沖淡而樸素,心境純潔而高遠,始在宮內任職,值朕登位,視其為人至誠,命其決策王事,入朝總管國家機要,出外鎮守一方山河,本當長久顯赫,永輔朕位,而突然病逝,念之使人傷懷。現決定追贈為侍中、太傅,持節官銜如故。」
羊祜為人清廉節儉,服飾簡易樸實,所得俸祿都用來接濟親族,賞賜軍士,家中無餘財,臨終遺囑,不能將南城侯印置入棺材。從弟羊..等向皇帝陳述羊祜平時的志願,要求葬在先人墓旁,皇帝不許,將離城十里外的一頃地賜給羊祜作墓地,加謚號叫「成」。羊祜的棺槨及送葬隊伍上路,武帝在大司馬門南邊奠祭送行。羊祜的外甥齊王司馬攸,上表說明羊祜之妻願以侯禮安葬羊祜的意見,武帝下詔說:「羊祜生前多次辭讓官爵,此意不可勉強。身雖死而謙讓之德存,更能激勵後人,伯夷、叔齊因辭讓而稱賢,季札因辭讓而全節,正是這個原因。現尊重本人意願,恢復原來封爵,以表彰其高風美德。」
當初,文帝死,羊祜對傅玄說:「為父母服喪三年的制度,雖是貴人也要穿孝服,這是自天子至於平民的達喪,然而被漢文帝廢除了。這是毀禮傷義,我常為此歎息。當今主上天生至孝,有曾參、閔子騫的孝行,雖不讓他穿孝服,他還是守喪禮。既然守喪禮,除去孝服又有何意義?如果趁此機會革除漢魏的薄喪制度,恢復古制,以使民風淳厚,垂美名於百代,不是很好嗎?」傅玄說:「漢文帝鑒於當世人心淺薄,不能為國君行三年之喪,因而廢除這個制度,至今已經數百年,一旦恢復古制,難於推行。」羊祜說:「不能使天下人都為天子服喪,姑且讓主上服喪,不也很好嗎?」傅玄說:「主上不廢除三年喪制而天下人廢除,這是只有父子之禮而無君臣之禮,三綱之道就不完整了。」羊祜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
羊祜所寫的文章及所著《老子傳》都流行於世。襄陽百姓在峴山羊祜生前游息的地方建廟立碑,每年按時祭奠。看到此碑的人無不流淚,杜預因而把此碑叫「墮淚碑」,荊州人迴避羊祜的名字,房屋的門戶只稱門,把戶曹改為辭曹。
按羊祜的官職,可以開設官署,直接選拔任用官吏,但他謙讓而不這樣做。臨終前想選拔一批人才,但沒有來得及設官署就死了。羊祜的參佐劉儈、趙寅、劉彌、孫勃等向杜預寫信說:「我們這些人或許由於昔日選拔的謬誤,慚愧地充當一個官員,得在征南大將軍手下參與處理日常事務。羊祜為人沖淡而虛靜,清廉而高遠,品德崇高而平易近人,爵位優厚而態度謙恭,生前受詔鎮撫南方,位同三公,加大將軍稱號,雖居此位而未行命官設署制度,至今海內渴慕其德,俊傑仰望其風。進入羊祜門庭的人,貪夫可以變廉,懦夫可以立志,雖是伯夷柳下惠的德操,也不會超過他。自從鎮守荊襄,德政教化,使江漢人民廣受恩澤;深謀遠計,使國家疆土鞏固開拓。他所規劃勾勒的千秋大業都準確有據,他一心為公,為國事操勞致死,首次薦拔四名屬官,未到任而羊祜去世。舉賢能以報國,是將軍的長遠任務;尋求居於微賤的人才而張揚提拔,也是將軍的宿願;半途而廢,也是將軍個人的遺憾;一生謙恭,晚年沒有實現選拔人才的願望,這是遠近親疏都感到痛心的事。西周召伯所憩息過的甘棠樹,當地人愛之而不忍伐,春秋宣子所游的地方,人們植樹以紀念,惦記其人,尚愛其樹,何況羊祜生前所薦的人才,可以隨便拋棄嗎?請求您把這幾個人的名單列上,能按照現任官屬安排任用他們。」杜預按此意向皇帝上表陳述說:「羊祜雖屬能開設官署的大臣,但他不設僚屬,十分謙遜,到病重時選拔的賢士,未到任而羊祜死,他家中沒有後嗣,官府中沒有他任命的官吏,人們希望於羊祜的,在這方面令人深憂。對於死者以禮安葬而又尊重其平生之志,民德民風就會淳厚。漢高祖不惜用四千戶的封賞,以安慰趙人子弟的心,請朝臣商量這件事。」武帝沒有答應杜預的請求。
羊祜死後兩年東吳平定,群臣給武帝上壽祝賀,武帝端起酒杯流著淚說:「這是羊太傅的功勞啊!」因而將平吳事跡寫成策書到羊祜廟裡宣告以慰其靈,仍按照漢朝蕭何的例子封羊祜的夫人。策封之書說:「皇帝使謁者杜宏奠告已故侍中、太傅、鉅平成侯羊祜:昔日吳人驕橫不恭,恃險阻而稱帝,邊境不能統一,已經多年。羊祜接受鎮守南方重任,思平吳亂,在外宣揚天子德威,入內籌劃國家方略,推布誠心,功德卓著,江漢人民歸心,行事胸有成竹,計謀萬無一失。然而老天不佑善人,使公大志不酬,朕因遺恨於心,頒發出師之令,順天應人,討攻逆賊,出兵數月,一戰而吳賊殲滅,當年你滅吳的計劃一一實現,分毫不差。封賞不忘有功之人,國家有常規常法,本應增加公的封地,以守信於國人,然而這又違背了公平日謙讓美德。現封公的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賜帛萬匹,谷萬斛。」
當羊祜五歲時,曾叫乳母取金環給自己玩,乳母說:「我家本無此物。」羊祜即領乳母到鄰人李氏東牆下一棵桑樹洞中找到了一個金環,李氏知道後大驚說:「這是多年前我死去的兒子丟失的,都說是被人偷去了。」乳母把尋找金環的過程述說一遍,李氏非常悲哀。當時人都覺得奇異,認為羊祜是李氏之子轉世。又有一個善相墓穴風水的人,說羊祜的祖墳有出帝王的氣象,若把墓鑿開,就會絕後,羊祜就把墓鑿開了。相墓人見到鑿後的墓說:「猶出折臂三公。」後來羊祜因落馬折了臂,位至三公,卻沒有兒子。
武帝使羊祜哥哥的兒子羊暨為羊祜過繼,羊暨以父親已死為理由拒絕了。武帝又令羊暨弟弟羊伊為羊祜後嗣,羊伊又不服從。武帝大怒,將二人關押起來免了職。太康二年(281)封羊伊弟弟羊篇為鉅平侯,作羊祜後嗣。羊篇為官清廉謹慎,有一頭私人的牛在官捨裡產了牛犢,羊篇陞遷搬家時就把牛犢留在官舍。後升散騎常侍,死得早。
東晉孝武帝太元(376~396)年間,封羊祜之兄的玄孫之子羊法興為鉅平侯,食邑五千戶,法興因參與桓玄亂黨株連被殺,封爵廢除。尚書祠部郎荀伯子上表爭辯說:「臣聽說古賢臣咎繇後嗣被滅,魯國臧文仲深為歎息;齊桓公奪了伯氏的爵邑賜給管仲,人們稱管仲為仁。功高的人流芳百世,靠濫賞得勢的人難保朝夕。已故太傅、鉅平侯羊祜,明於道德而交往賢士,為國人所愛戴,立晉有輔助之勳,平吳有籌劃之功,然而斷絕後嗣,祭祀無人。蕭何有開國首功,雖絕嗣而總有後繼之人,我認為鉅平應和蕭何封地贊陽一樣,世代相承以繼前賢。已故太尉廣陵公准,勾結叛逆司馬倫,使淮南王司馬允遭禍,此人因叛逆而得利,竊得大國之封。適值朝政賞罰失當,使中興大業不能實現。當今王道革新,豈能不判明歷史功罪,我認為廣陵國應當削除。已故太保衛馞,本爵為..陽縣公,遭受禍患被殺後,又增加封地,開始封在蘭陵,以後又轉封江夏,中朝時期的名臣,死後多沒有享受應得的待遇,衛馞沒有特殊功德,卻受到特殊封賞,我以為應削去封郡,恢復..陽縣公爵位,這樣才是升降有據,善惡分明。」這個表被權臣壓下,未能上報皇帝。
羊祜的前母是孔融的女兒,生羊發,羊發官至都督淮北護軍。當初,羊發與羊祜的親弟羊承同時得重病,羊祜的母親估量不能同時救活兩兒,就專心養護羊發,羊發得救而羊承病死。
羊發的兒子羊倫,為高陽王相,羊倫的弟弟羊暨,為平陽太守。羊暨的弟弟羊伊,初為車騎將軍賈充的屬官,後遷平南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鎮守宛,為張昌所殺,死後追贈鎮南將軍。羊祜的伯父羊必,官至京兆太守。羊必的兒子羊祉,為魏郡太守。羊必的孫子羊亮,字長玄,有才能多心計,與他交往的人,他都做出真誠相待的樣子,別人都以為他是知心朋友,實際並非如此。羊亮初為太傅楊駿的參軍,當時京城一帶盜賊多,楊駿想用重刑懲治,規定盜一百錢就殺頭,並將此事交屬下官員議論。羊亮說:「從前楚國江乙的母親丟失布匹,認為出現盜賊的根源是掌握大權的令尹。你若清廉不貪,自然就沒有盜賊了,何必要用重刑呢?」楊駿很慚愧,取消了自己的打算。羊亮後來轉任接待賓客的大鴻臚,當時惠帝在長安,羊亮與關東逆賊勾結,內心恐懼不安,投奔并州,被劉元海所殺。羊亮的弟弟羊陶,為徐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