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萛字子真,平原高唐人,是漢代濟北惠王劉壽的後代,父親劉廣,是斥丘縣令。劉萛少年貧苦,賣牛衣為生。然而勤奮好學,編牛衣時,手裡拿著草繩,邊編邊誦書,故能博通古今。為人清身潔己,行為無瑕疵可指。郡裡舉為孝廉,州里舉為秀才,都未任實職。後以上計吏身份入洛陽,調為河南尹丞,又遷為尚書郎、廷尉正,又任吏部郎,為晉文帝司馬昭相國軍事參謀,封為循陽子。
鍾會、鄧艾伐蜀時,有個門客問劉萛:「二將能平蜀嗎?」劉萛回答說:「破蜀是必然的了,只是兩人都不得生還。」客問什麼原因,劉萛笑而不答,後來果然如劉萛所說。劉萛有先見之明,這只是一個例子。
因世人多趨走鑽謀,清廉謙遜之風衰,劉萛著《崇讓論》以矯正世風,此文內容是:
「古代聖王之教化天下,所以以讓為貴者,是為了薦拔賢才,平息爭端。人之常情都想自己是個賢者,所以鼓勵人們讓賢以表明自己是賢者,哪有賢者讓位於不賢者呢!所以謙讓之風興,賢能之人就不求自出了,薦拔人才也自然會公道了,百官的副手接替者也會事先具備了。一個官位有缺,可以選擇眾官所讓最多的那個人去任職,這是審察賢才的一個方法。在朝之士相讓於上,草廬之人就會被感化,推賢讓能之風就會興起。被一個郡國所推讓的人,就是一個郡國的賢士;被天下人共同推薦的人,就是天下的賢士。推讓之風興盛,則賢者與不肖者就顯然分明了。實行這種辦法,居上位者不須勞神費思,根據大家的清正議論,順隨輿論就可以了。所以經典上說,堯之為君是多麼廣大啊!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是說天下無為而治,看不到堯是怎樣教化天下,所以無法形容。書上又說,舜和禹為天下之君而不參與其事,無為而化的是舜啊!賢人相讓於朝,大才之人常任大官,小人在下不爭,天下也就無事了。以賢才使天下化為無事,大道也就興隆了。人君仰受已成之治,又何必參與其事呢!筆可以歌《南風》之詩,彈五弦之琴。能夠如此成功,沒有其他,是推崇禮讓得來的。孔子說,能以禮讓治國,則國家就不難治了。
「當今在朝之人不知謙讓,且由來已久了,天下也為此風所化。自魏代以來,被薦拔徵召的士人,以及在職的官吏,臨受命任官的時候,雖也謙讓說自己不勝任,而終不肯讓給比自己強的。推讓之風息,競爭之心生。孔子說,上興辭讓之風則下無爭奪之事,說明無辭讓之風則下民必爭。推讓之道興,則賢能之人經常被推舉;競爭之心生,則賢能之人經常被譭謗。競爭者自己想佔先,就會憎惡賢能者領先,也就不能無譭謗之言了。故孔子、墨子不能避免世人譭謗自己,何況不及孔子、墨子的人呢!議論者都說,今世缺少有高名的賢才,朝廷也無可以任大官的大才之人。山澤之人和小辟吏也說,朝廷中雖有任大官的有德有名之士,然都不如以往的人物。我以為這兩種說法都有失誤。並不是今世獨乏賢才,而是當今無貴讓之風。一個人有超出眾人的聲譽,譭謗之言隨之而來,賢才不能成名,所以才覺得沒有賢才。雖使堯之賢臣稷、契生於今日,也不能有完好的名聲,好壞混雜,優劣不分,賢士沒有平素形成的好評價,官職有缺,主選的官吏不知用誰,只得按官位次序提拔。才能相同而被優先選用者,不是勢家之子,就是與有勢者有瓜葛。這些人自身無才能,優先授予的官爵又成為被提拔的資本,因而又會不斷遷升,遷升不已,就會發生不勝其任的問題。觀今日在官之人,政績平庸無聞,不是勢家之子,則多是憑資歷提拔起來的人。
「假如天下貴讓,士必由於被讓而成名,名既成則官方才得選拔用他。那些無名無行的人,在官無政績可稱,就必然會讓位了,官方也無理由任用他。然而這些人還是被任用而不休止,正是由于謙讓之道廢,按資歷用人的弊端長久不能糾正。經常舉行大推薦,令眾官各舉所知賢人,唯才是用,不限階次,這種做法漢魏以來就很少有了。所舉的人必有恰當的,而不聞有經常被任用的,這是因為不知道誰最賢。所舉的人必有不當的,而不加罪,這是因為不知道哪個最不肖。所以不知誰賢誰不肖,是因為當時之人不肯相推讓,賢愚之名沒有區別造成的。推薦者知道上級官吏不能詳察被推薦的人,故敢隨意推薦。或推薦賢人時,順便帶上自己的親故,優劣一起上報,超過正常人數,各言所舉者儘是賢人,加上故意拔高的不實之辭,被描繪得一樣賢能,難以分出高低。優劣相雜,真偽同列,便是由此產生,日甚一日。這雖然是推薦者不忠於國家的罪過,也是由於上級官吏聽察不嚴,才使他們能這樣做。昔日齊王好聽竽,必令三百人合吹爾後才聽,一人吃數人的俸祿。南郭先生是個不懂吹竽的人,認為三百人合吹可以混進去充數而不會被發現,就請求為齊王吹竽,白吃數人的俸祿。嗣位的新國王覺得三百人合吹太奢侈而加以改正,又怕是張揚先王的過錯。於是下令說:『我比先王還喜歡聽竽,只是想一個一個地聽。』南郭先生於是逃走了。推賢之風不興,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類的人就會充斥於朝廷。才高守道之士日漸引退,趨炎附勢的人日漸增多,雖然國家有典章刑法,也是無法禁止的。
「謙讓之風不興的弊端,不只是使賢人在下位不能晉陞,那些肩負重任的國家良臣,也將漸受其禍而被逐退。何以見得呢?孔子認為顏回不重複犯一種錯誤,說明不是聖人誰都會有過錯,高官厚祿很多人都想爭得,憎惡賢能的人堵塞道路,良臣有過,詆毀他的人也會很多,譭謗的產生也並非全無根據,必然抓住些小餅錯加以誇大。譭謗之言不斷傳來,在上者雖不願採納,也不能不根據傳聞而加以考察,反覆考查,總可以得到驗證。得到驗證,怎麼可以不治其罪呢!若知道有罪而加放縱,則人主的威望日衰,法令不行會從此開始。知道的事都加以處理,被加上罪名而逐退的就多起來,大臣會人人自危。賢才不能進用,大臣日益疏遠,這是人主的一大憂慮啊!《詩經》上說:『受祿不讓,會導致滅亡。』不知謙讓之人憂慮自身的危亡還來不及,而指望他有益於國家朝廷,不是很難嗎?
「我以為改變這種風氣也是很容易的。怎見得呢!目前在官位的人,雖然也混雜一些平庸猥劣的人,而其中也有很多賢明的,怎能說他們都不知道讓賢為貴呢?只因為當時的人都不讓,形成風氣,這些人也就隨俗而不讓了。人臣在開始被授予官爵時,都要寫表章上報皇帝,名叫謝章,很久以來都是如此。謝章的本來用意,是推薦賢能,感謝國家之恩。昔日舜以禹為司空,禹叩頭拜謝,把官位讓給稷、契與咎繇。舜使益做虞官,益讓給朱虎、熊、羆。使伯夷掌管三禮,伯夷讓給夔和龍。堯舜時代,眾官初被任命時,沒有不讓的。謝章的用意就在於此。《尚書》把這些事記載下來,是要永久作為後世的楷模。到了末世,人臣也寫謝章,但不賢者不能讓賢,只是虛假地感謝被提拔之恩罷了。這種做法相承不變,也是形成不良風氣的結果。
「分級提拔任用之官,能呈報章表者,章表中能讓賢推能就通報,不能讓賢白費紙張的章表,一律不予通報。人臣初受官,都應考慮推讓賢人,讓賢的章表交給主管此事的人保管。三司有缺位,就選擇被三司推讓最多的那個人加以任命。這就是一公缺位,三公就預先選好了補缺者。況且主選之人不是三公而選三公,不如讓三公共選一公,後者更瞭解被選者的詳情。四征缺位,選擇被四征推讓最多的人任職,這就是一征缺位,四征已選好了補缺者,這樣選出的人,比停缺後由主選辟選的更加準確可靠。尚書缺位,選擇被尚書推讓最多的人任職,這就是八個尚書共選一個尚書,比缺位後由主選者臨時選定的人更加準確可靠。郡守缺位,選擇被眾郡推讓最多的人任職,比主選者選擇的郡守更準確可靠。
「以眾官百郡所讓與主選者所選作比較,真是不可同年而語。雖再令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府共同選辟,因為這三府都不是受權專門選辟的,他們也不能專心致志於此事,所用精力不過十之二三,只讓主選吏按官位高低來選拔,是選不到精良人才的。賢者愚者都知讓,百姓耳目就成了國家耳目。人情相爭則總想譭謗比自己強的人,人情相讓則會推薦比自己強的人。故世有相爭之風則毀譽混雜,優劣不分,難得推讓。世有相讓之風,則賢智者顯著,才能大小會依次而列,是不會混淆的。此時,那些能推讓修身的人,被別人推讓的機會就會多,即是他甘心守貧賤,也是不可能的。那些奔走鑽謀的人要想別人推讓於他,就像倒退走路而想前進一樣。如能這樣,不管智者愚者都會知道要進身仕途,非嚴於修身律己是沒有途徑的。在外宦游求官者,就會相隨而歸。浮誇虛論者,不必禁止自己就會停息了。人人都用不著費心經營,任憑眾人評議,則天下就會自然形成良好風氣。不須教誨而風俗淳化,崇高的美德就會日漸顯著。讓賢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怎能不大力倡導實行呢!
「《春秋傳》上說:『范宣子能讓,他的下屬都讓,欒..雖然奢侈,也不敢違背。晉國因此得以安定,幾代人都有賴於他的恩惠。』盛世所以能教化大行,是因為君子崇尚才能而又能對下謙讓,小人努力耕作而盡義務,上下有禮,奸佞邪惡之人被斥逐,這是由於不爭的結果。到了亂世,國家的各種弊端,常常也是不讓而爭造成的。深刻的道理又是如此明白。在朝的君子們選拔大官時,能不因作者人微而廢棄此言,付諸實施,都以讓賢舉能為急務,就會群才輩出,能者與無能者顯然區別,這就是蓋世之功,沒有比此功再大的了。」
泰始初年(265~274),晉為伯爵,多次陞遷至少府。咸寧年間(275~280)為太常,轉為尚書。杜預伐吳時,劉萛以本官兼行鎮南軍司的職務。
當初,劉萛妻盧氏生了兒子劉躋就死了,華氏準備把女兒嫁給劉萛。劉萛之弟劉智對劉萛說:「華家的人都貪婪,必會使你家破敗。」劉萛辭不掉這門親事,終於和華氏結婚,生子名劉夏,劉萛終因劉夏受賄賂牽連而被免官。不久又任大司馬,又因劉夏犯罪而被免官。
劉萛每次回故鄉,故鄉人總是帶著酒肉去看望他。劉萛難於謝絕盛意,就和鄉人一起吃喝,把剩下的酒肉讓鄉人還帶回去。有人對劉萛說:「君廉潔之行高於當世,而您的兒子不遵父道,何不經常切磋教誨,使他們知過自改呢!」劉萛說:「我的所做所為,他們都耳聞目睹,而不能模仿學習,教誨怎能使他們改變呢!」世人以為劉萛這話是對的。
後來又起用為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初封為廣陵王,高標準選擇師友,以劉萛為太子師。惠帝元康初年(291~299),晉爵為侯,多次陞遷為太子太保,加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冀州都督。元康九年(299)策命拜為司空,遷為太保,又轉為太傅。
惠帝太安初年(302),劉萛因老病遜位,皇帝賜安車駟馬、錢百萬,以侯爵身份回府第。長沙王與成都王互相攻伐時,劉萛被軍人擄掠,潛逃回故里。
惠帝死,劉萛赴陵墓弔祭。懷帝即位,又授給太尉之職,劉萛陳說年老,堅意辭讓,懷帝不許。左丞劉坦給皇帝上奏說:「樓堂高而台階長,人主尊而宰相貴。所以古之明王莫不以元老舊臣為師,以推崇養老之教,訓示四海,使少長有禮。七十歲可以卸職養老的規定,也是為了優待有德舊臣,鼓勵廉潔高風。太尉劉萛有清高樸素之操守,廉潔之風始終不渝,懸官車而告老,已二十餘年,浩然之志,老而更堅。可謂國之元老,邦之楷模。臣聞老人不強調勞費筋力的禮節,劉萛年過九十,命在旦夕,勉強扶持,冒險至京師,臨惠帝之喪,表哀情於山陵,致敬意於宮闕,大臣之節完備無憾。聖詔表慇勤之意,必使劉萛居台輔之位,以增國光,斷其謝章,加以曉諭,事情已拖了二年。而劉萛頻頻上表,辭讓之意誠懇。臣以為古之養老,不以事煩擾為優待,不以授官為尊重,我認為應聽從劉萛所堅持的意見。」
懷帝永嘉三年,皇帝下詔說:「昔舜任命五位大臣,垂衣拱手而使天下大治,漢任蕭何為相,有『民以寧一』的歌謠,故能光耀於當時,垂范於百代。朕承天命,駕御萬邦,所以能夠顯揚治國之道,有賴於元老大臣百官之長盡鄙肱之力,以達到盛世之望,而君年邁告老,確實難違尊意。今聽從您的意見,以侯爵回府第,位居三司之上,俸祿依舊,賜幾杖,不朝拜,賜宅一區。國家大政,將派人到府第咨詢於您,這也符合我的願望。」過了一年多去世,終年九十一歲,謚號為元。
劉萛少年貧困,出門往往持杖步行,休息住宿時不麻煩主人,燒水做飯都是自己動手。官位顯赫時,仍崇尚儉樸,不愛奢華。他曾經到石崇家做客,要到廁所去,見廁所有華麗的帷帳地毯之類,兩個婢女手持香囊伺候。劉萛就退出來,笑著對石崇說:「誤入君內室。」石崇說:「那是廁所!」劉萛說:「貧士未曾享過這樣的福。」又到別的廁所去了。雖處於榮盛受寵的地位,居住沒有宅第,所得俸祿,都接濟親故。當時雖禮教衰微,而自己仍按禮行事,舉止規範,喪妻時行廬墓持杖的喪制,守喪畢仍不近婦女,輕薄之人都譏笑他,他也不介意。自少至老,勤學不倦,雖在官職,卷不離手。尤其精通《春秋三傳》,曾辨析《公羊傳》中衛輒不應辭王父命,祭仲失掉為臣之節,舉此二事說明臣子之規範,所著流行於世。又撰《春秋條例》二十卷。
劉萛有二子:劉躋、劉夏。劉躋字景雲,官至散騎常侍。劉夏因貪污被棄逐於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