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坐在沙發上的秋內站了起來,他仍然無法把心裡的話脫口講出。
   
    他被記憶赤手空拳地擊垮了。秋內拚命忍耐著。他微微張開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半空中的某處。
   
    京也、寬子和智佳,從不同的方向對他投來擔心的目光。
   
    「這樣啊……」
   
    秋內只說了這麼一句。那麼多的悲傷,那麼多的痛苦,被擺到眼前的現實又是那麼沉重,這讓秋內說不出其他話來。真正遭受打擊的時候,眼淚並不會馬上流出來。秋內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他終於明白了寬子的心情——那天,隔著間宮的房門,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的寬子的心情,他總算能夠理解了。當時,寬子也沒有馬上哭出來,但當她中途哭出來之後,她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
   
    但她最後還是停止了哭泣。她不得不這麼做。
   
    因為她還要活下去。
   
    「想起來了嗎?」
   
    智佳直愣愣地盯著秋內。
   
    「想起來了。」
   
    秋內努力地回答道。隨即,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坐在桌子對面的寬子十分關切地問道。
   
    「秋內君……雖然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真的要謝謝你。」寬子淚如泉湧,她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京也的事情給你添麻煩了 ,真對不起。」
   
    秋內默默地搖了搖頭。
   
    「你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說吧。」
   
    京也低沉地說道:
   
    「以這種方式來結束,真想和你說句對不起。」
   
    京也微微低頭。秋內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做出這種動作,當然了,也是最後一次。
   
    秋內合上雙眼,閉著眼睛待了一會兒。
   
    他聽到了可恨的雨聲,聽到了不祥的河水聲。
   
    沒錯,這場雨,這條河,這家店,全都是——
   
    秋內自己創造出來的。
   
    他慢慢睜開雙眼。
   
    秋內首先轉向京也。
   
    「我還想再多瞭解瞭解你。雖然和你想出了兩年,但到最後,我都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算了……我這個人很神秘的。」
   
    說罷,京也把寬子摟了過來。寬子順從地依偎在京也身上。秋內覺得這幅光景能讓他欣慰一些,多多少少能讓他好過一點。
   
    「你們只是鬧了點彆扭,對吧?」秋內問道。
   
    京也的視線轉向了窗外。
   
    「可能是吧。」
   
    秋內對寬子笑道:「寬子,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好好談談了。我這個人,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不是太懂……」
   
    「沒關係。秋內君的腦子裡想的全是智佳。別為別的事情操心啦,要不腦袋會爆炸的哦!」
   
    她身邊的京也做了一個「轟然爆炸」的手勢。
   
    秋內微微一笑,最後轉向智佳。
   
    「羽住同學,我,真的……真的太遺憾了。」
   
    智佳淚眼模糊地望著秋內,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的劉海兒些許晃動,眼皮微微顫抖。
   
    「我本來很想對你說的。我想把我的感情告訴你。雖然我不知道羽住同學是怎麼看我的,但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這麼猶豫下去的話……」
   
    智佳又點了點頭。淚水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流了下來。
   
    「對了,圖書館的那件事,想想你了,你替我查了不少東西吧。」
   
    「最後也沒能幫上你的忙。」
   
    「沒關係的,京也告訴我的時候,我可高興了。而且還把我的誤會解開了。」
   
    「誤會?」
   
    「喏,羽住同學不是在院系大樓門口故意躲我來著嘛,就是那件事。」
   
    智佳「啊」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本來以為羽住同學肯定是背著和京也見面呢。」
   
    「你還真是個白癡啊。」
   
    京也混著鼻息說道。智佳也點了點頭同意道:「真是個白癡。」
   
    「算了算了,我這個白癡也要完蛋了。」秋內說道。
   
    兩個人臉上的笑容同時消失了。
   
    秋內做了幾次深呼吸,轉向智佳,自暴自棄似的說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能親你一下嗎?」
   
    「你想親我嗎?」
   
    智佳微微歪著腦袋問道。
   
    秋內憂鬱了幾秒。
   
    隨後,還是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吧。」
   
    到了最後的最後,居然還想做個妄想狂,你實在是太不要臉了。在自己地大腦之中完成未竟的心願,這種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智佳含義不明地垂下了雙眼。可能是因為如釋重負吧,也沒準兒是心灰意冷。
   
    「算了——這樣下去,不管到什麼時候也是沒用的。各位,已經夠了,謝謝你們。」
   
    秋內發出爽朗的聲音,輕輕地拍了拍手。
   
    「真的沒事嗎?」
   
    京也抬頭,憂心忡忡地瞥了秋內一眼。
   
    「沒事沒事,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京也沉默了片刻。他凝視著秋內,隨後,彷彿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朝秋內伸出一隻手。
   
    「再見了,秋內。」
   
    秋內握住他的手,說道。
   
    「大約六十年以後,我等著你。」
   
    「我覺得我還能再活長點兒呢。」
   
    「那,其實年後吧。」
   
    「在那種地方啊。」
   
    京也笑了笑,鬆開了手。
   
    「秋內君,拜拜。」
   
    寬子揮了揮她的小手。
   
    「多加保重啊,靜君。」
   
    智佳略帶哀愁地微笑著。
   
    隨後——
   
    三個人同時消失了。
   
    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秋內並沒有用從店主那裡借來的黑毛巾,而是用自己的手擦拭淚水。他的五根手指都被染上了鮮艷的紅色。
   
    「那麼,接下來……」
   
    秋內離開桌子,朝著坐在吧檯凳子上的店主慢慢地走去。
   
    「riverside cafe SUN's……」
   
    秋內默默地嘟噥著這家店的店名。
   
    「SUN's…………三途……哎,真是無聊的聯想啊。」 註:在日語裡,「SUN'S,,三途」,這三個詞發音相近。三途是佛教用語,指死者在死後應該去的三個地方,分別是火途,血途,刀途。另外,傳說生界和死界的分界線就是三途河。
   
    秋內下意識地露出了苦笑。不過仔細一想,這種聯想並非是秋內的原創。這種方法本來是間宮發明出來的。「倉石莊」……「Christ Saw 」。那個變化的過程肯定殘留在腦海的某個角落裡了吧。
   
    事到如今,秋內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咖啡會便宜得離譜了。一百二十日元正好是渡過三塗河的渡費。渡費是六文錢。秋內記得在電視上看到過,古時的一文錢約合現在的二十日元。
   
    秋內站在吧檯旁邊,對這店主笑了笑。
   
    「我總覺得之前好像在哪裡見過您。」
   
    店主無精打采的目光透過鏡片,投向秋內。
   
    「我們見過兩次吧。」
   
    「是嗎,可能是吧。」
   
    店主用簡短的語言答道,隨即聳了聳肩膀。
   
    「我也應該聽過您的聲音。」秋內說道。
   
    店主並沒有說話,只是翹起嘴角,笑了笑。
   
    「你很是擔心,生怕我有一天發現了陽介事故的真相,是不是?」
   
    「誰知道是不是呢?」
   
    「所以才會在我的公路賽車上動手腳,把我殺死。」
   
    「很可能是這樣的。」
   
    「不管怎樣——」
   
    「你要遲到了哦。」
   
    店主慢騰騰地從凳子上起身。
   
    「不好意思,打樣的時間就要到了。」
   
    「——我明白了。」
   
    秋內邁步朝店門的方向走去。不過,店主卻把他叫住了。
   
    「那個是入口。」
   
    店主擺擺手,指了指咖啡屋裡面。
   
    「出口在那邊。」
   
    不知不覺中,桌子旁邊出現了一扇門。秋內順從地朝著那扇門走去。門把手上雕刻著奇妙的花紋。秋內剛一扭動門把手,耳邊便傳來了粗暴地水流聲。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三塗河呢。」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吧。」
   
    秋內回過頭看了看店主。
   
    「我真想和你一起走。」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是太不現實了,對吧?」
   
    「確實不太現實。」
   
    店主微微一笑。
   
    秋內把身體轉了過來。一座長橋從他的腳下伸展出來,緊貼著黑暗的河面,筆直地延伸到對岸。
   
    ——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還想再多騎一會兒公路賽車;學校食堂的菜單上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吃過;還沒有和心愛的女孩同棲同宿過;還想再多看幾眼爸媽的臉龐……
   
    但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秋內朝著橋面踏出腳步。水聲隆隆作響,沒完沒了地雨將他的肩膀打濕。秋內驀然抬起頭,只見河的對岸有兩個人影。一個人影十分纖細,另外一個很是矮小。
   
    那是鏡子和陽介。
   
    兩個人露出了微笑。
   
    ——他們為什麼要笑呢?
   
    秋內也下意識地笑了出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流下了眼淚。
   
    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朝著彼岸走去。
   
    ——難道說,間宮已經發現了所以的真想嗎?
   
    ——間宮不會讓我白白死去吧?
   
    他唯獨對此放不下心。
   
    秋內朝著橋的另外一端走了過去。

最終章 1
   
    「醫生,腦電波——」
   
    在年輕的女護士指出之前,醫生已經開始盯著腦電波儀的顯示器了。屏幕上面,腦電波的振幅產生了很大的間隔。奄奄一息的患者似乎正在拚命地思考著什麼。
   
    醫生困惑地皺了皺眉頭,隨後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相模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病房裡,聚集在此的眾人紛紛屏氣凝神地盯著病床。窗外有些昏暗,能夠聽到細微的雨聲。
   
    「他在想什麼呢……」
   
    秋內的父親低聲嘟噥道。聽到這句話後,在他身旁一直咬著嘴唇的妻子無聲地哭了出來。
   
    「他可能有話要說吧。」
   
    說話的正是羽住智佳。與其說這是她的感覺,不如說這是她的願望。她從之前一直站立的地方朝著病床的方向挪了挪。站在她身旁的卷阪寬子也緊跟著往前走了一步。
   
    這個時候,病房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那個人似乎正和走廊裡的護士說著什麼。
   
    「拜託了,求求你了……」
   
    「可是,病人現在正處於為危險狀態之中……」
   
    沒過多久,病房的房門被從外面打開了。護士滿臉困惑地看著站在自己身旁 的那個人,進來的正是友江京也,他被雨淋的渾身濕透。
   
    「京也——你之前去哪裡了?」
   
    寬子抑制著自己內心地激動,喃喃的說道。京也迅速地轉向她,說道:「我在家裡。我和爸爸談了談。剛回到公寓,就接到秋內老媽打來的電話——」
   
    京也的話只說到一半便停住了。他走到床邊。
   
    「可惡,還真的是啊……」
   
    藥味瀰漫的病房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奇妙的腦電波振幅又持續了一段時間。醫生和護士交換了一下眼神,只是模稜兩可地搖了搖頭。
   
    「啊」智佳小聲地叫了一下。
   
    「他好像要說什麼——」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到了智佳注視的地方。秋內紫色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嘴巴輕輕開合著。秋內的父親趕忙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嘴邊,隨即把腦袋湊到病床旁邊。雨聲彷彿把房間包起來似的,靜靜地響著。
   
    伴著微弱的氣息,紫色的嘴唇慢慢蠕動起來。秋內似乎說了三個字。開始的是「」,接下來的是「」。在發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秋內已經沒有了氣息,但似乎是個段的假名。
   
    眾人相互交換著疑惑地眼神,只有某個人除外。大家都期待著有人能把剛才那包含著奇妙意義的暗號破解出來。
   
    唯獨京也一個人沒有去和別人對視。他緊咬著嘴唇,彷彿完全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似的,輕輕地點了點頭。
   
    終於,腦電波和心電圖都變成了一條直線。醫生確認了一下時間,隨後說出了固定的台詞:「病人已經去世。」說這句話的時候,醫生在一瞬之間有些迷茫,不知該看著誰才好。最後,還是秋內的父親接受了這句話,靜靜地點了點頭。
   
    於是,一個生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除了醫生、護士之外,病房裡只有五個人。在這沉重的事實面前,眾人做出了不同的反應。有的人黯然流淚;有的人為了不哭出來而急促地呼吸著;有的人什麼也說不出來;有的人閉上眼睛,仰天長歎;還有的人凝視著空無一物地半空。
   
    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但這些人中間卻沒有一個人發覺。
   
    走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久便消失得無聲無息。
   
    最終章 2
   
    間宮未知夫抱著細長的胳膊,在房間外等著。房門上的金屬牌上寫著「儲藏室」。間宮一直在等那個男人。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陣忙碌的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那是一組不規則地腳步聲,走路的人似乎正在拚命地忍耐不讓自己跑起來。間宮抬起頭,看了看房間的入口。在看到一個人影橫穿而過之後,他開始了行動。
   
    男子快速穿過醫院的正門。他沒有打傘,朝著設立在醫院用地內的停車場走去。間宮冒著雨,快速地環視了一下昏暗的周圍。一輛出租車正好在路口放下客人。間宮毫不猶豫地跑向出租車,在後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之前鑽進了後座。出租車司機還麼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間宮便開口說道:
   
    「司機先生,您擅長跟蹤嗎?」
   
    「喂,我說——」
   
    司機回過頭來,表情裡摻雜著驚訝和不快。當他看到間宮嚴肅的眼神之後,立刻把說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間宮依然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長在一臉稀拉鬍子的司機咧嘴笑道:
   
    「雖然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要說我從來沒想這麼幹過,那就是說瞎話。」
   
    「那就拜託您了。跟著那輛灰色小汽車——快點!」
   
    「明白了。」
   
    小汽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出租車跟在它後面衝了出去。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將雨水擋開。灰色小汽車的車牌是以「」字開頭的,似乎是一輛租來的車。
   
    「您不會是刑警吧?」
   
    出租車司機的通過後視鏡,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間宮。間宮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司機似乎誤解了他的動作,只見他往前伸了伸脖子,說道。
   
    「那輛車的司機……是個壞蛋是嗎?」
   
    坐在出租車後座上的間宮直愣愣地盯著那輛小汽車說道:
   
    「我也還沒弄明白。」
   
    周圍變得愈發昏暗起來,太陽似乎正在落山。在前面行駛著的小汽車的輪廓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車尾的尾燈還能看得清楚。
   
    那名男子驅車駛入沿海的縣道。車子在信號燈的地方右轉,隨後又慢慢左轉,向大海的方向駛去。車子駛過出雲閣殯儀館,越過橫跨相模川的大橋,靠近了那道陡坡,又行駛了一會兒——
   
    「哎?您看,前面那個車子好像停了下來。」
   
    前面的車子亮起雙閃燈,慢慢向路邊靠了過去。間宮猶豫了一下,隨即向司機發出指令。
   
    「我們也停下來吧。緊挨著它停下來的話會很麻煩,超過它,在前面停。」
   
    「明白了。」
   
    司機興高采烈地扭動方向盤,追上了那輛小汽車。透過車窗,間宮看到了駕駛席上的那名男子。昏暗的車內,那個男子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後視鏡,似乎正在尋找著打開車門的時機。出租車往前開了一會兒,在離那輛小汽車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低矮的欄杆下面,聳立著無數黑色的岩石。波浪不斷拍打著懸崖,濺起層層水花。間宮弓著身子,把臉湊到出租車的後窗上。雨水橫流的玻璃對面,那名男子正和從小汽車裡走出啦。男子一臉慌張地看了看小汽車的後面,隨後,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大雨之中。他似乎在車體的另外一側蹲了下去。
   
    「喂,先生,那個傢伙在幹什麼呢?」
   
    「我不知道。」
   
    「哦,啊……對,你們有保密的義務。」
   
    間宮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坡道。沒過多久,男子的腦袋再一次出現在了小汽車的另外一側。他用雙手拉開汽車的後備廂。後備廂的箱蓋豎了起來,再一次擋住了間宮的視線。
   
    「車上好像裝著什麼東西。」
   
    「看起來像是這樣的……啊,他又鑽進車裡去了。司機先生,繼續跟著他!」
   
    「明白了。」
   
    男子再次發動小汽車。待那輛車從身邊超過去後,出租車司機抬起手剎,踩下油門。他並沒有開啟方向指示燈,大概是不想被對方發現吧。
   
    「您的跟蹤技術相當厲害啊。」
   
    「以前在書上學過,不過,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機會實際運用。」
   
    那名男子所駕駛的小汽車駛下了陡坡,在一個Y 字形路口向左轉去。
   
    「前面就是漁港了——他去那裡做什麼呢?」
   
    「誰知道呢。」
   
    「難不成,是要去交易毒品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可就有點『那個』了。」
   
    「沒事的,放心吧,他既不是黑社會也不是黑手黨。」
   
    小汽車放慢了速度,駛進了漁港。出租車停住了馬路的護欄旁,離那輛車還有一段距離。小汽車的車燈在昏暗的漁港裡慢慢前行。只見它在堤壩旁邊停了下來。隨後,車燈忽地滅了。
   
    「到這裡就夠了,太謝謝您了。」
   
    「加油啊!刑警先……呃,對不起!」
   
    司機用手摀住嘴巴,看上去似乎是故意的。間宮付了錢,從出租車上走了下來。他弓著細長的身子,冒著雨,快步走向漁港。
   
    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卡嚓」,堤壩那邊傳來了一聲門響。男子從車裡走了出來,他的身影彷彿凝結成了一團黑暗,依稀可辨。間宮加快了腳步。
   
    穿過漁港的入口,間宮朝著堤壩走了過去。他來到離小汽車大約十米遠的地方,黑暗的水面上悄聲無息地停著一輛漁船。間宮鑽進漁船,躲了起來。
   
    他到底在幹什麼?間宮透過黑暗注視著那名男子。男子把上半身探到小汽車的後備廂裡,過了一會兒,他鑽了出來,發出來一陣輕微的聲響。他把雙手在胸前展開,搖搖晃晃的身體正對著間宮。那種姿勢就像一個歌劇演唱者正在全身心地唱歌似的。間宮瞇起眼睛。十多米遠的前方,一片黑暗。在那黑暗之中,那名男子擺出了一種奇特的姿勢。間宮思考著這種姿勢的含義。男子的胸前,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閃一閃。光芒越來越多——
   
    間宮終於明白了。
   
    那名男子正抱著一個透明的物體。
   
    間宮就像一個懂得如何分辨雛鳥性別技術的人似的,看清了那個物體的形狀。或許是玻璃的,或許是塑料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但那名男子所抱著的是一個大的方形和兩個三角形的東西。如果非要打個比方的話,那個東西的形狀很像是個跳台。或許,剛才他在坡道上停車就是為了把這個撿起來吧。
   
    間宮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名男子抱著的物體。那是個什麼東西?到底是做什麼用得呢?
   
    「跳台……從路邊……撿了起來……」
   
    間宮大吃一驚。忽然之間,他終於明白了那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間宮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緊繃著的嘴唇也顫抖起來。他壓抑著內心湧動的怒火,喃喃地嘟噥了一聲。
   
    「原來如此……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那男子似乎十分痛苦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隨後傳來了一陣高亢的水聲,那男子身邊的積水睡眠變得亢奮起來。
   
    「想要湮滅證據嗎……」
   
    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啪嗒」一聲,關上了小汽車的後備廂。他走到駕駛席旁,巡視了一下四周,隨後打開車門。間宮本來以為他會回到車裡。但男子似乎從車裡拿出了什麼東西,把它放到了褲子的口袋裡。他再次關上車門,迅速轉過身,面向間宮這邊。
   
    那男子邁出腳步,緩緩地走了過來。
   
    間宮屏住呼吸,攥緊了拳頭。糟了,是不是被他發現了?不,還說不太好。就這麼不動並不是個好辦法。那男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身影慢慢地靠了過來。兩隻腳一隻接一隻地踩在被雨打濕的混凝土地上。「啪嗒」,「啪嗒」——只過了片刻,男子便來到了距間宮只有二米多遠的地方。那名男子並沒有看著間宮這邊。
   
    間宮鬆了一口氣,用視線緊緊盯著那男子。
   
    那男子要去的地方是那個猶如混凝土塊般狹長房子。房子的正面並排安著幾扇鐵拉門,似乎是漁業公社的倉庫之類的建築。
   
    那男子用手去拉一扇鐵拉門,伴著「嘎啦嘎啦」的聲音,門被打開了。房子裡面一片黑暗。那男子像是要被吸進去了似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拉門被從裡面關上了。間宮等了一會兒,卻不見那名男子出來。房子裡死一般地沉靜,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男子進去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這時候,間宮突然趕到了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說,他會做出人類特有的那種舉動不成……
   
    間宮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卻仍然聽不到任何動靜。間宮等了幾秒。最終,他下定決心,快步走到倉庫門前。他把耳朵貼到鐵銹斑駁的拉門上,傳來的卻只是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他用手抓緊拉門,小心翼翼地把它拉開。拉門露出一條隙縫,狹長的黑暗在間宮的面前延伸開來。老式漁業工具的輪廓在黑暗中漂浮著。間宮嚥了一口唾液,走進黑暗之中——
   
    剎那間,他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抓住。
   
    間宮轉過身,一把尖銳的利刃近在眼前。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男子靜靜地問道,「從醫院開始,你就一直跟著我。」
   
    最終章 3
   
    男子把間宮拉到倉庫裡面,扔到地上。他一隻手拿著刀子,另外一隻手伸到西褲的口袋裡,從裡面拿出一件東西。他顯得很鎮靜,把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東西拿在腰間。一道黃色的光柱啪地打了出來。似乎是個手電筒。
   
    男子舉起手電筒,照了照間宮的面龐,發出了「嗯」的一聲,十分不解地搖了搖頭。
   
    「你是……什麼人?」
   
    「我在相模野大學教動物生態學,我姓間宮。」
   
    男子皺起眉頭,似乎正在大腦之中搜索似的。「啊。」過了一會兒,他用緩慢的動作點了點頭。
   
    「我幾次聽人提起過你的名字。」
   
    「這樣最好。對了,你指的我為什麼會一直跟蹤你嗎?」
   
    「我對這沒有興趣。」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嗎?」
   
    「喂,你老實點兒,別動!」
   
    男子從間宮身邊走過,用手去拉倉庫的拉門。拉門被無聲地拉了下來,完全遮擋住了外面恍惚的光線。
   
    「要是有人過來,就麻煩了。」
   
    間宮第一次將他的聲音聽得如此清楚,這讓他為之一驚。狹長的空間裡門窗緊閉,這讓聲音的音量發生了變化。
   
    「那麼……」
   
    倉庫的角落裡隨意堆放著很多老舊的漁業工具,男子從間宮的身邊離開,開始在那堆工具裡尋找著什麼。「這個可以吧。」男子喃喃地說道。他拿著一污濁的繩子回到間宮身邊。他剛才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沮喪。
   
    「對不起了,我要把你綁起來。」
   
    男子把手電筒放到地板上,倒剪住間宮的雙手,用繩子將他的手腕綁住。繩子的外表很粗糙,間宮覺得自己的皮膚被勒得緊緊的。
   
    「請躺在地上。」
   
    「你想幹什麼?」
   
    「躺下來!」
   
    男子用刀子指向間宮的眼球。他的動作乾脆利落,毫不猶豫,這讓間宮下意識地坐在了地板上。男子用繩子剩下的部分把間宮的兩隻腳綁住。繩子綁得很結實,間宮手腳同時發力,卻一點也動彈不了。
   
    「你想把我怎麼樣?」
   
    間宮又問了一遍。男子輕輕地聳了聳肩膀。
   
    「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只是不想讓你妨礙到這之後我要做的事情。」
   
    「你果然要那麼做……」
   
    間宮不禁歎了口氣。
   
    「我果然要怎麼樣?」
   
    「你打算做出人類特有的行為。那是一種最糟糕的行為。你最好不要那麼做。」
   
    「你在說什麼呢?我完全聽不懂。」
   
    「只有人類才會自殺。」
   
    「哦,這麼回事啊。」
   
    男子放下手裡的到刀子,微笑著點了點頭。那是一把水果刀,從刀柄到刀刃的狀況來看,似乎還是一把新刀。
   
    「你說得很對——其實,你本來打算再堤壩上把車停住,然後死在車裡的。但我發現你在跟蹤我,所以才會特地來到這個倉庫裡。我本來想在車裡割腕,但如果被你偷窺到的話,肯定就會把救護車叫來,這樣一來,我或許就死不了了。」
   
    「你走進這個倉庫之後,並沒急著去自殺。難道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是的。我覺得,如果讓我跑到倉庫裡偷看的話,事情就會半途而廢。」
   
    「這樣你就可以毫無牽掛地死了?」
   
    「就是這麼回事。」
   
    說完男子把匕首放到自己的脖子旁。間宮下意識地大叫道:「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幹什麼?」
   
    男子轉過頭,露出一臉不耐煩的神情。間宮並沒有想好應該說什麼,但他還是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的這種行為和猶大沒有任何區別!」
   
    「猶大?」
   
    「我十分討厭猶大。你知道為什麼嗎?並不是因為他背叛了基督。而是因為基督復活的時候,他自殺了。他選擇了逃避,逃避!他沒有選擇贖罪、洗刷自己的恥辱,而是選擇了放棄上帝賜予他的生命。自殺是一種卑劣的行為。他太狡猾了,太骯髒了。教會拒絕埋葬自殺而死的人。我要是神父的話,也會拒絕。」
   
    「那又如何?你怎麼想和我無關。」
   
    「有一種叫北極鼠的老鼠,你知道嗎?」間宮慌忙接著說道,「啊,你不知道嗎?這樣啊。北極鼠又名旅鼠,是一種生活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十厘米大小的生物。最近,他們經常被說成是一種會自殺的動物。有人說,除了人以外,旅鼠也會自殺。不過那只是一種誤解而已。學者看到旅鼠大規模渡海遷徙,誤以為它們在自殺。換句話說,這是什麼意思呢?只有人類才會選擇逃避。明明很聰明,其實卻是個笨蛋。因為聰明所以才是笨蛋!人類就是笨蛋!如果一時衝動就再也無法挽回了,難道不是這樣的嗎?未來是什麼樣的,誰也說不清楚,難道不是這樣的嗎?為什麼非要回首已經不復存在的過去,為什麼非要對誰也無法預知的將來感到悲觀呢?當人類還處於拿著弓弩哇哇亂叫的時候,誰也不會自殺。頭腦變得聰明了,只要在和現實的對抗中稍微輸上幾次,人類就會求助於刀子、繩子、煤球、還有氰化物什麼的。連蚯蚓、螻蛄、水黽都會為了生存拼盡全力,你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死呢?」
   
    「你說什麼呢……」
   
    男子歎了口氣,把刀刃壓到了手腕上面。
   
    「我錯了!我知道了!我說實話,說實話——我老老實實地交代!」
   
    男子焦急地看了一眼間宮,問道:「真話?」
   
    間宮大聲地吐露著自己的心聲:「求你了,別在我面前死去好不好!我最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死了,煩死了!絕對不要死在我面前!」
   
    男子目瞪口呆地俯視著間宮。但是刀刃仍然壓在手腕的皮膚上面。
   
    「喂,你告訴我啊,你為什麼要自殺?」
   
    間宮全神貫注地仰視著那名男子。但男子卻沒有回答。
   
    「是因為秋內君的事情嗎?」間宮問道。
   
    男子猶豫了一會兒,曖昧地搖了搖頭。
   
    「並不只是因為這個。」
   
    「那麼,是因為友江君的事情了?」
   
    「他的存在確實是個間接原因。不過,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麼,讓你選擇死亡的最主要的原因是——」
   
    間宮猶豫了一下,然後接著問道:
   
    「因為自己的過錯,導致心愛的兒子被殺,是這樣的嗎?」
   
    男子的表情變得動搖起來。一瞬之間,他的那雙藏在鏡片後面的惺忪睡眼露出了驚詫的神情。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疑惑的表情,最後,他滿腹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間宮先生——是應該這麼稱呼你吧?你怎麼會知道那些事情?」
   
    「陽介君的事故嗎?」
   
    「不只是那件事,是所有事情。因為你只是鏡子的一個同事而已。為什麼會——」
   
    「悟先生,我知道的東西可能要比你所瞭解的多上許多哦。」
   
    椎崎老師的眉間露出了些許緊張。
   
    「比我知道得還要多,是嗎?」
   
    「是啊,比如陽介君事故的真相什麼的。」
   
    「因為我的過錯,導致歐比衝了出去,讓陽介被車軋到。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確實是這樣的。不過,那個時候歐比之所以會衝出去是有原因的。」
   
    「它想攻擊我對吧。就算不是學者,我也能夠明白。歐比看到馬路對面的我,一定回憶起了一年前的那場騷動。一年前,因為一個叫友江的學生,我和鏡子大吵了一架。最後,我拿著才到大鬧了一通。然後,在那天晚上離開了家。自那之後,我沒有回過家。那天下著雨,所以歐比在屋子裡目睹了全部過程。在歐比的記憶之中,我恐怕只是一個危險分子而已。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條狗是陽介自己撿回來的,我從來沒有照顧過它,也從來沒有陪它玩過……」
   
    「所以,歐比看到你之後,就想衝到馬路對面襲擊你,是嗎?」
   
    「或許只有這一種可能了吧。」
   
    間宮趴在冰冷的混凝土地上搖了搖頭。
   
    「你錯了。確實,在歐比的記憶裡,你或許是一個危險、可怕的人。但是,狗這種動物,在遇到危險的對象或者讓它感到恐怖的對象的時候,並不會突然衝向對方。狗不可能採取那種行為。除非對方放出了攻擊信號。」
   
    「那麼……那個時候,歐比為什麼會衝過來呢?」
   
    「因為你掏出來刀子。你在尼古拉斯的存車處掏出了刀子。」
   
    悟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你……你為什麼連這件事情也知道?」
   
    「狗是按照特徵的組合來記憶人類的。而且,只要看到了具備相同條件的對象,狗就會條件反射地喚醒相應的記憶。比如說西服和帽子,比如說雨傘和長頭髮。再比如說——」
   
    間宮抬著腦袋,盯著悟的眼睛,繼續說道:
   
    「眼睛和刀子。」
   
    悟仍然面無表情,他慢慢地抬起一隻手,用指尖扶了扶鏡框。
   
    「我是這麼想的。對歐比來說,在它的記憶裡,眼鏡和刀子的組合就等同於攻擊訊號。你在尼古拉斯的存車處掏出了刀子。這一個瞬間碰巧被歐比看到了,它對攻擊信號起了反應,向你衝了過去。因為它必須保護自己的主人——陽介。不過歐比的脖子上繫著狗鏈,它不可能預想到自己的行為招致什麼樣的後果。」
   
    「那個時候,我怎麼可能會去攻擊陽介呢。我——」
   
    「沒錯,你想要攻擊的對象並不是陽介,而是友江君。」
   
    悟注視著間宮的眼睛,他似乎正在思考著如何回答,似乎想在間宮的腦袋裡搜尋什麼東西似的,又似乎在思量著如何處置面前的這個手腳被綁的男人。間宮屏住呼吸,等待著對方的行動。
   
    「工作……似乎已經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悟蠕動起薄薄的嘴唇。
   
    「我上班的那家工廠訂單驟減,據傳聞說,我可能會因為年齡的緣故而成為裁員的對象。於是我便自暴自棄了,看開了,怎樣都無所謂了。時機實在是太差了。」
   
    悟的聲音在倉庫裡產生了輕微的回聲。
   
    「那個時候,我碰巧從那個家庭餐館前路過。在存車處裡,我看到了記憶中的那輛自行車正停在那裡。那輛自行車,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悟兩眼發直,彷彿正在壓抑著強烈的感情。他似乎回憶起了在床上發現的那兩個人的那一天。
   
    間宮開口回答:
   
    「惡意就像傳染病一樣。病毒會在體質虛弱的時候支配你的肉體。惡意則會在你精神虛弱的時候支配你的靈魂。」
   
    悟靜靜地點了點頭。
   
    「太衝動了,我真的太衝動了。我在附近的五金商店買了這把刀子。隨後,又回到了那個家庭餐館。我在存車處等著他從餐館下來。雖然這麼做了,但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做出什麼事情來。心裡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對他的憎恨——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於是,當你看到友江君走到樓梯平台的時候,就掏出了刀子。是嗎?」
   
    悟歎了口氣,垂下了肩膀,點頭說道:「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悟大概以為京也會一個人從餐廳裡走出來。從存車處的地方看不到樓梯的平台。秋內也曾經說過,那天間宮於京也、寬子一起走下樓梯的時候,他也沒有立刻發現跟在間宮身後的二人。
   
    「你掏出刀子,是因為你想刺殺和妻子有姦情的友江君。可是,歐比不可能理解這種錯綜複雜的事情。歐比一心只想保護自己的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施放出攻擊信號的對方傷害到自己的小主人。僅此而已。」
   
    於是歐比的四隻腳蹬著地面,向悟衝了過去。把狗鏈纏到自己手上的陽介,被拽到卡車面前……
   
    陽介丟掉了生命。
   
    這便是那起事故的真相。
   
    「攻擊……信號?」
   
    悟扶了扶鏡框,把視線從握在手裡的刀子上面移開。
   
    「不過,眼鏡和刀子這種東西——我很難相信。歐比或許只是偶然在那一個瞬間看到我,才衝了過來吧。」
   
    「不是,這並不是偶然。」
   
    間宮將他的話打斷。
   
    「因為歐比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當它和陽介君在路上散步,從尼古拉斯對面經過的時候,歐比的鼻子就已經發現了你的存在。」
   
    事故發生之前,風是從尼古拉斯這邊刮向歐比那邊的。因為,京也才會和並排站在電線上的那些麻雀「對上了眼」。當鳥站在風裡的時候,所有成員都會朝著同一個方向。為了不把羽毛吹亂,它們總是迎著風站著。
   
    「歐比聞到你的氣味,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段記憶。但是歐比希望盡可能地避免衝突。它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也想讓對方冷靜下來。所以它才會坐到地上打哈欠。儘管陽介君使勁拉著狗鏈,但它仍然一動不動。這種行為被稱作Calming Singnal 安定信號 。這是一種讓敵我雙方都冷靜下來,避免衝突的行為。在施放安定信號的同時,歐比也在看著馬路對面的你。它一邊在心裡祈禱,希望你不要發動攻擊,一邊繼續釋放者安定信號。」
   
    但是,悟還是掏出了刀子。
   
    儘管停了下來,留下些許餘音。倉庫裡再一次被寂靜包圍。
   
    「是這樣啊。歐比問到了我的氣味……」
   
    說完之後,悟便陷入了沉默。
   
    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耳邊只能聽到從拉門外面傳來的雨音。
   
    「悟先生——您能告訴我嗎?」
   
    有件事情,間宮無論如何也想確認一下。
   
    「事故發生的時候,你知道受害人是陽介君嗎?你是否已經發覺了,在卡車輪下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質問當中充滿了強烈的期待。
   
    間宮從秋內那裡得知了事故發生之後的情況。據秋內說,在場的人們只是呆然的注視著卡車輪下的陽介,似乎並沒有人靠近。當然了,對於與此事毫不相干的人來說,這是 極為普通的反應。他們對突發的事故感到震驚,於是便站在後面圍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如果死者的親生父親也在圍觀的人群當中,那會是怎樣的一副情景呢?自己的親生兒子喪命在眼前的這輛卡車輪下。作為死者的親生父親,他會和周圍的人一樣只是在外面圍觀嗎?或者,他會選擇當場離開嗎?
   
    「難道說,你不知道那就是陽介?」
   
    悟十分痛苦地哼了一聲。只是間宮第一次聽到他發自內心的聲音。
   
    「面前的車道上停了幾輛車。從家庭餐館這邊看不到卡車周圍的狀況。我沒看到歐比,什麼也沒看見。所以,我一直以為只是在我面前偶然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到了晚上,鏡子和我聯繫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那個時候被卡車軋死的就是陽介。我真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在自己的眼前。」
   
    悟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
   
    「所以,我當場就離開了。我本來打算刺殺那個姓友江的年輕人,但自己的身邊突然發生了交通事故,聚集起來一大堆人……我就放棄了。我哪裡知道,我的兒子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啊……」
   
    說完,悟慢慢摘下眼鏡。間宮並不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悟手指摸了摸鏡框,過了一會兒,低聲地說了一句「啊,這個」,悟用手指指著鏡框的某個地方,間宮定睛一看,那裡似乎有些輕微磨損的痕跡。
   
    「我從家庭餐館離開,途中被一個背著橘黃色背包的年輕人撞了一下,把我的眼鏡碰掉了。」
   
    「你和秋內君就是在那裡遇上的。」
   
    「沒錯——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在一處叫出雲閣的殯儀館。陽介告別儀式的那天,我看到他在玄關大廳和鏡子聊了幾句。一開始,我完全沒有在意這個在事故後撞到自己的人。但他和鏡子說了很多話,聽起來很是關心 陽介的事故。看起來,即便是拼盡全力,他也想把事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悟把用手指擺弄的眼鏡戴了回去。
   
    「火化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喊了鏡子一聲。鏡子回過頭,那個年輕人也同時朝這邊扭過頭來——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注意到了他。注意到的時候,我驚愕不已。和鏡子說話的,就是我在事故現場附近撞上的那個年輕人。——我記得當時我的腦袋頓時變得一片空白。我從事故現場離開的樣子被她看到了。那個時候,他看起來似乎已經把我忘了,但他以後可能會想起來。他很可能會想起來,在事故之後,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馬路上,都在下意識地聚集過來的時候,有一個人十分不自然地朝著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悟用雙手撫摸著自己的面龐。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陽介的事故居然是我引起的。在出雲閣出席陽介葬禮的時候,我已經決意自殺了。不過,我怕我死後有人查到真相,知道我要為陽介的死而負責。我攏不住妻子的心,做不好工作,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是被我害死的。可是,我從事故現場離開的樣子被他看到了。只有他才有可能把陽介的事故和我聯繫到一起。只有他才有這種可能……」
   
    「所以你就想殺了他?」
   
    間宮的話讓悟的全身僵化了。終於,悲痛的聲音從悟的喉嚨深處噴湧而出,猶如動物遭受了嚴重的攻擊似的。
   
    「他居然真的死了……那種裝置,居然真的可以奪走人的生命……」
   
    「你覺得那種東西不可能害人嗎?你當真那麼想嗎?」
   
    間宮滿含憤怒地抬眼瞪視著悟。
   
    「自行車從那條沿海的縣道掉到尖石林立的萬丈懸崖底下,你覺得這樣的事情會讓他得救嗎?」
   
    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間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我並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如果你真的想要秋內君的命——就像你打算對友江君做的那樣——你只要用刀子就好了。那樣確實要簡單得多。不過,你並沒有祭出那種手段,而是特地使用了那種不確定的手法。」
   
    「之所以會選擇那種不確定的方法,說明你心裡肯定在猶豫。希望他死……又不希望他死……想殺掉他……又不想……」
   
    間宮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
   
    「其實我還不太明白你所說的那個手法。因此,我只能靠著想像來說。如果我說錯了,請你糾正我。剛才被你扔到海裡的那個透明的,好像跳台的似的東西,之前是你放在路邊的對吧?」
   
    「是的……我在單位的工廠做出來的,用的是丙烯板,然後放在那裡。」
   
    「然後你故意設計,讓秋內君全速通過那個地方?」
   
    悟沒有否定。
   
    「我在坡上的出雲閣給秋內君打工的地方打電話,把他叫了出來。之前在出雲閣遇到他的時候,他的包上貼著自行車快遞的標誌,所以只要查一下電話號碼就都知道了——他過來之後,趁他在建築裡的時候,我把他自行車的維亞剪斷了。前輪和後輪只留下少得可憐的部分。」
   
    「你做了一件十分殘酷的事情……」
   
    悟抬起頭,彷彿失去了感情似的。他接著說道:
   
    「我給他打工的公司打電話的時候,用了『非』這個假名字。這是一個小小的警告。我其實非常希望他能躲開我設下的陷阱。所以,才會用了這個假名字。」
   
    「非……是『飛』的諧音嗎?」
   
    間宮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個年輕人根本不會留意到這種細枝末節的。」
   
    悟輕輕地點了點頭。
   
    「切斷自行車的剎車維亞之後,我又給他的公司打了一個電話。我讓他盡快趕到坡下的漁港,讓他爭分奪秒。然後,我在那條縣道的路邊放下另外丙烯板,就逃走了。」
   
    「原來如此……」
   
    間宮終於明白了悟的手法
   
    的確,作為一種殺人手法,這稱不上是一種確定的手法。但這或許是一種能夠將悟的心境如實反映出來的手法。
   
    間宮思考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這樣一來,你之前的行動我就明白了。在坡道上放好丙烯板之後,你去了友江君的公寓,對吧?」
   
    悟忽地抬起頭。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去了那裡。在他的公寓樓下——實際上,我並不是從醫院開始跟蹤你的,我是從友江君的公寓開始盯上你的。」
   
    間宮解釋道。
   
    「陽介君的事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呢——想到這裡,我就不得不為友江君的人身安全擔心。我想,你或許會再次謀害友江君。但是,當時我不知道友江君去了哪裡。所以,只要有空,我就會到他公寓樓下等他。今天也是。我從早上開始等他。到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你就來了。」
   
    一輛小汽車停在了公寓樓前。悟從車上走了下來。目睹了這幅情景的間宮覺得後背發涼,於是便慌忙躲了起來。
   
    「我在陽介君的守靈夜上見過你,所以立即就想了起來。看到你來到友江君公寓的時候,我更加確信了。你果然沒有放棄殺害友江君的念頭。」
   
    「沒錯,我沒有放棄。雖然沒有道理,但陽介的死加深了我對他的憎恨。我下定決心,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殺了他。陽介守夜儀式的時候,他送來的奠儀袋上寫著他的住址,我是這樣知道的。」
   
    「你一度走進公寓,在得知友江君不在屋裡之後,便把車停在公寓門前,一直等著他的歸來。」
   
    「是啊……那時候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他殺掉。」
   
    不過,京也並沒有回來。過了一會兒,下起了雨。時間和雨水一起流淌著。當太陽從灰色的雨雲對面出現的時候,一輛出租車朝公寓開了過來,坐在後座上的正式京也。
   
    「友江君從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了公寓。看到這幅情景的你,立刻走出車門。看上去,友江君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後有人在靠近。那個時候,我本想猛地朝你衝過去,把你攔住,但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那個電話嗎?」
   
    「是的,因為那個電話。」
   
    京也剛要走進公寓的正門,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京也把手機放到耳邊。「喂?秋內的媽媽?」他發出了驚訝的聲音。京也小聲地和對方交談了一陣。間宮所在的位置能夠看到悟,只見他躲在公寓的外牆後面,正目不轉睛地窺視著京也的動靜。過了一會兒,京也突然發出了一記短促的叫聲。間宮看到京也的臉色大變,似乎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我馬上就去醫院。」
   
    京也快速答道。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猛地衝向存車處。隨後,他騎上自己的自行車,不顧雨水的捶打,衝進了小巷。
   
    「我呆住了。當我知道那個叫秋內的學生真的被我設下的那個拙劣的陷阱設計到的時候……」
   
    「於是你就再次坐上車,朝醫院開了過去。」
   
    悟將鏡片後面的雙眼閉上。
   
    「不可思議的是,那個時候,我似乎很希望秋內君能夠得救。當時,我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請不要死掉,請活下來』。」
   
    「你太自私了 。」
   
    「是的……我太自私了。」
   
    看到悟開車離去之後,間宮陷入了新的恐懼之中。那個時候,間宮還不能理解悟的心情,他以為悟開車追過去只是為了殺掉京也而已。間宮不顧一切地衝到公寓外面去攔出租車。十分幸運的是,他立刻攔到了一輛。間宮鑽進車裡,急急忙忙向醫院趕去。
   
    到了醫院之後,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做了一件荒唐事、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他……秋內君,明明沒有犯下任何罪過。我從來沒有想到,那種手法也能置人於死地。我……」
   
    悟雙手掩面,他的話慢慢地變成了呻吟似的聲音,彷彿一扇嘎吱作響的古老大門,嘎吱嘎吱,慢慢地,聲音變得越來越尖,最終消失的無聲無息。
   
    「是啊,一般來說不會置人於死地的。」
   
    在這種時候,間宮居然對悟的說法表示贊同。悟揚起視線,瞥了他一眼,隨後低沉地笑了起來。
   
    「你……真是個怪人啊。」
   
    「可能是吧。」
   
    「誰知道呢,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即使再在這裡耗費時間,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反正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我這個人啊……間宮先生,我的一生,就是一場噩夢。除此之外,便沒有了別的內容。我必須盡早結束這場噩夢。」
   
    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要把心裡的感情全部吐出來似的。他重新握緊刀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刀尖。
   
    「悟先生——難道你不打算把我殺掉嗎?我也知道真相了。」
   
    「沒關係,已經無所謂了。在開車去醫院的路上,我已經體會到殺人的感覺了。」
   
    「太好了,你能這麼說,真是太好了。」
   
    間宮如釋重負地說道。
   
    「對了,悟先生,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你這個人還真愛刨根問底兒啊。」
   
    悟並沒有去看間宮,他盯著小刀,回答道。
   
    「我有一個……呃,不,兩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回答。」
   
    「請說吧。」
   
    悟一副興趣索然的樣子,輕輕地聳了聳肩膀。
   
    「首先是第一個問題——受了傷的人居然會被送到內科,你難道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悟突然抬起頭來。
   
    「內科?不,我只是衝進醫院——這時候,我看到那個友江京也跑向了走廊,就趕忙追了出去……」
   
    「然後,你站在友江君進入的病房門外偷聽了一陣?」
   
    「沒錯。然後,我便聽到了秋內君已經去世的消息。」
   
    「啊,原來如此……那麼,第二個問題,悟先生,你知道秋內君的全名嗎?」
   
    「是不是秋內……秋內明夫?我看病房的金屬名牌上是這麼寫的。」
   
    間宮把對死者的敬意拋到一邊,露出了微笑。
   
    「那是他的祖父。」
   
    就在悟目瞪口呆的時候,遠處傳來了狗叫聲。
   
    最終章 3
   
    「老師——難道說,在這裡面?」
   
    一個聲音在拉門外說道。間宮被綁的無法動彈,只好揚著腦袋回答。
   
    「沒錯沒錯,我在裡面!」
   
    「您在那種地方幹什麼呢?」
   
    「我在阻止椎崎悟先生自殺啊!」
   
    「啊?」
   
    鐵拉門「咯吱咯吱」地剛一被打開,渾身濕透的歐比便勁頭十足地衝進了倉庫。在它後面,同樣被淋透了的秋內張著嘴巴,正在窺視著倉庫裡面的情形。秋內穿著短褲,他的腿旁是間宮橫倒在地上的女式自行車。
   
    「秋內君,你來得真是時候啊。我現在被悟先生綁了起來,不好意思,能不能先不管我?」
   
    「哎?老師,這是為什麼——」
   
    「哎呀,之後我再慢慢跟你說……啊!」
   
    歐比俯著身子,做出一副威嚇的姿態,間宮慌忙回頭對悟說道。
   
    「悟先生,那個,刀子!刀子!快把刀子扔掉!」
   
    悟回過神來,趕忙把手裡的刀子扔到地板上,然後用手捂著臉,像是要把自己的眼鏡遮起來似的。歐比情緒激動的哼了一會兒鼻子,隨後終於改變了身體的方向,走到間宮的身邊,憂心忡忡地把鼻子貼到間宮的臉上。
   
    「歐比,真厲害啊。是你把秋內君帶到這裡來的吧?」
   
    「它把我帶到這裡來?沒有那回事啦。」
   
    秋內一邊盯著悟,一邊開始為間宮解開手腳上的繩子。
   
    「我到老師的房間一看,發現歐比正在大聲地叫著,而房間也沒有鎖——確切地說,是鎖壞了。所以我就往屋裡看了看。這時候,歐比就突然從門裡衝了出來。」
   
    「然後,你就一路跟著它跑了過來?」
   
    「是的。我借來老師的女式自行車,拚命地跟著歐比。在頭部受傷的情況下。」
   
    「啊,你受傷了?」
   
    「啊,我是受傷了。因為公路賽車的車閘壞了。離開出雲閣之後,在下那個坡的時候,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過,在橋上的時候,老媽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祖父病危了。我一聽,趕忙就往醫院趕。這個時候,車閘的兩條維亞都斷了,不過呢,好在路比較平坦,速度也不是特快。但是慌忙之中,一不小心,前輪撞到了一塊石頭——然後我就成了這個樣子,喏?」
   
    秋內把頭頂轉向間宮。雖然不是很大,但頭髮中間還是有一塊很明顯的疤痕。
   
    「這個撞擊讓我昏了過去。嗯,大概也就那個程度吧。最近一直下雨,口袋裡的手機也壞了,還做了一個奇怪地夢,真是夠慘的。」
   
    「你在哪裡摔倒的?」
   
    「在出雲閣的正前方。出雲閣的周圍不是種了一圈羅漢松嗎?公路賽車直愣愣地摔到了花草叢裡,我也昏了過去。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周圍有好多穿著喪衣的人正看著我。我還以為我真的死了呢。」
   
    「說得真好啊。」
   
    「真是值得慶幸啊——啊,解開了。」
   
    秋內拍了一下間宮的腿,隨即轉向悟。悟直愣愣地盯著秋內,臉上的表情依舊十分困惑。
   
    「這是和您見的第三次了吧。」
   
    說罷,秋內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第四次吧」。間宮不太明白秋內的話。
   
    「我摔倒失去意識的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裡,我發現了這個事件的真相。在事故發生地時候,你——」
   
    「啊,不用再說了,秋內君。我已經和他解釋清楚了。」
   
    「哎?」秋內轉向間宮。
   
    「您都和他解釋清楚了?」
   
    「嗯,因為悟先生說他要自殺,所以,為了爭取時間等到其他人過來,我就和他解釋了一下。你過來的時候,我正好把最後一部分講完了——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做了一個夢?」
   
    「是啊,我做了一個夢。所以我從夢裡醒過來之後,立刻就去了趟老師的公寓。我想把我發現的真相告訴您。」
   
    「在夢裡發現了真相?什麼真相啊?」
   
    「在陽介君的事故現場,我撞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居然從那種事故現場離開,想起來真的很奇怪。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了,在陽介的告別儀式那天,我曾經在出雲閣見過那個人。那時候,那個人用『鏡子』來稱呼椎崎老師,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和老師離婚的丈夫。」
   
    「啊,然後你就都明白了吧?」
   
    「是的。我把間宮老師教給我的『Calming Signal 安定信號 』等條件組合起來,就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好厲害啊,嗯,真了不起,哈哈。」
   
    間宮發自內心地感歎道。秋內用手摸了摸頭頂的傷口,一本正經地說道:「可能撞了一下之後變聰明了吧。」
   
    「秋內君……對不起。」
   
    悟出人意料地向秋內低下了頭。
   
    「我對你做出如此過分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補償你才……」
   
    「不用說了,只是受了點傷而已,已經好了。那之後,我必須把公路賽車車閘的維亞換了,不然的話,就沒法在祖父臨終前見到他了。」
   
    聽了秋內的話,間宮終於想了起來。
   
    「對了,秋內君——你祖父的事情,真是遺憾啊。」
   
    「他一直在住院,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秋內祖父的消化系統似乎患上了癌症。跟著悟到達醫院的時候,間宮問了一下身邊的護理師,從他的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歐比在腳邊抖了抖沾在毛上的雨水。間宮蹲下身子,摸了摸歐比的腦袋。
   
    「喂喂,會感冒的哦。」
   
    「歐比為了找老師跑了很多地方呢。」
   
    秋內抱著胳膊,低頭凝視著歐比。
   
    「所以才會這麼晚才到這裡。我們去了相模川河的河灘,從尼古拉斯門前跑過、在大學附近轉了轉,然後又去了農田的小路、商業街、還有那個大鐘表商店,還去了一個沒見過的體育廣場之類的地方,最後來到了這個漁港——騎著那輛破舊的女式自行車真是太費勁兒了。不是我自誇啊,這也就是我,換做別人早就跟丟了。」
   
    「話雖如此,但還是很不可思議。歐比為什麼會最後找到這裡來呢?」
   
    「它不是跟著老師的氣味跟來的嗎?狗這種動物都是這樣的吧。」
   
    「就算是狗,也不會擁有這種超乎尋常的嗅覺。而且外面還在下雨,根本不可能靠氣味找到去向不明的對方。」
   
    「你剛才說的那個體育廣場是……」
   
    悟怯生生的開口問道:
   
    「難不成,是個有噴泉的地方?」
   
    秋內立即點了點頭。
   
    「確實有個小型的噴水池。哎?你怎麼會知道的?」
   
    悟憂鬱地看了看歐比。
   
    「你剛才列舉的地方,都是陽介拉著歐比散步的地方。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我曾經問過陽介,『你平時都去哪裡遛狗啊』。當時陽介所回答的,和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地方幾乎一模一樣……」
   
    聽了這話,間宮不禁凝視起歐比的表情來。間宮覺得,自己的胸中正湧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東西,那似乎是一種無盡的感動,有似乎是一種 淡淡的悲傷。
   
    「是這樣啊……原來你找到不是我,而是陽介啊。」
   
    果不其然,歐比所追尋著的依然是陽介給它的那份愛。
   
    雖然長年和動物打交道,但對於間宮來說,這樣的感情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我們最後還是順利地找到了老師,不是嗎?」
   
    秋內用一種關心的口吻說道。
   
    「我們不是還是找到了這個倉庫嗎?」
   
    「哎呀,你說的也是……」
   
    當時一定是這這樣的:歐比來到漁港,在尋找陽介的時候,偶然在倉庫裡聽到了間宮的聲音。所以歐比才會朝這邊跑過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個樣子。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過來找我。」
   
    間宮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歐比。
   
    歐比的身體輕微的顫抖著。是因為冷嗎?——不。
   
    對了,有件事差點就忘了。
   
    歐比很怕下雨。
   
    間宮十分感激冒著雨一路跑過來的歐比。
   
    不管它來這裡是為了找誰。

《所羅門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