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飯的時間,我如約叫傭人去迎請秋子。不多時,神秘的野末秋子帶著她奇特的同伴來到了舅舅的房間。
秋子的同伴是一個叫肥田夏子的中年婦人。人如其名,不僅身體肥胖,而且長相也很醜陋。正如秋子事先提醒我的,胖婦人果然用紅繩牽著一隻猴子,大搖大擺來赴宴。
秋子怎麼能和這樣低賤的女人同行呢。秋子風度翩翩,如夢幻般浪漫,似月中仙女。和她一比,眼前的肥田夏子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身俗氣,看上去貪婪卑俗,一定是個謊話連篇的女人。
秋子入座後,向舅舅端莊施禮。因是初次見面,秋子抬頭看舅舅,舅舅也還禮注視她。就在兩人眼神相對的一瞬,卻一下子凝住不動了。不知什麼原因,舅舅的臉色變得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好像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一樣。他顯然很吃驚,很快就癱在地上昏了過去。
50多歲的大男子漢,長期擔任法官,可說是飽經滄桑,他竟然因吃驚而昏倒。實在是難以置信。一眨眼的工夫,舅舅就神智不清了,看來是秋子讓他受到了驚嚇,可到底這美麗女人的什麼地方潛藏著足以讓大男子漢失魂落魄的力量呢?神秘女子更加神秘了。
突發這種情況,周圍的人都嚇壞了,趕忙圍攏到舅舅身旁。大家都在慌亂之中,椎獨秋子冷靜機敏,她馬上從水瓶裡盛了一茶碗水,端到舅舅嘴邊。不過,接下來榮子的反應更快,她竟突然從旁邊伸手奪過了秋子手中的茶碗。
「不用你管。剛才舅舅看到你才那樣吃驚的,你最好不要待在這裡。」
說完,榮子氣勢洶洶地瞪著秋子,端著碗要給舅舅餵水。
秋子枉費了一番好意,但她並沒有因榮子的無理而生氣。
「讓大家受驚了,真是對不起。」
秋子平靜地說。正要起身,這時倒在地上的舅舅有些緩過神來,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什麼,冷不了抓住了秋子的左手。
秋子一下子變得非常驚慌,趕緊掙脫開左手,又伸出右手去攙扶舅舅。看到這裡,我趕緊繞到舅舅身後,用力將他抱起來。秋子的怪異舉動,當然逃不過專愛挑別人小毛病的榮子的眼睛,她在這方面比別人機敏一倍。榮子的眼睛裡充滿了敵意,緊盯著秋子那只怪異的左手不放。
因為是在屋裡,秋子的左手並沒有像我初次見到她時那樣戴著手套,而是在手臂上嚴嚴實實地纏了一塊與手套顏色相同的深灰色薄絹。在手腕的位置上,仍舊用同色的絲線繡著一朵薔薇花,特別醒目。難怪榮子那麼驚奇地盯著她這隻手。
此刻,舅舅已完全清醒,能自己坐起來了。看到秋子要走,趕緊叫住她。
「我沒事了。真是不好意思,請您入座。哈哈哈哈,可能是最近身體不太好,時常頭暈得厲害。是這麼回事,你長得和我過去認識的一個人有些像,所以我就產生了錯覺。不可能的,那個女人已不在人世了。仔細看看,果然是我認錯人了。」
咦,舅舅過去相識的人中居然有人跟秋子相像,他講的是誰?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湧上來,但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冒冒失失張口詢問。看看榮子,她也一樣,目光裡閃著疑惑。
經舅舅挽留,秋子又再次入座,重新互致問候。閒談之中,傭人們已經把飯菜端上來了。
秋子的同伴肥田夏子非常健談,吃飯的時候也不住嘴,跟舅舅閒聊。本來是很無聊的事情,她卻聊得挺帶勁。看來她也是個非同尋常的女人。秋子為何要和這種女人結伴,我不禁充滿了同情。
肥田夫人的寵物猴子顯得格外聽話,像小孩一樣孤零零坐在一邊,時不時從夫人手上接過食物,津津有味地嚼著。
晚飯快結束時,舅舅切入了正題,問秋子:
「聽說你知道大鐘的轉動方法。你怎麼會對它感興趣呢?看來你經常到鐘樓去吧?」
「是的,我有時爬上去看看。也不知怎的,我特別喜歡那棟古老的建築,終於有一天我就搞清了時鐘轉動的秘密。」
「那太好了。我們想把那棟房子維修一下,搬進去住。維修的事情,正好想聽聽你的意見。」
「嗯,我也打算把這個秘密告訴未來的主人。據我查看,那處宅院有很多秘密。我講的內容肯定會對您有所幫助。」
「噢,是嗎。你連秘密都知道。比如說……」
舅舅湊身上前,馬上就想聽秋子講講秘密。這一來,秋子反倒有些難為情了。
「不過,我想找個別的機會……不是現在,我想只跟您一個人講。」
看著舅舅和秋子談得很投機,榮子從一開始就有些嫉妒,聽得很不耐煩。秋子一說這話,榮子立刻火冒三丈、用她那令我倒胃的愛稱招呼我說,
「阿光,我們在旁邊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嘛!走,我們走吧!」
榮子故意大聲講話,毫不客氣。
「榮子!你在說什麼,真沒禮貌。」
舅舅非常不悅地斥責榮子,可她根本沒有收斂的意思。
「到底誰沒禮貌。我們特意準備好飯菜請她過來,但她話裡的意思分明是嫌我們添麻煩,難道不是她才沒有禮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哼……」
榮子真是無禮,氣得我想揍她一頓。秋子也不堪忍受對她的這般污辱,起身離席,朝舅舅深施一禮,和肥田夫人默默離開了房間。其態度是年輕女子少有的毅然決然。
不用說,這下榮子輸了。我覺得都是榮子惹得秋子生了氣,把事情搞僵了,這個女人真是可惡。
榮子的任性也惹惱了舅舅,厲聲斥責她,平時他很少這樣。這樣一來榮子反抱起屈來,抽抽搭搭地說:
「好呀,你們倆就知道欺負我。看來我非得把那個女人的來歷弄清楚不可,她肯定隱瞞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好呀,阿光,到那時你可別後悔!」
榮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把嘴噘起老高,一臉不服氣。她用白眼珠瞪了我一眼,然後就「叭噠、叭噠」走出了房間。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可憐巴巴,可要是我追出去勸的話,她反而會更加得意忘形,大耍性子。所以我和舅舅相互使了個眼色,乾脆不去管她。
「舅舅,剛才您為什麼那麼吃驚啊?秋子到底像誰呀?」
「噢,沒什麼。剛才我有些累了。沒什麼,沒什麼,你不要再問了。」
舅舅的口答吞吞吐吐,不願細講。如果我再追問下去,恐怕會弄得他很難堪,只好默不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還沒有見榮子回來,舅舅有些放心不下,就讓我出去找找。我倒不怎麼擔心,但還是遵命離開了房間。來到走廊裡,剛踏上樓梯,卻看到榮子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躲在樓梯的角落裡嘀嘀咕咕。看樣子偷偷摸摸的,像是有什麼陰謀。於是我就站在樓梯上,側起耳朵旁偷聽她們的談話。
「死了的那個老太婆有個養女,名叫和田銀子。不過銀子在監獄服刑,已經死在裡頭了。……」
「那我也聽說了,難道就再沒有別的年輕女人知道大鐘的轉動方法了嗎?」
「是啊。啊,想起來了,是還有那麼一個。據說老太婆還有個女傭人叫赤井時子,長得十分漂亮,那時我還沒到鎮上來,所以沒親眼見過。但大家都說她姿色超群,又愛打扮,在村子裡很有名。就在案發前不久,她勾搭了個男人,兩個人一塊私奔了。事發後,她也作為謀殺嫌犯受到審訊,但經過調查,當時她和那男人不在長崎,證據很確鑿,所以就無罪釋放了。啊,現在她會在哪裡呢?有人說她和那男人到上海去了。……」
「她有多大年紀?」
「當時大概十九二十歲,現在恐怕得有二十五六歲了吧。」
「是嗎,不過要是漂亮女人的話,看上去肯定顯年輕。」
我正聽著,腳下的樓梯由於陳舊,經不住我的體重,發出「吱——」的一聲。機警的榮子馬上就發現了我。
「原來是阿光呀,幹嘛躲在那裡偷聽呀,怎麼樣,剛才的話都聽見了吧?」
榮子有些得意洋洋。
「噢,我偶然間聽到的,那又怎麼樣?」
無奈,我只好走下樓梯,來到她身旁。上了年紀的女傭見事不妙,悄悄地走開了。
「你還問怎麼樣,難道你就不明白嗎?阿光那麼尊敬的女人居然有這麼光彩的來歷呢。一個私奔的女傭人居然裝模作樣換了個野末秋子的假名字來糊弄人。」
「你是說秋子就是那個女傭人?混蛋,你!」
「對,就是混蛋!可是老太婆的養女死了之後,知道大鐘轉動方法的,除了那個女傭還有誰?誰是混蛋,現在你可要好好看清楚。」
我一下子無言以對。秋子參拜和田銀子墳墓的舉動實在不可思議。如果她原來是和銀子一起生活過的傭人的話,那一切不就全講通了嗎?可這有點荒唐。不不,事情肯定不是這樣。不管抓到了什麼證據,秋子端莊有禮、氣質高雅,怎麼會是一個私奔的女傭人?肯定搞錯了,搞錯了。
我沒理睬榮子的猜測,回到了房中。到了第二天早上,卻發生了一件對我形勢不妙的事情。
吃完早飯,我實在忍不住,就借口為昨晚的事情道歉去找秋子。但是,去了一看才發現秋子的房間已空無一人。女傭講她們兩人大清早5點鐘左右就急急忙忙離開了旅店。我很失望,正要回去,卻在走廊裡碰上了早已等候著我的榮子。她有些得意,不懷好意地嘲諷我說:
「嘿嘿,真是可悲啊。怎麼樣,眼睛還沒睜開來吧。您那位尊敬的秋子小姐真是禮節周到啊,連句話都沒留,就像賊一樣趁著天還沒亮偷偷摸摸不辭而別了。啊,我終於出了口問氣,痛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