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星期二
中午12時15分
他們在卡爾弗城的墨西哥餐館吃午飯。餐館裡靜悄悄的。一個角落裡坐著附近索尼電影製片廠的十來個影片剪輯員。一對高中生正摟著親嘴。還有一群上了年紀的戴著遮陽帽的婦女。他們坐在一個角落的包廂裡,兩個都點了今日特餐。
埃文斯說,「貝爾德似乎認為海平面的數據是關鍵。」
「這是貝爾德的想法。坦白地說,我不太清楚。」
「為什麼?」
「沒有人見過這些數據。但即使是高質量的,也需要他們拿出海平面實際上升的數據,以便給陪審員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許實際上沒有上升。」
「即使如此,也許還是沒有,」她說,「你知道印度洋中的馬爾代夫群島嗎,他們擔心海水氾濫,因此,斯堪的納維亞的研究人員來到這裡研究海平面。科學家們發現,在幾個世紀裡,海平面沒有上升——在過去二十年內還下降—^」
「下降了?公佈了嗎?」
「去年……」他說。
這時菜端上來了;詹尼弗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不要三句話不離本行了。她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墨西哥玉來煎餅,一邊用手背擦了一下下巴。他看見她的手掌至前臂內側有一條鋸齒狀的白色傷疤。
她說,「天啊,我喜歡這種煎餅。你在哥倫比亞特區吃不上像樣的墨西哥的東西。」
「你從那兒來嗎?」
她點點頭。「我來幫約翰的忙。」
「他讓你來的嗎,」
「我無法拒絕。」她聳了聳肩。「我隔一周去見我的男朋友。或者他來,或者我去。如果這場官司要打下去的話,可能是一年,也可能兩年。我覺得我們的關係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他是幹什麼的,你的男朋友?」
「律師。」
埃文斯笑了笑:「有時候我覺得每個人都是律師。」
「每個人都是。他的專業是證券法。我不感興趣。」
「你的專業是什麼?」
「準備證人和挑選專家。對合夥經營者進行心理分析,這就是我為什麼負責核心小組的原因。」
「我明白了。」
「我知道大多數陪審員都聽說過全球變暖,而且大多數人都會傾向於認為這是事實。」
「天啊。我希望是這樣。」埃文斯說,「我的意思是,過去十五年來,這已是既成的事實。」
「但我們需要確定的是,在相反的證據面前,人們會相信什麼。」
「比如說?」
「比如我今天上午給你看的那些圖表。或者衛星數據。你知道衛星數據嗎?」
埃文斯搖了搖頭。
「全球變暖理論預言,高層大氣層會因截留的熱量而變暖,就像一個溫室。地球表面隨後也變曖了。但自1979年以來,我們的軌道衛星可以毫不間斷地測量五英里以上大氣層的溫度。結果顯示,高層大氣層變暖的情況要比地面輕得多。」
「也許數據有問題——」
「相信我吧。衛星數據被重複分析過十幾次,」她說,「這些數據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檢查得最為認真的數據了。氣象站的數據跟衛星數據也是一致的。變暖的情況也要比理論上預計的輕得多。」她聳聳肩,「對我們來說,這是另一個難題。我們正在設法解決。」
「怎麼解決?」
「我們覺得對陪審員來說,這太複雜了。微波探測裝置的詳細情況——四頻道輻射分析的跨軌掃瞄器——以及二頻道是否因為日漂流、衛星間不均勻性和時變非線性儀器反應而得到糾正的問題……我們希望它會讓他們舉起手來。總之,這就夠了。」她用餐巾擦臉時,他又看見順著她手臂內側的那條白色的疤痕。
「你手上是怎麼搞的?」他說。
她聳了聳肩:「在法律學校弄的。」
「我以為只有我的學校才那麼粗暴。」
「我給市中心的一個空手道班上課。」她說,「有時候很晚才下課。你還要一點炸土豆片嗎?」
「不用。」他說。
「要買單了嗎?」
「給我說說。」他說。
「很簡單。一天晚上,我正準備開車回家,一個人跳到乘客位上,拔出一支槍來,命令我把車開動起來。」
「你班上的人?」
「不是。一個大小伙子。快三十了。」
「你怎麼辦?」
「我要他下車。他要我開車。因此我把車發動起來,一邊掛擋,一邊問他想去哪兒。他愚蠢之極,竟然給我指路。所以我掐住他的脖子。由於我出手不重,他開了一槍,打穿了擋風玻璃。隨後我又用肘部打他。兩次、三次。」
「他怎麼樣了?」他說。
「他死了。」
「天啊。」埃文斯說。
「有人做出了錯誤決定,」她說。「你那樣盯著我是什麼意思?他身高六點二英尺,體重兩百一十磅,從這裡一直到內布拉斯加州都有他的犯罪記錄。持槍搶劫,用致命的武器襲擊他人,你能想得到的罪行他都犯。你認為我應該為他感到難過?」
「沒有。」埃文斯急促地說。
「你是這樣認為的,我從你的眼腈裡看得出來。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他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他只不過是個孩子,你怎麼能這樣做?讓我來告訴你吧。人們不知道他們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那天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很高興,死的不是我。但是,當然,它仍然讓我感到不安。」
「我同意你的看法。」
「有時我一覺醒來,一身冷汗。看見子彈在我眼前把擋風玻璃擊得粉碎。我意識到自己離死亡是多麼近。我愚蠢。我應該首先就把他殺了。」
埃文斯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有過一支槍頂在你頭上的經歷嗎?」她說。
「沒有……」
「那麼你就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感覺了。是不是?」
「讓你很苦惱嗎?」他說。
「確實很苦惱。有那麼一陣子我以為自己不會幹律師這一行了。他們說我引誘他。你相信那些屁話嗎?我從來沒見過他。但就在這時,一位非常好的律師拯救了我。」
「貝爾德?」
她點點頭:「這就是我在這裡的原因。」
「你的手臂是怎麼回事?」
「該死。」她說,「車撞壞了,手臂被碎玻璃劃傷了。」她向服務小姐做了個手勢。「買單怎麼樣?」
「我去吧。」
幾分鐘後,他們走出了餐館。埃文斯在正午乳白色的光線中眨著眼睛。他們沿街走著。
「所以,」埃文斯說,「我猜想你的空手道還真不賴。」
「相當不賴。」
他們來到倉庫。他握了握她的手。
「我真想什麼時候再跟你共進午餐,」她說。
她這麼直截了當,他搞不清這是她的個人意願,還是她想讓他知道這場官司怎麼打下去。因為像貝爾德一樣,她所說的很多話都讓人垂頭喪氣。
「午餐聽起來好像不錯。」他說。
「不會太久吧?」
「一言為定。」
「你會給我打電話嗎?」
「一定會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