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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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花卉姬館」玻璃暖房入口處的正對面,有一處沙龍風格的接待客人的地方。山原道男將淺見和今尾芙美引入那裡,吩咐正在整理支票的女子上茶。
    四周都裝飾了幾乎高達天棚的蘭花,紅茶的濃香完全淹沒在蘭花的清香中,給人種雅致脫俗的氛圍。
    「淺見先生大概不知道吧,山原先生擁有日本第一的洋蘭生產廠,佔有全國百分之八十的市場份額。」
    芙美像誇耀自己的事業一樣讚許道。山原害羞似的笑著,一眼就看出他是一個穩重的人。
    這座建築是商品陳列室兼現場出售處,生產工廠離這裡不遠。即使這樣,日本第一的洋蘭生產廠在小小的鄉間小鎮、乃至於德島縣形成了不小的文化衝擊。
    「採訪藍色長廊,不從第十堰開始不行嗎?」
    啜了一口茶後,淺見回到剛才的話題,率直地問道。
    「哈哈哈,沒有說不行!」山原尷尬地笑著,「可是,現在吉野河的話題全集中在第十堰上。」
    「啊……」淺見模稜兩可地應道,「那還不十分清楚,實際上方才在圖書館看了建設省出版的《四國三郎物語》這本書,書中介紹了第十堰的情況。」
    「呀,你看了那本書?」
    「嗯,看是看了,但總覺得寫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知為何目的要發行那本書?真是捉摸不透。據說第十堰建於江戶時代,明治時代曾經要拆除它。」
    「是那樣!」
    「那現在還存在什麼問題呢?」
    「是這樣的。總之,現在再次提出拆除問題,本地輿論分成兩派,引起激烈爭論。這麼說,淺見先生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才說來採訪藍色長廊的吧?」
    山原彷彿說「你是個滿不在乎的傢伙」——用異樣的目光凝視著淺見。
    「不,我並不是來採訪那樣的社會問題。我此行的目的是採訪以德島縣旅遊為主題的各式各樣的風土人情。這樣,偶爾碰到縣裡發佈『藍色長廊』構想,所以我想我很幸運,並想以此為主題進行採訪。」
    「那麼是採訪觀光呢?還是採訪藍色長廊呢?」山原的臉部漸漸浮現絕望的表情。
    「噢,當初是那麼打算的,可是爬朝山道,過祖谷溪,一路遭遇奇怪的事情:遇見女兒被過路妖魔殺死的一對夫婦,聽說一對男女乘坐的車子墜落深谷的事件,在有羅漢的寺廟被一位女子欺騙……總之,是一連串意想不到的奇遇。」
    「呵,遭詐騙了?有沒有損失……」
    「不,損失倒沒有什麼,只是付了一頓午飯錢,羞得她面紅耳赤就過去了。」
    「那真是對不起啦!」
    「為此,不管喜歡不喜歡,觀光採訪一事只好扔在一邊,不得已將工作轉移到自己不擅長的事件報道上來。也可以說是順便。遇到第十堰這個吉野河的焦點問題是不能迴避了,到底發生了什麼,請務必談談好嗎?」
    「嗯,是順便嗎?……」山原一副試探的樣子。
    「不,我那是委婉的說法……正如你所說,那是相當深刻的社會問題。」
    「深刻是深刻,對於我們世代居住在吉野河流域的人們來說,的的確確是二者必擇其一的緊迫而深刻的問題。這不僅是吉野河,而且是全國所有地方必須面對的問題。」
    「那麼說,是保護自然環境還是開發……」
    「誠如所言,特別是最近,從長良川河口堰和有明海洩水閘工程的經驗來看,大規模開發給自然環境造成毀滅性破壞是有目共睹的,不得不引起人們的警覺。」
    「照這麼說,吉野河也有河口堰計劃了?」
    「是呀!連淺見先生這樣的記者都不知道,可見中央的人們是何等不關心地方呵。說起吉野河的河口堰——嚴格地說,是在入海口逆流而上十三公里的地方,在那裡築起活動壩,拆除原來的第十堰,這就是建設省的計劃,目的是採取防洪對策。」
    「啊!是那樣呀,確實如書上所說,就是為了抵禦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脅町也會受害嗎?」
    「哈哈哈,是那樣寫的吧!」
    「總感到是隨心所欲的寫法,也就是說,是為了推進項目建設的自私行為!」
    淺見往杯裡加了水,山原一個勁地笑。
    「山原先生是反對河口堰嗎?」淺見的提問擊中要害。
    「啊,怎麼說好呢?」他疑惑地歪著頭。
    「不贊成嗎?」
    「呀,我只是一個花匠,被風一吹就可憐地搖擺起來!」山原支支吾吾地說著俏皮話,「正在醞釀反對吧!」
    芙美焦急地說道:「喂喂!你還未決定啊!」
    「那麼說,今尾小姐是反對派啦?」淺見問道。
    「當然囉!」芙美聳了聳肩膀,「我家裡祖父、姐姐都是強硬的反對派!」
    兩位親人是怎麼回事?淺見剛想問,山原就搶先說:「她的爺爺……」與先前慢聲細語的口吻不同,說話快得像「機關鎗」,淺見感覺自己的提問被他封住了。
    「說起今尾武治老人,他是知曉脅町『藍』昌盛時代的最後一個人了。不但脅町,而且他還知道吉野河流域的歷史與文化。你爺爺今年多大歲數了?」
    「八十七歲。」芙美即刻回答。
    「你要調查吉野河的事情,我算什麼,帶你到她爺爺那裡去不是很好嗎?」
    「行啊……」
    沒有帶淺見去,大概有什麼理由吧!在芙美低下頭的瞬間,臉上掠過一絲為難的神色。
    2
    最後,在山原的強烈勸導下,芙美把淺見帶到祖父居住的地方。
    「爺爺比較任性,也許會說一些不得體的話,請別生氣!」芙美絮絮叨叨地叮囑一番。今尾的家系脅町的古老家族,使人感到更具歷史的滄桑感,不用說房樑上有梲。
    在房後的空地上停了車,沿院外走半圈甬道才能到達院子大門,然後通過內院才能進入正房。但芙美似乎不想走正門,她打開光亮精緻的格子窗,一隻腳剛邁進去,一股醋酸的氣味撲鼻而來。淺見心想,這恐怕就是染藍的味道吧?
    淺見從三合土鋪地的寬敞的大門進去,穿過約有二十張榻榻米鋪席大小的鋪著地板的廂房,只見左右兩側房間成U字形排列,從三面環抱整個庭院,一看便知是個大戶人家。
    芙美打開與廂房右側相連的房門,招呼淺見進去。原本是屏障,經過改裝,砌了一堵牆,牆上開了一道門。這種設計風格有點與家庭不相稱,裡面是一間極普通的客廳,只有到了這裡,才會忘記這是一戶有梲的人家。
    上了茶稍等片刻,芙美帶著祖父武治老人進入房間,隨著咳嗽聲出現的武治,怎麼看都不像八十七歲的老人。身高大約有一百七十厘米,在他那個年代屬大個子了。頭髮雪白,臉上皺紋像刀刻一般,但步履穩健,眼光敏銳,具有堂堂古代武士的風範。
    「聽說你想聽聽第十堰的事情?」
    原以為說出地道的阿波話,需要芙美翻譯,可出乎意外他競說出幾乎與東京話一樣的普通話來,淺見吃了一驚。芙美馬上察覺,說:「爺爺年輕的時候一直呆在東京。」
    「閒話少說!」
    武治老人一臉苦相,催促著淺見趕快答話的樣子。
    「我看了建設省出版的一本書,書上講,提起吉野河治水,第十堰問題已經成為迫在眉睫的事情。」
    淺見像小學生一樣緊張地提出疑問。
    「啊,說什麼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那簡直是恫嚇!」武治直截了當地說道。
    「一開始,那個計劃出籠的時候,說它八十年一遇,什麼時候變成一百五十年一遇啦,如還嫌不夠的話,可以說三百年一遇,甚至可以說千載難逢,盡提這些毫無道理的邪說。總之,最初提出活動壩,制訂方案,取決於設定的參數,目的是要增強說服力。實際上,即使遇到了一百五十年一次的大洪水,現在的第十堰不僅可以足夠抵擋,而且……總而言之,這種說法就是為了造成沿河兩岸居民的恐慌,使他們認同這種必要性。這可以說是行政或建設推進派的慣用伎倆,實在可惡!」
    真厲害!淺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但論理嚴謹,而且言語中透著一股年輕人的銳氣。
    「啊,現在能夠經得住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是事實嗎?」
    「不錯,是事實,聽說專家進行了模擬試驗。其結果,即使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來襲,堤壩還有兩米高的餘地。」
    「可是,我覺得,行政方面有責任確保萬無一失,所以他們想建活動壩也是可以理解的。」
    「胡說!」老人呵斥道。淺見縮頭撓腮,芙美慌忙規勸爺爺:
    「活動壩不行嗎?」淺見誠惶誠恐地探問。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武治老人斷然否定,「第一他們計劃的著重點之一是治水問題,如剛才所言,模擬的結果,明白無誤地得出了無需建活動壩的結論。第二,是所謂水利問題,自泡沫經濟以來,不會去建許多的工廠,沒有水資源的需求,今後也不會有新的需求。第三,建設省涉及到改善環境問題,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如果修築了活動壩,自然環境就變好的希望等於零。綜上所述,在吉野河修建活動壩啦、河口堰啦,全然沒有必要!」
    「儘管如此,想要推進計劃付諸實施,仍然是公共投資嗎?」
    「是的,反正想要投錢是他們的目的,建設費該是一千億日元,假如工程開工,恐怕還打不住,或許要一千三百億或一千五百億。對於承包商和政治家來說,好比是從喉嚨裡掏錢。當然,地方上也會有利益分成,這些都是事實。雖說是暫時的,但以土建行業為主,帶動經濟的效果也許是巨大的。可是,之所以這樣說,毀壞了第十堰這個德島縣聞名世界的文化遺產,就如同將靈魂出賣給了惡魔。如果不看準這一點,就會遺恨千載。」
    武治老人一口氣說完,喘了一口粗氣,肩膀上下起伏,到底是歲數不饒人。可以不必那樣費盡心血講嘛——淺見真為老人捏了一把汗。
    「第十堰為何被定為世界文化遺產呢?」言外之意,大概是說堤壩的高度吧。
    「嗯?什麼為什麼?難道你還沒有看過第十堰?」
    「沒有!還沒有看過!」
    「蠢貨!」老人又罵道,「沒有看過第十堰,就沒有發言權。不要把這樣的人帶到我這裡來。」呵責芙美後,老人氣呼呼地站了起來。
    3
    不親眼看看成為問題焦點的第十堰,就無從談起——遵照老人的意見,淺見在芙美的陪同下前往現場。
    「咳,我說的吧,惹你生氣了,是不是?」
    芙美從副駕駛座窺視淺見說道。怎麼看她也不像慚愧的樣子,而是一副覺得挺有趣的表情。
    「生氣的是你爺爺,而不是我,他不是說,沒有看到至關緊要的第十堰,還是用醬湯洗洗臉再來吧!」
    車不是走主幹道,而是選擇了沿吉野河的道路行駛。吉野河兩岸堤壩之間的距離大約有一公里,是一條河床寬闊、水面壯觀的大河。實際的主流沿河中心線忽而偏右忽而偏左,形成百米寬的急流,奔騰而下,兩邊河床的灘涂上水草繁茂,到處都是蔥鬱的竹林。
    「聽說急流向兩岸的堤壩滲透擴張,不過我還沒有見過。」
    「那是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與那不一樣吧,洪水超過這麼高的堤壩真是無法想像。」
    的確看過之後的感覺是,這麼寬闊的河面,如此高的堤壩,要漲滿水流量是不可想像的。上游有聞名的早明浦水庫,一百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是荒唐的無稽之談。武治老人稱之為「恫嚇」是可以理解的。
    下了縣道「西條一北島線」,在一個叫上板町的地方渡過了河。芙美解釋說,那個方向是最適合觀看第十堰的地方。
    駛過了六條大橋,向左拐不久就停了車。站在堤岸上可以看到第十堰,極其壯觀!稱之為堰,淺見想像就是普通的攔河壩。但那種印象完全錯了。一個長約一百米,像「魔鬼的搓衣板」一樣的大壩橫臥在整個河而上,這是一座無可比擬的攔河大塤。湛藍色的水已經蓄到壩的上部,離略微傾斜的「搓衣板」頂部還有七八級,形成清澈的急流,一面揚起白色的飛沫,一面飛流直下。在堰的四周,到處佇立著白鷺,似乎瞄準了水中的魚兒。遠遠望去,這是一幅多麼恬靜而壯美的圖畫!
    「來到這裡,可調節一下身心了。」
    芙美親切地說道。
    可以看到,被攔河壩擋住的部分上澇水,分流到了舊吉野河。這裡在《四國三郎物語》這本書裡作了介紹,是將吉野河的主流引向原來的別宮河的分流點。
    「真不敢相信,這是二百幾十年前建造的。」
    淺見發出了感歎。而且在這期間一次也沒有決口,真是了不起。老人所說的「世界文化遺產」一點也不誇張。
    「在離這一公里的下游修建活動壩後,再把這座大壩拆除,這就是建設省的計劃。」
    「嗨,毀掉?太可惜了!」
    想法未免天真,但這確是淺見的感想。這樣的景觀在日本,不,即使在全世界也難得一見。即使想要重建,用現代科學技術反而難建這樣的非功利性水利工程,無論如何也建不起來。
    「必須拆除它是急等解決的問題嗎?」
    「所以說那是一百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可是,你爺爺不是說,不用擔心模擬試驗的結果嗎?」
    「推進派說那只是反對派單方面的試驗。」
    「嗯……可是……只要看一看這裡的風最,毀壞這麼好的東西,再花一千億修築活動壩,是否有這個必要真值得懷疑。我感到,依然是動用公共投資來修建活動壩。」
    「是吧!」芙美聲音激昂地說道,「我們堅決反對。假如工程開始,土建行業和—部分人會找到工作,也許賺到錢,但那是一時性的。與之相比較,失掉的會更寶貴。或許淺見先生不明白,如果第十堰被拆除,活動壩建起來,這優美的風景就蕩然無存;魚類的回游讓人擔心,吉野河的豐富物產因此發生變化,這是十分悲慘的。」
    芙美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淺見先生可曾見過長良川河口堰?」
    「噢,見過!」
    「那麼,你大概知道吧!請你設想一下,那個奇形怪狀的像監獄的監視塔一樣的建築物橫臥在那裡,那吉野河就不成為吉野河了。吉野河將變成了人類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只會流水的工具。」
    或許過於激動傷感,芙美邊說邊流出了眼淚。
    「現在的情形如何?贊成派與反對派的比率?」
    淺見提這樣的問題未免有點冷酷。
    「雙方都很少,但看起來推進派的勢力正在增強。假若這樣的不利局面持續下去,一般市民也一定會洩氣的,這可是逆時代的潮流而動啊,如同阿波藍被化學染料打敗而滅亡一樣,吉野河或許也逃脫不了滅亡的命運。」
    「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的,否則,不是『藍色長廊』,而是變成了『混凝土長廊』。不是要重新認識藍嗎?不是可以刮起重新認識第十堰的好處的風嗎?」
    淺見彷彿要鼓舞芙美似的,特意輕輕地說道。
    「啊,是嘛!假如藍色長廊消失了,混凝上長廊……不愧是採訪記者,說得多好!下次若遇到推進派的人,就那樣說。」
    芙美來了少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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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與來時相反,沿著南岸的公路行駛。
    這邊靠近河岸,可充分欣賞吉野河的風景。
    淺見第一次見到了一下大雨就沉入水底的「潛水橋」。吉野河別名叫「暴河」。每逢大水流經的橋樑,就會沉入水中,淺見敬佩想出此辦法的先人的智慧。我們應該好好學習先人們「順其自然,與自然共生存」的思想。
    武治老人照舊板起面孔迎接客人。
    臉上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似乎在問:愚蠢的城裡人學到了多少知識呢?芙美滿懷信心地向祖父披露了淺見剛才的「學識」。
    「淺見先生說,假如毀壞了第十堰,那就變成了『混凝土長廊』,而不是『藍色長廊』。」
    令人吃驚的是,芙美與祖父說話的口音,變成了標準的普通活。
    像淺見這樣經常旅行的人感到,隨著廣播和電視的發展及普及,現在方言正在從日本消失,無論去哪個山村,年輕人幾乎全都會說普通話。也許這是時代的潮流、民族的進步,但由於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這也是一種文化遺產的喪失。
    『嗯,不要說好聽的!」
    武治老人微微歪著嘴唇,似笑非笑的樣子。
    「我想如此工程浩大的攔河壩,在二百幾十年前的古代建成,其本身就是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淺見說道,「我們不能忽視,那不僅僅是古玩擺設,在現實中具有很好的功能。我想,我們首先應該考慮如何發揮第十堰的作用,而不是首先考慮建活動壩。」
    「說得好!」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認為,官吏之流是不會去考慮的。為了說明第十堰的陳舊問題,作為其對策,首先把修建活動壩作為前提,再列舉許多理由來說明第十堰的陳舊,在這之前,沒有認真討論過第十堰的修繕或改造。至少在活動壩問題之前,在我們面前沒有提出不可能整修的問題,突然出籠的就是建造活動壩,需要一千億日元建設費。」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昭和五十九年由建設省提出正式的實施計劃並開始立項作業,為制訂基礎數據而進行的預備調查,由德島建設事務所和委託調查研究所已於昭和五十五年著手進行。」
    「昭和五十九年是幾年前?」
    淺見屈指算來。日本年號極其煩雜,沒有效率。昭和六十四年及平成元年,平成X年相當於昭和Z年,一旦核算成公歷年就明白了,不知為什麼不正式啟用公歷年。
    總之,平成九年換算成昭和年,應是昭和七十一年。可是按照年度計算,三月份應是昭和七十一年。
    「十二年前嗎?……」
    無意中說了那句話,這時淺見的心裡卻像針扎似的一陣疼痛。
    (十二年前——)
    同樣的一句話,早上在池田警署聽說過。
    十二年前的昨天,一輛小車墜落祖谷溪,車上一對男女當即死亡。
    「官署早在十六年前就開始計劃了,我們在數年之後才知道那件事。」
    老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遙遠。淺見意識到突然襲上心頭的聯想。
    祖谷溪殺人事件與第十堰問題毫不相干?但整整十二年歲月滄桑的重疊、巧合,這種奇妙令人不安。這種毫無意義的偶然巧合,總是縈繞在淺見腑海裡揮之不去……
    「我認為建設省是騙子,不,是強盜,可以說有時通過破壞環境來間接殺人。就拿第十堰問題來說,他們不問事實,把適合自己的東西作為學術性證據公佈於眾,在後台操縱的是承包商和政客。一旦這樣決定了,市民不論怎麼說,不論怎樣反對都要強制執行。預算決定後,社會形勢無論發生什麼變化,或者工程本身失去了必要性,絕對不會中途停止。因此,才造成了六道湖排水開墾工程這樣無用的東西。」
    老人不顧淺見的困惑,滔滔不絕地敘說著。什麼強盜啦,殺人啦,似乎有些過激,但也反映了老人對吉野河滿懷深情。
    不過,淺見的耳朵裡,不時響起「殺人」的詞語、簡直像看透自己的心思一樣,不由得暗暗吃驚。
    「譬如,在推進計劃時,官署首先進行的調查是環境影響評估。即調查生物的繁殖狀況。調查設施建設如何對環境造成影響。雖說這種做法理所當然,也很好,但這樣形成的資料無論如何也不給一般市民看。公開的時候已經做了大幅修改,不符合自己利益的事實完全被掩蓋了,如會損害香魚的繁殖換成了幾乎沒有影響。這明擺若是蒙騙嘛!如果不把這稱之為欺騙,把什麼稱為欺騙呢?」
    武治老人的記憶力和判斷力如此準確,令人驚歎。他不斷地消化和吸收新的知識。甭說他年老昏聵,連年輕的淺見都不如他精力充沛。
    「有沒有與市民——特別是反對派進行討論?」
    「討論過,可對那幫傢伙來說僅僅是形式,只是手續而已。裝裝樣子聽聽反面意見,卻緊緊抱著用納稅人的錢調查得來的資料,只公佈適合他們的部分。把事實隱藏起來,說一些威脅人的話,要問根據在哪,就逃避說根據不能公開,真是毫無道理!」
    「可是,我認為,官署的人要麼無視市民,要麼隱藏環境影響評估的壞結果,不認為那樣好!」
    「當然,官署裡也有正義者,眼看自己的上司與政客、承包商勾結在一起,想要推動計劃實施,一定會感到痛心的。可是,即使有這樣的人,在政、官、財一體化的壓力面前,要麼被簡單地清除,要麼被毀滅!」

《藍色長廊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