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枚指紋

    1
    對賀繪說「我想同這個人嘮嘮嗑」的今尾武治,在賀繪離開家過了一會兒也沒有開口。沉默了大約五、六分鐘,他拿起桌上的香煙問:「會吸煙嗎?」
    「不會!」淺見謝絕。
    「這種牌子的香煙,你是不吸吧?」武治苦笑著。這的確是便宜得如今在香煙店很少見到的牌子叫「新生」的袋裝煙。
    「這種香煙過去十分暢銷,不過,那是昭和20年代的事情。」
    「噢……」
    同「和平」牌香煙意味著日本從軍國主義向熱愛和平的道路發展一樣,從「新生』這個名字來看,彷彿象徵戰後不久重獲新生的日本,就連通曉歷史的淺見也不知道那個時代的事情。
    「那個時候無所謂好還是不好,反正只要有煙抽就好!有飯吃就好!有衣穿就好!」武治吐出煙圈說道,「可現在怎樣呢?在認為物資豐富的時候,不但大量生產,大量消費,而且倡導人們浪費的觀念進入國門。始作俑者當然是美國。他們把消費是樂趣這種不可挽救的病根深植於崇尚樸實、節儉是美德的日本人中間。從那以後,日本人的感覺迷亂了。大範圍的破舊立新,如使用橫排文字;把還能使用的東西紛紛扔掉,換成新的;隔三年就要買新車;拆毀舊街建高樓大廈;撤除第十堰建活動堰等等。好像得了浪費病。最近又在美國的威逼下鼓噪什麼『擴大內需』,在外國人的驅使下,政府鼓勵國民更多地花錢。真是咄咄怪事!你不那樣認為?」
    「是的,所言極是!」淺見欽佩地點了點頭。那樣的事情雖不曾考慮,但獎勵節約和儲蓄姑且不論,那也不應該煽動大量浪費,這種所謂的政治,總覺得可疑。
    「總之,日本的經濟結構不知不覺地變成了這樣。不斷地幹著什麼,不能有效地運用資金,立即就透不過氣來。可是,那樣也是有限度的。消費資料縱然好,但承包商和建設業主從事的巨大工程不會永遠繼續下去。所以那幫傢伙就硬要編造一個活動堰工程。想出一個無中生有的東西。說起建設,可謂耳聞目睹,它的另一半必然是伴隨著破壞——沉到湖底的村莊,消滅殆盡的灘涂一一正如你什麼時候說的那樣,到處是混凝土,日本的原始風貌破壞殆盡。」就這樣暫且說完了?今尾武治將昏花的老眼投向天花板,身子一動也不動。連淺見遞過去煙灰缸接住他手上燃盡的長長的煙灰都沒有發覺。
    講了相當長的一段話,淺見感到老人對賀繪說「想和這個人嘮嘮嗑」,不會是別的事情吧?「撤除第十堰恐怕不會停止吧?」淺見用話試探老人。
    「嗯?哎呀……我不那樣認為。可是他們一步一步地落實規定的手續,『先填外護城河後填內護城河』,逐漸使反對勢力失去抵抗力。」
    武治所說的「他們」,是指行政當局。「最後也許只剩下提出『全民公決』這個手段吧。」
    老人的口氣似乎不期待出現那種情況。無意中說漏了嘴,而在孫女賀繪面前表現得剛強、耿直的今尾老人卻在客人面前首次示弱。
    「如果,」淺見接著說,「發現似乎能動搖活動堰計劃根基的不正當行為,情況會發生變化嗎?」
    「哦?……」武治探詢似地瞧著淺見,「既然那樣說,肯定是有什麼線索吧?或許抓住了行賄受賄的證據?」
    「當然有!可是即使有,也不會因此中止建設計劃吧!我想,假如有能使建活動堰的必要性產生懷疑的證據……」
    「有這種事嘛?」武治的眼睛閃著光亮。
    「噢,有!以前您老人家曾經說過,在所謂的基準數值設定階段,想要進行不正當的竄改,這就是證據。那種不正當行為在現實中行不通。」
    「是嗎?還有那樣的事情?……可是,淺見君,你為什麼……」
    老人眉頭緊鎖,似乎對年輕客人重新抱有了興趣和疑惑。淺見不予理睬似地說道:「我想,因為原澤聰事件,刑事來過今尾老的府上,是嗎?」
    「嗯,來了……」那為了什麼?——老人歪著頭思考。
    「刑事問了什麼?」
    「唉?沒有問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知道原澤這個人嗎?事發當日在哪裡?嗨,那還不是為了確認我當時不在犯罪現場嘛。你有何想法?」武治輕鬆地聳了聳肩笑了。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到今尾老家裡來進行調查詢問?」
    「唉呀!這我可不知道!硬要我說,大概因為我是反對活動堰的吧!」
    「今尾老曾經見過原澤氏嗎?」
    「不,不曾見過!但……只知道其姓名。」
    武治的言語裡,剎那間停頓了一下,雖說是短暫的一瞬,但淺見感到有什麼重要隱情。
    「那起事件依然與活動堰有關嗎?」武治問。
    「嗯,有疑點。事實上,原澤察覺想要竄改活動堰建設計劃的基準數值這個陰謀。他活著就後患無窮,結果,被活生生地消滅了。」
    「哦,……可是,原澤原來在建設省工作,好像是活動堰建設推進派中的核心人物。」
    「過去是這樣,現在不過是公司的一員。在因經濟不景氣、中標競爭白熱化的今天,不是光扛著建設省的精英牌子去說說就管用的。」
    「那當然,也就是說,抓住了不正當的證據,可以作為中標的武器使用對吧?」今尾老人領悟得特別快,淺見默默地點了點頭。
    「如果那樣的話,不就十分清楚了……殺害原澤的兇手是當時參與制定活動堰建設計劃基礎數據人員中的一人。比如,那個……建設省德島建設事務所所長。哎喲,叫什麼名字來著?……」
    「是小松氏嗎?」
    「啊,對、對,是叫小松。活動堰達個問題提出來的初期,我曾經見過他一面,向他傾訴了反對意見。但他東拉西扯地把問題岔開,是一個相當狡猾的人物。」
    「小松氏現在住在大阪,有案發當日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是嘛?……哦,你怎麼會什麼都知道?」
    「不,這些事情,記者同行們誰都知道!」
    「哦,是嗎?」武治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淺見。淺見彷彿交換視線似地說道:「剛才您對賀繪說想同我嘮嘮嗑。」
    「啊,是的。」剛說完,武治的臉就變成擁有兩個孫女的平凡老人的臉。
    「有一件失禮的事情想問問你,淺見君,你認為芙美怎麼樣?」
    對如此意想不到的問題,淺見「啊」地一聲,茫然地望著武治的臉:「那,那是什麼意思呢?」
    「不,事實上總覺得芙美這娃兒這段時間情緒不穩定,真奇怪!」
    「啊……」
    「原因一直不明白,但看到淺見君,突然想起來了。現在看來,原因在你,淺見君身上。」
    「哪能……」因話說得過於荒唐,淺見不由得想笑。可老人卻一本正經的樣子。
    「不不,突然提出這樣的話題,你肯定要迷惑不解。可事實是自從你光臨寒舍那一天起,芙美的樣子完全變了。那娃兒本來是一個活潑開朗的人,以前無論遇到什麼委屈她都不曾流過眼淚。自從見了你之後,有時高興得格外鬧騰,有時突然變得悶悶不樂、唉呀,有時夜裡跑到外面,呆呆地佇立在寒風中,好像在啜泣。怎麼樣?淺見君一定有什麼線索?」
    「真是出乎意外!請您等一下!」淺見慌了神,「我只是在五百羅漢寺廟裡初次見到芙美,後來到這兒訪問,讓她帶路一起去了第十堰。在這之前,您問了芙美什麼嗎?」
    「不,還沒有問。我總覺得她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人,這個時候要是她父母在的話就好了……」
    「是那麼回事,聽說令郎已經去世了。」淺見趁勢打鐵似地問道。
    「不,俺沒有兒子。」果然,武治不高興地把頭扭向一旁,好像唾棄似地說道。他的反應如同賀繪說的一樣。淺見呆若木雞。雖說無論怎麼嫌棄,也不至於否認兩位孫女的父親的存在吧。淺見這樣想著,立即反應過來,說:「啊,那麼賀繪和芙美的父親是到您家來入贅吧?」
    「是這樣。我生了一個獨生女叫加奈,因為無論如何也要入贅,所以沒辦法討回來一個女婿。」
    「你似乎不稱心。」
    「嗯,賀繪跟你說了什麼?如你所言,他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一心想獲取權利,銅臭味太重,令人討厭的是冷酷無情。入贅到我家,也是認為我家是有錢人家,但當他明白僅僅是舊時的沒落人家時,想必是失望了。」即使鞭笞死人也無濟於事了。今尾老人語調嚴厲得令人驚訝。
    「唉呀,那樣的事情怎麼都行。比那更重要的還是芙美的事情。」武治換成一副高興的面孔說,「或許淺見君還未覺察芙美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實在抱歉。可是,淺見君確實是單身的話,能不能請你考慮一下那件事情。」
    「請讓我考慮一下!」
    淺見終於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2
    彷彿倉皇出逃似地辭別今尾家之後,淺見駕車駛向脅町高速公路出入口處,途中突然想起山原君就在附近,於是決定去一趟從事蘭科花卉生產的山原公司。他肯定對今尾家情況瞭如指掌的山原,也許知道芙美情緒不穩定的原因。
    山原在仍舊掩映在花木叢中的建築物中忙個不停,—看到淺見,就停下手中的活,把淺見帶到沙龍風格的桌子旁,一女職員端上了紅茶。
    「怎麼樣?分別之後有些時日了。藍色長廊和第十堰的採訪說起來還行嗎?」山原直截了當地問道。
    「嗯,工作方面還算順利。可活動堰建設汁劃好像正在穩步推進,第十堰的命運給人的印象宛如風中的蠟燭,隨時都會被風吹滅。今尾老人看起來有點懦怯。」
    「啊,那麼說你已經去過今尾先生家?」
    「嗯,剛剛拜訪過他。」
    「是,聽賀繪小姐說,淺見先生很討今尾老人喜歡。初次見面就博得老人好感確實很少見。」山原笑著說,「也許要把孫女許配給你。」
    「唉呀,給你說對啦,現在就逼著我表態,剛剛才狼狽不堪地逃出來。」
    「哈哈哈,真有那麼回事啊!若是那樣,我倒要勸你幾句。不,那位賀繪小姐倒是性情溫和的姑娘,是個美人胚子,人也老實,只是至今仍獨身有點不可思議。」
    「不對,不對!」淺見搖著手,說了今尾家發生的事情。
    「哦?是芙美小姐?……」山原搔了搔頭,沉默不語。淺見讀懂了他的表情,說:「我以為芙美小姐已經有對象了。」
    「啊,是的,也許有了。」山原肯定道。
    「山原先生知道芙美的男朋友嗎?」
    「不,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有那麼回事,關係並不是很深。」
    「武治老人擔心不能很好地相處下去嗎?」
    「也許是吧!」
    「那與芙美小姐的雙親有關係嗎?」
    山原「噢」地瞪圓了眼睛。他對淺見相當熟悉今尾家的內情而吃驚。
    「那倒不清楚,也許是那樣。」
    「今尾姊妹倆的父親什麼時候亡故的?」
    「唉?父親?不,沒有死!啊,是賀繪小姐那樣說的吧!那是說謊!事實是離婚了。」
    「是嘛?……」
    稱離婚的父親已經「死亡」,可想而知女兒的心情多麼沉痛。
    「那麼,她父親現在哪裡?」
    「在德島市,叫清水輝四郎,大概擔任第四屆還是第五屆縣議會議員吧。」
    (意外的收穫——)
    「縣議會議員?據今尾老人說,好像是一個秉性相當可惡的人。」
    「哈哈哈,是那樣說的嗎?他確實是一個很能幹的人,也不至於像他說的那樣是一個惡人,倘若那樣的話,不可能當選為幾屆縣議會議員吧?!」
    淺見心想,那是為什麼?因為連續當選幾屆議員就不是惡人?這種理論是不能成立的。山原是好人,因買賣關係也許不會直截了當地批評他人,保不定是一個機會主義者,讓人感覺他在搞平衡。
    「說起縣議會議員,」淺見想起來說,「與活動堰問題的關係如何呢?可以考慮仍然是站在行政方面吧。」
    「是嘛,清水先生同知事一樣,屬於本地的保守派,早就參與吉野河修繕計劃的制定。」
    「是嗎?那也許是不討今尾老人喜歡的真正原因。」
    「我想大概是吧。」
    淺見的腦子裡儘管一片模糊,但又浮現了新的假設。清水輝四郎與原澤聰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刑事連今尾老人都進行了接觸,可見警方對活動堰建設反對者一方的調查詢問和線索搜查是相當嚴格的。相反,對推進派,即德南建設公司內部等有關人員則另當別論,可以說直到現在仍排除在偵查對像之外。當發生此類社會問題為背景的事件時,搜查當局往往採取反對派對推進派發起攻擊這樣一個程序來處理。
    可是,仔細想想,如果原澤將磁帶作為證據進行恫嚇或敲詐的話,其犯罪動機最大的可能性是同業競爭者或擁有發標權的建設者,以及誘導建設汁劃推進輿論的德島縣和有關市鎮村等處於推進派中樞地位的對手。警方對那個方面的搜查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進展,也許還沒有注意到縣議員清水的存在等等。
    「你說清水議員的背後,在他的支持者中間有建築業主嗎?」淺見問。
    「那當然有啦!最大的支持團體與建築業界不一樣,也許可以說清水君自身好像是業者團體利益代表。據說在縣議員中,他與國會議員的關係最為緊密。不僅限於活動堰建設,為了因大型公共事業從國庫掏錢,清水議員神通廣大,能夠說得上話。人們這樣評價他。」
    山原像沒事一般說著。可是對於國會腳下的東京人來說,這種政、官、財相互勾結在一起的構圖著實沒有什麼親身體驗。這作為一種家常便飯受到市民的歡迎,就是地方政治的實際情況。
    「山原君方才說清水議員的支持母體是建築業界,但他不會同業界中的特定的業主緊密地聯結在一起嗎?」
    「啊,那不清楚。比如說什麼事情?」
    「我也不清楚,比如……有了,德南建設啦!」
    「德南建設……名字知道。可是德南建設發生了什麼?」
    「最近在津峰公園別墅被殺的原澤擔任德南建設的高級職員。」
    「啊,那起事件……」
    剛一開口,山原的臉上就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心裡一定在想對這位不速之客可不能隨便說。淺見察覺其心理,決定改變話題。
    「賀繪小姐說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大概意味著骨肉關係處於完全斷絕的狀態吧?」
    「是那樣,我想至少公開場合是那樣!」
    「所謂公開場合,是指不折不扣地不接受?」
    「嗯,像我這樣的人說了是否妥當……雖說分離了,但畢竟是父女關係,骨肉親情是很難割捨的。清水對姐妹倆表示對祖父和患病母親的同情;相反,姐妹倆對清水君表達對現在新組成家庭的關心。只是互相裝著不知道罷了。可是平心而論,如果說不在意那是說謊。尤其在清水君看來,放棄兩個蠻可愛的女兒是十分痛苦的,想忘也忘不了。」
    說到這兒,淺見對山原這種男人產生崇敬之情。如此客觀、公正地提出看法的人並不多見吧。也許他從事培育花卉的工作,本來無論哪一種花都是美麗的,應該綻放的,開與不開不是花的緣故,這對人也同樣適用。
    淺見改變計劃,再次去脅町圖書館訪問賀繪。下午的圖書館裡看不見孩子們的身影,有五、六人在閱覽區專心致志地看著書。
    今尾賀繪正在借書櫃檯整理借書卡,看見淺見,點了點頭說:「祖父沒有說什麼失禮的話吧?」
    「不,對我說了非常有益的話。可一提到你父親,他真生氣喔!」淺見笑著說。賀繪慌忙注意四周,發現附近似乎沒有人,於是她用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道歉說:「對不起!因為有各種各樣的原因。」
    「我都問了。可是,現在與父親還有來往嗎?」
    「唉?與父親?不……我一次也沒見過面。」
    「那麼,芙美小姐呢?」
    「妹妹是妹妹,我是我!」
    「從你的口氣來分析,芙美小姐好像與父親有接觸!」
    「嗯……不過,這種事情對祖父要絕對保密。」
    看著彷彿要哭泣的賀繪的表情,淺見突然想起那天芙美在五百羅漢寺廟等待的人也許是父親?
    好像家庭主婦模樣的三個人結伴走進圖書館,親切地與賀繪打招呼。儘管感覺戀戀不捨,但不能總是妨礙工作,淺見就告別說:「那麼,就到這裡,告辭了!」
    「噢,請多保重!」賀繪依依惜別似地說道,也許今後不會再見面了。惜別的念頭掠過淺見的心頭。
    3
    剛拿起聽筒,就聽見四宮在電話裡嚷嚷:「淺見君,不行啊,你回去之後一點也沒有進展!」警方好像在隱瞞那件指紋事件。媒體要是知道原澤被害的別墅門把手上的指紋與祖谷溪殺人事件墜毀的汽車上採集到的指紋相一致,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淺見差一點兒要告訴他事實,但想到與伊奈警部達成的承諾,決定保持沉默。
    「我現在就在德島。」
    「唉,真的嗎?我還以為是從東京打來的電話,還住在那家旅館?那我馬上就去!」
    正如他說的那樣,約莫十分鐘後四宮出現在旅館的大廳。
    「相當急啊,怎麼樣?一定還有什麼吧?」似乎喜愛探索的目光,從眼鏡的背後凝視著淺見,「我擔心縣議員清水輝四郎氏與原澤君有接觸!」
    「哦,清水縣議員?……」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四宮目瞪口呆。
    「清水氏與在建築業界的強人原澤氏有接觸出乎意料之外,可是這有什麼呢?」
    「我想也許有情況,有什麼會見清水氏的方法嗎?」
    「噢,淺見君要會見清水氏……打算問什麼呢?」
    「就第十堰的話題問問看。」
    「第十堰恐怕不行吧!」四宮立即說道。
    「不行?」
    「不行喲,你提出是否保留第十堰這個話題,肯定要生氣。因為第十堰是一個敏感的話題,還不如問活動堰的事情更好一些。如果你問活動堰問題,他一定很樂意與你見面。反正淺見君採訪的目的要以此為著重點。哈哈哈,明白嗎?」
    「明白了!」
    「我期待著你的好消息。」
    四宮給清水事務所掛電話,與議員取得了聯繫。謊稱說東京來的採訪記者想就「活動堰的未來」為題採訪議員,對方答應「若是面對面的採訪」,同意給三十分鐘的時間。
    淺見黃昏前去清水事務所。在面向55號國道立交橋,一幢新建的大廈四層的窗戶上掛著「清水輝四郎事務所」的牌子。這裡離縣公署也不怎麼遠。
    在接待室等了一會兒,清水氏就出現。身材略顯胖了一點,但相當時髦,穿著一身筆挺、合身的套裝。也許是因為事先知道的緣故,總覺得賀繪、芙美姊妹的臉龐長得很像他。
    「聽說主題是吉野河活動堰的未來,關於美好未來的展望,我無論如何要說一說。」
    剛交換名片,簡單地寒暄幾句,清水就中氣十足地說道。在這一瞬間,淺見心裡「咯登」一下,心想與那盒磁帶裡的聲音很相似。
    淺見覺得聲音沒有那麼高,但只要稍許降低磁帶回放的速度,就會變成幾乎一模一樣的聲音,如果考慮十二年的年齡差別,不是沒有一定程度的變化。儘管那樣,語調和口氣的微妙毛病以及時間的間隙等等似乎都有相似之處。
    「也許提這樣的事情不禮貌,清水先生能說一口漂亮的普通話呀。」淺見讚美道。
    「呶,那是因為你是東京人,只是為了適應你。如對本地人就用德島方言說了。不過我本來出身在東京,說得不怎麼好!」
    「啊,先牛是東京出身?」
    「是啦!出生在東京的下町,到這兒定居已經三十幾年了,完全變成了一個德島人了。」
    他害羞似的說這段話時,聲音稍許變年輕了,越來越使淺見想起了那磁帶上的聲音。淺見抑制住緊張與興奮,急忙進行事先準備好了的詢問。對關於活動堰的效果——特別是經濟性的派生效果,描繪未來宏偉藍圖的提問,清水洋洋得意地發表了他的一貫主張。桌上的磁帶錄音機在旋轉著。那可以說是一場十分精彩的演說。
    在預定的三十分鐘到來之前。淺見抓住要點完成了提問。「謝謝!」他一邊停下錄音機,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您何時見過今尾芙美小姐?」
    剛一聽說,清水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露出了防範的本能。「唉呀,芙美?不,最近沒有會面。不過,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清水滿臉狐疑地、十分戒心地質問道。猜想他會否定,但淺見感到意外的是,清水對會見芙美的事情對自己好像無意隱瞞。
    「沒錯,我看見芙美一個人在等人的樣子,我想準是在等候與先生會面。」
    「不,不對!沒有會面!」清水反覆、斷然地否定,之後忽然像發覺了什麼似地問道:「你見到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三月中旬,在第五座地藏寺,也就是有五百羅漢的那個寺廟。」
    「三月中旬?……」清水反問之後,臉上的怒氣突然一掃而光,「哈哈哈,五百羅漢嘛?那樣的地方沒有去過!」又回到平和的聲音,與先前的緊張樣子判若兩人。
    「是嗎?那是我認錯人了。」旁敲側擊之後,淺見悄然撤退了。不管怎樣還是有收穫,肯定了清水與芙美有接觸。
    「我還不大明白……」清水探詢的目光窺視著採訪記者的臉,「你同芙美是什麼關係?不,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遞給您的名片上印著,我是《旅遊與歷史》雜誌的編外記者。與今尾小姐最近才認識,我採訪了她祖父,聽說芙美小姐現在相當煩惱。她祖父,當然還有她姐姐賀繪小姐好像都勸不了。我想你應伸出手來助一臂之力,怎麼樣?」
    「說什麼助一臂之力,我?哈哈哈,想不到竟說那種話。我與芙美的關係現在是形同陌路,為什麼要問我怎麼做?芙美做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也毫無辦法。」
    淺見饒有興趣地觀察清水表情的變化。清水一邊推脫「毫無辦法」,一邊焦躁地轉動著眼珠,和說的相反,很顯然他對女兒的事情惦念得不得了。
    「對不起!失禮了。」淺見道歉後又開口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嗎?」
    清水迷惑不解地皺了皺眉,終於沒有說「不行」。
    「您大概知道德南建設的原澤君吧!」
    「唉呀,知道!前些時候死了!」
    「您同他關係親密嗎?」
    「說親密也親密,因為我以建築業界為地盤,在各種聚會的場合見面的機會比較多。」
    「原澤君從建設省出道,從那時起就與先生認識?」
    「是那樣吧!不過,他是精英,我只不過是一名技術員。」
    「噢,先生也是從建設省出道的?」
    「是呀。怎麼?你不知道?」
    清水自知說漏了嘴——一臉的愁眉苦臉相。
    淺見再要提問時,秘書敲開門,探出頭來說:「先生,到時間了!」
    4
    伊奈警部一見到淺見臉上就堆滿了笑容,立即帶他到接待室。與當初阿南警署的夥伴們宛如迎接瘟神似的相比較,有著天壤之別。
    「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淺見君,自從給你打電話之後,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變化。不過,我預感到事態好像有什麼進展!」
    「哈哈哈,你那樣期盼我感到無上光榮,外行的我不會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淺見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拿出夾在記事簿中的一張名片,「想請你採集留在這張名片上的指紋。」
    「哦,這不是清水縣議員的名片?難道清水先生的指紋……」
    伊奈戰戰兢兢地接過名片,放在打開的手帕上。
    「我想或許沒有留下清水氏以外的指紋。」
    「嗯,那我明白,採集指紋……目的何在?」
    「那以後再解釋!總之請你採集!」
    淺見迴避解釋。伊奈雖然不得要領,仍叫來部下,下達了採集指紋的命令。
    「這麼說,淺見君是會見了清水議員之後來的?」
    「嗯,見到了。關於吉野河河口堰的未來,聽他說了不少高見。」
    「僅此而已?」伊奈以搜查官特有的懷疑而敏銳的目光看著淺見。
    「還問了與原澤君的關係。」
    「噢……」
    「清水先生作為所謂的建築業議員,與建築業界有著廣泛的交往。他說與原澤君也就是那種關係。據他說在這以前清水先生也曾經在建設省呆過。」
    「哦。真的嗎?那還不知道啊。請稍等一會兒!」
    伊奈叫來另一個部下,指示他調查一下清水縣議員的經歷。
    「淺見君,這到底怎麼回事?不會無緣無故同清水議員接觸吧!是同事件有瓜葛?」伊奈頭靠近淺見,壓低聲音說。
    「請你聽聽這個!」
    淺見取出盒式錄音機,嗯了一下放音鍵,清水的「演說」響了起來。讓伊奈聽了一會兒之後,淺見換上了那盒棟方偷錄的磁帶。
    「像不?」
    「嗯?這兩種聲音?不,我感到有點不一樣!」伊奈左思右想。
    「請考慮年齡的差別聽一聽,現在的聲音或許比年輕的時候低沉。」
    再次交換磁帶聽了聽。
    「嗯,經那麼一說,不是沒有那樣的感覺,而是不好說什麼,到警察科學研究所做聲紋比對,就一清二楚了。」
    「是啊,請拿去做!」
    接過磁帶,伊奈看著手中的盒帶猶豫地說:「如果聲紋對照一致的話,這可了不得啦!」這口吻好像不喜歡搜查有進展似的。可是,彷彿要取笑伊奈的顧慮,最前面的那個部下拿來了指紋分析的結果。刑事不進房間,站在門口,用眼神示意說:「警部,請你出來一下!」
    伊奈走到走廊上,問是什麼事,最後聽到一聲:「不,沒有關係!」只伊奈一人進了房間。大概是刑事請示搜查主任,在客人面前是否可以公開指紋對比的結果吧。
    伊奈神色緊張,在桌子上攤開兩張B5號紙。兩邊都被放大拷貝,指紋呈螺旋形狀。儘管有若干條紋線歪斜和蹭過的痕跡,但一眼就會看出來這是形狀相當規則的螺旋紋。
    「這是從津峰公園別墅的門把手上採集下來的指紋,這一邊是從清水縣議員名片上採集到的。部下說他感覺這是同一個人的指紋,把兩枚都拷貝下來了。」
    儘管交淡的事情是假設,但指紋比對後越來越帶有現實性,就連淺見也禁不住渾身緊張。兩人長時間地陷入沉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指紋。
    「淺見君,你已經知道這兩個指紋是一致的?」伊奈用幾乎惱怒的口吻說道。
    「不,沒有理由確信。可是,考慮到這盒磁帶和與原澤的聯繫,或許——有某種發現?」
    「噢,儘管這樣這也是了不起的事情啦!」伊奈發出呻吟般的聲音後便陷入了沉思。
    在這之後不久,送來了清水輝四郎的簡歷。
    清水三十二年前從東京的s工大建築系畢業,進入建設省,隸屬德島建設事務所。翌年,與今尾加奈結婚併入籍,改姓今尾。三年後工作崗位變動時,按他的要求調到縣土木工程部。工作十年後,在當時德島縣土建業協會理事長的斡旋下出馬競選縣議員,初次當選。可是緊接著與加奈夫人離婚,遺棄賀繪、芙美兩女,離開今尾家。半年後與國會議員的女兒再婚,至今已生一男兩女。在縣議會一直擔任建設委員,憑借擔任建設省技術員以來的豐富知識和人緣,左右逢源,能量巨大。縣內不用說,連中央的大型承包商都對他刮目相看。
    「這麼看來,從建設省時代到縣土木工程部時代似乎與原澤聰沒有關聯。」淺見邊翻看履歷邊說。
    「是啊!可是,原澤氏任職德島縣建設事務所時,清水作為老前輩,一定有關照其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吧?」
    「說得對……也許,棟方崇君也是通過原澤君與清水先生認識的。」
    「啊,是那樣!」
    剎那間,伊奈的腦海裡一定浮現從祖谷溪墜落的車子上採集的指紋。「那麼說,兩起事件都是清水縣議員犯下的?」伊奈縮著脖子說。
    「嗨,那怎麼說呢……」淺見左右搖著腦袋,「祖谷的棟方君事件因情況不明,不好說什麼。可原澤君的事件至少感到不一樣。」
    「啊?為什麼?」伊奈似乎不滿,「不是有門把手上的指紋嗎?」
    「噢,那相反……假設是清水先生所為,為什麼故意留下清晰的指紋而離開呢?況且這是一起以完全犯罪為目的的周密的犯罪行為。」
    「那會不會是不留神留下的呢?再精明的犯人也會犯低級的錯誤!」
    「是那樣嗎?」
    「總之有了這些物證,首先要讓清水接受調查詢問,這大概沒有問題吧?」
    好不容易得出了結論——伊奈果斷地站了起來。「再次得到了淺見君的大力協助。我決定馬上請示上級,採取相應措施。」
    伊奈向淺見行了三十度的鞠躬。
    5
    淺見心情沉重。自己向水裡投了塊石頭,卻為漣漪的大小而困惑。
    確實如伊奈所言,如果不妨礙調查詢問,警察不會採取過激行動。況且這種事情假如洩露給媒體可不得了。擔心會變成侵犯人權。
    清水輝四郎不是殺害原澤的疑犯——這也是淺見的第六感覺。的確,策劃使其一氧化碳中毒致死這樣周密的完全犯罪的犯人,即使有不陔發生在門把手上留下指紋這樣的低級錯誤,但在提出那樣的邏輯之前,總覺得不應該把疑犯指向清水。
    回到旅館已經傍晚時分,傳達室有留言,說四宮等待聯絡。
    「怎麼樣?清水縣議員?」四宮直截了當地問。
    「啊,相當好的一個人!」淺見假裝不知地回答。
    「什麼呀,就這些?喂,淺見君,吃飯沒有?在往常去的那家壽司店會面!」
    他不等回答就掛斷了電話,剛到壽司店,四宮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向淺見招手:「這兒!這兒!」因在櫃檯上說話不方便,就要了個單間。在房間裡剛落座,點了壽司和啤酒,就立即開了口。
    「從那以後一直利用報社的數據文件對清水議員進行各種調查,那樣做明白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清水氏原在建設省,後轉到縣土水工程部,而且在德島縣土建業協會理事長的支持下,開始進入政界。」
    這些事情都已經知道,可淺見裝著初次聽到似的洗耳恭聽,嘴裡不住地讚歎著:「噢,噢……」
    「那時的土建業協會理事長就是德南建設的前任會長曾我部邦正氏。」
    「哦?……」淺見這次真的吃了一驚。即使說德南建設有朝氣,那也是近十年的事情,不能想像在十八、九年前就曾擔任理事長。
    「怎麼樣?如果這樣的話,那盒磁帶中的和曾我部前會長對話的人是清水氏的可能性很大,這樣一想,就覺得清水氏的聲音很像磁帶中的聲音。淺見君有何感覺?」
    「唉,實際上我也是那樣想的。」
    「大概是這樣,也就是說清水氏和德南建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然,從雙方的立場上,不可能毫無顧忌地交往。若是說可疑的關係,表面上越來越疏遠吧,可暗地裡卻聯手起來。一定是這樣!」
    四宮說話過程中,似乎要強調可信度。啤酒送上來後,他慌忙呷了一口,當店裡的人一離開,他嘴唇上還沾有啤酒泡沫就問道:「你怎佯認為?清水氏依然是疑犯?」
    「是那樣……」彷彿要掩飾淺見不痛痛快快回答的尷尬處境,這時壽司端上來了。肚子餓了的淺見伸手拿起了壽司。吃著用紫菜片捲裹的飯團,品嚐烤蛋、金槍魚片,四宮焦躁地催促道:「怎麼樣?」
    「也許警方那樣以為吧!」
    「不,不是警方是淺見君……嗯?或許淺見君,你通報了警方?」
    淺見一面大口吃著海膽紫菜飯團,一面默默地點了點頭。
    四宮氣得圓圓的臉頰向外鼓起。他說道:「已經說了?怎麼不先告訴我?」
    「對不起!」淺見來不及品嚐海膽的美味道歉道,「我也曾打算那樣,可知道的事實若不最先通報警方,就等於犯罪。加之,我想盡快採集指紋。」
    在阿南警署搜查本部所發生的事情中,除了詢問過四宮清水的經歷,幾乎全都說了。
    「嗨,指紋完全一致嗎?」四宮涼恐不已。「這樣的話,不是越來越接近破案了嗎?即使不是警察,這樣也可以確定了。」
    「不行啊!」淺見感到擔心,叮囑道,「如登到報紙上就糟了,無疑出格了。」
    「不,我當然不會那樣做。不過淺見仍然堅信清水氏不是目標嗎?」
    「唉,我想不一樣,無論如何不能認為清水議員是嫌疑犯。」
    「可是,迄今為止豈止情況證據,連指紋相一致這樣的物證都發現了。幾乎沒錯吧!警方明天一定會開始調查取證。」
    「警方即使那樣做,但四宮目前可不能輕舉妄動。請你不要行動!」淺見表情凝重認真,垂首相勸,額頭幾乎碰到了桌面。
    「噢,真沒想到啊!淺見君那樣強烈主張……我也不能熟視無睹,不過,這可是一條大的獨家新聞呀!」
    四宮十分遺憾似地大口喝光了啤酒,衝著樓下大聲吼道:「拿啤酒來!」
    回到旅館不久,房間裡就來了電話。
    「是從外線打來的!」總機習慣性地剛說完,就聽到「喂,喂」一個男人猶豫的聲音。淺見「啊」地吃了一驚,可是立即想到有那樣的事情嗎?「是,我是淺見,白天突然去打擾你,實在對不起。」淺見以少許能聽得清的口吻說道。
    對方一時語塞之後,提高了聲調:「是嗎?你知道了?我是清水!我打聽了東京你家裡,知道你住在這裡,請原諒我的冒失!」
    讓人不能相信的謙恭和藹令人害怕。
    「我誠懇地想與淺見君聊聊,咱們見見面好嗎?」
    「好的!」
    「如果方便的話,我這就去拜訪你!這麼晚了,真不好意思!」
    「明白了。那麼我在一樓的休息室等您!」
    「不,那裡不合適,實在抱歉!在外面的大路上用車子去接你!我想十分鐘後就到,你等著!」
    擔心被拒絕似的不等這邊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淺見放下聽筒後思索——這是相當危險的接觸。清水分明察覺出這邊的意圖。
    時間已經過了十時半。
    淺見在電話機旁的便箋上寫道:「現在是晚上十時三十二分,受清水輝四郎氏的邀請外出,坐他的車!」然後走出房間。
    在旅館大門外停著一輛奔馳。駕駛室的窗戶開著,露出了清水的臉。意外的是副駕駛座位上沒有人。淺見毫不猶豫地靠近,打開後車門。清水說了聲「謝謝!」眼睛向前,輕輕地點了點頭,就那樣將車子開走了。

《藍色長廊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