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參加守靈的人當中,高梨繼仁認識的只有平野洋一的母親寡婦郁江。
郁江一個一個地向客人介紹高梨繼仁。
「這位是在東京多多關照洋一的牙醫。」
郁江不停地重複說著,所以他的來歷大家都記住了,可高梨好像已經忘了從頭開始介紹的那些人了。
留在高梨記憶中的是一位名叫安達理紗的女子高中的老師。「你真是個美女呀!」高梨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理紗。當理紗用雪國那特有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回視他時,他吃驚地心一痛。
可是,只有一件事讓人不滿意,那就是一個叫淺見的、從東京來的自由撰稿人緊挨著她坐著。
而且,淺見相當英俊這點也令人覺得無趣。穿的也不是什麼名牌,只是廉價的衣服,可卻與她非常地相配。這樣淺見這個人也清晰地留在了高梨的記憶中。
「您是第一次來會津嗎?」
淺見不認生,態度親切地、主動和沒有談話對象的高梨搭話。
「不,我是第二次來了。」
「是嘛,那麼您很熟悉會津啦。」
「根本不行,我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前一次,是與平野輪流開車來到會津的。但是那個時候還沒有磐越車道,從郡山來的路和這完全不一樣。這次從東京來,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非常吃驚。」
「啊,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以前我總覺得會津是個非常遙遠的地方。可是,沒想到來這兒這麼方便,這樣的話,不久這一帶就會成為第二個輕井澤了。」
「是嘛。我在輕井澤還有棟別墅,如果照你的說法,也許趁早在這買塊地是個明智之舉。」
「啊,真羨慕您啊。真是有錢的有錢,沒錢的則在受累。」
淺見指的是自己作為自由撰稿人,來會津採訪,因為一種奇特的緣分,碰上了平野父親死於非命這件事。
淺見也是兩天前才第一次來到會津的,也許是生性開朗、臉皮又厚的原因,他一副和大家相當熟悉的樣子,連來瞭解參加守靈的客人的情況的警察,他都和他們開玩笑。
但是,警察好像很煩似的沒有理會他,可淺見似乎不是會因那種事而氣餒的男人。
「高梨是因為這次平野洋一的事而來這兒的嗎?」淺見一副很可憐的神情問道。
「是的,是那樣的。平野父親的守靈和葬禮參加倒是參加,可那倒像是結果一樣,我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確認平野的情況。而且,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是沒空請假來這種地方的。」
高梨終於說出了真心話,慌慌張張地朝四周看看。可是,也許是淺見反應遲鈍吧,好像沒有注意到他說走了嘴,稱會津為「這種地方」。
「那麼,警察已經問過您各種問題了吧。」
「當然。平野離家後,至今下落不明,覺得著實有些不對勁。警方好像在懷疑他,我注意到了一些情況。」
「哦?是什麼事?」
高梨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可是反正是警方洩漏的,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雖這麼說,最好還是不要被別人聽見,他說了聲:「我們到那邊去吧。」就把淺見帶到了客廳邊上、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實際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平野那天好像租了輛車。」
「租車?」
「是的,我把他送到三鷹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所以我想他肯定是坐電車去的,可今天租車公司向我們詢問來了,說什麼原本租用昨天一整天後歸還的,至今沒有還,也沒和他們聯繫,問是怎麼回事?他的駕照在東京住的地方,所以……」
「的確如此……可是開車回會津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對勁吧。」
「可要是那樣的話,他可以跟我說一聲呀。」
「也許是中途改變主意的吧。」
「嗯。」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高梨重新打量著對方。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原因,他好像總在為洋一辯護似的。
「是啊,怎麼回去都沒關係,可是開車回會津,到現在還沒到,會不會出什麼事故或者……」
「或者逃跑了,是嗎?」
「呵!」高梨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
「瞭解得很清楚嘛,不愧是自由撰稿人呀。」
「不,那些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喲。」
「是嘛,那對不起。」
高梨點了點頭,稍稍表示一下敬意。
「實際上,今天中午,警察到我東京的家中問了很多,問我有沒有什麼線索,他們還進了平野的房間,搜查了他的桌子、書櫃什麼的,好像是懷疑什麼。這麼一想,我倒想起一些事來。他前些日子說了一些值得留意的事。」
「是什麼?他說了什麼?」
「說了些暗示自殺的話,什麼活著真沒意思之類的。當然,那個時候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發生這件事後一想,也許他是認真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對目前在高梨您那的生活感到不滿。」
淺見人看起來不錯,卻感覺非常敏銳地、一針見血地直說到痛處。高梨覺得對他不能掉以輕心。
「哈哈哈,你說的太尖刻了吧。我們給他相當好的待遇呢,可是……」
「啊,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
淺見慌忙道歉。這麼看來,他並不是敏銳,也許只不過是個考慮不周、頭腦簡單的傢伙。
「可是,洋一的下落……」淺見很擔心似地說道,「我想大概在會津盆地或者周圍的什麼地方可以發現他的屍體吧,對警方也那麼說的……」
「什麼?」
高梨大吃一驚。
「那麼說,平野已經死了?」
「是的,我想應該沒錯。」
淺見冷靜地斷言道。
「這個男的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高梨糊塗了。
據淺見分析,如果平野洋一是自殺的話,他難以抑制思鄉之情,應該會回到會津盆地。
真是相當敏銳的觀察。
「但是警方不相信我說的。不過,聽您這麼一說,我更加肯定我的推斷了。」
「雖說那樣,即使假設像你說的在會津盆地的話,那也是一個相當大的範圍啊。」
「不,也許會有什麼線索。」
「是嗎?」
「是的,應該會有什麼的,必須設法尋找線索。不盡快找到屍體的話,一旦腐爛,那麼死亡時間的推定一一也就是說無法找到罪犯不在現場的證據了。」
「的確是……」
高梨也表示贊同。
「那麼說……」高梨說道,「我不知道這件事算不算線索。以前和平野一起開車兜風的時候,是從121國道一日光街道回來的,他說喜歡從東京經這條道回家。途中有水壩湖,那附近有幾條隧道,一穿過隧道,就終於回到了會津。那一瞬間,他感動得眼淚都會湧上來。」
「是嘛,這個情況太重要了。」
淺見不由得眼眶濕潤了,看樣子是個非常容易投入感情的人。
「那麼,也許應該在那附近找找看。」
淺見望著遠方說道。
「他好像真的打算尋找,看這情形,不是開玩笑,這個男的也許會在警方之前發現平野洋一的屍體。」高梨心中暗自想道。
2
高梨沒打算守一整夜的靈,洋一的母親郁江也知道,就對他說:「請您先回去休息吧。」
這個時候,旅館、飯店都很難找到,想到這,郁江拜託正好巧遇的萬華樓的大瀧老爺子給高梨在萬華樓開間房。
「高梨先生,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郁江在和客人寒暄的空閒,每次碰到高梨,都要嘮嘮叨叨地反覆道歉。也許是操心的緣故吧,臉色憔悴得讓人擔心她自己快要死了,可她是不能不操心的性格吧。
「不,那沒什麼,我還是擔心洋一的下落。」
高梨倒是焦急地說著既不算安慰、也不算鼓勵的話。
「關於洋一的下落,你難道沒有想起什麼事情嗎?」
「不,什麼也沒有……警察也問過了,可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警察也去過我們那兒,搜查了洋一的房間,你那也搜過了嗎?」
「是的,洋一的房間,在那個孩子去東京後,我們就沒有動過,一直還是照原樣留著。警察去查查有沒有什麼線索,可是什麼都……」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想去找找。」
「啊,請吧。」
高梨在郁江的帶領下,來到洋一的房間。聽說上次回來的時候,洋一在這間屋子睡過。
長期沒人住的房間,像把寒冷關在了屋裡似的,讓人覺得脊樑骨冷嗖嗖的。
雖說洋一的行李都是些小玩意,大概他是屬於不太看書了的一類人吧,像書籍、雜誌之類的東西一件都沒有,更不要想會有洋一自己寫的什麼東西。
郁江離開朝客廳方向走去後,桌子抽屜的裡面甚至是壁櫥裡,高梨都搜尋了個遍,可結果是一無所獲。
搜完後,高梨一直守靈到凌晨零點,然後才和大瀧老爺子一起離開平野家,前往萬華樓。坐在車上,向大瀧老爺子一打聽,才知道萬華樓是會津最大的飯館。從鶴之城稍向北去點,就是會津若松市的市中心。
一進門,寬敞的前院的前方,有一棟木製的舒適的兩層純日式建築物。停車廊、大門都非常大氣。聽說樓像鶴翼一樣左右伸展,似乎要把中院包圍住似的。進入大門的正面鑲著玻璃,能看見有假山和水池的宏偉的中院。
因為是深夜,現在所有的房間、走廊都幾乎關了燈,但是每個房間都住進客人,宴會也達到高xdx潮的話,一定是很熱鬧吧。
「這麼漂亮的飯館要是在東京的話,真是不得了。」
高梨立刻在腦中計算出它的資產價值。
「哈哈哈,也許在東京是那樣,可是在會津沒什麼了不起的。」
大瀧老爺子滿不在乎地笑道。外表給人一種最普通的農家老頭的感覺,看上去也不像是那麼有錢的富豪,可就是這種人才是真正的有錢人,高梨多少對大瀧老爺子有些敬畏之意。在對著院子的茶室一樣的小房間裡,鋪著被褥,也有暖氣,非常暖和。
「那麼,今天太晚了,就請休息吧。」
老人說著就出去了。因為不是旅館,無法洗澡,所以不能說是太高級。
一鑽進被窩,高梨就設想種種平野洋一的屍體可能出現的地方,121國道一日光街道沿線的風景斷斷續續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高梨還是決定必須向警方建議,沿著那條道路搜尋。像淺見那個傢伙說的那樣,不早點發現的話,也許就無法確定死亡時間了。
一閉上眼睛,憂鬱的平野、無憂無慮的淺見、最後是像花一樣的安達理紗不斷地在高梨的眼中浮現,又消失。
3
淺見開車送理紗和她的父母回家。理紗坐在副駕駛座上,武春和偉志子坐在車後面的座椅上。「麻煩您了。」偉志子一邊說著,一邊相當快樂地享受著瞬間的兜風。
武春和偉志子不停地勸淺見留下來住一晚,理紗倒是沒那麼說,只是想請淺見進屋喝杯茶,可是淺見堅決推辭說:「太晚了,我要回飯店了。」
淺見說的飯店是名叫若松鶴屋的飯店,就在會津女子高中正門附近,是間所謂的商務飯店。漆黑的外牆,乍一看給人一種大方脫俗的感覺,實際上剛剛建成的時候,曾是這條街議論的話題。可是,現在會津若松也在漸漸走向現代化,若松鶴屋飯店的黑色外觀徒然淪為一道陳舊、陰鬱的風景。
「車站附近有一個叫華盛頓飯店的新飯店。」
理紗這麼一說,淺見好像很為難似地撓撓腦袋。
「是的,我知道有家新飯店,可是考慮到各種情況……」
「啊,是那樣的喲。對不起。」
理紗察覺後,趕快道歉。她忘記了這要根據個人的經濟情況。
「安達老師什麼時候開始放春假?」
快要到家的時候,淺見突然問道。
「討厭啦,叫我什麼老師。」
理紗不好意思地說道。
「可是,老師就是老師嘛。」
「請別這麼喊我。春假從明天開始,今天是結業式。要不然的話,今天這麼晚睡,早上會起不來的。」
「那真是太好了。那麼,明天我能請您給我當個嚮導嗎?」
「好的,去哪?」
「去處今晚我研究地圖後再決定。總之,明天早晨10點左右我來接您,拜託了。」
淺見停下車,腳踩著剎車,低著頭。
武春目送著淺見的車走遠後,擔憂地問道:「可以嗎?」
「你說可以嗎,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和那個人去什麼地方。」
「去什麼地方?……太荒唐了,我們不會去很遠的。」
理紗不由得臉一紅。
「是啊,孩子他爸,別對這麼大的姑娘說那麼荒唐的話。」
連偉志子都連喊荒唐,武春好像很沒趣似的嘟嘟嚷嚷地說道:「可是……」
理紗沒有管父母親,逕直走進家中,非常害怕自己興奮的心情被父親看出來。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早晨氣溫也高了許多。淺見比約定的時間稍微提前了點到,偉志子問道:「要準備便當嗎?」理紗沒理會媽媽,逃似地跑出了家門。
「我爸媽已經落伍了,真受不了。」
理紗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說起了爸媽的壞話。
「是嘛,你爸媽不是很好嗎?我媽豈止是落伍,簡直是上個世紀的遺物。」
「可以嗎?你說那種話。」
「哈哈哈,當然,因為在這兒,我才說的。」
淺見像個調皮的孩子似地笑道。理紗心中暗想:「真是很強的戀母情結……」
「那麼,今天帶你去哪呢?」
「121國道。」
「什麼?日光街道嗎?」
「是的,平野洋一的屍體應該在日光街道沿線的什麼地方。」
「什麼?」
理紗一直很快樂的兜風心情猛地一轉,感覺噩夢就要繼續下去了。
「那……你為什麼那麼認為呢?」
「昨晚從東京來的高梨說有可能是那樣的。」
「什麼?那個人瞭解情況嗎?」
「不,當然,要加上『大概』吧。可是,據我推測,那種可能性好像很大。所以,我想請你判斷一下121國道沿線哪裡最有可能是死亡現場。」
「即便你那麼說……」
理紗悲哀地說道。
可是,瞬間腦海中閃過什麼。
「是的,也許是若鄉湖。」
「若鄉湖?這麼說,大概是大川水壩的湖吧。」
「是的,是那樣的。」
「OK,那麼我們就去那兒吧。」
「什麼?你不問問理由嗎?」
「啊,是的,我暫且先聽聽吧。」
話說得很勉強,但是也許他就信任自己到這種程度,理紗覺得自己漸漸習慣了淺見異常的感覺。
「若鄉湖對洋一來說,應該是個回憶的地方。」
「的確是那樣,電就是說,聽說是和綠川芳枝……」
「什麼?淺見,這個你也聽說了嗎?」
「你說聽說了,是指什麼?」
「我當然指的是和芳枝的回憶的地方呀。」
「不,這件事沒聽說。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可能了。第一,在這附近就有大內宿,而且那不是很有說服力的想法嗎?」
確實是那樣。理紗腦海中閃現出若鄉湖也不外乎是因為「大內宿」這個關鍵詞。即使那樣,擁有很多相關數據的自己想起這個暫且不說,對這一帶根本不熟悉的淺見也知道,
不能不令人想知道他的腦子是何種構造。
在離會津若松市不到三十分鐘的地方,大川就突然形成一個峽谷。不久,現代化的飯店群猛地在峽谷中出現。與東山溫泉不相上下的是會津的歡樂鄉、蘆之牧溫泉。
「啊,好漂亮的地方啊。」
淺見天真地說著,手打著方向盤,身子往前探著,好像要把頭伸到前車窗外似的。在靠近溪流的陡峭的斜坡上,佇立著幾棟白壁建築物,肯定是副美麗的全景畫,怎麼也不像會有人來這尋找屍體。
幸好——也許可以這麼說,車子立刻就進了隧道,淺見內心湧起的激動也突然被擋住了。穿過稍短的一兩個隧道,然後穿過最長的第三個隧道,左首便是水壩湖畔了。汽車一路飛奔著,不一會兒就到了湯野上溫泉的集居地。
「噢?湖水已經沒了。」
淺見把車停在路邊,說道。
「是的,雖說是湖畔,也只不過是細長的湖,不知道哪兒是湖畔。」
「真難辦啊。」
淺見想了一會兒,說道:「那麼,我們去問問大內宿的她吧。」
「好的。」
對於綠川芳枝來說,他們也許是不太受歡迎的客人,可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一路上有雪,沒關係吧。」
淺見看著地圖說道:「放心好了。會除雪的,而且這個時候雪量少。」
聽說整個日本都是暖冬,連會津也不像過去那樣下大雪。雪下到路上立刻就化了。
從湯野上往西,沿著溪流的坡道爬四公里左右就是大內宿了。現在屬於福島縣南會津郡下鄉町的大內地區,但是從江戶初期到明治中期,會津西街道非常繁華的時候,大內宿是作為若鬆下來第三個宿驛鎮而繁榮起來的。會津藩、米澤藩、新發困藩等謁見的隊伍都要經過這兒。
大內宿附近是戊辰戰爭的激戰地之一。遭遇官軍火攻的時候,英明君主帶領居民共同懇請,才設法挽救了下來。
明治十八年,建成了新日光街道(現在的121國道)後,大內宿完全被人們遺忘在了山中,漸漸蕭條下來。但是,多虧了那樣,到現在才能照原樣保存下來。
那兒大約有四十戶民居,都是四坡屋頂、茅草苫的大屋頂,整齊地排列在筆直的、寬闊的街道兩邊,簡直就像電影的佈景…樣,真是不可思議。小飯鋪的屋簷下,即使出現聳著肩膀的頂門棍也沒什麼可笑的。
「這兒真不錯,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淺見在路中間邊走邊隨便地大聲說著。理紗覺得周圍悠閒走著的遊客都在互相使著眼色,側眼朝這邊看,於是和淺見拉開了些許距離。
綠川勞技嫁給了一個開「山本屋」土特產店的人。理紗想叫她「綠川」,可她現在姓山本。
淺見和理紗跨過清溪潺潺流過的路旁排水溝,鑽過了土特產店的布簾,跟前出現了核桃、山菜、蕎麥面、豆醬、竹日製品等許多樸素的土特產。
現在還是早春,遊客似乎還沒那麼多。芳枝一個人在店裡,接待一對老夫婦客人。
「歡迎……」芳枝正要說著,突然吃驚地「啊」了一聲。
「怎麼,到底還不是那個人嗎?」
芳枝好像開玩笑似地說著,一邊看著在門口等的淺見,一邊用手捅理紗的側腹。
「你誤會了,可是……」
理紗否定道,可是臉已經變紅了。
把客人送走後,芳枝熱情地邀請道:「請進來吧。」
「嗯,因為有點急,所以……」
理紗攔住芳枝,小聲地說出了平野洋一的名字。芳枝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悄悄地往屋裡窺視,婆婆正在屋裡整理商品。
理紗裝作挑選商品那樣若無其事的樣子,告訴芳枝他們的來意。
最後當問到「回憶的地方」時,芳枝一剎那像做夢似的,然後很快地說道。
「要是那個的話,我想應該是若鄉湖上的那座橋吧。」
理紗打開地圖。
「從小沼崎的小出町這個地方,有一條路通向若鄉湖喲。」
芳枝窺視著地圖,手指沿著121國道滑動,然後手指停在了「小出」這個地名上。應該在剛才穿過第三個隧道的地方。從那兒與121國道分離,有一條路通往水壩湖,在那路的前方有一座跨過湖中央附近的橋。
「你們可以把車停在橋旁……」
芳枝再沒有說下去。
「謝謝。」
理紗把地圖疊好。
「那兒……他……會在那兒嗎?」
芳枝臉色蒼白地問道。
「不知道,大概吧。」
「是啊,大概是那樣吧。」
芳枝邊咳嗽邊頻頻點頭。
4
淺見光彥往片岡刑警部長處打電話的時候,高梨繼仁正好在拜訪會津若松警署的刑事科。
前往東京高梨牙科醫院的是片岡的手下,所以片岡與高梨是第一次見面。
「昨晚,我去平野家守靈了,想打聽一下我察覺到的一些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高梨說話非常老成,不像年輕人,這種人很多都是被父母或祖父母嬌慣長大的。
片岡本來東京話就不太懂,像這種鄭重的語氣更加不明白了。這麼看來,還是那個叫淺見的男子不裝腔作勢的說話方式好一些。
「什麼事?」
「關於平野洋一的下落。如果他自殺的話,我想這件事應該考慮考慮。」
「哦,你發現什麼了?」
「實際上,大概在四年前的初夏,我受到平野的邀請,開車去他會津老家,順便玩玩。那時,回來的時候,走的是12l國道,當開到什麼水壩湖附近的時候,平野說『去看看湖吧』,我們順便就去了。我覺得也許那個地方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啊,確實如此……」
片岡不太高興地回答道。淺見也好,這個高梨也好,東京人為什麼對警察都這麼熟不拘禮呢。
「那個,你說對平野來說有意義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意義呢?」
正問著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鄰座的手下拿起了電話,立刻就把話筒遞了過來,說道:
「部長,您的電話。」
「我是東京的自由撰稿人淺見。」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啊,是你啊。你還在會津嗎?」
片岡挖苦似地說道,但是淺見沒有管這些,依舊有些緊張地說:
「我現在在大川水壩的若鄉湖,在湖上的橋旁,有一輛東京多摩號的租車,我想可能是平野借的那輛租車,所以先跟你們說一聲。」
「什麼?」
片岡受淺見的影響,也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沿著121國道,經過蘆之牧溫泉,穿過三個隧道,就看見寫著「若鄉湖西公園」的告示牌。從那左拐,附近就是下鄉町小沼崎的小出町這一集居地。
會津西街道的路線變更的時候,要通過山裡的大內宿,就要沿著大河,經過小沼崎。小出就是它的宿驛。那之後,橫穿西側山脈的隧道開通了,所以經過湖岸的道路幾乎就同廢道一樣。
而且,昭和五十八年大川水壩建成,小沼崎的沼尾地區沉入水壩湖的湖底,小出的旁邊、也就是大川西岸的國鐵會津線也移到了對岸,這樣小出就完全蕭條了。
但為了建水壩,並將鐵路移到對岸,必須再建一座橫跨水壩湖(若鄉湖)的橋,再加上在湖畔處又修建了一個若鄉湖西公園,小出正重新成為一個旅遊景點。
跨過若鄉湖的大川湖橋是座兩車道的長而美麗的橋。一過橋,對岸就是位於會津若松市最西南部的大戶町大川字形桑園這麼個集居地和會津鐵路的「蘆之牧溫泉南」車站。從新綠的初夏,到紅葉的晚秋,這一帶都是極好的旅遊地,但是在寒氣還很重的這個季節,遊客非常稀少,平日的交通量幾乎為零。
堆積在水壩湖周圍的山表的雪,雪堆處還有二三十英吋厚,可平地上的雪幾乎都沒有了,道路完全干了。即使偶爾下點小雪,這個時候的雪也會立即就融化的。
在橋旁的道路一側,有一輛米色的賽歐車,它的前方有一輛白色的豐田花冠。當警車一靠近時,淺見和安達理紗從賽歐車中走了出來。
「好快呀。」
淺見向片岡走去,看著三輛相連的警車,高興地說道。
「看你們出動這麼多人,好像果然就是出事的那輛租車了。」
「是的,我們向東京的租車公司詢問過了,沒錯,肯定就是平野借的那輛租車。」
片岡盡量讓人覺得嚴肅地說道。
花冠車濺滿了泥點,因雪融化而變軟的草地把它左側的輪子埋住了。
車牌號數字的前面是「多摩扣」,表示的是東京三多摩地區的車,是輛租車。
車門鎖著,所以掌握開鎖技術的鑒定科人員打開車門後,就立即採集指紋。
「從這兒來看的話,完全不知道人是不是掉下去了。」
聽淺見這麼一說,片岡走到橋上,朝下俯視湖面。
泛黑的污水不知道有多深,因雪融化,水位有所上升,即使從橋上看也能看得很清楚。
就算有屍體,大概也被衝到下游去了吧。
片岡用無線電話與警署聯繫了一下,要求派遣搶救隊。
這是一次相當困難的搜救工作。如果屍體沉入水壩湖底的話,即使要潛水員下去,電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
可是,也不知道對罪犯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屍體發現得比預想的要快得多。
湖面上漂著五艘小艇,正在調查下遊方向的湖岸。就在離橋約二百米的下游西岸處,發現屍體被掛在掉落在湖面上的枯樹枝上,沉在水下約五十英吋的地方。
時間是下午4點22分。山澗的水壩湖已經很暗了,可以稱得上是晚景。
屍體用小艇運送到若鄉湖最下游的壩址,再從那打撈到堤壩上。
壩址附近的廣場是「若鄉湖西公園」,車的發現者——淺見和安達理紗正在那等著。警方要讓平野洋一自幼相識的理紗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
「那麼,拜託了。」
片岡說完,理紗臉色蒼白地回答道:「好的。」
好像是個相當堅強的女人。理紗甩掉想陪同前去的淺見的胳膊,向屍體走去,並完全確認了死者身份。
「投錯,就是平野洋一。」
理紗到底還是顫抖著流下了眼淚,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淺見走過去,想抱住她的肩膀,理紗卻一頭扎進淺見的胸前,強忍著自己的抽泣。
法醫很快來進行屍檢了。因屍體沉在冬季冰冷的湖水中,所以要等到屍體解剖結果出來後,才能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很快,高梨繼仁和平野郁江都乘警車到了。郁江在安達理紗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過去,一看見橫臥在堤壩冰冷的水泥上的兒子,就精疲力竭地坐在了兒子的屍體旁。
也許是早有思想準備了,總之,令人覺得她的眼淚都已經哭干了。郁江呆呆地坐了很長時間,讓人擔心這樣下去腦子會出問題的。她看著兒子慘白的臉,「哇」的一聲,終於哭了出來,一旦開始哭,就是痛哭不止。
高梨繼仁站在相當遠的地方,看著屍體,渾身直哆嗦。
(還是醫生呢,這麼害怕。)片岡心中暗想。可轉念一想,牙醫豈止是和屍體,幾乎是和人的生死沒有任何關係的醫生。
(儘管如此,賺錢、逃稅難道不是和一般的醫生一樣嗎?)
片岡不合時宜地、奇怪地氣得不得了。
據高梨說,平野洋一穿的衣服和高梨最後見他時穿的是同一件衣服。但那時平野手裡還有外套,那外套和平野的包一起放在車上的。
不管怎麼樣,平野洋一已經證實死亡,事態發展到了最糟糕的程度。
載有屍體和平野郁江的搬運車在前,長長的送殯行列在夕陽遲遲不落的溪谷中往山下開去。
回到警署,警方要再次向相關人員調查問話,同時要匯總調查數據。
從租車的計程器顯示的行車距離中,扣除東京租車公司記錄的、以前的行車距離,平野洋一應該是直接開到這個地方的。
不久,司法解剖結果出來了。據報告稱,平野是在離開東京的當天深夜至第二天凌晨死亡的。
沒有外傷,死因是「溺水而亡」。
從這些情況來看,自殺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因為從血液中檢測出了安眠藥的成分,所以又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最初的調查會議結束已經是上午8點多了。片岡一走出會議室,就看見混在採訪媒體中的那個淺見。
原以為包括平野郁江,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已經回去了,可似乎只有淺見還執拗地留在警署。
媒體記者緊緊纏住刑偵科長,一個接一個地都走了。可淺見卻緊挨在片岡的旁邊。
「怎麼樣?」
「啊,我們認為是自殺,可在血液中發現了安眠藥的成分,所以也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那麼想……」淺見吃驚地說道,「豈止是懷疑,難道不是肯定是他殺嗎?」
「雖然你那麼說,可是……」
片岡很疲勞,心情也很糟糕,如果淺見不是發現屍體的有功之臣的話,他肯定要劈頭蓋臉地大罵他一通。
「雖然服用了安眠藥,可是這並不一定就是他殺呀。」
「那倒是,可是……」淺見對此表示贊同後,又接著說道:「可是,這種情況肯定是他殺。」與他柔弱的外表相反,這個人的性格倒是相當固執。
「你那麼認為的根據是什麼呢?」
「當然有,因為平野沒有自殺的理由,而且我從一開始的感覺就是那樣。」
「又是直覺嗎?好了,那個暫且不說,也許會有自殺的動機、理由什麼的吧。」
「我說不可能會有,這是他殺。因為是他殺,所以至少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同乘那輛車,殺死平野之後,乘其他車走了。請追查那些人和車,如果不盡快著手的話,即使有目擊證人,也會慢慢忘記的。」
「那些事,即使你這種外行不說,我們也知道干的。」
片岡原本想刺他一下,可淺見一副渾然沒有察覺的樣子,就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指紋調查的結果是那輛車的方向盤上除了平野的指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的指紋。」
「那不是很可笑嗎?當然應該會有租車公司工作人員的指紋吧。要是沒有平野以外的指紋的話,我覺得這就是他殺的證據了。」
「即便你這麼說,可也許平野喜歡乾淨,把方向盤擦了一下。」
「想去尋死的人,擦方向盤幹什麼呢?」
「你真煩人啊。」
片岡終於發怒了。
「總之,警方正在從自殺和他殺兩個方面來進行調查,你就不要在這嘰嘰歪歪地吵個不停了。今晚還不回去嗎?」
片岡斷然地說道,把指向淺見的手指又朝大門的方向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