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我走出最後一班電車,離開了地鐵站。如往常一樣來到停車場,牽出我的腳踏車。
我騎著車走在陰暗馬路護欄內側。因為路面很窄,有幾次差點就要跌倒,我的大腿上下運動,拚命地踩。
回家的途中,在左方有一家以炸雞聞名的快餐店。已經過了營業時間,但長滿白髮、體格健壯的老先生立像依然站在店門口。他伸出手,擺出歡迎的姿勢,即使已經打烊了,的然敬業地站著。店門口有一個停車場,我必須穿過其中,但因為有段高度落差,所以我下了車,牽著腳踏車向前走去。
我邊以左眼餘光瞄著白髮老先生邊前進時,突然感覺有東西在動,於是我停下了腳步。同時緊握腳踏車的煞車,發出了尖銳的煞車聲。
「誰?」一名年輕人說。
我定睛看了看。一股人聲嘈雜的喧鬧像吹拂樹枝的風迎面而來。這時才發現前方有三個男子擋住我的路,後面也站了兩個人。
他們應該是國中生吧,每個人的臉上還帶著稚氣,沒有穿制服,只穿著廉價的整套運動服。半數人剃著小平頭,男一半則是燙了誇張的卷髮。面前的其中一人手上還拿著白色塑膠桶。白色的桶蓋已經打開,飄出一股煤油的味道。我看著塑膠瓶、從瓶口滴到地面的液體,再看了看左邊的快餐店外觀和白髮白衣的立像。
「要放火嗎?」我問。說完眼前的年輕人似乎一陣緊張,他們的頭髮被剛才的那場雨打濕了。
「大叔,你怎麼知道?」眼前的年輕人說。他比其它年輕人高了一個頭左右,可能是這群人的帶頭大哥吧。
「三更半夜裡看到拿著塑料桶的年輕人,會這麼想是理所當然的吧。」我雖然覺得害怕,還是虛張聲勢了一番。「還是應該問『要用煤油洗澡嗎?』比較合適?」
「大叔,少瞧不起人!」
「為什麼要放火?」我對著面前的年輕人說。
「因為美國太令人火大了。」他說的理所當然,就好像在說因為老師很令人火大、父母很令人火大一樣。
「這家店並不是美國。」這裡的店長或店員應該都是日本人吧。
「這裡對我們來說,比起另一家漢堡店,這裡才是美國。」
「就算放了火,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低聲說的同時,幾名年輕人異口同聲地說:「大叔,少在那裡說大話了。」
這句話並沒有刺激到我,但隨即我感到喘不過氣來。胸口像是被人緊緊壓住,無法呼吸,雙肩不斷上下晃動。我閉上眼睛,強忍著想要蹲下的不適感。「應該是過度疲累喔。」我想起醫生的話。我到底為什麼這麼疲累?
「喂!你後悔了吧。」
「才不是。」咳了一陣之後,我感到暈眩。「你們幾個,」看到自己伸出的食指不停顫抖,實在覺得好累。「為什麼這麼討厭美國?」
「當然是因為他們瞧不起我們啊。」年輕人聲音中混雜著口水說。
「那個人會刺死足球選手,並不是為了瞧不起你們或我們任何一個人啊。」
「你不知道兇嫌說了什麼嗎?那根本就是侮辱。美國總統既沒有道歉,也沒有反省。」站在我右手邊的年輕人突然冒出一句。緊接著眼前像是帶頭的年輕人推了推眼鏡,嘟著嘴說:「大叔,我們腦筋不好,想請教一下,」道時說才注直到他原來戴著眼鏡。
「我們小學的時候美國不是攻擊某中東國家嗎?說什麼人家可能擁有核子武器。同時朝鮮半島的國家宣稱自己擁有核子武器,那為什麼就不攻打那個國家?他們只會把炸彈丟到自稱沒有核武的國家,卻保護那些宣稱自己擁有核武的國家。這算什麼?我們真的不懂啊。」
「或許這裡面隱藏了不為人知的內情吧,而且也不能確信所有我們知道的信息都是正確的啊。」說完,我想起這次足球選手被刺的事件,所有的信息都是正確的嗎?我們只能藉由電視和網絡獲得信息,大量而又錯綜複雜的信息之中,究竟哪些是正確的,哪些又是錯誤的?我們真能分辨嗎?
「少在那裡打馬虎眼了,大叔。」拿著塑料瓶的年輕人上前一步,他想把剩下的煤油澆在我身上嗎?
怎麼辦?我不停地想著。我不太可能跳上腳踏車成功脫逃。用用你的腦,我的腦中浮現了這句話。
「喂!乾脆把這老頭也一起燒了。」拿著塑料瓶的年輕人終於說出口了。深夜的沉默籠罩著所有人,彷彿全體一致同意的共識。我身後的年輕人呼吸變得急促,他在等待國王下達指令嗎?
我突然決定潛入眼前這個帶頭年輕人之中。腹語術。並不是因為我有什麼戰略或是勝算,只因為我只有這個武器了。
我看著年輕人的身體,想像將自己重迭在他身上。因為太過焦急,使我無法集中精神。心跳愈來愈快了。冷靜點,馬蓋先。臉頰感覺到麻痺了,太好了。於是我馬上停止呼吸,念著台詞。沒時間思考該說些什麼,但是又非得說些什麼不可。於是隨口念著臨時想到的「我想還是放這大叔走好了。」
果不其然,年輕人伸出手指著我,面無表情而認真地說出:「我想還是放這大叔走好了。」其它人聽到後,紛紛異口同聲而驚訝地反對:「什麼?放他走有什麼好處?你怎麼突然膽小起來了?」
聽到大家這麼說,帶頭年輕人只是站著發愣,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這樣責備他。我馬上進行第二次腹語術,將意識與他重迭,屏住呼吸,「真是蠢斃了,我要回去了。」
「真是蠢斃了,我要回去了。」年輕人說。
「喂!你怎麼突然變窩囊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看著其它年輕人生氣叫囂。我喘不過氣來,而且除了胸口緊繃之外,還感覺呼吸斷斷續續的,用腦思考時讓我更加痛苦。整個身體都在晃動,大大地喘著氣,就要站不住腳了。我的胸口疼痛,甚至連頭也痛起來了,稍一鬆懈可能就會握不住腳踏車的龍頭。不過這時我又想到另外一句台詞。
「說算是亂搞一場,只要堅信自己的想法,,迎面對戰,世界就會改變。」還是我唸書時常說的一句話,雖然乳臭未乾,但是也只有這股乳臭未乾的心情才能振奮我。
再來一次。我用力咬著牙,在眼瞼上施力,又試了一次腹語術。再一次,再一次就好,我告訴自己。
眼前的年輕人就像個聽話的好學生,跟隨我的想法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他指著快餐店上方的招牌,說:「那個炸雞店老頭戴著的黑色領結,看起來好像他的身體喔。」招牌上的老先生穿著白色的衣服,不過或許是視覺上的錯覺吧,脖子以下的黑頡結看起來就像張開雙手的身體。再仔細一看,果然老先生的身體變得頭重腳輕,還挺可愛的。雖然我以前就發現這件事,但還是第一次藉由他人的口中聽到。
「啊?」圍在身邊的年輕人聽到這個唐突的發言,都不禁倒退一步。接著所有人仔細盯著招牌看,發出了讚歎:「啊!」接著幾個人紛紛露出童稚的笑容:「喔,真的很像耶。」聽得出他們已經忘了剛才的血氣方剛了。
我連忙趁此空檔,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上一蹬,跨上了腳踏車,同時用力踩著腳踏車板向前騎去。
快跑,逃離這群人,我在腦中不停吼叫著。耳鳴襲擊著我,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