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色未明,孤北丸號就駛出了氣仙沼港。
霧很濃,今天一定是個麗日晴天。
走在甲板上,包木感到心情特別暢快。
出了唐桑崎後,他到駕駛室命令把自動遠航裝置調到三十度。
這時,太陽升起來了。
甲板長胴澤喜三郎走了過來。
「速度是多少?」
「全速的四分之一。」
「好。」
胴澤通過傳聲管下達了命令。
「炊事長在嗎?」
「在。」
「叫他做點特別的菜,歡迎孩子和狗。」
「是。」
出乎意料之外,泡田回答得特別響亮。
「十分之六……」
包木坐在沙發上,身體陷了進去。
船向著稚內航行,裝了十分之六的貨物。
「到稚內就會裝滿了。剛才接到中間人犁本的電話。」
「現在中間人也不好當呀。」
包本點著一支煙。
中間人負責籌備貨物。對他們來說,顯然只有一張桌,一個電話。卻得承擔海上運送的一切。是一群被人們稱「狼群」的精力充沛的男人。
貨船貨運量是否飽滿,全依賴於一個好的中間人。因此,大家都拚命為自己聯繫有辦事能力有效益的中間人。
中間人得在貨物船進港、出港時向海上保安廳以及港灣報告,然後指定停船地點,在岸上負責代辦客店等事務。
「少年和他的狗在幹什麼?」
「剛才,在船尾看唐桑崎海峽。」
「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嗯。」
胴澤看著雷達,回答得很含糊。他心想,剛被母親遺棄了,怎麼會高興得起來。不管怎麼說,就算他母親真是每天上和男子們飲酒作樂,打打鬧鬧的女人,可對兒子來說,母親仍是母親。
胴澤想到這裡有些黯然神傷。
——不管怎麼說,過去的一切總會被忘卻的,只要他在船上呆上半個月,習慣了乘船,和船員們結為好朋友,就不再會像以前的惡夢重現那樣難受。
「喂!」
包木站起來,向二樓喊了一聲。他擔心小孩和狗會掉進海裡。
沒有回音。
他急急地向那個方向走去。
船橋下面還有二層,是甲板長、機關長的房間。炊事員、甲板長、機關士的房間和食堂在下面一層。
包木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下走時,甲板員堅野義男和機關士堀士郎突然站起來。
「怎麼啦?」
兩人腳下的地板上散了一地的威士忌瓶子碎片。堅野的臉色變了。
「混蛋,揍他。」
「堅野你罵誰,說清楚點。」
堀士郎責罵道。
「我罵昨天晚上的混蛋,那個發瘋的小眼睛男人。」
「堅野。」
聽明白後,包木的口氣才軟了下來。
「你難道忘了船上的規矩嗎?」
堅野的鬍子還沒剃,鞋上沾滿了泥。
(船上有三條規定,船員必須剃鬍子,把鞋擦乾淨;手保持清潔,猶其不准留鬍鬚。)
「混蛋,還想來管老子……」
「安靜點,小子,去把鬍子剃了。」
堅野猶豫了一下,被包木的氣勢嚇倒,腳根一併:
「是。」
然後一轉身小跑著消失在走廊盡頭。
「是怎麼回事,堀?」
包木探詢地望著堀。
『我也不知道。真是絕了,這傢伙,逃起來兩腳生風。……」
這個中年男子又喝了—大口威士忌。
包木搖著頭來到,又遇上了堅野。二人互相瞪著眼,堅野先嚷開了。
「那個混蛋!昨天夜裡——」
「你快給我住嘴!」
包木很氣憤,抓過他手裡的威士忌酒瓶,向牆上扔去。
年輕的堅野嚇得一聲尖叫,逃走了。
甲板長聽到聲音走出來。
『怎麼了?」
包木雙眉緊皺。
「昨天晚上,有些麻煩……」
胴澤告訴包木,有些船員已經厭煩了無盡的船上生活,沒有家,沒有女人,看不見陸地,整天吹著潮濕的海風,許多人都開始喝酒,昨天晚上,有人喝醉了酒在船上鬧事。
聽到船上有醉鬼,還有人酗酒,包木真是有些吃驚,他決定立即制止這一行為。
「把船員集合起來。」
然後他開始敲那個被堅野帶上船的人住的那間艙房門。
「喂,酒鬼,出來!」
「不是酒鬼,才喝了二瓶。」
裡面傳出粗啞的聲音。
「打開門,給我出來。」
「這是哪兒?」
「貨物船。」
「貨物船呀,幹嘛把我拖來。」
「拖來了又怎麼樣,混蛋,快給我出來!」
「起不來了,肩膀有些疼。」
「快點兒。」
「出來了,就給我威士忌嗎?我還想睡兩天。你,你這個討人厭的傢伙。」
「好,讓你喝,把門打開吧!」
「是誰?」
「船長。」
「那麼你答應給我喝了?」
「你出來。」
「好,我明、明白了。如果不給我威士忌的話,我就要告到海上保安廳,告你個誘拐的罪名。」
那男子搖搖晃晃地出來開了門。
「早點兒,把威士忌拿來。不然,不要怪我,怪我不客氣了。」
「讓你到客廳去喝。」
包木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衣襟,連拖帶拉地進了一樓食堂。
「客廳?怎麼又是客廳呢?是食堂吧。」男子坐下,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
「喂,炊事員,給點水,水。」
「好,我讓你喝個夠。」
泡田的臉漲得紫紅。他進了廚房,出來時,手裡拎著兩把菜刀,惡狠狠地衝向那個人,嚇得那人臉色發青。
「住手,廚師。」
包木趕緊大喝一聲。
泡田最恨人叫他炊事員。做飯的不止他一個。他願意別人叫他廚師或稱他的全名。
不過,聽到船長的命令,他還是慢慢放下了手裡的菜刀。
「喂,快點兒,我還等著呢。這裡難道不是日本嗎」
男子表情狼狽地看著包木。
「當然是日本。」
「那麼,幹嗎一個勁用英語,廚師,廚師,文皺皺的。」
「在我們船上,就是這樣稱呼的。」
「你們船的怪癖。」
「你嘴放乾淨點。」
包木強壓住心中的怒火。
「那好,你這個混蛋,殺了我吧!」
這時,剃好了鬍子的堅野醉醺醺的走了進來。
「噢,你來了,要飯的混蛋。」
男子站起來,抓住堅野的手。
食堂很狹窄。堅野把那男子按在廚師的床上,那男子咬住了堅野的手。兩個人一邊尖叫著,一邊翻過來,滾過去。
桌子被掀翻了,煙灰缸、玻璃杯呼呼叭叭落了一地。
廚房角落還有兩隻雞。
兩人抱著滾過來,嚇得兩隻雞咯咯叫著,一隻飛過堅野的頭,跳上了桌子,另一隻鑽來鑽去,躲到了泡田的腳下。
貓也來湊熱用,追得雞滿餐廳地跑。
少年的狗也不甘示弱,在後面追著貓。
貓跳到了堅野的背上,又鑽進了男子的肋下,癢得他直叫。
「住手,混帳們。」
胴澤看不下去,叫了起來。
堀士郎看見自已養的貓被泡田壓在身上,也抓住廚師就打。
雞是泡田養的,看到雞被貓追得滿天飛,他也很氣憤,抓起一把麵粉向堀灑去。
堀和泡田本來是好朋友,從未打過架。但是泡田總是疑心貓要偷吃雞,他太喜歡那兩隻雞了,長得胖乎乎的。為了避免出現雞被貓吃的事,泡田常常嚷著要殺貓。
堀也不服氣。堀是機關士,才十九歲。很好學,只要有空就看書,他知道得那麼多,簡直像個大人。不過,還是改不了小孩子脾氣,喜歡玩貓、狗等小動物。那隻貓是他有一天在新瀉西港的倉庫背後拾到的,當時這隻貓已經是奄奄一息,他好不容易才把它救活,精心地養到這麼大。
那兩隻雞是泡田在集市上買來的,泡田很喜愛,還給它們起了兩個漂亮的名字:花子和櫻子。
但是雞和貓老是不和,整天吵吵打打。
兩家主人也不甘示弱。只要泡田一把手伸向貓,堀就壤著要殺了泡田。
狹窄的廚房裡,幾個人打得不可開交。
貓跳到食品架上,望著下面的狗。
小狗在下面汪汪叫個不停。
花子和櫻子飛到吊著的菜籃裡,悠哉悠哉地望著下面混亂的場面。
包木從口袋裡取出煙來點燃,瞇著眼滋滋有味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