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相稱的漂亮棗紅馬拉著華貴的馬車駛進了克裡普德裡夫特灰塵飛揚的大街。車座上坐著一位身材頎長、體魄健壯的男人。一頭銀白色的頭髮,留著白色鬍鬚。他穿著一身剪裁入時的灰色西服和一件皺邊襯衫,黑色領帶上佩著一枚鑽石別針,頭戴一頂灰色禮帽,小指上戴著一顆閃閃發光的大鑽石戒指。對城鎮來說,他似乎是一個剛來的陌生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自從傑米·麥格雷戈一年前離開以來,克裡普德裡夫特已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這是1884年,它已從一個居民點發展成一座城鎮了。從開普敦開往希望城的鐵路已經通車,而且還鋪設了通往克裡普德裡夫特的支線。新移民如同潮水般地湧到這裡。城鎮比傑米所記得的要更擁擠一些,但是人們的外表已不一樣了。挖鑽石的人仍然不少,但是也有了從鋪子裡進進出出的穿西服的商人和打扮入時的太太們。克裡普特裡夫特已經增添了體面的氣氛。
傑米經過三個新蓋的舞廳和六七家新酒吧,穿過了新修建的教堂和開設不久的理髮店,以及一家人們稱為格蘭德大飯店的旅館。他在一家銀行前停下,跳下了馬車,漫不經心地把馬車交給了當地的一個男孩。
「給牲口飲飲水。」
傑米走進銀行,大聲地對經理說:「我要在你們銀行裡存十萬英鎊。」
消息很快地傳開了,正如傑米所料。當他離開銀行,走進日落客酒吧時,已成為人們注意的中心。酒吧內部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異常擁擠。傑米走向吧檯,許多雙好奇的眼睛都盯著他看,斯密特慇勤地向他打招呼:「您想喝點什麼,先生?」酒吧老闆的臉上沒有流露出認識傑米的表情。
「威士忌,拿最好的。」
「是,先生。」他斟滿了飲料,「您剛到這個城鎮?」
「是的。」
「只是過路,是嗎?」
「不。我聽說這是個好城鎮,值得在這兒投資。」
酒吧老闆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來。「你再也找不到比這兒更合適的地方了!有一百……嗯,有錢的人確實可以好好地幹一番。事實上,我也許能為您效勞,先生。」
「真的?怎麼回事?」
斯密特身子湊向前,用神秘的口吻說,「我認識掌管這個城鎮的人。他是區理事會主席,也是公民委員會的頭頭。他是本地區最顯要的人物。名字叫范德默韋。」
傑米呷了一口酒。「從來沒聽說過他。」
「他在街的那一頭開了一家大商店。他能介紹你去做好買賣。你和他見見面還是很值得的。」
傑米·麥格雷戈又呷了一口酒。「把他請到這裡來。」
酒吧老闆朝傑米手指上戴的大鑽石戒指以及領帶上的鑽石別針看了一下。「好,先生。我能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嗎?」
「特拉維斯。伊恩·特拉維斯。」
「行。特拉維斯先生。我肯定,范德默韋先生會想和您見面的。」他又為傑米斟滿了一杯酒。「您喝酒,請稍侯。本店請客。」
傑米坐在酒櫃旁呷著威士忌,他知道酒吧裡的每個人都在注視著他。腰包裡裝得滿滿地離開克裡普德裡夫特的人有,但是像這麼有錢的人來這裡,可是破天荒第一遭。這在他們的經驗中倒是件新鮮事兒。
過了十五分鐘,酒吧間老闆回來了。身邊相隨的是薩洛蒙·范德默韋。
范德默韋朝滿臉鬍子,滿頭白髮的陌生人走來,伸出手笑著說:「特拉維斯先生,我是薩洛蒙·范德默韋。」
「伊恩·特拉維斯。」
傑米等著對方流露出似乎認識自己的表情,但是什麼也沒有。可是,他又為什麼還應當認出我來呢?傑米想。昔日那個天真、理想主義的十八歲青年的影子在他身上已蕩然無存了。斯密特把他們領到靠近角落的桌子,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
他們一坐下,范德默韋就說:「得知您要在克裡普德裡夫特投點資,特拉維斯先生。」
「可能吧。」
「我也許可以為您效勞。您得小心哪,周圍有許多不道德的人。」
傑米看了他一眼說:「肯定會有這種人的。」
對傑米來說,坐在那裡和一個曾騙取過他的錢財並試圖謀害他的人進行彬彬有禮的談話,有一種不真實感。過去整整一年對范德默韋的仇恨時時燒灼著他的心,是報復的意願支持著他活下來。現在范德默韋就要嘗到報復的滋味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特拉維斯先生,我能不能問一下,您打算投資多少?」
「喔,開始大約十萬英鎊。」傑米毫不在意地說。他看到范德默韋舔了舔嘴唇。「之後可能再投三四十萬英鎊。」
「啊,有這麼一筆投資,您會幹得很漂亮、很漂亮的,真的,一點不假。當然,要有正確的指導。」他又很快地加了一句,「投到哪些方面,您也許有些什麼想法吧?」
「我想得瞭解一下,看看有些什麼機會。」
「您很明智。」范德默韋智者般地點頭,「或許您願意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頓飯,再好好地討論一下?我女兒的菜做得好極了。請您吃飯,那可是我的榮幸。」
傑米微笑著。「我很樂意,范德默韋先生。」你想像不到我多麼樂意,傑米想。
開始了。
從納米比鑽石礦到開普敦的旅行沒什麼曲折。傑米和班達徒步走到內地一個小村子,在那裡醫生治癒了他的手臂,之後又搭上了一輛駛往開普敦的馬車。馬車旅行既費時又勞頓,但他們對這種不適不以為意。在開普敦,傑米住進了普蘭街的華麗的皇家旅館——愛丁堡公爵殿下曾光顧過該旅館。
「我要你派城裡最好的理髮師來,」傑米告訴經理,「之後,我要一個裁縫和制靴匠,要他們到這裡來。」
「即刻就到,先生。」
金錢萬能,真是太好了,傑米心想。
在皇家旅館洗澡真是極好的享受。傑米躺在熱水中,泡掉了週身的疲勞,同時也想起了過去幾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星期。他和班達造那個救生艇是幾個星期前的事嗎?感覺簡直像幾年前的事情。傑米又想到了救生艇航行到禁區的情景:鯊魚、令人恐懼的波濤、割裂救生艇的礁石,海霧中在地雷上爬行,以及撲到他身上的惡狗……奇怪、低沉的呼喊將永遠在他耳邊迴響:克魯格……布倫特……克魯格……布倫特……
在一切往事之中,他最思念的是他的朋友班達。
當他們抵達開普敦時,傑米勸說道:「和我待在一起吧。」
班達微笑著,露出一口潔白好看的牙齒。「和你在一起,生活太乏味,傑米。我得找個地方,找點樂趣。」
「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喔,謝謝你,也要謝謝你使救生艇輕而易舉越過礁石的絕妙計劃。我打算買個農場,找個老婆,生一大堆孩子。」
「很好。讓我們到鑽石登記處去,我好把你的那份鑽石給你。」
「不,」班達說,「我不要。」
傑米皺眉說,「你說什麼呀?一半鑽石是你的。你是一個百萬富翁了。」
「不。看看我的皮膚,傑米。如果我成為一個百萬富翁,我的生命就一錢不值了。」
「你可以把一些鑽石藏起來。你可以……」
「我只想買一英畝農場、兩條公牛,好娶個老婆。有兩三顆鑽石就能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其餘的都歸你。」
「那不可能。你不能把你的那一份給我。」
「不。我能給你,傑米。因為你要為我找范德默韋報仇。」
傑米打量班達好一陣子。「我答應你。」
「那麼讓我向你告別吧,朋友。」
兩人互相擊了一下手掌。
「我們還要見面的,」班達說,「下次想一些真正有趣的事情做做。」
班達把三顆小鑽石小心地揣在身上,走了。
傑米把一張兩萬英鎊的匯票寄給他的雙親,買了輛他能找到的最華貴的馬車,向克裡普德裡夫特方向駛去。
報復的時機已經來臨。
那天晚上當傑米·麥格雷戈走進范德默韋鋪子時,他被一種如此強烈的厭惡情感所控制,以致他不得不歇息一會,讓自己冷靜下來。
范德默韋趕緊從店舖後面走出來,當他看到來者是誰時,臉上頓時堆起了笑容。「特拉維斯先生!」他說,「歡迎你。」
「謝謝你,先生,呃,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
「范德默韋,薩洛蒙·范德默韋。不用道歉。荷蘭人的名字不大容易記住。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瑪格麗特!」他一邊喊,一邊領著傑米走進裡間屋。一切都沒有改變。瑪格麗特正站在爐子旁煎著什麼,背朝著他們。
「瑪格麗特,這就是我提起的客人。特拉維斯先生。」
瑪格麗特轉過身子說:「你好。」
沒有閃過認識他的表情。
「很高興見到你。」傑米點了點頭。
門鈴響了,范德默韋說:「對不起,我馬上回來。別拘束,特拉維斯先生。」他趕緊走了出去。
瑪格麗特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和菜朝桌子走來,接著她又趕緊從烤爐裡拿出了麵包。傑米站在那兒一聲不吭地看著她。自從一年前見她之後,她出落得更成熟了。她已經是一個女人,具有了以前所沒有的難以抑制的性的誘惑力。
「聽你父親說你能做一手好菜。」
瑪格麗特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我希望是這樣,先生。」
「我好久沒有嘗到家常菜了。正想嘗嘗呢。」傑米從瑪格麗特手裡接過一大碟黃油,幫她放在桌上。瑪格麗特十分吃驚,碟子幾乎失手。她從未聽說過女人在幹活時男人會來幫助。她抬起眼睛,驚奇地盯著他。要不是鼻樑骨折斷了和臉上有傷疤,這是一張長得過於英俊的臉。淺灰色的眼睛閃動著智慧和熾烈的光芒。他的白髮告訴她,他年紀已不輕,但渾身仍洋溢著強烈的青春氣息。他身材頎長健壯——瑪格麗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轉過身子。
范德默韋趕回房間,不停地搓手。「我店舖關了,」他說,「咱們坐下來好好吃上一頓。」
傑米被讓到主賓席上。「咱們祈禱吧。」范德默韋說。
他們閉上了眼睛。瑪格麗特偷偷地睜開眼睛,這樣她能繼續打量一下這個高貴的陌生人。她的父親聲音單調地念著:「在你的眼裡,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啊,主啊!我們是必須受到懲罰的。給我們力量,忍受世上的苦難吧。這樣當我們應召而去的時候,我們就可能享受天國的果實。感謝你,主啊。幫助那些應該發財的人吧。阿門。」
薩洛蒙·范德默韋開始招待客人。這次他為傑米準備的那份飯菜卻是過於慷慨了。他們邊吃邊聊。「您是第一次走這條路線吧,特拉維斯先生?」
「是的,」傑米說,「第一次。」
「你沒有帶特拉維斯夫人來,我聽說。」
「沒有特拉維斯夫人。我還沒有找到看得上我的人。」傑米微笑著說。
拒絕他的女人一定是個大傻瓜吧?瑪格麗特感到迷惑不解。她垂下了眼睛,生怕這個陌生人猜透她的邪噁心思。
「克裡普德裡夫特是冒險家的樂園,特拉維斯先生。有巨大的機會。」
「我希望能有人陪我看一看。」他看了瑪格麗特一眼,她的臉又紅了。
「如果這不是太冒昧的話,特拉維斯先生,我可否問問你是怎樣積攢下這些財富的?」
瑪格麗特對父親直截了當提出問題感到很難堪,可是陌生人看來並不介意。
「我繼承了父親的財產。」傑米不在意地說。
「喔,但我敢肯定你有很豐富的經商經驗。」
「談不上經驗,很有限。我需要很多指點。」
范德默韋神采飛揚起來。「是命運讓我們會面的,特拉維斯先生。我有幾家很賺錢的關係戶。真的,很賺錢。我敢向你保證,要不了幾個月,你的錢會翻一番的。」他身子朝前探,拍了一下傑米的胳膊。「我有一種感覺,今天對咱們倆都是一個意義重大的日子。」
傑米只是微笑著。
「我想你一定住在豪華旅館吧?」
「對啊。」
「貴得要命。但是我想對你這樣有錢的人……」他對傑米笑著說。
傑米說:「有人告訴我,這周圍的農村很有意思,請你讓你的女兒明天帶我去看看,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瑪格麗特感到她的心跳停頓了一下。
范德默韋皺著眉說,「我不知道。她……」
薩洛蒙·范德默韋從不允許任何男人單獨和他女兒在一起,這是他的一條鐵的法則。但是,特拉維斯先生嘛,他決定可以作為例外,這也許不會有什麼害處。在如此巨大的賭博面前,他不願意顯得不好客。「我可以讓瑪格麗特抽出點時間來陪你。瑪格麗特,你陪我們的客人去轉一下,好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父親。」她輕聲地說。
「那就這樣定了。」傑米微笑著說,「我們定在上午10點鐘,好嗎?」
在那個身材頎長、穿著華貴的客人離開之後,瑪格麗特懷著心緒不定的神情,整理了桌子,洗淨了碟子。「他一定以為我是個白癡。」她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回想自己在席間說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她說不出話。為什麼會這樣呢?她不是在鋪子裡接待過幾百個男人,沒有變成一個愚蠢透頂的傻丫頭嗎?當然,他們沒有用像伊恩·特拉維斯這樣的眼光看過她。「男人們心裡都有他們的鬼算盤,瑪格麗特。我不會讓他們破壞你的貞潔。」她父親的聲音在她腦海裡迴響。當那個陌生人看著她時,她感到的那種軟弱和顫抖,是他正在破壞她的貞潔嗎?這一想法使她週身起了一陣奇妙的震顫。她低頭看了看已擦了三遍的盤子,在桌旁坐了下來。她真希望母親還活著。
母親會懂得這些的。瑪格麗特愛她的父親,但有時有一種她是他的奴隸的壓抑之感。使她著急的是,他從不允許一個男人靠近她。「我將永遠不會結婚,」瑪格麗特想,「除非他去世了,我才能結婚。」她的反叛想法使她有犯罪之感,於是趕緊離開房間,走進鋪子。她的父親正坐在書桌後面,埋頭算賬。
「晚安,父親。」
范德默韋取下他的金邊眼鏡,擦了擦眼,然後再張開雙臂擁抱了一下他的女兒,向她說了聲晚安。瑪格麗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趕緊掙脫。
瑪格麗特獨自一人待在拉著簾子當作臥室的壁龕裡,在牆上的小圓鏡子前照著自己的臉蛋。她對自己的容貌不存非分的想法。她長得不美,但討人喜歡,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頰骨很高,身材苗條。她把身子又朝鏡子跟前靠了靠。伊恩·特拉維斯打量她時,看到了什麼呢?她開始寬衣解帶。伊恩·特拉維斯似乎也在她的房間裡,和她在一起,緊盯著她,目光灼灼烙入她心裡。她的細紋布內褲從腿上滑落了下來,背心從身上溜到了地上,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手輕撫著Rx房,摸著自己的腹部,手往下移著,輕觸,摩娑,揉動……直到把她帶入狂熱的情慾漩渦,她輕喚著他的名字,倒在了床上。
他們乘著傑米的馬車出發了。他再次對城市發生的變化感到驚奇。從前這裡只有無數的帳篷,現在卻是外表看來堅固的用木頭搭成的房子,上面是波紋鐵皮或稻草屋頂。
「克裡普德裡夫特看來很繁榮。」馬車沿著主街道行駛時,傑米說。
「我想對一個新來乍到的人來說,它應該是有意思的。」瑪格麗特說,心中卻想,「我一直討厭它,但現在不了。」
他們離開了城鎮,沿著瓦爾河駛向礦區居民點。季節雨把農村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色彩繽紛的花園,到處都是茂密的卡羅灌木、傘狀的萊納斯特灌木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所沒有的歐石南屬植物和台地草類。路過一群鑽石礦工人時,傑米問:「他們最近有沒有挖出什麼大鑽石?」
「喔,有的,但很少。每次消息傳開後,成百個新礦工又蜂擁而來。絕大部分人離開時已一貧如洗,十分傷心。」瑪格麗特感到,她應該警告他這方面的危險情況。「父親不願意聽到我說這些,可我想這是可怕的行當,特拉維斯先生。」
「對有些人可能是這樣,」傑米表示同意,「對有些人。」
「你打算待一陣子?」
「是的。」
瑪格麗特感到心頭充滿了歡樂。「太好了。」她趕緊加了一句,「父親會很高興的。」
整個早晨,他們駕著馬車到處溜躂,傑米還不時停下馬車,和鑽石礦工隨便聊天。許多人都認識瑪格麗特,用尊敬的口吻和她說話。她有一種對人熱情、隨和友好的氣質,但當她在父親身邊時,這種氣質是深藏不露的。
他們繼續向前行駛,傑米說:「看來每個人都認識你。」
她臉紅起來。「這是因為他們和父親做生意的緣故。他給絕大部分鑽石礦工提供用品。」
傑米沒說什麼。他對看到的一切表示出濃厚的興趣。鐵路有了巨大的變化。一個新聯合企業吃掉了一個開辦五花八門企業、名字叫巴尼·巴納托的主要對手後,正在忙於把幾百個小企業合併成一個大壟斷組織(該聯合企業以農民德比瓦斯的名字命名,因為第一顆鑽石是在此人地裡發現的)。最近在離金伯利不遠的地方又發現了金子,還同時發現了錳和鋅。傑米認為,這僅僅是開始,他深信南非是各種礦產資源的寶庫,對一個具有遠見的男人來說,可以提供令人難以置信的機會。
傑米和瑪格麗特回家時,已近黃昏。傑米在范德默韋鋪子前停下了馬車,接著說:「如果能請你和令尊大人吃晚飯,我將感到榮幸。」
瑪格麗特顯得很高興。「我問問父親。我真希望他會同意。謝謝你和我度過了愉快的一天,特拉維斯先生。」
接著她趕緊跑回家了。
他們三個人坐在格蘭德旅館寬敞的正方形餐廳裡吃晚餐。
餐廳很擠,范德默韋嘟囔著:「我不懂這些人怎麼能吃得起這麼貴的飯菜。」
傑米拿起菜單,看了一眼。一份牛排一鎊四先令,一份土豆四先令,一盤蘋果餡餅十先令。
「他們是強盜!」范德默韋說,「在這兒吃幾頓飯,就能把人吃窮!」
傑米不知道什麼能把范德默韋變窮。他想發現這一點。他們開始點菜。傑米注意到,范德默韋點了菜單上最貴的菜。瑪格麗特要了一份清湯。她太激動了,簡直吃不下什麼。她看著自己的手,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所做的事,有一種犯罪感。
「我付得起晚餐費,」傑米逗著她說,「儘管點吧。」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謝謝你,可我……我真的不覺得很餓。」
范德默韋注意到她的通紅的臉蛋,狠狠地掃了瑪格麗特和傑米一眼。「我的女兒是個稀有的姑娘,稀有的姑娘,特拉維斯先生。」
傑米點了點頭。「我再同意不過,范德默韋先生。」
他的話使瑪格麗特感到如此高興,以致當飯菜端上來時,她甚至連湯也喝不下了。伊恩·特拉維斯對她的影響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她對他的每句話每個暗示都細細留意,以體會它們的含義。如果他朝她微笑,這就意味著他非常喜歡她,如果他皺眉,則表明他討厭她。瑪格麗特的感情猶如一隻不斷上升下降的情感溫度計。
「你今天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沒有?」范德默韋問傑米。
「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傑米隨便回答。
范德默韋傾身朝前說:「請記住,先生,這裡將是世界上發展最迅速的地區。現在任何精明能幹的人都會在這裡投資。新鋪設的鐵路將使這裡成為第二個開普敦。」
「我不清楚,」傑米表示懷疑地說,「我已經聽說很多像這裡一樣迅速發展起來的城市都蕭條了。把我的錢投到一座曇花一現的城市來,我不感興趣。」
「那決不是克裡普德裡夫特,」范德默韋向他保證說,「他們一直在發現更多的鑽石,還會發現金子。」
傑米聳聳肩。「這能維持多久?」
「喔,沒有人能肯定這一點,當然囉,但是……」
「說得對。」
「不要猶豫不決,該作出決定了,」范德默韋敦促地說,「我不願看到你失去一個難得的機會。」
傑米思索了一陣。「也許我是太性急了。瑪格麗特,明天你能不能再陪我出去轉轉?」
范德默韋剛要開口反對,但又嚥了下去。他想起了銀行家托倫森的話:「他走進銀行,一下子存了十萬英鎊,那漫不經心的程度你怎麼想像都可以。他還說,還要存更多的錢。」
貪婪佔了上風。范德默韋趕緊說:「當然,她一定陪你去。」
第二天早晨,瑪格麗特穿上最好的服裝,準備和傑米會面。當她父親走進房間看到她時,頓時漲紅了臉。「你想要這個男人把你當作那種墮落的女人——打扮好想勾引他嗎?這是在做生意,孩子。把那件衣服趕快換掉,穿上你的工作服。」
「但是,爸爸……」
「照我說的做!」
她沒有同他爭辯。「好吧,爸爸。」
范德默韋看著瑪格麗特和傑米駕著馬車出去二十分鐘之後,他懷疑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這次,傑米駕著馬車朝相反的方向駛去。到處都在開發、興建,一片令人激動的景象。如果繼續發現礦物資源,傑米思索著——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會的——那麼投資於不動產方面將比鑽石和金子更值錢。克裡普德裡夫特需要更多的銀行、旅館、沙龍、商店、妓院……要辦的事情是無止境的,機會也是無止境的。
傑米意識到瑪格麗特在打量著他。「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
「喔,不。」她說,很快把視線移開了。
傑米現在更注意她了,發現她容光煥發。瑪格麗特察覺到他的親近和男性魅力。他意識到她的情感。她是一個沒有男人的女性。
中午,傑米駕車離開大路,朝一片溪水旁的林區駛去,然後在一棵大猴麵包樹下停住。他已經吩咐旅館準備好一份野外午餐。瑪格麗特鋪好了一塊桌布,打開了食品籃子,把食品一一擺好。有冷烤羊肉、燒雞、藏紅花米飯、榅桲果漿、柑橘、桃子和杏仁餅乾。
「這簡直是一次宴會!」瑪格麗特叫了起來,「恐怕我不配受到這麼優厚的款待,特拉維斯先生。」
「你還配得到更優厚的款待。」傑米向她保證說。
瑪格麗特轉過身去,忙著擺放食物。
傑米用雙手捧著她的臉。「瑪格麗特……看著我。」
「喔!請不要這樣,……我……」她週身顫抖起來。
「看著我。」
她羞澀地抬起了頭,盯著他的眼睛。他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吻著她,把她緊緊地摟住。
過了一會兒,她掙脫出來,搖搖頭說,「啊,我的上帝。我們決不能這樣。啊,我們決不能這樣。我們會進地獄的。」
「進天堂。」
「我害怕。」
「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你看到我的眼睛嗎?它們能看穿你的內心。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不是嗎?你要我跟你做愛。我也想和你做愛。沒有什麼可害怕的,因為你屬於我。你知道這一點,不是嗎?你是屬於我的,瑪格麗特。你說,我屬於伊恩。說,我……屬於……伊恩。」
「我屬於……伊恩。」
他再次吻她,並開始解她的緊身圍腰後面的搭扣。一會兒,她就赤裸裸地站在微風中。他把她輕輕地按倒在地上。從處女變成少婦的戰粟過程,成了一種激動、崇高的體驗,從而使瑪格麗特感到她比以前生活中任何時候更加充滿活力。「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時刻。」她想著,「沒有一個女人像我愛這個男人那樣地愛任何人。」
他們平息下來之後,傑米把她緊緊地摟在他那健壯的胸懷裡,她希望能永遠這樣。她抬頭望著他,輕聲地耳語:「你在想什麼?」
他啟齒笑了下,用耳語回答說:「我快餓死了。」
她笑了起來。接著他們起來,在樹蔭下吃了午飯。又一起游泳,隨後躺下,讓熾熱的陽光曬乾他們的身子。傑米再一次和瑪格麗特做愛。她想,「我要這一天永遠持續下去。」
那天晚上,傑米和范德默韋坐在森唐納酒吧裡的一張靠角落的桌子旁。「你的想法是對的,」傑米宣佈說,「在這裡投資的可能性要比我所想的大得多。」
范德默韋笑著。「我知道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不會看不到這一點的,特拉維斯先生。」
「你究竟想讓我做些什麼?」傑米問。
范德默韋向周圍看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就在今天,我聽到一些消息說,波涅爾北部挖出許多新的鑽石。現在還有十份鑽石礦所有權。我們之間可以平分。我給五個鑽石礦投資五萬英鎊,你可以為另五個鑽石礦投資五萬英鎊。那兒的鑽石是以蒲式耳來計算的。我們一夜之間就能賺幾百萬。你看怎麼樣?」
傑米完全瞭解他的意圖。范德默韋想佔有那些有利可圖的份額,而傑米只能分到那些挑剩的。此外,傑米敢用他的生命打賭范德默韋不會拿出一個先令。
「聽起來很有意思,」傑米說,「得用幾個挖鑽石工人?」
「只要兩個。」
「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錢呢?」他裝作糊塗地問。
「喔,這是個很明智的問題。」他又把身子朝前傾了傾。「你知道,他們瞭解他們那份所有權的價值,但是他們沒錢開採。這就是為什麼你我要參與的原因。我們給他們十萬英鎊,讓他們享有20%的所有權。」
他如此輕描淡寫地帶出了這20%,以致聽者幾乎不會察覺。傑米斷定,這些挖鑽石工人將被蒙騙,失去鑽石和金錢。所有這些都將滾進范德默韋的腰包。
「我們得趕快行動,」范德默韋警告說,「一旦這事走漏了風聲……」
「我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傑米敦促地說。
范德默韋笑了,「別著急,我會馬上請人起草合同。」
「又要用南非荷蘭語書寫合同了。」傑米想。
「此外,我發現其他幾筆生易也非常有意思,伊恩。」
范德默韋認為,要讓他的新夥伴感到高興是至關重要的,因此他不再反對傑米提出讓瑪格麗特陪他到農村去看看。瑪格麗特一天甚於一天地愛上了傑米。思念他成為她每天每晚睡覺時的最後一件事情,也是她每天早晨睜開眼睛要想的第一件事情。傑米釋放了她體內的情慾,這是她過去不知道的事情。她好像突然發現了她的肉體有什麼用處,過去教導她應該感到羞恥的一切,變成了能給傑米帶來快樂的至高無上的禮物。對她自己也一樣。愛情是一個有待於開發的絕妙王國,是一個隱藏在山谷深處的樂土,也是無比可愛的小溪和幽谷的去處。她永遠不會感到滿足。
在廣闊的鄉村,很容易找到人跡罕至的場所讓他們做愛,每次做愛對瑪格麗特來說都像第一次那樣亢奮、激動。
對父親有罪之感懸在她的心頭。薩洛蒙·范德默韋是荷蘭改良派教會的虔誠信徒,瑪格麗特知道如果讓他發現她所做的一切,那是決不會寬恕她的。甚至在他們居住的這種男人隨處尋歡作樂的曠野的邊地,人們也不會諒解的。世界上只有兩種女人——潔身自好的姑娘和厚顏無恥的婊子——一個潔身自好的姑娘在和男人結婚之前,是決不容許他碰她一下的。這樣,她只能歸在婊子一類裡了。「這是如此不公平,」她想著,「付出愛情和得到愛情是太美好了,不能算是邪惡的事情。」但是,她越來越擔心,最後,瑪格麗特起了結婚的念頭。
他們沿著瓦爾河旁駕著馬車時,瑪格麗特說:「伊恩,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想……」她不知道怎樣講下去。「就是說,你和我……」在窘困中,她脫口而出,「你覺得結婚怎麼樣?」
傑米大笑,「我贊成,瑪格麗特。我贊成。」
她與他一起笑起來。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
星期天早晨,薩洛蒙·范德默韋邀請傑米陪同他和瑪格麗特上教堂去做禮拜。紐登特斯·墨馮姆特·科克是一座給人深刻印象的大教堂,只是不太像真正的哥特式建築。教堂一頭是布道壇,另一頭擺了一架大風琴。當他們進門時,人們懷著極大的尊敬向他們致意。
「我資助建造了這座教堂,」他不無驕傲地告訴傑米,「我還是這兒的副主祭呢!」
禮拜形式上有硫磺和地獄之火,范德默韋著迷地坐在那裡,頭點個不停,傾聽著牧師的每句話。
「星期天他是上帝的人,」傑米想,「每個星期的其餘日子,他與魔鬼沆瀣一氣。」范德默韋坐在兩個青年人中間,但是瑪格麗特在整個儀式中都意識到傑米就在身旁。「幸好」——她情不自禁地對自己微笑著——「牧師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那天夜晚,傑米到森唐納酒吧轉了一下。斯密特正在酒吧後面為顧客們倒飲料。他一看見傑米,臉上頓時容光煥發。
「晚上好,特拉維斯先生。您要點什麼,先生?還是老規矩?」
「今天晚上不喝酒,斯密特。我要和你談談。在後房間。」
「當然可以,先生。」斯密特聞到了錢就要到手的氣息。他朝助手喊了一聲,「照顧一下酒吧。」
森唐納的後房間只不過是一間斗室,不過在這裡倒可以談談私事。房間裡只有一張圓桌子和四把椅子,桌子中央有一盞燈。斯密特點亮了燈。
「坐下。」傑米說。
斯密特拿過一把椅子。「好,先生。我能怎樣為你效勞呢?」
「我是來幫你的,斯密特。」
斯密特微笑起來,「真的嗎?先生。」
「是的。」傑米取出一支粗長雪茄,點燃了它。「我決定讓你活下去。」
一陣不安的表情掠過斯密特的臉,「我,我不懂,特拉維斯先生。」
「不是特拉維斯。我叫麥格雷戈,傑米·麥格雷戈。記得嗎?一年前,你設圈套要把我殺掉。在馬棚裡。替范德默韋。」
斯密特頓時皺起了眉頭,突然警覺起來,「我不知道是什麼……」
「閉嘴,聽我說。」傑米的聲音猶如一記鞭子。
傑米能夠察覺斯密特腦筋的轉動。他試圖把面前這個滿頭白髮的男人與一年前充滿生氣的青年人對上號。
「我還活著,而且我發了財——財富多得足以僱人把這塊地方燒成灰,連你也在內。你聽不聽我的?斯密特?」
斯密特開始想為自己的無辜辯解,但當他窺視傑米·麥格雷戈的眼光時,意識到了危險。斯密特小心翼翼地回答說:「是的,先生。」
「范德默韋給你錢,要你把挖鑽石工人送到他那裡,這樣他就可以欺騙他們,把他們發現的東西據為己有。那真是一種有趣的合作。他付給你多少錢?」
一片沉寂。斯密特處在兩股強大的勢力中間,沒有自主的餘地。他不知道怎樣跳槽,選擇哪條路。
「多少?」
「百分之二。」他勉強地說。
「我給你百分之五。從現在開始,如果一個像樣的挖鑽石工人來到這兒,你就把他送到我那裡去。我會資助他的。不同的是,他將得到公平的份額,你也會得到你的份額。你真的以為范德默韋會給你他所得到的百分之二?你真是個傻瓜。」
斯密特點點頭。「是的,特拉維……麥格雷戈先生。我懂你的意思。」
傑米站了起來。「還沒講完。」他靠著桌子說,「你想跑到范德默韋那裡,向他告密嗎?這樣,你就能從我們兩人這裡得到雙份報酬。只有一個問題,斯密特。」他的聲音變成了耳語,「如果你這樣幹的話,那你就休想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