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12年,秦將樗裡疾率領秦、魏、韓三國聯軍伐齊,大敗齊軍於濮水。具體的戰績是,齊將聲子被殺,匡章敗走。樗裡疾的這次行動,雖然不是為了燕國而來,但在客觀上迫使齊國從燕國撤軍,從而挽救了燕國。
僅僅是在六年之前,三晉還打著五國伐秦的大旗進攻秦國,被打得落花流水;六年之後,魏國和韓國為什麼會跟在秦國後面戮力攻齊呢?
關於這六年間發生的事情,還得從公元前316年發生在咸陽的一場辯論說起。
司馬錯論伐蜀
公元前316年,地處西南的兩個少數民族國家苴國和蜀國,因為領土問題發生戰爭。
苴國打不過蜀國,便派人向秦國求援。
秦國地處中國西部,周邊少數民族政權眾多,其中實力最強的是西北的大荔、義渠和西南的蜀。它們並不服從秦國的領導,與秦國的關係時好時壞。總的來說,好的時候少,壞的時候多。秦國時常掠奪它們的土地,它們也不時發動反攻或侵略。進入戰國以來,秦國與少數民族之間的大規模戰爭已經有好幾次。
公元前461年,秦國攻取大荔的都城(今陝西省大荔),逼迫大荔向北撤退。
公元前451年,秦國在南鄭(今陝西省漢中)築城,意在防範蜀國入侵。
公元前387年,蜀軍突襲並攻取南鄭。同年,秦軍發動反攻,奪回南鄭。
公元前444年,秦伐義渠,俘虜義渠王。
公元前430年,義渠興師伐秦,一度深入渭南。
最近一次是公元前318年五國伐秦,秦軍出函谷關反擊,大獲全勝。但是,義渠在公孫衍的鼓動下乘機起兵襲秦,在李帛(地名,今不詳)大敗秦軍。
由此可見,蜀和義渠在當時都具有相當強大的實力,對秦國構成了一定的威脅。
當秦惠王收到苴王的求救信,他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將秦國的勢力擴張到西南巴蜀地區的大好機會。他立刻將重臣們召集起來,就進攻蜀國徵詢大家的意見。
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相國張儀。
「蜀國不過是西南的蠻夷之國,地又偏,路又遠,就算您興師動眾,疲睏勞苦將它打下來,也無利可圖,更不會成就霸王之名。依下臣之見,不如先進攻韓國,奪取韓國的新城、宜陽,威逼二周(東周國和西周國),將象徵統治天下權力的九鼎搶到手裡,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才是王業正道。」
張儀這麼一說,秦惠王便覺得也有道理。這十餘年來,張儀一直是他的左右手,他對張儀的信賴,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更何況,自古以來的歷史經驗也使他覺得,將天子抓在自己手裡,確實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這時有位名叫司馬錯的將軍站出來說:「我反對相國的意見。我聽說,想使國家富有,就要擴張土地;想使軍隊強大,務使人民富裕;想要建立王業,必須廣施仁德。把這三件事辦好了,王業自然而來,哪裡用得著去搶九鼎,挾天子?」
秦惠王頗為詫異地看著司馬錯,因為他從來都認為司馬錯只是一名赳赳武夫,沒想到能夠說出這麼有水平的話。他點點頭,鼓勵司馬錯繼續講下去。
司馬錯說:「周朝,乃天下諸侯之宗室;齊國,乃韓國的盟友。如果周朝預感將失去九鼎,韓國自知將失去三川,它們必將聯合起來,依賴於齊、趙,求救於楚、魏。那時候,周朝將九鼎獻給楚國,韓國將三川獻給魏國,秦國只能在一旁乾瞪眼。所以,攻韓逼周,其實是下下之策,下臣以為不可取。」
這顯然是跟張儀對著來了。
張儀反駁道:「不對。我聽說,爭名在朝廷,爭利在市場。現在周朝就是朝廷,三川就是市場,我們不佔領,齊國和楚國就會佔領,所以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
司馬錯說:「您說得不對,秦國的當務之急,是擴張地盤,增強實力。蜀國是西南的蠻夷之國,現在正和苴國打仗,我們趁此機會進攻蜀國,如同豺狼追逐羊群一樣,毫不費力。奪取蜀國的土地,可以擴張秦國的地盤;掠奪蜀國的財物,可以使秦國的百姓獲得實利,同時擴充秦國的軍備。」說到這裡,司馬錯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秦惠王,又看了看張儀,才緩緩地說,「更重要的是,吞併巴蜀之地後,秦軍可以順江東下,直攻楚國。楚國滅亡,則天下大局已定。」
聽到這句話,張儀不禁對司馬錯刮目相看。對於張儀來說,所謂的連橫,就是「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楚」。韓國與魏國,是爭取的對象;齊國和楚國,則是討伐的對象。
「秦國和齊、楚之間,必有一戰。」他時常這樣說。當時天下諸侯,以秦最強,齊、楚次之。秦國要吞併天下,齊、楚兩國是不可能同意的,只能通過武力來解決。張儀之所以主張進攻三川,威逼周朝,也就是想把韓、魏兩國抓在手裡,獲得進攻齊、楚兩國的前進基地。
他沒有想到,司馬錯卻提出另外一條路徑——先滅巴蜀,再滅楚國,然後吞併天下。
張儀不是固執之人,他稍加思索,便能看出司馬錯的高明之處。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司馬錯的計劃得到實施,對秦國來說,無非是把攻韓的時間往後推一推罷了;但是對楚國來說,卻是個巨大的威脅。在日後秦、楚兩國的博弈中,無疑是大大有利於秦國的。
關於司馬錯的家世,有必要介紹一下。他的祖上原本是周朝的史官,後來遷徙到晉國,戰國時期分散為三支,一支在衛,一支在趙,一支在秦。司馬錯自然是在秦的一支,他的後人也一直為秦國服務,直至秦統一天下。秦朝滅亡後,司馬氏又成為漢朝官吏。漢武帝時期,司馬錯的一位後人編寫了一部史書,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這位後人名叫司馬遷,那部史書就是《史記》。
秦惠王最終採納了司馬錯的意見。於是同年六月,秦惠王命司馬錯率軍經漢中入侵蜀國。蜀王親自帶兵到葭萌(今四川省劍閣)抵抗,失敗後逃至武陽(今四川省彭山),被秦軍追上殺死,蜀國由此滅亡。司馬錯又順手牽羊,消滅了巴國和苴國。從此秦國的勢力範圍擴張至今天的川、渝一帶。
後世有人評價:商鞅變法,為秦國統一天下打下了社會、政治、經濟基礎;司馬錯滅蜀,為秦國統一天下打下了戰略基礎。
秦國吞併了巴蜀後,由於交通不便,短時間內並沒有完全控制這些地區,只能採取「羈縻(jī mi,籠絡控制)政策」,對當地少數民族進行籠絡控制。比如秦國仍然封蜀王的子弟為侯,而且讓他們世代娶秦國公主為妻;對巴蜀之地實行賦稅優待政策,減輕人民負擔等。儘管如此,當地少數民族一直沒有停止對秦國的反抗。司馬錯作為秦國的巴蜀問題專家,後來不止一次帶兵入蜀平叛,立下了赫赫戰功。
解決西南問題的同時,西北問題也被提上議事日程。公元前314年,秦國出兵討伐義渠,一舉奪得二十五城,又在西北大大地擴展了自己的勢力。
這樣一來,秦國無後顧之憂,便將全部精力放到東方,加快了對東方各國的軍事和外交攻勢。
合縱新旗手田文
自從公元前318年五國伐秦失敗,合縱運動的領導者公孫衍的日子就一直不太好過。到了公元前316年,正當秦國攻略巴蜀的時候,魏襄王為了取得齊國的支持,決定起用客居魏國的齊國人田需為相,以取代公孫衍。
對於這一天,公孫衍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對於由田需來取代自己,卻是憤憤不平。
因為田需的為人實在是太差了。連當年惠施這種老好人都曾經忍不住勸告他:「你一定要與人為善,雖然你覺得自己已經在魏王面前紮下了根,可是想除掉你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要小心被人連根拔起。」——一個人能夠得到這種勸告,可想而知是什麼貨色。
公孫衍對魏襄王說:「您之所以起用田需,無非是想讓齊王滿意。但實際上齊王對田需並沒有好感。不如這樣,我向您推薦一個人。如果由他來擔任相國,不只是齊王滿意,對魏國也是一件好事。」
魏襄王說:「好啊!如果有那樣的人,寡人當然樂意。」
公孫衍說:「您可知道,齊王最寵信的大臣是誰?」
魏襄王說:「田嬰。」
公孫衍說:「對了,田嬰乃齊王之弟,又是齊國的相國,在齊國可謂炙手可熱。您何不請田嬰之子田文到魏國來擔任相國?」
「田文?」魏襄王不覺眼前一亮。他對這個年輕人早有耳聞,因為聽說了太多田文的故事,只要一提到這個名字,魏惠王就會產生一種如雷貫耳的熟悉感。
關於田文的身世,《史記》是這樣記載的。
田嬰妻妾眾多,生了四十多個兒子。田文的母親地位低賤,生下田文那日,正是五月初五。田嬰都沒來看一眼,只是派人傳話說,孩子生下來就扔掉吧!
「扔掉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扔掉阿貓阿狗那麼簡單。也許對於某些男人來說,生孩子不過是個播種的過程,播下了之後便一概不管,所以也無所謂骨肉之情。
田文的母親肝腸寸斷,但是又不敢違抗田嬰的命令,甚至不敢爭辯,只得默默點頭。
幸好,田嬰說過這句話,很快就忘掉了,也沒有派人監督檢查。田文的母親便大著膽子,將孩子藏在府裡,偷偷地哺養起來。
田嬰貴為齊國第一權臣,家大業大,府上家人奴僕何止上千人?因此,對於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一直不知情。也許偶爾有一兩次遇到,他也當作是奴僕的兒子,沒怎麼在意就走過去了。
轉眼過了七八年,田文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孩子。他母親心想,總不能這樣一輩子瞞下去,讓兒子當個黑戶吧!再說了,經過這麼些年,她一直沒弄明白田嬰當時為什麼要扔掉田文,或許是一時不高興,過了也就過了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將田文帶到了田嬰跟前。
沒想到,田嬰見到田文,把情況問清楚之後,臉一下子就黑了。他瞪著她問道:「我不是當時就叫你把這孩子扔掉嗎?你為什麼還要把他養活了下來!」
那可憐的女人嚇著渾身顫抖,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倒是田文十分鎮定,他走上前向田嬰磕了一個頭,問道:「父親,您為什麼要扔掉我呢?」
田嬰將頭偏到一邊,不予回答。田文就直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田嬰只要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內心就一陣發虛,趕緊避開。父子倆這樣對峙了老半天,田嬰首先受不了了,終於不情願地說道:「五月裡出生的孩子,長到像門框那麼高的時候,就會對父母不利。」
「父親,」田文又問道,「請您告訴我,一個人的命運是決定於老天呢,還是決定於門框?」
田嬰回答不上來。
「如果決定於老天,那您還操什麼心呢?操心也沒用;如果決定於門框,那咱們完全可以把門修高點,再修高點,修到我長不到那麼高的位置,不就可以了嗎?」田文說著,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田嬰哭笑不得,大聲嚷嚷道:「算啦算啦,你別再說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田文才獲得田家少爺的身份。這個身份,與其說是田嬰賜予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爭取得來的。
又過了數年,田文已經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有一天,田嬰喝酒,田文在一旁侍候。他突然問了田嬰一個問題:「兒子的兒子是什麼?」
「孫子。」
「那孫子的孫子呢?」
「玄孫。」
「玄孫的玄孫呢?」田文緊追不捨。
「我怎麼知道?」田嬰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吧,別繞彎子。」
田文正色道:「您在齊國當權,已經經歷了三代君王了。齊國的土地沒有因為您而增加,咱們家裡倒是積累了黃金萬兩,但是您的門下又見不到一個有才能的人。」
田嬰勃然變色,將酒杯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田文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俗話說得好,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可是咱們家呢,您的妻妾使女穿的都是綾羅綢緞,吃的都是好飯好菜,而跟隨您的士人連個粗布短衣也穿不上,連頓糟糠也吃不飽。可您還是一個勁地積累財富,對國家大事漠不關心。我不是批評您,我只是感到十分不解,所以就大膽地說了出來……」
田嬰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坐在那裡生了一頓悶氣,酒也不喝,菜也不吃,把袖子一甩,起身就走了。
父子之間的這次對話過了沒多久,田嬰下達了一道命令,讓田文主持家族外務,也就是迎來送往那些事。
田文出手果然不凡。自打他當上外管家,田嬰家的人氣就旺了起來。許多在齊國深孚眾望的士人都投靠到田嬰門下,還有不少人從國外來投奔。當然,也有一些人的來路不是那麼正,有的是政治投機失敗者,有的甚至是犯了罪逃亡而來。田文對這些人,不分貴賤,不問出處,一律平等相待,好酒好肉伺候著,管飽管醉,管吃管睡。
有一次,田文在夜間招待客人吃飯,其中有一位客人背著火光在黑暗中吃,旁邊的一位客人生氣了,他懷疑吃的東西不一樣,有貴賤等差之分,於是推碗而去。田文立刻站起來,端著自己的飯碗給那位憤怒的客人看。那人一看,田文碗裡也就是兩塊叉燒一隻雞腿,和自己的沒有任何差別,不禁羞愧難當,立刻拔出佩劍自殺了。
田文還有一個習慣:接待客人的時候,他的秘書拿著筆坐在屏風後面作記錄,將談話內容記下來,同時將客人的家庭情況也記下來。比如家住哪裡啊,有幾口人啊,經濟條件怎麼樣啊,都摸得一清二楚。客人離開,剛回到自己家,田文的使者就到了,帶著禮物對其進行慰問,而且是闔家老小通通有禮,老人有酒肉,孩童有衣裳,皆大歡喜。使者走後,這一家人關起門來,無不飽含熱淚,交相稱讚田文的仁義。
田文的名聲很快傳遍了諸侯,風頭甚至蓋過了田嬰。在這種情況下,田嬰順應潮流,將田文立為世子。
公元前316年,當公孫衍向魏襄王提出請田文出任相國,魏襄王毫不猶豫答應了。他雖然很喜歡田需,但是知道田文的份量比田需高了整整一個重量級,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公孫衍親自跑到齊國,徵得田嬰的同意,將田文這尊大神請到了魏國。而他本人,在向田文辦好移交手續後,悄然來到了韓國,取代公叔出任了韓相。
這樣一來,田嬰、田文父子分別擔任了齊、魏的相國,公孫衍擔任了韓國的相國,齊、魏、韓三國合縱的形勢就明朗起來了。合縱運動的大旗也由公孫衍交給了田文。
田文很快會發現,合縱運動和江湖義氣完全是兩碼事,不是那麼好玩的。
連橫大勢初具規模
秦惠王和張儀的反應很快,公元前315年,秦國剛剛結束對蜀國的戰爭,就發動了對韓國的進攻。
韓國的新任相國公孫衍率軍與秦軍大戰於濁澤,形勢十分緊張。然而由田氏父子控制的齊、魏兩國卻在作壁上觀,絲毫沒有要發兵相救的意思。
韓國大臣公仲朋,歷來主張與秦國親近。他向韓宣王建議:「秦軍打來了,咱們的盟國都當作沒看見。單以韓國的力量,無論如何不是秦國的對手。依下臣之見,秦國去年攻略巴蜀,意在楚國;今歲攻韓,同樣也是為了楚國。大王不如通過張儀向秦國求和,送給秦國一座大城,與秦國一起伐楚,此乃以一失而換二利的好事。」
所謂一失,就是失去一座大城。二利,一則秦不攻韓,戰禍可消;二則與秦攻楚,有利可圖。
韓宣王對此表示贊同,於是命公仲朋負責與秦國談判,而且一再叮囑:「要謹慎,千萬不要走漏了消息!」
可這消息偏偏就讓楚懷王知道了。
楚懷王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秦國已經獲得了巴蜀,佔據了上游之利,如果再得韓國之助,則對楚國構成兩面威脅,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立刻宣陳軫進宮商量。
陳軫是誰?本書第七章末尾說過,五國相王的時候,楚國令尹昭陽率軍攻魏,又想移師攻齊,陳軫從中勸諫,避免了一場「畫蛇添足」的戰爭。
據《史記》記載,陳軫也是遊說之士,和張儀同時進入秦國,曾經受到秦惠王的重用。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張儀一直將陳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多次在秦惠王面前說陳軫的壞話。
有一次,張儀對秦惠王說:「陳軫常去楚國出差,可是楚國不見得對秦國更加友好,而只是對陳軫更加厚待。這傢伙,該不會是拿著秦國的機密獲取楚國的財寶吧!而且我聽說,他正在私下準備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恐怕是要畏罪潛逃。」
秦惠王將信將疑,把陳軫召來問道:「有人說您常把秦國的機密洩漏給楚國,而且想投奔楚國,有這回事嗎?」
陳軫很乾脆地回答:「有啊。」
秦惠王顯然沒有料到他那麼主動承認,怔怔地說道:「看來張儀說的是真話嘍!」
果然是張儀!陳軫心裡冷笑了一聲,說:「這事不單是張儀知道,連咸陽大街上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都知道。但這事不能說明我不忠,只能說明我太優秀。」
「啊?」
「如果一個奴婢,被主人拉出去賣,還沒去巷子口就被鄰居買走了,您覺得是什麼原因?回答不上來?沒關係,我告訴您,就是因為她太優秀了,名聲在外,人們都爭著買她。」
秦惠王不禁點點頭,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陳軫又說:「有個楚國人,他有兩個妾。他不在家的時候,有人勾引年長的那位,遭到大罵;勾引年輕的那位,年輕的就表示願意。後來那個楚國人死了,有人問那個勾引的人願意娶哪個,您認為他會怎麼回答?」
秦惠王想了想說:「年長的那個。」
「對了!」陳軫說,「勾引別人老婆的時候,當然希望女人風騷放蕩,可是到自己娶老婆的時候,又希望女人保守貞潔。楚王也不是傻瓜,如果我常把秦國的秘密洩露給楚國,您認為他會重用我嗎?」
秦惠王恍然大悟,趕緊向陳軫賠禮道歉,而且將張儀大罵了一通。可是,經過這件事後,陳軫對秦惠王的態度也變了。等到秦惠王任命張儀當了相國,陳軫便真的離開秦國,投靠了楚國,從此受命於楚王,來往齊、楚之間辦理外交事務。
公元322年,張儀相魏,曾經派人以魏惠王的名義到楚國去邀請陳軫,許諾委以重任,想引誘陳軫到魏國來就範。陳軫差點上當,幸好其子看出了端倪,極力勸阻,陳軫才沒有自投羅網。
這件事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張儀對陳軫是頗為忌憚的。無論是作為同僚還是作為敵人,他都不希望看到陳軫這樣一個人存在。
如果把張儀在這世上的敵人排個隊,排在前三位的必定是蘇秦、公孫衍和陳軫。
公元前315年,當楚懷王把當前的形勢介紹給陳軫聽,陳軫捋了捋下巴下面幾根稀疏的鬍鬚思索了片刻,慢條斯理地說道:「秦國想攻打楚國,蓄謀已久了。現在又將得到韓國的一座大城,很快就要與韓國一道揮師南下,其威脅不可小覷。您聽我一句話,馬上命令全國警戒,動員所有的武裝力量,把戰車都擺到道路上來……」
話未說完,楚懷王心急火燎地打斷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寡人全力一戰嗎?」他心裡想,如果是那樣,還要你來出個鳥主意,讓將軍們準備就是了!
「非也!」陳軫頗為不屑地看了楚懷王一眼,「做好這些工作之後,派使者到各國去放風,宣稱楚國要全力救援韓國。特別是對韓國,一定要多派人手、多帶錢財去做工作,務必使韓王相信您的誠意。這樣的話,韓國至少不好意思充當進攻楚國的先鋒,楚國面臨的危險就小多了。更大的可能是,韓國聽信了我們,認為我們必定發兵相救,不再向秦國求和,而是死扛到底,我們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楚懷王聽了,先是一愣,繼而「嘿嘿」地笑起來,連說「你壞,你壞」,同意了陳軫的建議。
於是楚國全國動員,將戰車擺滿了夏路(從楚國方城通往中原的大路),擺出一副北上救韓的架勢。
與此同時,楚懷王的親信使臣來到韓國首都新鄭,對韓宣王說:「楚國雖小,但已經做好準備與韓國共存亡,請韓國也全力以赴,共同抗擊殘暴的秦國。」
戰國時期開出的眾多空頭支票之中,楚懷王的這張最讓人感到踏實——畢竟,楚國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太像那麼回事了!不由得韓宣王不信。
楚國的使臣離開後,韓宣王趕緊讓公仲朋停止活動。
公仲朋大吃一驚,對韓宣王說:「侵略我們的是秦國,欺騙我們的是楚國。因為楚王的一句空話,就輕率地決定與秦國抗爭到底,恐怕被天下諸侯嘲笑。再說,楚國和韓國又不是兄弟之國,互相之間也沒有攻守同盟。肯定是楚國覺察到秦國的動向,才說要出兵救援韓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一定是陳軫的計謀。而且,大王已經派人向秦國表露過求和之心,楚國一鼓動,您又改變主意。秦王本來志在楚國,現在感覺受了韓國的欺騙,必然將全部怒火都撒到韓國身上。請您一定要考慮清楚再作決定。」
韓宣王說:「你別再說了,我意已決。」命令加派人馬,支援公孫衍抗戰。
公元前314年,秦軍發動了一場攻勢,在岸門(今河南省許昌)大敗韓軍,斬首一萬,打得公孫衍棄甲而逃。與此同時,秦將樗裡疾麾兵攻魏,再度攻取了魏國的焦(今河南省三門峽市東南)和曲沃(今山西省聞喜縣西)。而傳說中的楚國大軍,仍然停留在夏路上,絲毫沒有北上的動向。
韓宣王撐不住了,趕緊派人向秦惠王求和,並將太子韓倉送到咸陽去當人質。
公元前313年,魏襄王和秦惠王在臨晉相會。按照秦惠王的意思,魏襄王立親秦的公子魏政為太子,趕走了田文這個徒有其名的外來和尚,還是讓田需當了相國。
同年,秦軍伐趙,攻取藺城(今山西省離石),俘虜趙將趙莊。
至此,三晉兩降一敗,秦國控制了魏、韓,踢開了趙國,成功地在關東(函谷關和武關以東)地區站穩了腳跟,獲得了進攻中原的前進基地。當年張儀提出的「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楚」的連橫戰略構想,正在一步一步得到實現。
張儀戲耍楚懷王
由於共同感受到來自秦國的壓力越來越強大,齊宣王和楚懷王頻頻互送秋波。通過陳軫的穿針引線,兩國之間的交往變得頻密起來。
為了威懾秦國,楚懷王還派大將景翠率領大軍北上,駐紮在魏、韓以南一線;又派三位大夫(姓名不詳)率領九支部隊直逼曲沃和於中(今河南省西峽),而且在齊國的幫助下,一舉攻佔了曲沃。
曲沃的失陷,給秦惠王敲響了一記警鐘。他突然意識到,同時將齊、楚兩大強國列為敵人是不明智的,必須先想辦法分化瓦解齊、楚同盟,再各個擊破。
在這種情況下,張儀決定赤膊上陣,前往楚國遊說。
楚懷王見到張儀,倒也十分客氣,安排他住最高檔的賓館,還親自前去探望,問道:「先生不遠千里來到這蠻荒之地,敢問有什麼指教?」
張儀說:「不敢。我是來為大王分析天下形勢的。」
楚懷王如果當場操起一根棍子打暈張儀,就清靜了。要知道,所有的陰謀家、政客、傳銷者、基金經理、保險推銷員跟你說的第一句話都是:「我來為您分析一下形勢。」如果你不想上當,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一棍子打暈他。
楚懷王顯然不懂江湖險惡,頗有興致地聽張儀講了下去。
張儀說:「秦國,現在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它的土地佔了天下的一半(吹牛!欺負楚懷王沒有地理知識,天下最大的國家其實是楚國),兵力足以抗衡周圍的國家,山河險固,地勢易守難攻。秦王擁有雄兵百萬,戰車千乘,戰馬萬匹,糧食堆積如山。秦軍法令嚴明,士卒甘願赴死(這確是秦國的可怕之處),將帥有勇有謀,不出兵則已,一出兵就會席捲常山,折斷天下的脊樑。天下諸國,凡是不服者都將滅亡。那些主張與秦國對著干的人,就像是驅趕著羊群去斗猛虎。現在大王不結交猛虎卻結交群羊,我是暗地裡替您著急啊!」
楚懷王真個耳根軟,被張儀這麼一嚇,腦門就開始冒汗了。
張儀偷偷瞟了楚懷王一眼,看到這副情狀,心下便知道已經有三分成算,接著說道:「天下的強國,除了秦國就是楚國,除了楚國就是秦國。兩虎相爭,其勢不兩立。大王現在派兵北上與秦國爭利,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後果?」
「哦?」楚懷王眉頭揚了一下。
「秦國坐擁巴蜀之地,用大船裝載士兵和糧食,每條船能夠裝載五十名士兵和三個月的口糧,順長江而下,日行三百餘里。到楚國三千餘里,十日可至扜(yū)關。扜關一旦受到攻擊,黔中、巫郡從此就不得安寧。秦國再揮師從武關出發,南下攻擊楚國,楚國北部地區就會被隔斷。可以這樣說,秦國如果攻楚,不出三個月,楚國就會面臨危難。齊國就算發兵相救,至少需要半年時間。我以為,您依靠齊國來對抗秦國,實在是大大的不明智。」
如果是公元前316年之前,張儀絕對不敢說這樣的話,但是現在可以說得理直氣壯。這一切,要歸功於司馬遷的那位老祖宗司馬錯。
楚懷王不禁「啊」了一聲,眉頭緊鎖,略有所思。
張儀緊接著問道:「大王可知道,秦王最欽佩的人是誰?」
「誰?」
「就是大王您啊!」
「怎麼會呢?」楚懷王連連擺手,臉竟然紅了。
「千真萬確。」張儀說,「秦王最欽佩的人是您,最痛恨的人是齊王。他常說,楚王為人正直厚道,氣度不凡,堪為天下諸侯之楷模。而齊王不過是個乘人之危的小人。他正打算派樗裡疾將軍討伐齊國,救燕國於危亡,可是楚國正與齊國交好,讓他十分為難吶!」
「這……」楚懷王搓搓手,意思是,「我也很為難啊!」
張儀覺得火候已到,拋出最後一顆重磅炸彈:「大王不是正在興兵進攻於中嗎?如果大王能夠與齊國絕交,我馬上回去向秦王請求,將於中……啊不,將商、於方圓六百里的土地統統獻給楚國,還讓秦王將女兒嫁給大王為妾,秦、楚兩國互為婚姻,互派人質,永遠成為兄弟之邦。不知您意下如何?」
這顆炸彈將楚懷王所有的糾結都炸到了九霄雲外,他趕緊問道:「此話當真?」
張儀說:「在大王面前,怎敢有半句虛言!」
楚懷王大喜。第二天上朝,他便對群臣說:「你們祝賀我吧,我剛剛得到了商、於之地六百里。」
群臣聽他講完事情的經過,都向他表示祝賀。只有陳軫仰頭望天,一言不發。
楚懷王覺得很不爽,下朝之後將陳軫單獨留下來,問道:「我不動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商、於之地,你難道不覺得高興嗎?」
陳軫說:「我只怕大王拿不到商、於之地,反而招來禍患,所以不敢高興。」
楚懷王說:「為什麼這樣說?」
陳軫說:「秦王看重大王,不過是因為大王與齊王交好。現在您為了張儀的一個空口許諾,就要與齊國絕交,我沒法不擔心。張儀這個人,我太瞭解他了。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含血噴人,也可以信口開河。他的話,基本上不可信。您如果實在要聽他的,也要先讓秦國交出商、於之地,再與齊國絕交。否則的話,楚國西有秦國為患,東與齊國絕交,馬上大禍臨頭……」
「你別再說了!」楚懷王打斷他的話,「我意已決,你等著看我把好事辦成吧!」又意味深地說了一句,「看來,你對當年和張儀之間的恩恩怨怨,還是念念不忘啊!」
陳軫長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楚懷王說做便做,馬上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絕交信,派人送給齊宣王。使者尚未返回,他又寫了第二封絕交信,再派人加急送往臨淄。
張儀圓滿地完成了任務,他帶著楚懷王送給他的幾車禮物和一名楚國將軍回到了秦國。而這位將軍的使命,當然就是代表楚國接收商、於之地。
沒想到張儀回到咸陽的第二天,就從馬車上摔下來,躺在家裡養傷,一連三個月沒有出門。楚國將軍看到這種狀況,也不好催他辦理土地移交,只得派人將情況匯報給楚懷王。
楚懷王的第一反應是,張儀該不會是以為我與齊國絕交的事辦得還不夠徹底吧?
他不假思索地又派了第三名使者前往齊國。不過這回沒有絕交信了。使者就是信。
在齊宣王殿上,使者當著齊國文武百官和各國使節的面,操著抑揚頓挫的楚地方言,將齊宣王以及其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然後,他就被一擁而上的齊國武士拖到殿外,剁成了肉醬。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天下,當然也傳到了咸陽。
張儀聽到這個消息,病馬上就好了,主動約見了那位已經在咸陽休息了半年的楚國將軍。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羊皮,羊皮上繪著一幅地圖。
張儀指著地圖說:「從這裡,到這裡,方圓六里,是秦王賜給張某人的私人領地,本來想修個宅子養老的,現在我把它獻給楚王了。」
楚國將軍大吃一驚:「我聽說是六百里,怎麼會是六里呢?」
「什麼六百里?」張儀擺出一副更吃驚的樣子,「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怎麼可能獻給楚王六百里地呢?是您聽錯了吧?要不就是楚王聽錯了。」
楚國將軍交涉未果,只得拿著那張地圖回到了郢都。
楚懷王氣得火冒三丈,一下子喪失了所有的理智。他當即下令景翠準備進攻秦國,又命將軍屈丐(gai)率軍北上支援景翠。
大臣們都被楚懷王那張氣得扭曲的臉嚇壞了,誰也不敢勸諫。只有陳軫站出來說了一句話:「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楚懷王說:「可以。」
陳軫說:「事情到了這一步,進攻秦國不是一個好辦法。您不如乾脆送給秦國一座大城,與秦國聯合攻齊。這樣的話,我們雖然失去一座大城,卻可以從齊國那裡得到補償。最重要的是,天下人不會因此而笑話楚國。」
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既然已經上了秦國的當,不如因勢利導,化被動為主動,尋求一個體面的方式來借坡下驢。
但是楚懷王第二次拒絕了陳軫的建議。
他現在心裡想的,只有「復仇」兩個字。
鄭袖的枕邊風
公元前312年,楚國兵分兩路,大舉北伐。一路由柱國景翠率軍,圍攻韓國雍氏(今河南省禹縣);一路由將軍屈丐率領,攻打商、於。
秦國兵分三路反擊。
東路由名將樗裡疾率領,兵出函谷關,進入到韓國的三川郡,協同魏、韓兩軍對圍攻雍氏的景翠軍進行反包圍作戰。
中路由庶長魏章率領,從藍田出武關,進駐商、於之地,以對抗屈丐軍。
西路則由後起之秀甘茂率領,兵出南鄭,進攻楚國的漢水流域。
三路軍中,中路軍兵力最強,但是總攬全局的靈魂人物還是有「智囊」之稱的樗裡疾。
樗裡疾的東路軍一路疾進,與魏、韓兩軍會合,先是攻克曲沃,然後經過東周地界,在東周獲得糧食補給後,便直撲景翠軍,與守衛雍氏的韓軍形成掎角之勢。
景翠嚴陣以待,準備與秦軍大戰一場。
雙方發生了小規模的接觸,在感覺到對手實力不弱之後,又不約而同地開始構築防禦工事,囤積軍糧,準備打持久戰。
但這只是樗裡疾的虛晃一槍。
他讓魏、韓二軍打著他的旗號繼續與楚軍對峙,自己卻率領秦軍主力星夜南下,與中路的魏章軍一道,在丹陽(今河南省西峽)前後夾擊屈丐軍,獲得斬首八萬的空前戰績,還俘虜了屈丐、逢侯丑等楚軍將佐七十餘人。
這一戰,史稱丹陽之戰。
丹陽之戰後,秦軍士氣大振。樗裡疾借勢殺回雍氏,又與魏、韓兩軍一道擊破景翠軍,取得了雍氏之戰的勝利。
現在可以解釋本章開頭提出的問題,為什麼韓、魏兩國會跟著秦國去攻打齊國了——雍氏之戰後,樗裡疾意氣風發,率領秦、魏、韓三國聯軍繼續東進,大敗齊軍於濮水。
魏章也沒浪費時間。樗裡疾向東救援雍氏,他便向西配合甘茂的進軍。兩軍聯合作戰,一舉奪得楚國漢中的六百里地,並在那裡設置了漢中郡。
至此,秦軍一氣呵成,連續在丹陽、雍氏、濮水、漢中四個戰場上獲得全勝。
樗裡疾因此聲震華夏,被秦惠王封為嚴君。
楚懷王輸紅了眼,乾脆孤注一擲,增兵襲擊秦國的關中地區。
應該說,楚懷王這一招很漂亮。此時秦軍樗裡疾在齊,魏章、甘茂在漢中,戰線拉得太長,國內相對空虛。而且秦國上下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完全沒有料到楚懷王會來這麼一下子。
楚軍迅速攻克武關,直逼咸陽,一直打到藍田。這裡離咸陽只有不到一百里地了。但就是在這裡,楚軍也成為強弩之末,遭到了秦軍的有力阻擊,慘遭失敗。
魏、韓兩國抓住機會主動南下出擊,一路攻到了鄧城(今湖北省襄樊)。而魏章也配合韓軍攻楚,連克召陵(今河南省漯河)和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兩城。
就在這個時候,秦惠王主動伸出了橄欖枝。他派人對楚懷王說:咱們別打了,有事好商量。您想要秦國的商、於之地,沒問題,可以拿楚國的黔中郡(今湖南省洞庭湖以西至四川省黔江流域一帶)來交換。
楚懷王一聽「商、於」兩個字就心裡發麻,感覺那是個誘餌,碰一碰都會有危險。他明確表示:我不希望換地,但是如果秦國可以將張儀交給我,我寧願把黔中郡白送給秦國。
一個郡換一個人,怎麼樣,幹不幹?
秦惠王馬上就動心了。他把楚懷王的話當作一個笑話講給張儀聽,然後說:「楚王也不想想,先生乃是寡人的肱股之臣,休說一個黔中郡,就算把宛郡、巫郡、新城郡統統給了寡人,寡人也不會拿先生去交換啊!」
秦惠王言畢,發出一陣不自然的大笑。
一絲悲涼掠過張儀的心頭。他認真地說:「那就讓我去吧!」
「不行。」秦惠王說,「楚王最恨你拿商、於之地戲弄他,豈能輕易放過你?」
張儀說:「秦強楚弱,只要有大王為我撐腰,想必楚王也不敢拿我怎麼樣。退一萬步說,即便楚王殺了我,能夠為秦國獲得黔中之地,我也心甘情願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惠王只能「勉強」同意了張儀的請求。
就這樣,張儀又來到了楚國。
這也是他第三次來到楚國。第一次是他籍籍無名的時候,在令尹昭陽府上為門客,曾經被懷疑為小偷而遭到暴打;第二次是前幾年訪楚,把楚懷王當猴耍了。這一次,他卻是將自身當作籌碼,為秦國換取土地而來。
當他進入郢都的城門的時候,內心是否五味雜陳,後人無從得知。我們只知道,他偷偷地派自己的心腹去找了一個人。
一個叫做靳尚的人。
當張儀還是昭陽的門客的時候,就和靳尚關係很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兄弟。這一次,張儀要依靠靳尚這位兄弟來為自己找一條後路。
因為靳尚與鄭袖的關係很好。而鄭袖,是楚懷王的夫人。
什麼風都比不過枕邊風,明白了這個道理,就明白了中國官場一半以上的遊戲規則。
楚懷王見到張儀,二話不說,命人將張儀綁起來,押入死牢。這回他算是學聰明了,不讓張儀有說話的機會,自然也就不會上當。
但是他沒想到,張儀不說話,靳尚卻在他的後宮掀起了一場暴風「醋」雨。
「難道您沒感覺到危險正在臨近嗎?」靳尚問鄭袖。
「什麼危險?」
「秦王十分寵信張儀,大王卻將張儀抓了起來。我聽說,秦王為了解救張儀,打算將上庸之地六縣獻給大王。」
「那是好事啊,跟我有什麼關係?」鄭袖繼續對著銅鏡顧影自憐。
「咳,您聽我說完。秦王還精選了一位美人,又從秦宮中挑選了十名能歌善舞的宮女當作陪嫁,正準備送到郢都來呢!」
就聽到「嘩啦」一片響,鄭袖跟前一案幾的化妝品都被掃落在地。
關於鄭袖,有必要介紹一下,她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醋罈子。
據《韓非子》記載,有一次魏國給楚懷王送來一個美女,楚懷王很喜歡,對她十分寵愛。鄭袖一反常態,也對這位魏妃十分寵愛,甚至超過楚懷王。但凡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總是先給魏妃送去,看到魏妃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了,鄭袖才擺出一副釋然的樣子,拉著她說這說那。
男人們最享受的就是這種妻妾和諧的齊人之福了。楚懷王看到鄭袖如此大方,時常感歎道:「夫人知道寡人喜愛新人,因此比寡人更喜愛她,這才是孝子養親、忠臣事君之道啊!」
有一天鄭袖對魏妃說:「後宮這麼多女人,我看大王最寵愛的就是你了。但是大王也曾經對我提起過,他對你的鼻子不是很滿意……這種事情,我本來不該告訴你,可誰叫咱們是好姐妹呢?你如果想在大王面前長期保持美好的形象,以後可以拿一朵花放在鼻子前面遮掩一下,又優雅又自然。大王看了,不知道多著迷呢!」
魏妃不知是計,再度見到楚懷王的時候,果然捏著一朵梅花,故作扭捏狀。楚懷王一開始還很受用,久而久之便有點狐疑了。他問鄭袖:「魏妃見到寡人,總是以花掩鼻,這是怎麼回事?」
鄭袖連忙說:「您別問我,我可不知道。」
她越是這樣,楚懷王越是追著她問。被逼不過了,她才支支吾吾地說:「聽人說,她是討厭大王有狐臭。」
楚懷王氣得渾身發抖,想都沒想就下令道:「劓之!」也就是處以割鼻之刑。鄭袖生怕楚懷王反悔,馬上對內侍說:「大王已經下令了,還不快去執行?」
可憐的魏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割去了鼻子。
從這個故事不難推測鄭袖聽說秦王要送美女到楚國來的時候,是何等惱怒。
她馬上去找楚懷王,說:「人各為其主,張儀就算得罪了您,也不過是為了國家,沒什麼好責怪的。再說,您現在這樣對待張儀,秦王肯定會以此為借口,興兵來討伐。請您把臣妾母子都遷到江南去,免得成為秦人的魚肉。」說著就哭了起來。
鄭袖這麼一哭,楚懷王就沒了主意。他把自己關在臥室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釋放了張儀,並且禮送出境。
當時有位楚國大夫出使齊國,正在回來的路上。當他回到郢都,聽說張儀剛被放走,氣得直跺腳,質問楚懷王道:「張儀把咱們騙得這麼慘,全楚國人都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您為什麼又把他放了?」
楚懷王無言以對。
這位大夫乃楚國的名門之後,姓屈,名平,字原。世人一般稱其為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