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近代史 第四章 清初的內政

清朝的盛衰,當以乾隆時為關鍵。從世祖入關,到三藩平定,這四十年,算是清朝開創之期。自此至雍正之末,五十餘年,為乾隆一朝,表面上看似極盛,實則衰機潛伏於其中。至其末年,內亂一起,就步步入於否運了。

清朝的初起,和遼金元情形,又微有不同。遼、金、元初起時,都不甚瞭解中國的情形。清朝則未入關時,已頗能譯漢書、用漢人了。當太祖之時,憎惡漢人頗甚,當時俘獲漢人,都發給滿人為奴。尤其是讀書人,得者輒殺。到太宗時,才知道欲成大業,單靠滿洲人,是不行的。所俘漢人,都編為民戶,令其與旗人分居,且另選漢官治理。對於讀書人,則加以考試。錄取的或減免差徭,賞給布帛。於明朝的降臣、降將,尤其重視。清朝當日的創業,和一班投效的漢人,如範文程、洪承疇、吳三桂等,確是很有關係的。

但是其瞭解中國深者,其猾夏亦甚。所以清朝的對待漢人,又非遼、金、元之比。即如剃髮一事,歷代北族,沒有敢強行之於全中國的。注657清朝則以此為摧挫中國民族性的一種手段,厲行得非常利害。入關之後,籍沒明朝公、侯、伯、駙馬、皇親的田。又圈占民地,以給旗人。也是很大的虐政。而用兵之際,殺戮尤甚。讀從前人所著的《嘉定屠城》、《揚州十日》等記,就可以見其一斑了。

北族的政治,演進不如中國之深。所以其天澤之分,也不如中國之嚴,繼嗣之際,往往引起爭亂。清朝也未能免此。當太祖死時,其次子代善,五子莽古爾泰和太祖弟舒爾哈齊之子阿敏,還是和太宗同受朝拜,並稱為四貝勒的。後來莽古爾泰和阿敏,次第給太宗除去了;代善是個武夫,不能和太宗爭權;所以在關外之時,幸未至於分裂。太宗死後,世祖年幼。阿敏的兒子濟爾哈朗和多爾袞同攝政。後來實權都入於多爾袞之手。當時一切章奏,都徑由多爾袞批答;御寶亦收歸其第。一時聲勢,是很為赫奕的。幸而多爾袞不久就死了,所以沒釀成篡弒之局。世祖親政後,大體還算清明。頗能釐定治法,處理目前的問題。當時中國的遺黎,經死亡創痛之餘,實在更無反抗的實力;而又得一班降臣,為虎作倀,就漸漸的給他都壓下去了。世祖在位不久。聖祖初立,亦年僅八歲。輔弼大臣鰲拜,頗為專權。然不久,亦就給聖祖除去。聖祖的聰明和勤於政治,在歷代君主中,也頗算難得的;而在位又很長久。內政外交,經其一番整頓,就頗呈新氣象了。

中國的國民,自助的力量,本來是很大的。只要國內承平,沒甚事去擾累他,那就雖承喪亂之餘,不過三四十年,總可復臻於富庶。清朝康熙年間,又算是這時候了。而清初的政治,也確較明中葉以後為清明。當其入關之時,即罷免明末的三餉。又釐定《賦役全書》,徵收都以明萬曆以前為標準。聖祖時,曾疊次減免天下的錢糧。後來又定「滋生人丁,不再加賦」之例,把丁賦的數目限定了。注658這在農民,卻頗可減輕負擔。而當時的用度也比較的節儉。所以聖祖末年,庫中余蓄之數,已及六千萬。世宗時,屢次用兵,到高宗初年,仍有二千四百萬。自此繼長增高,至一七八二年,就達到七千八百萬的巨數了。以國富論,除漢、隋、唐盛時,卻也少可比擬的。

聖祖晚年,諸子爭立。太子允礽(reng),兩次被廢。後來就沒有建儲。注659世宗即位之後,注660和他爭立的兄弟,都次第獲罪。因此撤去諸王的護兵。注661並禁止諸王和內外官吏交通。滿洲內部特殊的勢力,可以說至此而消滅。但清朝的政治,卻亦得世宗整飭之益。聖祖雖然勤政,其晚年亦頗流於寬弛。各省的倉庫,多不甚盤查;錢糧欠繳的,也不甚追究。世宗則一反其所為。而且把關稅、鹽課,徹底加以整頓。徵收錢糧時的火耗,亦都提取歸公。注662如此,財政上就更覺寬裕。而康雍對外的兵事,也總算徼天之幸,成功時多。清朝至此,就臻於全盛。

世宗死後,高宗繼之。高宗在表面上,是專摹效聖祖的,但他沒有聖祖的勤懇,又沒有世宗的明察;而且他的天性,是奢侈的,正合著從前人一句話,「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在位時六次南巡,供帳之費無算。對外用兵,所費亦屬不貲。凡事專文飾表面,虛偽和奢侈之風養成了。而中年後,更任用和珅,其貪黷為古今所無。內外官吏,都不得不用賄賂去承奉他。於是上官貪取於下屬,下屬誅求於小民,至其末年,內亂就一發而不可遏了。

「國於天地,必有與立。」清朝歷代的君主,對於種族的成見,是很深的。他們對於漢人,則提倡尚文。一面表章程、朱,提倡理學,利用君臣的名分,以箝(qian)束臣下。一面開博學鴻詞科,屢次編纂巨籍,以牢籠海內士大夫。但一面又大興文字之獄,以摧挫士氣。乾隆時,開四庫館,徵求天下的藏書,寫成六部,除北京和奉天、熱河的行宮外,還分置於江、浙兩省。注663看似曠古未有的盛舉,然又大搜其所謂禁書,從事焚燬。據當時禮部的奏報,被焚的計有五百三十八種,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二卷之多。清帝室對於士子,是嚴禁其結社講學,以防其聯合的。即其對於大臣,亦動輒嚴詞詰責,不留餘地。還要時用不測的恩威,使他們畏懼。使臣以禮之風,是絲毫沒有的。如此,他們所倚為腹心的,自然是旗人了。確實,他們期望旗人之心,是很厚的。旗人應試,必須先試弓馬。旗兵是世襲的。一人領餉,則全家坐食。其駐防各省的,亦都和漢人分居,以防其日久同化,失其尚武的風氣。而又把東三省和蒙古,都封鎖起來,不准漢人移殖。注664他們的意思,以為這是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了。然而旗人們既失其尚武之風,而又不能勤事生產,亦和前代的女真、蒙古人相同。而至其末造,漢人卻又沒有慷慨奮發,幫他的忙的,於是清朝就成為萎靡不振的狀態,以迄於亡。注665這是他們在前半期造成的因,至後半期而收其果。

【註釋】

注657 據日本稻葉君山所撰《清朝全史》:金太宗天會七年,曾下削髮令,然施行之範圍,惟限於官吏。元時,華人剃髮的甚多。然元朝實未嘗頒此禁令,見《東方雜誌》三十一卷等三號《中國辮發史》。

注658 參看第二十二章。

注659 當時覬覦儲位的,以聖祖庶長子允禔(zhī)和第八子允祀(si)為最甚。允礽初以狂易被廢。後發覺允禔命蒙古喇嘛厭魅之狀,乃囚允禔而復立允礽。然允礽復立之後,狂易如故,未幾,又被廢。此事在一七八年。聖祖自此以後,就不提建儲問題。群臣奏請的多獲罪。至世宗時,乃創儲位密建之法。皇帝將擬立的兒子,親自寫了名字,密封了,藏在乾清宮最高處正大光明殿匾額之後,到皇帝死後,再行啟視。就成為清朝的家法

注660 世宗之所以得立,據他自己說,是他的母舅隆科多面受聖祖遺命的。但當時謠傳:聖祖彌留時,召隆科多入內,親寫「皇十四子」四字於其掌內。給世宗撞見了,硬把「十」字拭去的。這話固無據,況雍正和皇十四子允 (ti)乃同母兄弟,聖祖斷無舍兄立弟之理。

注661 清初八旗,有上三旗、下五旗之別。上三旗即正黃、鑲黃、正白,為禁軍,亦稱內府三旗,下五旗為諸王護衛。所以他們都是有兵權的。世宗才借口允祀擅殺軍士,把他撤掉。

注662 所謂耗,是官吏徵收賦稅時,借口轉運、存儲,都有耗損,額外多取,以為彌補之地的。當錢糧徵收本色時,即有耗米等名目。明中葉以後,改而征銀,則借口碎銀熔成大錠,然後起解,不免有所耗損,所以多取,謂之火耗。

注663 北京文淵閣、圓明園文源閣、奉天文溯閣、熱河文津閣,謂之內廷四閣。揚州文匯閣、鎮江文宗閣、杭州文瀾閣,謂之江浙三閣。太平軍興,文匯、文宗都被毀,文瀾亦有散亡。庚申之役,文源被焚。文溯現亦流落瀋陽。現在幸全的,只有文淵、文津兩部而已。

注664 東三省在清朝,只有少數民地,其餘都是官地和旗地。漢人出關耕墾,是有禁的。蒙古亦有每丁私有之地,和各旗公共之地,都不准漢人前往墾殖。其因漢人業已移殖,而設廳管理,都是嘉道以後的事。至於要想移民開拓,則更是光緒末年的事了。

注665 參看第二十四章。

《你一定愛讀的極簡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