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甄官井上五色氣

酸棗那邊散伙了,討董聯軍從此進入各自為戰的狀態。

但是,董卓的壓力依然沒減,因為南面這一路實在太生猛,打得涼州軍節節敗退,到了初平二年(191)春天,圍繞洛陽的爭奪呈現膠著之勢。

涼州軍打退了孫堅的進攻,但孫堅很快重新殺了回來,前鋒已到了洛陽的南郊。一向兇猛的涼州軍之所以打不過孫堅,一方面孫堅確實是一員悍將,他久居涼州,知道涼州軍的作戰特點,所以有備而來。

另一方面,涼州軍將士都知道馬上要撤退了,連朝廷都遷走了,所以這段時間他們每個人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搶東西上,都在想著如何把這些東西運回去,最差勁的也要把自己活著弄回去,所以一打起來就往後跑,董卓約束部下很嚴厲,可這時也失去了效果。

董卓只好下令主力撤出洛陽向東運動,為了保證撤退的順利,必須有人負責斷後,這個光榮的任務落在了并州軍身上。董卓命令呂布、張遼率并州軍守住洛陽,為大部隊撤退做掩護,他率涼州軍主力向西,暫駐於澠池一帶,隨時可以回師長安。洛陽其實已經成為一座空城,朝廷不在了,百官要麼去了長安,要麼逃到了外地,呂布、張遼守著這座空城,等待孫堅的進攻。

孫堅率部向洛陽發起了進攻,呂布、張遼稍作抵抗後也撤出了,孫堅由洛陽南門之一的宣陽門攻入城中。

此時的洛陽基本上成了一片廢墟,南宮和北宮一帶一向是重地,附近是朝廷的重要官署和重臣們的宅邸,此時也都荒無人煙,看到此情此景,孫堅悵然流淚。孫堅命令士兵打掃皇宮和太廟的衛生,又到太牢進行了祭祀,整理邙山一帶被破壞的漢室諸陵。

城南有一口甄官井,有人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大白天井口不時發出異樣的光亮,大家都覺得奇怪,不敢到這口井裡打水。孫堅命人下到井中,在下面發現了一枚玉製印章,四寸見方,印上有一個由五條龍盤著的印紐。

這枚印章缺了一個角,印文是八個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孫堅大喜過望,因為這就是傳國玉璽。相傳這枚玉璽取材於著名的和氏璧,上面的八個字由秦朝首任丞相李斯所書,象徵受命於天,是國之重器。漢朝建立後一直由漢帝擁有,到靈帝駕崩後這個玉璽神秘地消失了,連董卓都沒找到。

原來,張讓、段珪等人劫持少帝倉皇出宮,當時一片大亂,負責保管玉璽的人(掌璽者)情急之下,把它投到了這口井中。這枚玉璽應歸獻帝所有,但他去了長安,孫堅得到這枚玉璽,暫時由自己保管起來。

關東聯軍雖然各自為戰了,但攻克洛陽仍然算是他們取得的一場最大勝利,只是這場勝利沒有激發起大家的熱情,後來讓大家的思想更迷惘了。

關東聯軍各路人馬的革命意志本來就很恍惚,討伐董卓的道理大家比較明白,但討伐完董卓之後怎麼做,大家的想法就比較多,董卓這一走,大家失去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無疑進一步勾動起每個人內心裡的“活思想”。

孫堅想乘勝追擊,袁術卻命令他趕緊回軍,因為後方出了問題。袁術表奏孫堅為豫州刺史後,孫堅在豫州也有了相當大的發展,豫州刺史部的一部分地區成了他的勢力範圍。當時的豫州刺史部基本控制在他和朝廷任命的豫州刺史孔胄手中,孔胄年齡比較大,身體也不好,沒有多少野心,未來豫州刺史部就是孫堅的了。

誰知道袁紹這時來個了橫柴入灶,派了個叫周喁的人當豫州刺史,公然來搶地盤。周喁、周昕、周昂是揚州刺史部會稽郡周氏三兄弟,周昕當過丹陽郡太守,周昂當過九江郡太守,他們跟袁紹、曹操等人早年在洛陽相識,關係一直不錯。

作為關東聯軍的總負責人,袁紹竟然帶頭把筷子伸進別人的碗裡,孫堅聽到消息後很氣憤,慨然歎道:“大家一同舉義兵,救社稷,董卓剛剛被打敗就幹出了這樣的事,我還能跟誰同心協力呢!”說著說著,孫堅又流出了淚。孫堅是一員地道的猛將,一直以硬漢形象示人,但他似乎很容易動感情,動不動就流淚。

孫堅從洛陽撤出,回擊周喁,周喁敗走。大概就在這個前後,孔胄因病去世,孫堅趁機把自己的勢力進一步向豫州刺史部伸入,想以此為基地徐圖發展。

如果一切順利,以孫堅的個人能力,在逐鹿中原的競賽中他將發展得最快,超過袁紹、曹操,脫離袁術也是遲早的事。

董卓率主力西撤後,留守在洛陽一帶的除了呂布還有朱俊,他也是董卓留下來對付關東聯軍的,但他的政治立場卻是反董卓的。

董卓任命朱俊為河南尹,讓他帶領少量人馬在洛陽一帶活動,阻止敵人的進攻。但朱俊一脫離董卓的控制,馬上就和關東聯軍建立了聯繫,他想趁機策應聯軍從東面進攻洛陽,但他勢力單薄,酸棗方向的幾路聯軍那時估計都在做著散伙的打算,所以響應得也不夠有力。

朱俊最終失敗,被迫逃往荊州避難。董卓隨後又任命了一個名叫楊懿的人為河南尹,接替朱俊在洛陽周圍打游擊,哪知朱俊又殺了回來,打跑了楊懿,屯兵在洛陽以東的中牟縣。一直在政治上態度曖昧的徐州刺史陶謙看到董卓大勢已去,突然表態支持朱俊,表奏他代理全國武裝部隊副總司令(行車騎將軍),並派出3000名精兵支援朱俊。

老謀深算的陶謙怎麼突然來了這一手呢?這一手與其說是針對董卓的,不如說針對的是袁紹等關東聯軍。陶謙肯定不會不知道袁紹早已自稱車騎將軍,現在又抬出來一個朱俊,分明是想和袁紹分庭抗禮,主導“後董卓時代”的領導權。

但朱俊沒有成功,董卓派涼州軍主力數萬人突然回擊,大敗朱俊。

在呂布撤出洛陽的時候,在袁紹督促下河內郡太守王匡率部靠近了黃河北岸,把主力集結在黃河上的重要渡口河陽津附近,隨時準備渡河作戰。

董卓命令剛剛從洛陽撤出的呂布等人在黃河以南佈防,防備王匡突然出擊,給他的撤退計劃造成威脅。涼州軍的主力擊敗朱俊後,仍然撤至洛陽至長安一線,董卓親率董越部駐紮在澠池,段煨部駐紮在華陰,牛輔部駐紮在安邑,其他將領分駐在各個戰略要地。

從上述部署中可以看出,并州軍和涼州軍的待遇很不一樣,涼州軍是董卓的嫡系,并州軍是董卓眼中的雜牌軍,說是掩護撤退,其實就是給自己墊背,如果關東聯軍一舉把并州軍消滅了,也沒有多大關係。

但并州軍也有很強的戰鬥力,他們沒被消滅,呂布負責駐防的這一段黃河上至少有三個重要渡口,河陽津居中,西邊有一個平陰津,東邊有一個小平津關,等了幾天不見動靜,呂布決定主動發起攻擊。

呂布把并州軍分成兩部,一部從東邊的小平津關渡河,做出向河陽津發起攻擊的陣式;另一部悄悄移動到西邊的平陰津,在王匡全力迎擊前一部分并州軍時突然由此渡過黃河,從王匡背後發起攻擊。這一招之前牛輔用過,對付的也是王匡。兩面夾擊之下,王匡所部再次大敗,死傷殆盡,王匡僅率少數人馬逃走,之後呂布從容撤退,與董卓的大部隊會合。

初平二年(191)四月,帶著從洛陽搜刮來的巨額財富,率領仍然十分精銳的涼州軍主力,董卓來到了長安。

司徒王允率三公、九卿等百官到郊外迎接,董卓所乘的車輛到達,眾人一齊參拜在車前。雖然是被敵人趕到關中的,但董卓的霸氣一點兒不減,他睥睨著拜伏在腳下的人們,心裡很滿意。

董卓來到長安後,關中百姓從此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董卓任命了一個叫劉囂的人擔任司隸校尉,負責長安一帶的治安和行政管理,這個人名氣不大,巴結奉承卻有一套,對老百姓也比較狠。

在董卓授意下,劉囂規定無論官民,有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的,一律誅殺,財產全部沒收。忠不忠、孝不孝,這都是不太好說的事,解釋權在劉囂的掌握中,他說誰不孝誰就不孝,他想收拾誰就說誰不忠,往往先看中人家的財產,再羅織罪名。

劉囂還鼓勵大家互相揭發,結果造成了大量冤假錯案,冤死的數以千計。長安立刻成了一個恐怖之城,大家平時在路上見了面只能互相看一眼,話都不敢說一句。誰要讓董卓覺著不順眼,那一定得倒霉,不管你是誰,資格有多老,威望有多高,概無例外。

董卓也一改之前重用士人的做法,大肆封拜親屬,他的弟弟董旻被任命為左將軍,封鄠侯,他哥哥的兒子董璜為侍中,兼任中軍校尉,掌握兵權,還有不少董家的人當了大官,一上朝,董家人能站成一排。

連董氏家族抱在懷裡的嬰兒也都封了侯,頒發金印紫綬,小孩不懂那是什麼,拿著當成了玩具耍。董卓被封為郿侯,郿縣在長安以西260里,即今陝西省眉縣,此地離後來著名的戰場五丈原非常近。董卓在郿縣築起高壇,邊長二丈多,高五六尺,壇成,讓他一個外孫女乘著軒金華青蓋車來到這裡登壇,在郿縣的文武官員,包括都尉、中郎將、刺史等高級官員都到車前,引導著這個小女孩兒上到壇上,董卓讓侄子董璜為使者親自頒發印綬。

董卓還在郿縣修築了一座城堡,號稱郿塢,城高與長安城相等,裡面儲藏著夠30年吃的糧食,董卓對外宣稱:“大功如可成,就稱雄天下;如果不成,就守著它安度晚年!”

董卓還喜歡玩一些新花樣,他親自設計了一種奇特的車子,這種車用青色的傘蓋,爪畫兩藩(\"\"),大家給這輛專車起了個名字叫“竿摩車”。董卓覺得很得意,也很威風,出門便坐著。只有擔任侍中的蔡邕平時還敢在董卓面前說幾句,蔡邕認為天子和大臣乘坐的車子都有規定和講究,董卓這麼胡來很不妥,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勸。正巧,長安這時發生了一次小規模地震,董卓有點緊張,問蔡邕是什麼原因,蔡邕趁機對董卓說:“這說明地下陰氣太盛,是大臣逾制所造成的。您乘坐的青蓋車不符合制度,大家都認為有點不恰當。”董卓還真虛心接受了蔡邕的批評,改乘皂色傘蓋的車子。

董卓很快被劉囂這樣的小人所包圍,大家一致認為,董太師的豐功偉績無人能比,當太師有點委屈了,於是參照周朝開國宰相姜子牙的先例,要給董卓再上一個尊稱,叫“尚父”。

人家姜子牙不僅是宰相,還是武王的岳父,才稱尚父,董卓是什麼東西,也敢把自己抬得這麼高。但心裡想歸想,沒人敢說。董卓吃不準,怕弄出個歷史笑話來,就此向蔡邕詢問,蔡邕趁機勸道:“姜太公輔佐周室,受命討伐殷商,所以才加上這個尊號。今明公的威德沒有問題,不過我以為現在還不是時候,應該等平定了關東,車駕返回舊京,然後再做。”董卓聽了,覺得有理,採納了蔡邕的建議。

在大家眼裡,蔡邕是極少數被董卓尊敬的士人之一,董卓對他的話不僅相當重視,而且平時也非常尊重他。而蔡邕似乎也甘為董卓所用,每次宴會,董卓經常讓蔡邕彈琴助興,蔡邕也很用心。然而,蔡邕內心卻十分痛苦,他曾經對從弟蔡谷說:“董卓這個人性情殘暴,終究會失敗,我想回兗州,但道路太遠了,也不知道那裡的人如何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蔡谷勸他說:“你長得跟普通人不一樣,走在外面容易招致大家圍觀,你想秘密潛逃,那也太難了。”蔡邕究竟長成什麼樣史書沒有明確記載,聽蔡谷的意思他長得應該不是一般的特別,屬於那種見一面就忘不掉的人。

蔡邕聽了從弟的話,這才打消逃跑的念頭。

《三國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