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亂世裡的窩囊人

袁紹和韓馥聯合上演了一出失敗的廢立鬧劇,但他們二人也是各懷心事。韓馥雖然奉袁紹為關東聯軍總指揮,心裡並不聽他的。劉虞拒絕稱帝后又去勸他主持朝廷日常工作是韓馥一個人幹的,袁紹沒有參與,韓馥此舉實際上矛頭暗指袁紹,因為袁紹以關東聯軍首領自居,基本上壟斷了反董陣營的發言權和表奏權,他自己任命自己為全國武裝部隊副總司令,然後想任命誰就任命誰,儼然成了天子第二。

韓馥很不憤,如果劉虞肯出面「主持」朝廷的日常工作,等於把反董勢力的領導權從袁紹手裡接了過去,袁紹再也不能那麼神氣了。韓馥的心思袁紹當然懂,不過他現在還不能跟韓馥公開鬧翻,他這個聯軍首領還寄居在人家的地盤上,論勢力自己比韓馥差得遠。

於是,袁紹加緊發展自己的力量,好在頭上頂著關東聯軍總指揮的頭銜,又因為一家50多口被董卓誅殺而獲得的廣泛同情,所以不愁沒人主動上門。

首先來的是張楊,他是并州軍的舊將,并州軍的領頭人原來是丁原,當初跟董卓一前一後進的洛陽,董卓篡權後策反了丁原手下的呂布,呂布把丁原殺了投奔董卓,張楊沒有追隨呂布,而是在外面自己發展去了,他一直在河東郡、河內郡一帶打游擊。

繼張楊之後,南匈奴的一支在單于於扶羅的帶領下也歸順了袁紹,匈奴曾經十分強大,是漢帝國的主要敵人,但到東漢末年匈奴力量逐漸式微,內部又發生了嚴重的鬥爭,最後分化為兩部:一部南遷,即南匈奴,歸附於朝廷;另一部遠上漠北,淡出了中原政治舞台,即北匈奴。南匈奴原來的單于名叫欒提羌渠,於扶羅是他的兒子,三年前南匈奴內部也發生了一次政變,欒提羌渠被殺,須卜骨都侯被立為單于,於扶羅率眾赴朝廷申訴苦情,後來便一直留居漢地。於扶羅想重回故地,卻得不到朝廷准許。後來,須卜骨都侯也在叛亂中被殺身亡,可是朝廷一直把單于之位空懸著,讓南匈奴的老王管理部族事務,於扶羅很有怨言。靈帝駕崩前於扶羅趁亂與白波軍聯手,他自稱單于,進犯并州刺史部的太原以及河內郡等地,朝廷當時讓董卓當并州牧,給他的主要任務就是討伐於扶羅和白波軍,後來董卓和關東聯軍交戰,沒人再去管於扶羅,於扶羅的勢力有所增強。

有這兩支隊伍的呼應,袁紹的力量壯大了很多。

韓馥當然不希望袁紹強大,袁紹讓他當關東聯軍的後勤部長,負責軍糧供應,韓馥不好好幹,常常剋扣軍糧,或者以次充好。同時,韓馥也在抓緊發展自己的勢力。韓馥是豫州刺史部穎川郡人,他在當權冀州期間很重視人才引進,派人到老家招納名士,荀諶、辛評、辛毗、郭圖等一批人才來到了冀州。

當領導要坐穩位子,不能讓下屬太團結,而要設法讓他們鬥起來。韓馥可能就有這樣的潛意識,作為一個外地人,他最擔心的就是壓不住本土勢力,所以他有意引進外人,製造派系鬥爭,以此平衡各種勢力。但這樣的領導通常都是沒本事的領導,也沒辦法把手下的人真正凝聚在一起,韓馥手下雖然人才濟濟,但派系問題很嚴重,矛盾重重。

這一點讓袁紹的謀士逢紀看到了,他對袁紹說:「將軍現在舉大事,但後勤供應還仰仗別人,如果不能至少佔據一個州,將來恐怕難以保全啊!」袁紹想這不是廢話嗎?這個道理我還能不知道?袁紹對逢紀說:「可惜韓馥兵強馬壯,咱們人馬少,後勤供應又不足,如果辦不到,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袁紹的意思是,你可想好,如果跟韓馥動手,結果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的話,咱們連懷縣這個小小的立足之地都沒了。

逢紀不以為然,他建議:「可以和公孫瓚聯絡,讓他率兵南下取冀州。公孫瓚肯定會來,那樣韓馥就會害怕,到時候跟他陳說利害,韓馥一定會主動讓位。」公孫瓚也是在鎮壓黃巾軍時崛起的群雄之一,目前也在幽州一帶發展,跟韓馥素有矛盾。

袁紹按照逢紀的主意給公孫瓚寫了封信,相約合擊韓馥,事成之後瓜分冀州。當時幽州還不全是公孫瓚的地盤,他還有個頂頭上司名叫劉虞,劉虞是宗室出身,擔任幽州牧,威望又高,公孫瓚拿他暫時沒辦法,聽說南面有便宜可佔公孫瓚欣然同意。

公孫瓚領兵南下,口口聲聲要去討伐董卓,但目標直指韓馥。公孫瓚手下有一支彪悍的隊伍,人稱白馬義從,縱橫北疆無敵手。韓馥聽說白馬義從來了,嚇得要死,勉強在安平打了一仗,被打敗。袁紹本可以直接出面向韓馥下手,又覺得火候不夠,於是走出了第二步棋,策反韓馥手下的頭號將領麴義。麴這個姓不多見,可能與邊地少數民族有關,麴義早年長期生活在涼州,精通羌人的戰法,手下的人馬都是精銳。麴義被策反的細節不清楚,作為一個派系嚴重的團體,有人被對手策反並不奇怪。韓馥只得又去跟麴義打,結果又被打敗。

這徹底摧垮了韓馥的心理防線,他有點頂不住了。

韓馥平時重用穎川派,但這些人當個謀士可以,卻沒有自己的勢力,冀州的真正實力掌握在本地派手裡,本土派的顏良、張郃這些武將以及沮授、田豐等人並不真心支持韓馥,看到韓馥內外交困,他們也不打算真幫忙。

本土派甚至想借公孫瓚的手把穎川派擠走,在這種情況下,韓馥有了退讓之心。整個事件的幕後操縱者袁紹直到這時還沒有公開出面,他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使出了倒韓的第三個步驟。

袁紹派到韓馥那裡展開遊說的人包括郭公則、高元才、張景明等,這幫人到了韓馥那裡連哄帶嚇,逼著韓馥讓位。郭公則即郭圖,本是韓馥手下穎川派的成員,這時已暗中投靠了袁紹。高元才名叫高幹,跟大學者蔡邕是一個縣的人,也是袁紹的外甥。張景明的情況不詳,只知道景明是他的字,他名叫張導。除了他們幾個,穎川派的荀諶也暗中投靠了袁紹,他嚇唬韓馥說:「公孫瓚乘勝南下,一路上各地紛紛響應,袁紹也帶兵東來,搞不清楚他是什麼意圖,我真為將軍感到擔心哪!」

韓馥當然更擔心,問荀諶該怎麼辦,荀諶繼續忽悠道:「公孫瓚勢不可當,袁紹是一時之傑,不會甘作將軍的屬下。冀州是天下要地,如果公孫瓚和袁紹聯合交兵於城下,危亡立待。將軍跟袁氏有舊交,現在為將軍計,不如舉冀州以讓袁紹。袁紹得到了冀州,公孫瓚就沒辦法來爭,袁紹必厚待將軍。把冀州交給親近的人,將軍就有了讓賢的美名,今後一定會安如泰山,請將軍不要多疑!」

在郭圖、荀諶等人車輪戰式的忽悠下,韓馥被徹底洗腦,他堅定地認為目前只有讓位這一條出路了,於是決定主動讓賢。

韓馥的決定讓很多人大吃一驚,因為他手下有親袁派,但也有反袁派。冀州別駕閔純、長史耿武、治中李歷都反對把冀州拱手讓給袁紹,他們勸韓馥:「冀州雖偏遠,也有兵馬百萬,糧食夠吃十年。袁紹不過是孤客窮軍,仰我鼻息,就像股掌之上的嬰兒,斷了他的奶馬上就得餓死,怎麼能把整個一個州讓給他呢?」

說的可謂實情,但韓馥此時已經毫無鬥志,他只想盡快解脫,誰也說服不了他。韓馥派手下趙浮、程奐率精兵1萬多人駐紮在黃河上的重要渡口孟津,其中有相當數量的水軍,聽到韓馥讓位的消息他們也吃驚壞了,趕緊回師。

當時袁紹正在朝歌,趙浮等人率領的水軍從這裡路過,有數百艘戰船,路過袁紹軍營時正好是夜裡,趙浮故意讓大家整兵擂鼓,袁紹聽得心驚肉跳。

趙浮見到韓馥,勸他說:「袁紹正缺軍糧,快要散伙了,不用十天半月必然土崩瓦解,將軍只需閉戶高枕,有什麼可擔憂的?」但是韓馥的腦子已經嚴重不好使,他打定了主意,不再考慮趙浮等人的建議。

韓馥讓兒子拿著自己的官印、綬帶送呈袁紹,這些都是朝廷頒發的,今後州牧、刺史、太守越來越多,而這種貨真價實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了。韓馥主動搬出官署,住進已故宦官頭目趙忠在鄴縣的一所舊宅。這樣,袁紹便「和平解放」了冀州。袁紹進入鄴縣時,韓馥昔日的手下們紛紛前往迎接,其中也包括沮授、田豐以及顏良、文丑這些人,大家都表現出很積極的態度,唯恐落在別人的後邊。

只有耿武和閔純二人拿著杖和刀相拒,袁紹命令田豐把他們殺了。袁紹從此以車騎將軍的身份兼任冀州牧,給了韓馥一個奮武將軍的虛名,既不給兵也沒有官屬,掛了起來。

對韓馥的舊部,肯與自己合作的繼續使用,任命沮授為奮威將軍,協助自己分管軍事;任命田豐為別駕,協助自己分管行政事務;任命審配為治中,協助自己分管人事和總務。

至於韓馥,原本是想通過讓權給自己和家人換取一個安穩的生活,誰知根本做不到,在袁紹身邊整天過的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後來他離開袁紹投奔了好朋友張邈,但仍然整天疑心袁紹要殺他,時間長了難免精神產生錯亂,最後還是自殺了。韓馥可以算是個窩囊人,事做得窩囊,死得也窩囊。

袁紹得到冀州後卻不再提跟公孫瓚平分冀州的事,這把公孫瓚氣得要命,這是導致了他們日後翻臉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公孫瓚那邊還有個劉虞,他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下令撤兵。

公孫瓚回到幽州後還得繼續面對劉虞,劉虞是幽州的最高長官,公孫瓚此時的正式職務只是個中郎將,歸劉虞節制。劉虞依靠懷柔手段和個人的威望讓北部少數部族紛紛歸附,朝廷表彰劉虞的功績,先後拜他為太尉,還封了襄賁侯。幽州刺史部在劉虞的治理下局勢逐漸平和。

劉虞上疏朝廷,提出了一個讓公孫瓚鬱悶不已的建議:裁撤軍隊。公孫瓚是地方實力派,他近年來不斷擴充實力,積攢起數萬人馬,此時卻被劉虞一個建議撤得只剩下了一萬來人,朝廷還按照劉虞的意思,下詔命公孫瓚把自己的指揮部設在右北平郡,這一下公孫瓚更惱了,看著劉虞是個老好人,敢情手段也挺黑,所謂裁軍其實就是衝著他來的,目的是削弱他的勢力,還把自己趕到右北平郡給他站崗放哨。但懾於劉虞的巨大威望和朝廷的強力支持,公孫瓚不得不忍氣吞聲,去了右北平郡。

但不久公孫瓚又找到了機會,劉虞殺了韓馥的使者,董卓為拉攏劉虞,先後任命他為大司馬、太傅,董卓另一邊也拉著公孫瓚,在提高劉虞地位的同時升任公孫瓚為奮武將軍,封薊侯。公孫瓚抓住這個機會又迅速擴充人馬,他打著討伐黃巾軍餘部的名義四處行動,不再局限於右北平郡,在與青州刺史部黃巾軍餘部的東光之戰中,公孫瓚一次就投入兵力2萬人以上,可見實力增長很快。

有人建議劉虞盡早解決公孫瓚,否則日後更難對付,但劉虞沒有接受,劉虞還是把精力用在了地方的治理上,過去因為幽州地處偏遠,財政入不敷出,朝廷每年都要從青州、冀州的賦稅裡撥出2億錢補貼給幽州,天下大亂後這一部分補貼就沒了,只能靠幽州自己解決。劉虞推行寬大政策,鼓勵農業生產,開放和北方少數部族的貿易,開發漁陽一帶豐富的鹽鐵資源,使幽州的經濟得到快速發展,糧食也不斷取得豐收,穀物1石只需要30錢,對比一下涼州軍撤出洛陽前每石糧食數萬錢的價格,簡直有天地之別,青州、徐州不少百姓為躲避兵亂都跑到幽州來避難,僅這部分人口就多達百萬,劉虞都加以收留,給他們安排生計。

劉虞雖然位至上公,但生活節儉,平時只穿破衣草鞋,每頓飯不超過兩個肉菜,身邊的人看了都很感動。有德行、有能力、有業績,處世低調,嚴格要求自己,群眾基礎極好,劉虞確實是治世能臣的楷模,可惜劉虞生錯了時代,現在是亂世,天下並非有德者居之,而是強者為王,在耍手段方面劉虞就不是公孫瓚的對手了。

《三國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