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當上魏公以後,享受「贊拜不名」「九錫」這些殊榮,女兒又當上了皇后,大家覺得再往前一步就要改朝換代了。但大多數人都不相信曹操真的會當皇帝,因為那樣將違背《讓縣自明本志令》裡做出的承諾。
不過,到了建安二十一年(216)4月,曹操又向前邁出了一步,晉爵為魏王,史書在記載這件事時用了一句「曹操自進號魏王」的話,有些耐人尋味。
曹操晉爵為魏王,程序肯定與晉爵魏公一樣都是由獻帝下詔,而不會是自封的。這樣說不是揣測,獻帝確實下過一份這樣的詔書,這份詔書照例篇幅不短,前面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廢話,只有最後幾句頗為重要:「現在晉您的爵位為魏王,特派御史大夫、宗正劉艾奉上冊璽、玄土、白茅,以及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前來請您就王位,同時請您以丞相的身份繼續兼任冀州牧。」
獻帝派到鄴縣的使者是御史大夫和宗正卿劉艾,劉艾也是劉氏宗親,由他來當使者增加了這項冊封的合法性,劉艾帶來的不僅有詔書,還有兩份重要禮物,即金虎符和竹使符。
調動軍隊歷來都是一件大事,必須有皇帝頒發的信物,否則就是謀反。漢代用於調兵的信物大致有虎符、節、羽檄、詔書等,其中最鄭重的是虎符,有銅質的也有金質的,從詔書中得知,這次送來的金虎符是金質的,一共有五枚。
竹使符與虎符作用大約類似,不同的是它是竹質的,根據應劭的記載,其形似箭,每枚長五寸,上面用篆書寫有「一、二、三、四、五」等字樣,它在使用上與虎符有何區別以及如何使用由於史料欠缺,已經不得而知。推測起來,也許跟調兵的規模有關,小規模的調兵用竹使符,較大規模的調兵用虎符吧。竹使符沒有出土過,但陝西省鳳翔縣曾出土過金虎符,這讓我們能直觀地瞭解這件神秘東西的面貌。它體型很小,高僅2厘米多,長不到5厘米,呈臥虎狀,中間一分為二,一半在天子手裡,一半在帶兵的將領手裡,使用時要看這兩件東西能否完全合上。
獻帝頒發這兩件東西給曹操,是因為曹操作為魏王在名義上也擁有調兵的權力,即魏國擁有獨立的軍事權,這一點又在劉氏諸侯王之上,漢武帝劉徹之後,劉氏藩國已經不再掌兵了。當然,現在就連漢室朝廷其實也不掌握任何軍隊,曹操每次調兵也不大可能先到許縣申請虎符,那樣既不現實也耽誤事,獻帝頒發金虎符和竹使符給曹操也只是一種象徵意義。
獻帝的詔書傳達出來另一個信息是,曹操擔任魏王以後,原來擔任的丞相、冀州牧兩個職務不變,這樣曹操身邊就有三套班子同時運行:魏王府、丞相府和冀州的州政府。三套班子都很重要,現在曹操身邊不缺少職位,只缺人才。
魏王府是由魏公府直接轉化而來的,但魏王府升格之後,內設機構不斷增加,人員也大量增加,成為曹操掌握權力最重要的部門。
曹操受封為魏公時開始設置尚書、侍中和六卿,可能因為是公國,所以沒有像漢室朝廷那樣設置九卿而只設了六卿。這是哪六卿目前已無法確知,清人趙一清認為與漢室相比,這六卿裡沒有廷尉卿、宗正卿、少府卿,有太常卿、光祿勳卿、衛尉、太僕卿、大鴻臚卿、大司農卿,都相當於魏公國政府的部長。
但從史書記載看,魏公國曾出現了郎中令、中尉、大理等九卿中沒有的部長級官職,說明魏公國建國時進行過一次機構改革,沒有完全因襲漢室制度,王修、王朗、袁渙、國淵、鍾繇等人分別擔任過魏公國部長級官員。
以上這些人加上在魏公國尚書檯供職的荀攸、涼茂、毛玠、崔琰、杜襲、和洽、王粲等人,組成了強大的工作班子,這說明曹操沒有把魏公國的內設機構當成擺設,它擔負著重要的職能。
魏公國升格為魏王國後,把六卿增加為九卿,並任命鍾繇為相國,類似於丞相,魏王國下設的辦事機構進一步加強。此時魏王國的範圍至少有北方的十個郡,僅行政管理的任務就很繁重,而從魏王國下設機構的人員配備看,曹操不僅讓他們管理魏王國,還把整個曹操控制區都納入管理範圍中。
如此一來,它與丞相府的職能便出現了交叉。從大批原丞相府人員已轉入魏王府任職的情況看,此時丞相府的規模在不斷縮小,但與軍事有關的部門沒有削弱反而在加強。
魏王府和丞相府逐漸明確了自己的職能範圍,魏王府偏重於行政管理,包括王室事務,而丞相府重點負責軍事,包括軍隊將領的選拔任用、軍隊調動、軍事後勤以及戰略謀劃、戰役參謀等。
至於冀州的州政府主要定位於管理冀州的事務,幽州、并州撤銷後,冀州的管轄範圍增加了一倍以上,人口和實力都居九州之首,管理這麼大的一個州,想必人員也有所加強。
這段時間行政區劃大調整、魏公府和魏王府設立,都需要大量人才,曹魏陣營出現了人才大流動現象,人才不夠用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也是曹操多次發佈求才令廣集人才的背景之一。
再次晉爵,也產生了政治上的震盪。
一些原來相信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中表白的人也有懷疑,在擁護和同情漢室的人看來,曹操的作為分明是步步緊逼,漢室已經退無可退。曹操稱魏王后,這種猜疑、不安和擔憂的心理更加強烈,少數有極端想法的人不甘於被動承受,他們試圖鋌而走險,聯絡那些因為其他原因對曹操不滿的人向曹操發難。建安二十一年(216),即曹操登上王位的當年就發生了一次叛亂事件,叛亂的主角名叫嚴才。
關於嚴才的情況知之甚少,他擔任什麼樣的職務?聯絡了哪些人?他有多大的把握取勝?這些都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當時在鄴縣突然起事,率領徒屬數十人攻擊位於鄴縣城內的魏王宮門。
徒屬,門徒和部下,說明嚴才既教有學生還擔任著某種職務,但僅以區區數十人的力量就直接攻擊魏王宮門無異於自殺,沒有某種堅定的政治信念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嚴才的行為可能就是為了表明一種政治態度,為了操守死而無憾,正是一部分儒學之士的最高追求,而還有那麼多的人追隨他,說明他們的政治信念並非沒有影從者。
嚴才突然發難,直取魏王宮,也不能說完全不具有威脅性。事件發生時曹操本人正在銅雀台上,他居高臨下地看到了整個過程,曹操發現有一些人迅速趕過來與叛亂分子展開了搏鬥,雖然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但曹操對身邊的人說那一定是王修。長期擔任司金中郎將的王修此時任郎中令,他最先得到消息,來不及調動人馬,就率領正在官署值班的屬下們步行趕到宮門,保衛王宮的安全。郎中令是秦朝官名,漢代改為光祿勳卿,魏國建立後又改回郎中令,宮室的安全保衛是其主要職責之一。
這場叛亂很快平息了,事後檢討功過得失,擔任魏國相國的鍾繇認為雖然王修有功,但其行為於制度不符:「過去京城一旦發生變故,九卿應各居其府不得出來。」
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發生叛亂,外面的情況不明,閉門不出首先是一項制度要求,到處亂哄哄的,弄不清誰跟誰,你跑出來究竟給誰幫忙?而無論以後誰得手,你都容易引起猜疑,所以閉門不出也是自保的做法。
鍾繇是王修的上級,他的話也不完全是責難,更多的是一種提醒,對此王修回答說:「食其祿怎能避其難?待在府裡不出雖然符合制度,卻不符合共赴國難的大義!」這叛亂的平息,王修立了大功,剛剛落成的銅雀台在安全防衛方面的功能也凸顯出來,隨著銅雀三台的相繼完工,鄴縣大規模城市建設也暫告一段落,現在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個較幾年前更新也更壯觀的大都市。
鄴縣城內被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街分成兩個部分,宮室和官署都集中在北邊,王宮的大殿叫文昌殿,是魏國舉行重大活動、典禮的地方,而魏王曹操處理日常公務多是在其右側不遠處的聽政殿,聽政殿門外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其上列置有聽政門、升賢門、宣明門、顯陽門、司馬門等。
聽政殿門前分佈著尚書檯以及丞相府下的各個機構,屬於機要部門,再向外,一直到東西大街的北側,分佈著魏王府下的部分九卿等辦事機構。銅雀台在鄴縣城西北角上,與其對應的城東地區是一個叫「戚里」的地方,這是貴族集中居住區,九卿中的郎中令府、大理寺、太僕寺、中尉寺分別在戚里南北兩邊,如果在這些部門辦公在戚里居住,那是相當方便的。
與千里之外的許縣冷清場面相比,鄴縣處處呈現出生機勃勃的景象。曹操成為魏王后,烏桓單于普富盧率領其下的各位侯王,南匈奴單于呼廚泉率領其下的各名王,先後來到鄴縣朝賀,魏王曹操以禮相待,最後把呼廚泉留下來長住鄴縣,讓他手下的右賢王去卑回國主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