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41年,鄭國都城之內一片恐慌,因為楚國的一位政要即將進城。
這位政要是王子圍。
子圍是楚國的令尹。令尹,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執掌軍政大權的最高長官,相當於後世的宰相,大多由王子甚至儲君來擔任。實際上,子圍就是前任楚君康王的弟弟,現任楚君郟敖的叔叔。而且,也就在這年年底,他即位為楚王,即楚靈王。這樣一位人物,當然非同一般。
令尹子圍是來迎親的。
他娶的是鄭國大夫公孫段的女兒。
段,是鄭穆公的孫子,所以叫「公孫段」。楚國的政要來迎娶鄭國大夫的女兒,這是天大的好事,為什麼要恐慌?
因為子圍是帶著兵來的。
事實上,子圍來鄭國,主要是進行國事訪問,然後參加在鄭國境內舉行的十一國會議。當時諸侯的會盟有兩種:一種叫「乘車之會」,不帶兵;一種叫「兵車之會」,帶兵。公元前639年宋襄公大會諸侯,約定的就是乘車之會,楚成王卻帶了兵去,結果宋襄公做了俘虜。
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鄭國不能不小心謹慎。何況楚國的狼子野心,子圍的專橫跋扈,沒有人不清楚。這回他來鄭國,誰知道真實目的是什麼?誰又能擔保他不會因為某件事情不高興,就在鄭國都城之內大動干戈?
難講啊,難講!
沒錯,此刻已是春秋晚期,禮壞樂崩,並非所有人都講君子風度。何況楚人一貫自稱蠻夷,原本就不那麼恪守周禮。公然稱王,就是表現。鄭國雖然在春秋最早期,曾經是唯一的強國,這時卻衰落到接近「第三世界」。楚國則雖然原本「蠻夷之邦」,現在卻儼然「超級大國」。這就有如後來的葡萄牙遇到了大英帝國,硬碰硬是不行的。
惹不起躲得起。鄭人只好請子圍一行住在城外的國賓館,好吃好喝伺候著。
麻煩在於,子圍除了訪問,還要娶親。按照當時的婚姻制度,從說媒到成婚,要經過六道手續。最後也最隆重的一道是「親迎」,也就是新郎親自到女方家裡迎接新娘。這是除天子以外人人都要做的,子圍當然也不例外。
親迎就得進城,所以鄭國恐慌。
這時,鄭國主持工作的是大政治家子產。子產其實也沒有辦法,只能派一位使節去交涉。
使節的話,當然說得非常謙恭。他說:敝國的國都實在太狹小,根本就不足以款待令尹大人的隨從。敝國唯恐怠慢,因此請允許我們在郊外清理出一片寬敞的地面,權且替代公孫段的祖廟,不知可否?
子圍也派使節作答。
楚國使節的話,同樣客客氣氣,其實卻不容商量。楚使說:承蒙貴國君上恩准,賜福予敝國寡德之大夫子圍,讓圍有機會給公孫大夫的女兒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圍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立即舉行儀式,向列祖列宗稟告,然後才膽敢前來親迎。如果在荒郊野外舉行婚禮,那就等於是把貴國君上的恩典扔在草莽之中,也讓敝國寡德之大夫圍,蒙受欺騙先君的不白之冤。這樣一來,圍還能夠回國為卿,替寡君效力嗎?懇請大人三思!
鄭國的使節只好乾脆把話說穿。這位使者說:一個國家,弱小不是他的罪過。但如果稀里糊塗地以某大國為靠山,卻毫無戒備,那就罪該萬死。寡君將公孫之女許配給令尹大人,無非就是想要有個靠山。但是誰又知道,那大國是不是包藏禍心,要打小國的主意呢?我等小人別的不怕,就怕這樣一來,小國沒了依靠,諸侯也起了戒心。貴國失信於人,號令天下就不再那麼一呼百應。否則,敝國的國都,就是貴國的賓館,哪裡還會捨不得開放公孫段的祖廟?
這就等於捅破了窗戶紙。子圍一行,也知道鄭國已經有了防備。借迎親而滅鄭國,是做不到了;而從《左傳》的表述看,他們還真有這打算。於是提出不帶兵器進城,鄭國也表示同意。一場凶險的婚禮,終於有驚無險,化險為夷。[5]
嘿嘿,弱國豈能無外交?
[5]事見《左傳·昭公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