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孔子穿越到美國,一定會大搖其頭。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國家!這個國家並不以德治國,而是以法。最權威的機構和人,居然是法院和法官。尤其是最高法院,竟有不容置疑的解釋權,豈非咄咄怪事?
法院倒也罷了,堯舜也有司法部長皋陶嘛!但律師是什麼,陪審團又是什麼?一個人有罪還是無罪,怎麼能由這些胸無點墨的庶人說了算,皋陶大人反倒要聽他們的?
議會和議員也不可思議。當然,堯舜那會兒,也有部落酋長和氏族族長的聯席會議;周代則會邀請社會賢達共商國是,叫「鄉飲酒禮」。但堯舜和三代都沒有政黨,更沒有兩黨或多黨。兩黨制是什麼玩意?君子不黨,他們卻竟然鼓勵黨爭,還為這黨爭花掉那麼多的錢,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許,只有聯邦制能讓他略感欣慰,因為有點像東周。
的確,組成美利堅合眾國那些State,原本是應該翻譯為「邦」而不是「州」的。建國之初的十三個邦,早就有著自己的憲法、法律和民選政府,各自為政自負盈虧,頗有些像諸侯列國。它們共有的那個總統,豈非「天下共主」?
可惜這總統卻一點尊榮都沒有。國會可以彈劾,媒體可以批評,民眾可以拿他開涮,他反倒要為什麼「拉鏈門」之類的破事反覆道歉,哪像天子?
文化藝術也不像話。電影院裡,電視機上,還有酒吧和百老匯,要麼怪力亂神,要麼靡靡之音,要麼群魔亂舞,很黃很暴力,這不是「鄭聲之亂雅樂」嗎?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的民眾居然肆無忌憚地批評和嘲諷總統,還可以上街遊行示威。警察不但不管,反倒提供保護,這不是「無君無父,犯上作亂」嗎?
那麼,古代希臘又如何?
更成問題。
在愛琴海和地中海環抱的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星羅棋布地林立著被稱為「城邦」的國家。這雖然也有點像東周列國,卻居然沒有一個天子,也不分公侯伯子男。城邦與城邦,是完全平等的。哪怕一個城邦從另一個城邦分出去,一旦分家就平起平坐,各行其是,甚至反目為仇。
城邦的政治事務,則交給石匠、鐵匠、皮匠、商人、小販以及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去擺弄。他們不但有權說三道四,投票表決,不肯參政議政的反倒還要罰款。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制度?照此制度建立的,會是東周嗎?
當然不是。比如雅典城邦的政府,是從十個區年滿三十的男性公民當中,各自抽籤產生五十個人,再組成五百人的會議,任期一年。五百人會議的常設機構是五十人團,由五百人會議成員分組輪流坐莊,任期一個月。五十人團又抽籤產生一名主席主持工作,這樣的主席哪一點像國君?
無君臣,亦無父子。古希臘神話中,天神烏拉諾斯被自己的兒子克洛諾斯打成殘疾失去王位;克洛諾斯則又被自己的兒子宙斯推翻打入地獄。宙斯自己也被子女們覬覦,靠普羅米修斯幫忙才得以倖免。這些故事都被希臘人口口相傳津津樂道,真可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更可惡的,是這些制度的設計充斥著私心。
私心和私利是聯繫在一起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私利,也有每個人的私心。這在西方人看來極為神聖。為了保證自己的私利不被侵犯,私心得到滿足,希臘人的辦法是決策機關人數眾多,任期短暫,輪換快速,任何人想以權謀私都不容易。美國人的辦法則是各利益集團選出自己的代表,然後到議會去討價還價,你方唱罷我登場。
這,難道還不是「小人」?
然而這些小人,包括被彈劾的總統,被嘲笑的政客,被送上法庭的犯罪嫌疑人,都只會認為自己的敵人不對,不會認為國家的制度不對。哪怕孔夫子苦口婆心勸其倣傚東周,他們也會溫和而堅定地說:對不起,No!
此中奧秘,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