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公元前3世紀,在匈奴人的逼迫之下,幾個遊牧部落放棄了他們在河西走廊的牧場來伊犁河谷避難。其中就有烏孫部落,而漢朝曾派使節張騫前來與其結成聯盟抗擊匈奴,最終聯盟沒有結成,但其後封建王朝的統治者為了收回對伊犁地區的控制權,不斷地進入伊犁河谷,最近一次是在18世紀為了抗擊沙俄對這一地區的侵略。250年後,我們來到了這裡,乘坐俄國製造的飛機降落在伊寧機場,在機場大廳歡迎我們的是說俄語的廣播員。
伊寧的西面曾經是蘇聯,現在是剛獨立的哈薩克斯坦共和國。我們很快就發現,到中國的這個前哨來參觀,週末不是個好時候。可惜,我們到伊寧的當天恰好是週六。在中國旅行期間,我們從來沒有預訂過賓館,而且也不需要。如果第一家賓館住滿了,那麼到稍微差一些的第二家總會有房間的。來到伊寧,我們轉了四家賓館才最終找到了一間簡樸的客房。伊寧的賓館房間之所以比較緊張,是因為城市離邊境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每到週末,這裡就塞滿了來自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的做小買賣的無產者。迄今為止,我們在絲綢之路上旅行所及的地方遇到的都是維吾爾人、漢人,還有幾個從草原下來的哈薩克人。突然在街上遇到幾十個與我們擦肩而過的藍眼睛、紅頭髮的俄羅斯人,我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盯著人家看,難以相信我們還在中國。不過,我們在城裡見到的俄羅斯人,他們也和我們一樣都是匆匆的過客。
伊寧街邊一景
中國將伊寧收復的時候,大多數居住在伊寧的俄羅斯人到邊境的另一側(蘇聯)投奔了自己的親戚。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俄羅斯人都離開了。有幾千人決定留下來。想像一下,在中國的土地之上,有這麼一群人,他們佈置聖誕樹、唱著聖誕頌歌慶祝聖誕節,而且節日延續三天三夜,或者直到喝完伏特加為止。
這幾千名居住在中國邊境這一側的俄羅斯人都是東正教教徒。18~19世紀期間,基督教中一支改革派在俄羅斯宮廷佔據了上風,開始迫害堅守傳統教義的基督徒。有些人拒絕改變信仰,一路越過邊境逃到中國境內,他們就是居住在伊寧的俄羅斯人的祖先。我們到訪伊寧的時候,此地的俄羅斯族的人口接近一萬。這些俄羅斯人仍然在週三為了贖猶大之罪而全天禁食,週五為了紀念基督遭難也禁食一天,他們每年還在1月7日過聖誕節。
在伊寧,除了俄羅斯人,還有韃靼人(韃靼人即塔塔爾族,有時韃靼泛指中國北方各民族。西方社會通常將蒙古泛稱為「韃靼」。——編者注)。他們的祖先也是來自邊境的另外一側。韃靼人與俄羅斯人以及中亞的其他斯拉夫民族同根同源。但是韃靼人對這些傳統進行了獨特的改變:他們尊奉穆罕默德(而不是耶穌)為自己宗教的創始人;他們認為成吉思汗的遊牧部落(而不是偉大的斯拉夫人)是自己的祖先。如果再加追問,他們還可以把自己的祖先往前追溯至一隻母狼。即使現在,為了驅魔避邪,韃靼人還是喜歡把狼的後腿骨掛在脖子上。每逢韃靼節日,老婦人們會裝扮成狼的樣子。
霍爾果斯邊境貿易市場
睡了一晚,我和芬恩才從旅行的疲勞中緩過勁兒來,接下來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邊境參觀。伊寧的一家旅行社幾乎每天都會組織一批人到位於中國境內的邊境市場去參觀。我們付了錢,和其他大約20位來自中國各地的遊客一起去看看那裡的市場到底在買賣些什麼東西。兩個小時後,我們找到了答案。
市場位於一個建在離邊境約一公里的一塊閒置的農田上的倉庫內。一位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男人站在門口擋住我們的去路,說必須付錢才能進去。進市場還得付錢?頭一次聽說,但我們很快就默認了,每人付了10塊錢走了進去。市場裡面全是賣衣服的中國人和買衣服的俄羅斯人。據導遊講,俄羅斯人通常早晨抵達市場,兜售望遠鏡、手錶、皮靴以及其他輕工產品。然後,他們用賺來的錢買進中國生產的衣服,帶回到邊境對面的俄羅斯銷售。這裡最受歡迎的商品是羽絨服。在擁擠的人群和衣服中間掙扎了大約5分鐘之後,我們最後放棄了努力,走了出來。這和我們想像中的市場不太一樣。
在旅遊團各位團員狂熱的購物慾得到滿足之後,我們來到附近的邊境檢查站。此處為「霍爾果斯」口岸,據說是中國與哈薩克斯坦邊境上主要的貨物集散地。雖然它比柏林牆遜色很多,但我們還是拍了幾張照片,然後轉身返回伊寧。不過,我們的遊覽還沒結束。
從邊境返回伊寧的途中,我們的車子拐上一條岔路,駛向一座藍色琉璃瓦覆頂的波斯風格的陵墓,這就是禿黑魯·帖木兒汗麻扎(麻扎,意為新疆伊斯蘭教聖裔或知名賢者的墳墓。——編者注)。禿黑魯·帖木兒汗是成吉思汗第7代孫,他從蒙古族祖先手中繼承了一個治下疆域包括伊犁河谷地帶在內的王國。禿黑魯·帖木兒汗是一位精力充沛的統治者,也有很強的求知慾。作為第一個皈依伊斯蘭教的蒙古可汗,同時他還號召自己的臣民也信奉伊斯蘭教。他的後代在統治帖木兒帝國的300年中,發誓要讓整個亞洲皈依伊斯蘭教。截至1405年,帖木兒大帝將帖木兒帝國的版圖擴張至今天的伊朗、伊拉克、阿富汗、格魯吉亞和亞美尼亞。他的軍隊征服了敘利亞的大部分、東土耳其、北印度和俄羅斯南部。正當他計劃入侵明朝的時候,帖木兒突然去世,他的繼任者更傾向於用和平手段使異教徒皈信。總之,從禿黑魯·帖木兒汗到帖木兒大帝,再到他們的繼任者,伊斯蘭教開始在亞洲地區廣泛傳播。時至今日,伊斯蘭教仍然是絲綢之路上佔統治地位的宗教,這一點還要歸功於他們作出的先驅性的努力。
惠遠古城鼓樓
除了到禿黑魯·帖木兒汗的陵墓參觀之外,我們還在惠遠(乾隆皇帝在平定了準噶爾蒙古貴族叛亂之後在今新疆地區設立「伊犁將軍」,並修築了惠遠城為其駐地。從此惠遠成為新疆地區的軍政中心。——編者注)稍作停留。這裡曾經是新疆這一地區的政治和軍事中心。我們來到老城中心參觀19世紀中葉被貶官到此的林公的住宅。
林公的全名為林則徐。1838年12月,他被道光帝任命為欽差大臣,專門負責廣州地區查禁鴉片事務。1839年春抵達廣州後,林則徐對當地外國商人下達最後通牒,通告他們上繳所有鴉片後才准予離開。
禿黑魯·帖木兒麻扎
但是鴉片貿易仍在繼續,9個月之後,即1840年的1月份,林則徐進一步採取措施,宣佈廣州對英國商船永久關閉,之後又懸賞銷毀英籍商船、捕殺英國人。於是,英國以林則徐的虎門銷煙為借口發動鴉片戰爭。中國軍隊戰敗,顏面盡失,林公後來也因此獲罪,被發配到清朝最遙遠的角落,也就是我們所在的地方——惠遠。
流放反而使他成為民族英雄。據我猜測,在他被流放後的幾年中,英國人在貿易談判中不會再聽到林公的名字了。林公不僅率先在中國南方掀起對英帝國主義分子的抵抗,發配伊犁後還發出了警惕北方沙俄侵略的呼籲。林公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1871年,沙皇的軍隊侵入伊犁河谷,借口是天山另外一側發生叛亂,他們需要自衛。十年以後,聖彼得堡逼迫北京將河谷的一部分割讓給沙俄。我們還在附近參觀了林公流放期間居住過的院子,除了兩隻石獅子外,其他可看的並不多。我們最大的發現當屬鼓樓對面商店裡的兩瓶冰啤。至少我們在回到伊寧前解了解渴。
旅遊結束後,我們意識到身上的人民幣又快花光了。回賓館的路上,我們停下來與當地一群換匯的人討價還價。我花光了外匯券,但身上還有幾張本傑明·富蘭克林(本傑明·富蘭克林,即美元百元大鈔,因其正面印有開國元勳之一的本傑明·富蘭克林而來。——譯者注),我問一百美元能兌換多少錢。我很驚訝,竟然能換到700元人民幣,這比通常的黑市價還要高出5%。我又一次決定豁出去了,而我也又一次見識了最黑的黑市新招數。
通常情況下,當換匯的人喊出不同尋常的高價,尤其是沒有經過很長時間的討價還價,這時買家應該要小心了。但是我們把身上所有的人民幣基本上花光了,而且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不承認人民幣以外的其他任何幣種。我們在烏魯木齊剛剛得到的兌換外匯券的教訓是:在數清楚對方的錢並安全地放到自己的口袋裡之前,不要掏出自己的錢。這一次,我把700元人民幣放到口袋裡之後,才把我的本傑明·富蘭克林遞給了換錢人,這時他叫來了他的同夥。他的同夥把百元美鈔對著光線舉起來看,然後捲起來,接著用手反覆地擦拭,好像是在看鈔票上的油墨是否會被擦掉一樣。果然,那人讓我們看到了他手上的墨跡,接著把鈔票還給了我,說是假鈔,要我退還他的700元人民幣。正當他把我的鈔票遞還給我,我伸手從口袋中掏出那700元人民幣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他還給我的鈔票和我給他的看上去不一樣!不用展開就知道這是一張面值一美元的。這時我建議如果他真的認為我給他的是假幣的話,我們可以找附近的警察來說理。最後,他的錢留在了我的口袋裡。我又一次僥倖逃脫騙局。
近年來,伊寧以其與哈薩克斯坦共和國開放的邊境貿易而吸引了眾多的內陸居民來此經商。但是,這個地區在人口構成上還是以維吾爾、哈薩克以及其他人口較少的少數民族為主,例如錫伯族。
錫伯人的故鄉原先在幾千公里之外的中國東北地區。17世紀滿族人征服中國建立清朝之後不久,把4000餘名錫伯族軍民派遣到伊犁河谷,萬里長征在屯墾區戍邊。6年後,錫伯人請求乾隆皇帝允許他們回歸故里,但是皇帝的回復卻是將他們的服役期再延長60年,從此以後他們就在伊犁定居下來。在過去的200年中,他們在此地的人口增長到3萬人,大多數居住在伊寧西南20公里外的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這裡也是他們1764年初到新疆時所定居的地方。被滿族徵兵從軍之前,錫伯人一直以打獵和捕魚為生;但他們到達伊犁河谷以後,被迫以農耕為業。每年農曆四月十八,他們都會舉辦射箭和摔跤比賽,以紀念自己的祖先集體遷徙的日子。當年他們的祖先在途中整整跋涉了17個月,而且多數人沒有到達目的地。但是錫伯人的紀念活動遠遠比不上蒙古人每年在巴音布魯克舉辦的那達慕大會,而我們前往絲綢之路下一站的路上正好經過巴音布魯克。
我們早就聽說中國政府不允許外國人穿過巴音布魯克草原前往庫車,但我們實在不想回到烏魯木齊。真是無巧不成書,當我們抱著撞大運的心態來到當地的汽車站時,竟然搞到了兩張直達庫車的車票。但車站站長堅持要我們付雙倍的價錢。迄今為止,由於膚色不同,在我們買火車票、飛機票或者船票的時候都要付雙倍的錢;而參觀歷史古跡則要付十倍;但讓我們以雙倍的價格買汽車票,這還是第一次。作為旅行者,我們對此也只能歎息一聲,為了能夠離開此地,我們什麼價錢都願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