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了許久,任飛揚終於道:「多謝。」
「多謝?」阿靖的笑容帶了幾分譏誚,「光一聲『多謝』沒什麼用。我既救了你,你就得還我這個人情。」她的眼眸冷銳,任飛揚道:「你待怎樣?」
阿靖笑容頓斂,一字一字道:「加入聽雪樓,為我們效命一年。」見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換你二十四歲的性命,的確已很便宜,你答不答應?」
任飛揚目光錯綜複雜,似乎在沉思。進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裡所嚮往的——過了許久,他卻冷冷道:「要我和高歡共事一主,絕對辦不到!」
阿靖神色不變,靜靜道:「你恨高歡,是不是?——高歡是經過特殊訓練的職業殺手;你武功雖強,經驗卻太差。你若想打敗高歡,加入聽雪樓可以帶給你所缺少的東西。」
任飛揚沉吟許久,神色瞬息萬變,忽然一抬頭,眼神亮如閃電。他正要答應,風砂卻拉住了他。「不要答應她!」她幾乎是哀求著喊,「不要加入聽雪樓!」
阿靖似乎怔了一下,淡淡道:「你們兩個也累了,先歇一會兒吧。」
風砂扶著任飛揚躺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直奔東廂房——孩子們怎麼樣了?一定…有幾個受傷吧?她一直往門外走去,卻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她剛剛到門口,身邊緋紅色的衣衫一閃,阿靖已經搶到了身側,伸手擋住了她,輕輕歎了口氣:「你別過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風砂一下子全身無力,扶著牆,目光突然空了。
小飛、誠誠、小琪…這些孩子由她撫育四五載,情如母子姐弟,不到一天之前,他們還在身邊嬉笑玩樂,而如今卻已陰陽相隔!
用力咬著牙,唇角沁出了血絲,她清澈的眼中也不由被仇恨之色蒙蔽,低聲道:「神水宮,你也未必逼人太甚!…不可原諒…我葉風砂絕對不能和你們罷休!」
她驀地抬頭,在緋衣女子面前跪下,低著頭,咬牙低聲道:「靖姑娘,我自知武功低微…可我無論如何都要報仇!請、請姑娘相助!」
倚著花樹,阿靖見她跪下,神色不動,看著天際的白雲,淡淡冷笑,輕聲道:「你明知我做事向來有代價,你拿什麼東西與我交換?」
風砂一字字道:「無論做什麼,只要風砂有一口氣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
她抬頭望著阿靖,眉目間沉靜決絕,然而眼神深處卻不知是何種表情。彷彿有幽暗猛烈的火,在靈魂中烈烈燃燒,夾著絕望的歎息和瘋狂的仇恨。
又是一個為了得到鮮血和力量而不顧一切的人…究竟仇恨是什麼東西?竟然將所有純淨的靈魂都按入了血污的煉獄——這個叫葉風砂的女子,曾經是那樣水一般柔順明淨的人啊。
在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眼神的時候,自己幾乎都有一種恍然看見前生的樣子。
然而,這個女子,終究還是墮入了血池麼?如同如今的她一摸一樣啊…
阿靖默默歎息了一聲,手指撫摩著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劍,目光在面紗背後瞬息轉換不定。葉風砂沒有動,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年紀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
她那樣平靜然而猛烈的目光,彷彿是無形的壓力,隔了空氣向對方望去。
「借你力量的話,你能拿什麼回報我呢?——你根本不是適合在這個江湖裡生存的人啊…」阿靖輕輕搖頭,然而低頭看見跪在地上的葉風砂,似乎再也不忍看見這個一向堅貞自立的女子一直忍受著如此的折磨,俯身伸手輕輕將她扶起。
面紗後的目光,在看著藍衣女子眼神深處幾近絕望瘋狂的表情時,彷彿無聲的歎息了一下,終於淡淡道:「好罷…如果你肯從此投效聽雪樓,如若蕭樓主也有意剷平神水宮,那麼,我倒可以答應等滅了神水宮以後,以宮主之首相贈。」
風砂抬頭看著這個緋衣的女子,看著她唇中吐出的諾言,有些失望的、堅持著問:「你…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麼?你已是聽雪樓首腦人物,滅神水宮還不是一聲令下的事情?…你、你終究還是不肯?是不是?我沒有價值…根本無法和神水宮那個籌碼對等,是不是!」
因為再度的絕望,她緊緊抓住了緋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幾乎刺破她的皮膚。然而,阿靖沒有撥開她的手,看著葉風砂的眼睛,她卻極度冷漠的點了點頭:「不錯…你能做甚麼?你這樣的人,到了聽雪樓裡根本沒有得到重用的機會。就是我舒靖容答應了,但是蕭樓主呢?他可是從來不做不對等的交易。」
葉風砂放開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無法從那冰雪般的目光內看出任何緩和的跡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麼,就當我沒求過你!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想辦法的!」她轉過頭去,纖弱的背影卻在微微顫抖。
因為她也知道,如果只憑一己之力,對抗神水宮根本是不可思議之事!
以當今武林格局來看,要扳倒稱霸藏邊的神水宮,雖不是不可能,但是有這個實力的,除了中原霸主聽雪樓外,唯有黑道第一勢力風雨組織、以及另一個神秘的天衣會。
然而,後面兩者幾乎不在江湖中露面,求助於它們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用任飛揚來換吧!」驀然,阿靖的聲音在身後冷漠的響起,葉風砂一震,莫名的回頭望向那個一身緋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釋。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對於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樣的性格,就算你不開口求他幫忙,只要讓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況——我想,他必定會不惜一切為你復仇吧?」
說起那個紅衣黑髮的少年,眼光中有不知是譏諷還是欣賞的光,緋衣女子漠然的提出了條件:「他那樣的人,才是聽雪樓最需要的——如若任飛揚願意為你而發誓永遠效忠於聽雪樓,為蕭樓主驅遣…那麼,我可以向樓主提議,開始著手做進攻神水宮的計劃。」
「如何?」緋衣的女子淡漠的笑了,似乎不願多說,轉頭問:「風砂,你是要自己去求他,還是讓我轉告他你目前的情況?…只要他知道你的情況,他是絕對不會置身事外的。」
風砂無言,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輕撫自己的右手,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的牙痕中還在流血。雖然同在一個小城,他們卻不曾相識——然而在密室中,兩個人在死亡邊緣的共同掙扎,卻在片刻間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情誼!
「不。」許久許久,一個字斬釘截鐵地從葉風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了拳,上面的傷口再度裂開,血順著雪白的手掌流了下來,一滴滴滴落地面,「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進去!靖姑娘!」
「我不想他成為另一個高歡!」風砂驀然回頭看著阿靖,眼光冷徹入骨,但語音卻在微顫:「聽雪樓會毀了現在的任飛揚的…求求你,別讓他去聽雪樓,放過他吧。」
阿靖目光也變了變,突然凝視著她,低低道:「我倒未曾料到你如此看重於他…但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我已傳言總部,將帶他回去效命…令已下,覆水難收。如果任飛揚不肯,那末,他便只有把那條命還給我。」
風砂怔住,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若,卻握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少女,看著她冷漠的臉色和不動聲色的眼睛——難道,這就是江湖傳言中、翱翔九天的鳳麼?那樣孤獨而冷漠,哪裡有百鳥朝賀的雍容與華貴?那樣鋒利的眼神背後,隱約卻是極度的落寞。
只因為看的出同為女子的她眼神背後的那一絲落寞,風砂終於還是做了最後的努力,再次出言相求:「靖姑娘,你、你可不可以收回命令,放過他?我知道你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