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將剩下的

  陽壽分了一半給我,你說會不會在同一天死?」時影指了指外面已經暗淡下來的天空,「我們命運已經同軌。當大限到來的那一刻,兩顆星會同時隕落。無論我們各自身處天涯還是海角,也都會同時死去。」

  「啊?」朱顏怔了半晌,腦海裡忽然一片翻騰。

  同時死去,天各一方?聽起來好淒涼啊……如果死亡的同步到來是不可避免的,那麼幾十年之後,到臨死的時候,誰會陪在自己身邊?誰……誰又會陪在他身邊?他們兩個的最後一刻,會是什麼樣?

  短短的一瞬,她心裡已經回轉了千百個念頭。而每想過一個,心裡便痛一下,如同在刀山裡輾轉,鮮血淋漓幾乎無法自控。

  「反正……反正還早呢,」最後,她終於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似是安慰他,也似是安慰自己,「大司命說我能活到七十二歲!就算分你一半,我們都還有二十七年好活呢。」

  「二十七年嗎?」時影卻歎息,「還真是漫長。」

  那一刻,他臉上的神色空寂而淡漠,看得她心下又是一痛。神廟裡的氣氛一時低沉下去,沉默得令人心驚。朱顏視線茫然地掠過神像,創世神美麗的黑瞳俯視著她,露出溫暖的微笑。

  神啊……你能告訴我,接下來的二十七年會怎樣嗎?

  那個大司命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會害死他嗎?

  她在一旁心亂如麻,時影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廊下,

  看著外面的夜空,忽然間開口:「那一卷手札上面的術法,你都學會了?」

  朱顏愣了一下,不防他忽然問起了這個,不由點了點頭。

  他微微蹙眉:「手札呢?」

  「啊?那個……」朱顏愣了一下,忽地想起那本手札已經和蘇摩一起不知下落,心裡不由得一驚,不由得訥訥,「我……我沒帶在身邊。」

  「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隨便亂放?」時影看到她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妥,不由得蹙眉,流露出不悅,「那裡面哪怕是一頁紙的內容,都是雲荒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至寶!你怎麼不小心保管?」

  「我……我……」她張口結舌,不敢和師父說出她把上面術法教給了一個鮫人——師父若是知道了,會打死她吧?

  時影看著她恐懼的神色,神色放緩,只道:「算了。幸虧我知道你做事向來顧前不顧後,為了以防萬一,已經在上面設了咒封。」

  「咒封?」朱顏愣了一下。

  「是,那是一個隔離封印之術。」他語氣淡淡,「除了你之外,別人即便是得到了那卷手札,也無法閱讀和領會上面的術法——除非對方的修為比我高。」

  「……」她吃了一驚,忽然間明白了:難怪蘇摩那個小傢伙一直學不會上面的術法!那時候他說那些字在動,根本無法看進去,她還以為那個小傢伙在為自己的蠢笨找借口,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原因!

  「手札裡一共有三十

  六個大術法,七十二個衍生小術法。才那麼短短幾個月,你居然都學會了?不錯。」時影停了一下,「要知道有些天賦不夠的修行者,哪怕窮盡一生、都無法掌握千樹那樣的術法。」

  她難得聽到師父的誇獎,不由得又是開心又是緊張——因為她知道師父每次的誇獎之後,都必然會指出她的不足。

  果然,時影頓了一頓,又道:「但是,你知道為什麼在星海雲庭和我對戰的時候,你我之間的力量會相差那麼多嗎?」

  朱顏下意識地脫口:「那當然是因為師父你更厲害啊!」

  「錯了,」時影卻是淡淡,「你和我之間的差距,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大——我所掌握的術法,如今你也都已經掌握了,區別不過在於發動的速度、掌控的半徑,以及運用時的存乎一心。」

  「存乎一心?」朱顏忍不住愕然。

  「術法有萬千變化。」時影頷首,「比如水系術法和火系術法如果同時使用,冷熱交替,就會瞬間引起巨大的旋風——我把這個咒術叫做『颶風之鐮』,可以在大範圍內以風為刃,斬殺所有一切。」

  「真的?還能同時使用?」她眼睛亮了一下,驚喜萬分,「我都沒聽過誒……這是你創新出來的術法嗎?」

  「是的。還有許多類似,」時影淡淡,「每一個五行術法都可以和另一個疊加,從而創造出新的術——隨著兩個術法施展時投入的力量

  不同,效果也會不同。就如萬花筒一樣,變化無邊無盡。」

  「居然還有這回事?」朱顏脫口,眼睛閃閃發光,「難怪我翻完了整本手札,都沒看到你在蘇薩哈魯用過的那個可以控制萬箭的咒術!」

  時影頷首:「那是我臨時創造出來的術,用了金系的『虛空碎』和水系的『風凝雪』,疊加而成——只用過一次,還沒有名字。」

  「哇,太過分了……」朱顏忍不住咂舌,「那麼厲害的術法,你居然用過就算、連名字都不給它取一個!」

  「名字不過是個記號而已,並不重要。」站在九嶷山的星空下,時影耐心地教導唯一的弟子,「當疊加的咒術越強大、越精妙,產生的新咒術就越凌厲。如果你同時施展最強的攻擊術『天誅』和最強的防禦術『千樹』……」

  朱顏眼神亮了起來,脫口而出:「那會怎樣?!」

  時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淡淡道:「這兩個最強的術法疊加,將會產生一個接近於神跡的咒術。我給它取名為『九曜天神』——這個咒術的級別,幾乎能和星魂血誓相當。它不能輕易使用,因為當它被發動的時候……」

  「會如何?」朱顏只聽得熱血沸騰,「一定會很炫吧?!」

  「你將來自己去試試就知道了。」時影卻笑了一下。

  她想了片刻,只覺得心底有無數爪子在撓著,恨不得立刻看看師父說的是不是真的,然而只想了片

  刻,又愣愣地道:「不對啊……無論是天誅還是千樹,都需要雙手結印才能發動吧?又怎麼能『同時』施展呢?」

  時影看了她一眼:「誰說必須要雙手結印才能發動?」

  「那些結印的手勢,明明是你在手札上畫的!」朱顏皺起了眉頭,理直氣壯地反駁,「難道你畫的還會有錯?」

  時影沒有說話,只是轉過目光,注視了一下神廟外的地面,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一瞬間,無數巨大的樹木從廣場上破土而出,蜿蜒生長!

  「啊!」朱顏失聲驚呼,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千……千樹?!」

  是的,師父剛才沒有出手結印,甚至連咒語都沒吐出一個字,就在無聲無息之間瞬間發動了這個最高深的防禦術!他……他怎麼做到的?用眼神嗎?

  時影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收回了手指。那一瞬,聯結成屏障的巨大樹木瞬間枯萎,重新回到了土壤之下,整個神廟外的廣場依舊平整如初,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負手,在廊下回頭看了一眼弟子,聲音平靜:「看到了嗎?發動咒術,並非必須結印,甚至也無須唸咒,你的眼睛可以代替手,你的意念也可以代替語言——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存乎一心?」她怔怔重複了第二遍這個詞,若有所思。

  「學無止境。雲荒術法大都出自於九嶷一系,然而在不同的人手裡用出來

  卻天差地別。」時影聲音平靜,卻含著期許,「阿顏,你雖然已經學會了所有術法,但只能算是登堂,尚未入室——好好努力吧。」

  「嗯!」她用力地點頭,「總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

  時影眼神微微動了一下,望著天宇沉默了下去。

  氣氛忽然又變得異常。片刻後,朱顏終於忍不了那樣窒息的寂靜,開口小聲地問:「你……你在看什麼?」

  「星象。」時影歎息了一聲,「可惜陰雲太重,無法觀測。」

  她心裡騰的一跳,轉頭也看著夜空——漆黑的沒有一絲光,所有的星辰月亮都被遮蔽起來了。朱顏忍不住也大大歎了口氣:她是多麼想看看星魂血誓移動後的星圖,想看看她的星辰和他的星辰啊!可為什麼偏偏下雨了呢?

  她還在歎氣,卻聽到時影在一邊淡淡道:「你該走了——很快侍從們都會回來,按規矩,九嶷神廟不能有女性出現。」

  「什麼破規矩!憑什麼女人就不能進廟?」她嘀咕了一聲,卻知道師父行事嚴格,不得不屈從,「那……我先回石窟裡躲一躲好了。」

  「不,你該回去了。」他卻淡淡地開口,並不容情,「你父王那麼久沒見到你,一定著急得很。你早點回去,也不用他日夜懸心。」

  啊……父王!那一瞬,朱顏心裡一跳,想起了家人。

  是的,離她在亂兵之中悄然出走已經一個多月了,父王如今一定是急死了吧

  ?是不是都在天翻地覆的找她?盛嬤嬤沒有受責罰吧?還有,申屠大夫有沒有帶著蘇摩回府?那小傢伙的傷,是不是徹底的好了?

  這些大事小事,在生死壓頂的時候來不及想起,此刻卻忽然都驟然冒了出來,一時間讓她不由得憂心如焚,只恨不得插翅飛回去看看。

  「讓重明送你去吧。」時影似是知道她的心焦,淡淡道。

  「好!」她跳了起來,衝向門口。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