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夢遊似地回到了房間,看著那一堆價值連城的珠寶,呆呆地出神。

  在這一刻,雖然家人在旁,珠玉環繞,然而她的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荒涼無助,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曠野裡,空蕩蕩的什麼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卻連哭都不能,因為能讓她放心大哭出聲的那個懷抱也已經不存在了。

  淵……淵,如果你還在這裡該有多好,至少我還可以找到你傾吐一番、好好的大哭一場。可是到現在,連你都已經離我而去。

  如果你在,會建議我怎麼做呢?

  盛嬤嬤不知道郡主在想什麼,便也在一旁陪著,隱約擔心——郡主這次回來之後,心裡忽然就多了許多事,再也不曾展露以前那種

  沒心沒肺的歡顏了。那個明亮快樂、充滿了活力的少女,似乎一去不復返。

  「嬤嬤,」朱顏低頭把玩著那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道,「你覺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嬤嬤楞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白風麟今年二十五歲,聽說長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細心,是六部許多少女的夢中情郎。」

  「是嗎?」朱顏喃喃,吐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忽然道:「那就替我寫一封回函給白風麟吧……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了,很喜歡。」

  「什麼?」盛嬤嬤吃了一驚,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回頭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說一聲,」朱顏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顆緋紅色的美麗珠寶托在掌心,凝視著珠子上流轉出的光華,「就說我願意嫁給白風麟。讓她別擔心了。」

  盛嬤嬤還是說不出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就看出小郡主對白風麟心懷不滿,對婚嫁更是抗拒得很。此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嚇人。

  然而朱顏苦澀地笑了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是的,反正她已經失去了淵、失去了師父;為何不乾脆做個決定,再退一步,讓父母徹底安心呢?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寵愛和遷就著她,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長大了,應該反過來守護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經失去

  太多的東西了,必須要好好守護住剩下僅有的!

  她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頭髮——上面空空蕩蕩的,就如她此刻的心。

  —

  白赤兩族的聯姻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整個帝都都為之震驚。

  事關六部藩王長子長女的婚姻,此次聯姻需要稟告朝廷,由帝君賜婚、方能進行大婚儀式。於是,白王帶著長子白風麟、赤王帶著獨女朱顏,雙雙離開了葉城的府邸,抵達了位於鏡湖中心的帝都伽藍城,在行宮裡等待帝君召見。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幾天裡,朱顏終於見到了長久不見的好友。

  「沒想到,阿顏你竟然會成為我的嫂子。」微風從湖上吹來,驅走了夏日的灼熱,白之一族的雪鶯郡主看著朱顏,歎了一口氣——她和朱顏同歲,兩人因為母親是表姐妹的關係來往甚密,自幼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但近幾年聚少離多,漸漸生疏,卻難得有這般在一起閒聊的時候。

  「世事無常。」朱顏折著手裡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在做什麼?」雪鶯詫異,看到女伴正在用糖紙折著一隻紙鶴——她的案頭已經纍纍堆了好幾十個紙鶴,各種各樣的顏色。等最後一個疊好,朱顏將那一捧糖紙折成的紙鶴捧在手心裡,用力吹了一口氣——瞬間,那些紙鶴撲啦啦地從她手心裡飛起來,雪片般地朝著天空四散。

  雪鶯吃了一驚:「你……你在用術法?帝都

  不是禁止私下亂用術法嗎?!」

  「在自家後花園呢……管得了那麼多?」朱顏不以為然地嘀咕,臉色有些疲倦——紙鶴傳書雖然是小術,但一下子派出了幾十隻紙鶴,還是有點累的。她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對好友道:「我收養的那個小鮫人在這次的戰亂裡走丟了,我一直在找他……派了那麼多飛鶴出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帶回來。」

  「又是鮫人?」聽到這裡,雪鶯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還真是喜歡鮫人。」

  朱顏沒好氣:「怎麼,你有意見嗎?」

  「我倒是沒意見,」雪鶯心下暗自不悅,對多年的好友也是直來直去,「但是我哥他可不喜歡鮫人——你該不會想帶著這個小鮫人嫁過我家來吧?」

  「什麼?白風麟他不喜歡鮫人?」朱顏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他去星海雲庭可去得勤呢!」

  「什麼?」雪鶯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朱顏嘴快,一下子把白風麟逛青樓的事捅給了他的親妹妹,立刻赫然,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去了青樓,只能搖了搖頭含糊了過去,道,「反正我知道——我一定要把那個小兔崽子找回來!我答應過他阿娘要照顧他,絕不能扔著他不管。」

  「雲荒那麼大,哪裡能找的到?」雪鶯歎了口氣,「而且你自己也快要成親了,哪裡還管得了這些?等大婚完畢再說這些瑣事吧。」

  一提起大婚,

  朱顏就不說話了,只是低下頭玩著糖果。

  「怎麼,你好像不開心?難道是不想嫁給我哥哥?」雪鶯看著同伴鬱鬱寡歡的神色,皺了皺眉頭,「阿顏,你最近怎麼忽然瘦了那麼多?」

  朱顏勉強振作精神,笑了一笑:「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唉。」雪鶯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片刻抬起頭,盯著她看了一眼,開口道,「阿顏,我哥哥是個風流自賞眼高於頂的人,以前身邊女伴也很多。可是見到你後卻是兩樣了。他很喜歡你——可是,你喜歡他嗎?」

  「我……」朱顏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無論如何,即便聯姻已成定局,她還是怎麼也說不出違心的話。

  「難道,你還是喜歡那個叫什麼淵的鮫人?」畢竟是多年的閨蜜,雪鶯很快便自以為是地猜出了她囁嚅的原因,心頭一怒,眼裡頓時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你是堂堂赤之一族的郡主,怎麼會被一個骯髒的鮫人奴隸迷住了呢?那傢伙有什麼好?我哥哥和他相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朱顏變了臉色,「你是說反了吧?」

  「你……!」雪鶯臉色一沉,也要發火,卻又硬生生忍住——她們兩個人隔著桌子對視,眼神都不善。

  終於,朱顏先收斂了怒意,歎了口氣:「我們兩難得見上一次,就別為這些事吵架了。」

  雪鶯畢竟性格溫柔,看到好

  友讓步,立刻也放緩了語氣,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我今天也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朱顏苦笑了一聲,看了看好友:「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你和人吵架。你對白風麟這個哥哥,倒是很維護。」

  「在十幾個兄弟姐妹裡,他是最照顧我的。」雪鶯輕聲道,「在我生母去世之後也不曾冷落我們這一房,逢年過節的都派人送禮探問,倒是比對自己的同胞妹妹更親切一些。」

  朱顏心裡暗自冷笑了一聲——那傢伙口蜜腹劍,心思細密,這點表面文章自然做得好好的。雪鶯長在深閨裡,不諳世事,這一點功夫就把她收買了。真論起親疏遠近,白風麟斷斷不可能把雪鶯放在一母同胞的妹妹之上。

  然而她笑了一聲,終究不忍心拆穿,只是悶頭喝了一口茶。

  ——這次一番經歷下來,她的確是有點長大了,許多到了嘴邊的話也能硬生生忍下來。

  雪鶯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勸說:「那個小鮫人如今不見了蹤影,你就算心裡難受,也不要在我哥哥面前表現出來——他這個人,心眼可小了。還有那個什麼止淵,更是提也不要提!」

  「是麼?」朱顏蹙眉,心裡更生反感。

  或許是多年不見,這一次她和雪鶯在一起的時候明顯地感到了生疏,連聊一個話題都無法繼續,再也沒有了少時的那種親密無間。畢竟路長多歧,行至此時,童年的兩個好友早

  已不再是同路人——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有枯榮變遷,無論是朋友還是戀人,都逃不過命運潮汐的漲落。

  朱顏心裡暗暗感歎,然而剛想到這裡,下一刻,雪鶯卻伸過手來,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裡撲簌簌掉下眼淚來。

  「怎麼了?」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阿顏,怎麼辦?我……我覺得快要撐不住了。」雪鶯哽咽著,眼眶紅紅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不肯讓旁人聽見,「時雨……時雨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都快要瘋了!」

  朱顏回過神來:「怎麼?皇太子還是下落不明嗎?」

  雪鶯點了點頭,掉下一連串的淚水來,哽咽著:「他都失蹤都兩個月了……帝都葉城全找遍了,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我怕是……」

  「別胡思亂想!」朱顏心裡一跳,嘴裡卻安慰著好友,「他一向喜歡到處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等一等就是了。」

  「可是……」雪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我等不得了。」

  朱顏怔了怔:「為什麼?你父王逼你了?」

  「我……我……」」雪鶯只是搖了搖頭,低下了哭紅的眼,茫然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不再說話了。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