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朱顏一驚,「你可千萬不能答應!」
「不答應有什麼用?」雪鶯苦笑,「在父王嫡出的女兒裡,唯一還沒出嫁的就是我了……此刻空桑政局動盪,不拿我來聯姻、還能拿誰呢?」
「逃吧!」朱顏脫口而出,「我幫你逃出去!」
雪鶯震了一下,眼裡掠過一絲光,卻又黯淡了,搖了搖頭:「這個念頭……也只能想想罷了。父王的手段我也是知道的,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還不是被他抓回來?而且……我一點本事也沒有,逃出去了又能怎樣?」
朱顏知道好友從小性格柔弱順從,只能無奈地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別人又怎能干涉得來?
「我悶在家裡許多時日,今天趁著過來送聘禮,好容易出來透透氣,和你說了這一些,心裡好受多了——」雪鶯喃喃,神情有些恍惚,「我……我真的怕自己悶在家裡,哪天一時想不開、就真的去尋了短見。」
「可千萬別!」朱顏不由得著急起來,抓緊了好友的手,「你別一時糊塗,
忍一忍,一切會好起來的。」
「嗯。我會盡量忍著的。現在我的命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一定會用盡力氣活下去的。」雪鶯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好友,眼眶紅紅的,哽咽道,「阿顏,你比我命好……別像我一樣。」
「我哪裡又比你好了?你不知道我……」朱顏不由得也苦笑了起來,咬了咬嘴唇停住了——雪鶯,你可知道我並不比你好多少?我也是被迫離開了不願意離開的人,即將嫁給一個不願意嫁的人?甚至連反抗一下的機會都沒有,還只能微笑著、裝作若無其事心甘情願地嫁出去!
她們這些朱門王侯之女,無論有著什麼樣的性格和本領,是否一個個都如籠子裡被金鎖鏈鎖住的鳥兒,永遠無法展翅飛上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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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王府邸裡,將聘禮送到了赤王那邊之後,氣氛卻是有些凝重。白風麟臉色陰晴不定,想了又想,終於還是對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王,我覺得,這門婚事應該再斟酌一下。」
不出所料,白王果然聳然動容,幾乎是拍案而起。
「你在說什麼?你想悔婚?」白王蹙眉盯著長子,聲音裡全是不悅,「今天已經把所有的禮單都送過到赤王府那邊去了,你現在忽然提出異議,要把婚事暫緩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想結這門親了嗎?好大的膽!」
「父王息怒。」白風麟
低聲,臉色也是青白不定,「孩兒只是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妥,若能緩一緩再辦、可能更好。」
「怎麼又不妥了?」白王眼裡隱約有怒意,幾乎要對最倚重的長子咆哮起來了,指著他的腦門,「這門親是你自己提出要結的,我也由得你了——現在帝君的旨意都下了,你卻來說不妥?兩族聯姻,是能隨便出爾反爾的嗎?」
「當初是孩兒考慮的不周全。現在看起來,萬一這門親結得不對,反而是為整個白之一族埋下禍根。」白風麟神色有些複雜微妙,停頓了片刻,忽然問,「對於這門親事,表兄……不,皇太子殿下他有何看法?」
「你說時影?」白王怔了一下,「此事和他有何關聯?」
「……」白風麟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是個心思縝密、滴水不漏的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心裡自然有自己的算盤。可是,又該怎麼對父王說明白呢?難道要他說,他懷疑時影心裡所愛的女子其實是朱顏、所以對締結這門婚事惴惴不安?
這個表兄,原本只是個不理時政的大神官,得罪也就得罪了,以白之一族的赫赫權勢、其實並沒太大關係。如今,這個人卻忽然翻身成了皇太子、未來還會是雲荒帝君!
——自己若真是奪了對方的心頭愛,這門親一旦結下,反而會變成白之一族的大禍!
可這種猜測,無根無據,又怎能憑空和父王
說?
「那……太子妃的人選定了嗎?」遲疑了片刻,他只能開口,從另一個角度委婉提問,「皇太子是否答應了要在妹妹們裡選一個做妃子?」
是了,若是時影準備冊立白之一族的郡主為妃,那就證明自己的猜測是錯的。而且,只要白之一族的郡主成了太子妃,他也不必再捕風捉影地提心吊膽。
「當然。」白王似乎很奇怪兒子會提這種問題,看了他一眼,「歷代皇后都必須從白之一族裡遴選,時影若要即位,自然也不能例外——我安排了王府裡的賞燈遊園會,在三天後,皇太子到時候也會蒞臨:一來是為了替帝君表示對你們大婚的關心,二來也是打算先非正式地拜會一下你的妹妹們,好在裡面選一個當太子妃。」
「是這樣啊……太好了。」白風麟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長長鬆了一口氣,表情鬆弛了下去,「那看來,是我多慮了。」
白王有些不解地看著長子,蹙眉:「你到底對此事有什麼疑問?」
「沒有……沒有了,」白風麟搖了搖頭,如釋重負,「如果皇太子真的從妹妹裡選了一個當妃子,那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真不明白你心裡想的是什麼。」白王搖了搖頭,看了兒子一眼,「總而言之,現在正是關鍵時分,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早點完成聯姻對我們都好。」
「是。」白風麟低下頭去,「孩兒知道了。」
「何
況,你不也挺喜歡那個丫頭的嗎?你一向風流自賞,眼高於頂,卻偏偏對那個丫頭一見鍾情。」白王看著這個最倚重的長子,搖頭歎氣,「不過,成親以後,你給我少去幾趟秦樓楚館,免得赤王那邊臉上難看——他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可是視若掌珠。你若不想委屈自己,將來多娶幾房姬妾便是。」
「是,是,」白風麟連忙頷首,「謹遵父王命令。」
白王揮了揮手:「好了,你去忙吧——三天後皇太子要來府邸裡賞燈,需要打理的事情很多。」
「是。」葉城總督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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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鶯走後,朱顏一個人在花園裡,盯著池水怔怔出神。
盛嬤嬤點數完了禮單,回來向郡主稟告,遠遠一眼看到,心裡不由得一沉——這些日子以來,經常看到郡主發呆,一坐就是半天,完全不像是昔日活潑跳脫的樣子,不知道她心裡到底藏了什麼樣的事情。
難道,她是為了這門婚事不開心嗎?
葉城總督白風麟,是六部年輕一代裡的佼佼者,英俊倜儻,知書識禮,出身高貴,多半還是未來的白王。能嫁給他,也算是六部貴族少女裡人人夢想的事情了吧?為何郡主她還是如此不開心呢?
是不是……她心裡還想著那個離開很久杳無消息的鮫人?
然而盛嬤嬤不知道的是,朱顏此刻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個鮫
人。
「嬤嬤,」在池水裡看到了盛嬤嬤走近的影子,她轉過頭,問老婦人,「有那個小兔崽子的消息嗎?」
盛嬤嬤怔了一下:「哪個小兔崽子?」
「蘇摩呀!」朱顏跺腳,「一直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急死我了。」
盛嬤嬤暗地裡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葉城的管家尚未傳來任何消息,只怕還是不知下落。」
「怎麼會這樣?」朱顏不由得有些焦躁,語氣也變了,「這都過去一個半月了!這些日子我放了那麼多飛鶴出去,都沒有一隻帶回消息的——要不,我還是自己去一趟葉城找找看吧。」
「那可不行!」盛嬤嬤嚇了一跳,連忙拚命勸阻,「郡主你剛剛外面回來,馬上就要大婚了,怎麼還能到處亂跑?」
「離大婚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她跺腳,惴惴不安,「萬一那個小兔崽子出什麼事了,我……」
「唉,郡主你就算去了,又能做什麼?論對葉城的熟悉,管家可比你強上百倍。他都找不到,你去了也是浪費時間。」盛嬤嬤竭力想打消朱顏的這個念頭,「而且,明天皇太子就要來府邸了,你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啊!」
「什麼?」朱顏吃了一驚,「皇太子?他……他來府裡做什麼?」
「天恩浩蕩。大婚臨近了,皇太子奉帝君之命,前來賜禮。」盛嬤嬤想說得熱鬧一些讓朱顏開心,卻不料自己說的字字句句都紮在她的心裡,「
據說這次大婚,北冕帝賞賜了整整一百件國庫裡的珍寶,由皇太子親自將禮單送到府邸,以示對赤之一族的恩寵。」
「是嗎?」朱顏顫了一下,臉色卻有些蒼白。
他……他要來了?還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前來賜婚?
九嶷山分別之後,她心裡想著的是從此永不相見——從此她會遠遠地離開,獨自躲在另一個角落舔舐著傷口,默默等待生命的消逝,直到終點。
然而她發現自己錯了:她不可能永不見他。
因為他將擁有雲荒的每一寸土地,她的一生都會活在他的陰影之下:看著他來賜婚,看著他登基,看著他大婚……他的每一個訊息都會傳到她耳畔,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法說出一句話。
咫尺天涯,各自終老。原來,這才是他們的結局。
直到盛嬤嬤離開,朱顏還是在園子裡望著離合的池水怔怔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連天色將黯、新月升起,有人悄然出現在了身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