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要去管這些!」時影的語氣嚴厲,看著她,「你自己想要怎樣,告訴我就好——你是真的想嫁過去聯姻嗎?」

  「不!」她衝口而出,「可是大司命……」

  她還沒說完,時影便打斷了她:「別再提什麼大司命!」提起這個長輩,時影的語氣裡卻再也沒有以往的敬意,面沉如水:「我不知道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麼,才導致現在這樣的局面——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他就沒法傷害到你。」

  「等他從紫台回來,我會好好的和他算這筆賬!」

  朱顏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到遠處一陣呼喊。兩人一驚,一起回過頭,看到有一排侍從跪在離神殿還有兩三層的台階上,不敢上前,正仰著頭看著這邊、喊著皇太子殿下。

  「怎麼?」時影蹙眉,走到漢白玉欄

  桿前俯視眾人。

  「稟……稟皇太子!」領頭的是紫宸殿內侍,「帝君下令屬下們立刻找您回去……再找不到,就要砍了屬下們的腦袋!」

  「……」時影沒想到北冕帝也有這般暴虐的時候,不由有些意外。

  「哎,那你就先回去吧!」朱顏雖捨不得塔頂兩人獨處的時光,但看到下面那些嚇得臉色蒼白的侍從,歎了口氣。

  時影回頭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我陪你去。」朱顏顯然還是捨不得離開,吐了吐舌頭,拉住了他的衣袖,手指一劃,結了一個隱身的咒,「偷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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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時分,紫宸殿深處,昏睡醒來的北冕帝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榻旁,眼裡露出了一絲焦躁。

  「臣已經派人去找了。」內侍看了看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有些戰戰兢兢的回答,「皇太子殿下……大約是去了塔頂的璣衡那邊吧?可是,重明神鳥把守著神殿,誰也無法靠近。」

  「重明?」北冕帝眼神略微露出驚詫,「奇怪。」

  沉默中,外面有簌簌的衣裾拖地的聲音,有人悄然從後門進來,卻是北冕帝多年來的貼身心腹、大內總管寧清。

  「有事稟告帝君。」大內總管袖手站在榻邊,眼裡露出了遲疑的神色,「打擾帝君休息,罪該萬死。」

  北冕帝對著內侍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咳嗽著轉過頭看著大總管:「怎麼……咳咳,我讓你找

  的后土神戒……找到了?」

  二十多年前,白嫣皇后被貶斥、不久便死於冷宮,后土神戒便落到了掌管後宮的青妃手上——如今青妃已伏誅,自然要將這一國之重寶重新覓回。

  「啟稟帝君,」大內總管知道帝君精力不濟,便長話短說,「日前青妃被帝君賜死之後,屬下便立刻派了得力人手,查封了她所住的青蘅殿,凡是一切物件都翻檢過了——但目前為止,尚未找到后土神戒。」

  「咳咳……」北冕帝臉色微微一變,「該死!她、她藏哪裡去了?」

  「帝君息怒,后土神戒想必遲早會找得到,但是……」大內總管停頓了一下,道,「在查抄青蘅殿的過程中,卻意外翻出了一封從外頭剛剛傳進來的密信。」

  「密信?」北冕帝咳嗽著,愕然,「是……青王的寫給她嗎?」

  「不,事情奇就奇在這裡,」大內總管壓低了聲音,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這封信……是來自白王府的。」

  「什麼?」北冕帝吸了一口冷氣,「白王府?」

  白王和青王乃是對立的宿敵,為何白王府竟還有人和青妃私相授受?

  「屬下拷問過那名私下傳帶的侍女,那封密信的確是來自白王府。她貪了一萬金銖的賄賂,甘冒風險替人傳遞消息給青妃——而青妃尚未來得及回信、便被帝君誅殺了。」大內總管從懷裡抽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遞了上去,「事關重大,屬下不

  敢自專,特意第一時間趕過來請帝君過目。」

  北冕帝伸出枯槁的手,顫巍巍地拿過來看了一眼——信封上是娟秀的字跡,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柔弱無力,上面密封的火漆猶在。

  大內總管稟告:「據青蘅宮的侍女交代,這封信是青妃伏誅的當天中午剛剛送入宮中的,所以尚未有人拆看過。」

  「哦。」北冕帝微微納悶,不明白白王府的女眷為何會和青妃有往來。然而抽出信箋,看了一眼內容,臉色頓時大變,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帝君!」大內總管吃了一驚,「您……您沒事吧?」

  這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竟然讓帝君如此震怒?

  「居……居然……咳咳咳!該死!」北冕帝將那封信捏在手心,緊緊揉成一團,咳嗽得整個人都佝僂了起來,半晌才勉強平定了呼吸,臉色發青,也不說什麼,只道:「這封信……你看過了嗎?」

  大內總管心裡一驚,立刻跪下:「這信來源蹊蹺,屬下哪裡來的膽子敢擅自拆看?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拿到了帝君面前。」

  「唔……」北冕帝急促地喘息著,打量這個多年的心腹臣子,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這些年來你一貫做事謹慎……這一次,算是救了你的命。」

  大內總管只覺得背上一冷,有刀鋒過體的寒意。

  北冕帝冷冷道:「這封信的事,不能和任何人提及,知道麼?」

  「是。」大內總管心裡詫異,

  卻不敢多說。

  「還有,青……咳咳,青蘅殿內所有服侍青妃的人,包括那名私下傳信的侍女……都統統賜死,」北冕帝微微咳嗽著,「一個……一個都不能留。」

  「是。」大內總管吃了一驚,連忙點頭。

  這些年來,北冕帝耽於享樂,日日歌舞昇平,酒池肉林,然而卻並不是一個暴虐的帝君——該不是到了垂死的時候,連整個人的性格都變了吧?或者,是因為那封信裡、藏著可怕的原因?

  「下去吧。」北冕帝揮了揮手,竟是毫不解釋。

  當房間裡再也沒有外人的時候,北冕帝重新展開了手心揉皺的信箋,緩慢地重讀了一遍,眉頭慢慢鎖緊,呼吸也粗重斷續起來,顯然有激烈的情緒在衰弱的胸臆之中衝撞,令垂死的老人輾轉不安。

  「冤孽……冤孽啊!」許久,北冕帝重重將手捶在床榻上,嘶啞地喃喃,轉頭召喚外間的內侍,語氣煩躁而憤怒,「快去!咳咳……快去替我找皇太子前來!再找不到……要你們的狗命!」

  「是。」內侍從未見過帝君如此聲色俱厲,嚇得匆匆退下。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著,斜斜靠在榻上,頭暈目眩的感覺越來越重,然而勉強提著一口氣,怎麼也不肯就這樣躺下。視線空茫地落在華美青銅燈樹上,那些火焰跳躍著,映照出明明滅滅的光影,彷彿有無數幻象浮現。

  那一瞬,彷彿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他一生

  所有的事都如夢幻泡影一樣掠過:秋水歌姬,白嫣皇后,青妃,兩個兒子,六位藩王,無數的臣子民眾……所有的一切幻影,都如眼前的殘燈一樣,在風中搖曳,即將熄滅。

  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是造了什麼孽嗎?

  過了不知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北冕帝震了一下,以為是時影回來了,正撐起身體掙扎著開口,卻聽到了侍從在外面稟告:「帝君,白王求見。」

  北冕帝怔了一下:白王?如今還不到寅時,天色未亮,為何白王一大早就獨自入宮了?難道……他也是得知了這封密信上的事情,所以匆匆趕來?這樣的話……豈不是……

  北冕帝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宣。」

  片刻,白王進入了內殿,隔著垂簾問安,言辭恭謹,神色卻欲言又止。北冕帝緩慢地回答了幾句,不住咳嗽,看著藩王的臉色,暗自不安。白王隔著簾幕應答了幾句,終於開口道:「為何不見皇太子在左右侍奉?」

  終於還是提到了時影麼?北冕帝聲色不動,只道:「他已經在此守了多日,我剛剛派他去處理一些事了。」

  「皇太子……是去查辦昨日那個大膽妄為的逆賊了吧?」白王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忽地攬衣而起,匍匐謝罪,「是小王無能,竟然讓前來賜婚的御使在光天化日之下蒙羞!」

  「咳咳……」北冕帝咳嗽了起來,臉色一變。

  白王重重叩首

  ,繼續謝罪:「雪鶯剛剛承蒙聖眷,卻不料遭此意外——不但玉冊丟失,連皇太子賜予小女的玉珮都被逆賊奪去了。小王內心如沸,夜不能寐,特意趕來請帝君降罪!」

  「哦……」聽到這樣的話,白王竟然是鬆了口氣,喃喃,「原來……你一大早趕來,是為了這件事?」

  白王楞了一下,不知道帝君為何有此一問。昨天在白王府門口出了這麼大的岔子,賜婚的使者被劫,玉冊失落,他擔心得一宿未睡,一大清早就特意過來向帝君賠罪,為何帝君反應卻是如此奇怪?

  「如此就好……」北冕帝脫口說了三個字,立刻回過神來,沒有再多說什麼,將手裡捏著的那封信收了起來,問,「除了玉冊,連玉珮都被奪了嗎?」

  白王連忙叩首:「那個逆賊膽大包天,竟闖入雪鶯房中竊取了玉珮!」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