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下打量,忽地驚呼,「神啊,你……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欺負?」她又愣了一下,「誰敢欺負我?」
「那你脖子上的紅印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裡面的小衣都穿反了?」老嬤嬤畢竟精明,目光如炬,上下掃視了朱顏一遍,忍不住變了臉色,「天,郡主!你……你難道是……哪個天殺的,居然敢欺負你?你快老實說昨天到底是去了哪裡?」
「我……我沒事,你別亂說!」朱顏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根,支支吾吾半天,忽地跺腳,「反正……反正我沒被人欺負。就算有,也是我欺負了別人!你就不要再囉囉嗦嗦的問啦!」
「真的沒事?」盛嬤嬤上下打量著這個小魔頭,越看越不對勁,「小祖宗,你可是馬上要嫁往白王府的人啊……一整夜不回家,萬一傳出去可怎麼辦?」
「一人做事一人當!」朱顏感覺自己的臉熱辣辣的,卻只擰著脖子強道,「放心,我會回頭自己和父王說。」
「什麼?」盛嬤嬤沒想到郡主居然一口就承認了,反而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頹然坐到了凳子上,喃喃,「這下可麻煩了!要怎麼和白王府交代?雖說你嫁過一次,但六部都知道上次壓根沒圓房——現在你……」
「為什麼要和他們交代?」朱顏臉色飛紅,跺腳,發了狠話,「反正我也不會嫁給白風麟。」
「什麼?」盛嬤嬤大吃一驚
,「你這次難道又想逃婚?」
「我……」朱顏本來想分辯幾句,但又不想扯上師父,只能憤然道,「反正不用你瞎擔心!」
「……」盛嬤嬤知道郡主從小是個主意大的女娃,看她動了怒氣,只能放軟了語氣,問道,「郡主餓了麼?要廚下去燉竹雞嗎?」
朱顏折騰了一晚上沒好好休息,剛回來又被從頭到尾盤問了這一番,心裡未免有點煩,賭氣道:「不吃了!我困了,你出去吧……誰也不許來吵我!」
將嬤嬤趕出去之後,她獨自坐了下來,剛脫下外衣就寢,卻一眼瞥見了鏡子裡自己的側頸上果然有幾處紅痕——她忽然明白過來盛嬤嬤為什麼會猜到了昨晚發生的事,頓時臉上飛紅,連忙將自己埋進了被窩。
哎,已經快到卯時了,該是紫宸殿早朝的時間。
帝君駕崩、六王齊集,今日、少不了又是一場大事件。
他……現在應該很忙吧?馬上就要從皇太子變成帝君了,整個雲荒的事、以後都要由他來管了,只怕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吧?——他什麼時候會來找她呢?明天真的能見到嗎?
哎……說不定,等會兒一睡著就會夢見了吧?
在入睡之前,她心裡想著,忐忑而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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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顏留宿白塔絕頂的同一個晚上,葉城一個秘密的後院裡,一口深深的古井蕩漾著,宛如一隻不見底的眼睛。
沒有風,沒有光,只有一
泓離合的冰冷的水,簇擁著懸浮在其中的小小孩童。
那是被誘入其中的蘇摩,緊閉著眼睛,在井底的水裡浮浮沉沉,彷彿是陷入了一個漫長的夢境。孩子雖然彷彿睡去了,細瘦的手臂卻在不停地揮舞著,似乎在竭盡全力地游向某一個地方,不敢有絲毫停頓。
可無論他多麼努力地掙扎,身體卻被凝固在同一個地方,絲毫未曾移動。
「他游到哪裡了?」
「在幻境的距離中,估計快到伽藍帝都的城南碼頭了吧。」
「很快啊……即便是在大夢的時間裡,也才過了四天半而已吧?」
「是的,這個小傢伙很拚命呢……」
「可憐。」
聲音來自於頭頂的某一個地方,帶著俯視一切的悲憫。
圍繞著深深的井口,海國至高無上的三位長老低下頭,一起俯視著被困在黑暗水底的孩子,發出了低低的歎息和議論。在他們腳下,無數的咒語發出璀璨的金光,圍繞著井台,似乎將井纏繞成了一個神奇的繭——而在那個繭裡面,那個孤獨的孩子被困在三位長老聯手編織的幻境裡,雙眼緊閉,無法醒來。
「該讓他上岸了吧?」澗長老有些不忍心,「這孩子快累垮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泉長老凝視著孩子的表情,抬起了手。
——在他指尖劃過的地方,幽深死寂的井水忽然起了微微的波瀾,似乎是當空的冷月折射下了一道光華,水面轉瞬幻化出了一幅
瑰麗的圖畫:那是位於鏡湖中心的伽藍帝都的巍峨城門,門口還有緹騎縱橫來去,販夫走卒,喧囂熱鬧,栩栩如生。
「竟然幻境能這樣真實?」第一次看到這個禁咒的力量,連清長老也不由得讚歎,「果然是難分真假。」
「大夢之術並不是憑空造出幻境,而是借用現實——我現在就是以鏡湖為鏡,把俗世的景象折射到了水底。」泉長老對另外兩位長老道,「只有以真實的世界為倒影,才能完美無缺地編織出夢境。這個小傢伙可精著呢……略有一點破綻,只怕就會被識破。」
「唔……」澗長老點點頭,看著水底深處歷歷浮現的幻境和幻境裡困住的孩子,有一絲疑慮,「你把真實的伽藍帝都給折射了下來,締造出大夢結界,固然是省心——可是,萬一那孩子想要見的人也正好被映照在裡面……」
「放心。這幻境裡發生的的一切,都將由我們來控制。」泉長老道,「這個孩子內心有太多的不安全感和恐懼,千瘡百孔——我們只要擴大他心裡最微小的陰暗面、便能擊潰他的意志,進而在幻境中左右他的想法」
「那就好。」另外兩位長老鬆了口氣。
「去吧。」泉長老對著井底沉睡的孩子說了兩個字,抬起手指向了那一幅幻境,「去找你想要找的人……去迎接屬於你的命運。」
幻境裡,浮現出了伽藍帝都水岸邊際線,碼頭近在眼前
。位於繭中心的孩子全身一震,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在筋疲力盡之下終於抵達了帝都。
泉長老回頭看著另外兩位同僚,目光肅然:
「海皇要進入他的幻境了。準備好了嗎?」
—
同一刻,朱顏也沉入了她的夢境。
與睡前願望相反、她並沒有夢到時影,反而夢見自己再度回到了鏡湖邊——那是在伽藍帝都的南門外。湖面映照著月光,如同點點碎銀,美麗不可方物。湖上的世界繁華無比,映在湖上如同幻境。
她站在湖邊怔怔看著,在夢境之中忽然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是的,這個場景,似乎有哪兒不對勁?
她還沒有想清楚到底是怎麼了,水的深處有什麼東西冉冉升起:那是一個靈活的影子,如同一條游魚般朝著她飛速地游了過來——那是什麼?是一條魚,還是……還是一個鮫人?那個鮫人,是淵嗎?
那一刻,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是在做夢嗎?這個夢,似乎不久前剛剛做過?
當那個影子越來越近的時候,她在夢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嘩啦一聲,水面碎裂,有什麼浮了出來。水底游過來的竟然是一個孩子,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身形小小的,消瘦陰鬱,眼睛明亮,看著岸邊的她,驚喜萬分地喚了一聲:「姐姐!」
「蘇摩?」她認出了那個孩子,大吃一驚,「你怎麼在這裡?」
「姐姐!」那個孩子急速地浮
出水面,對著她喊,「姐姐!」
「蘇摩!」她急急俯下身去,試圖抓住他的手,「快上來!」
然而奇怪的是,那一抓、卻落了空。
她的手指從蘇摩的手臂裡對穿而過,彷彿握住的只是一個幻影。那一瞬,她因為用力過猛,一個收勢不住、便往湖裡一頭栽了進去!
「蘇摩!」她在溺水之前驚呼,「蘇摩!」
「姐姐!」那個孩子也在驚呼,游過來,不顧一切地想抓住她的手——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已經近在咫尺,雙手幾次相遇,都在拚命地想抓住彼此,她的手卻幾次從他小小的手臂裡對穿而過,如同握住的只是虛無。
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就在那個孩子的旁邊,卻怎麼也觸不到他!
恐懼和焦急控制住了她,朱顏不顧一切地向著那個孩子伸出手,胡亂脹閘,然而卻什麼都無法觸碰到——他們之間彷彿隔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再不能逾越分毫。冰冷的湖水倒灌入她的七竅,淹沒她的視覺和聽覺。
蘇摩拚命地向她伸出手來,大聲喊:「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