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蘇摩!蘇摩!」她在水中大聲喊,然而無論用了多大的聲音,蘇摩卻仿似完全聽不到——咫尺之隔、那個孩子也在拚命地揮手,想要抓住她,卻怎麼也無法接觸到她。

  有一堵透明的牆佇立在他們中間,隔開了兩個人。

  「她怎麼會在這裡?快分開他們!」

  恍惚中,一個聲音響

  了起來,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裡傳來,依稀傳入她的耳畔:「她竟然進入了這裡……糟糕,絕不能讓他們在『鏡像』裡相遇!」

  誰?是誰在說話?

  她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如同陷入了看不見的濃稠泥沼裡,身不由己,拚命掙扎卻只是越陷越深,和蘇摩分開的越來越遠。水淹沒了口鼻,令她漸漸不能呼吸,逐步接近滅頂。

  所有的感知都變得恍惚而遙遠。那是瀕死的感覺。

  不……不!她和師父約好了……她決不能死在了這裡!

  就在這一瞬,隨著她內心的強烈呼喚,她的全身彷彿可以動了。她竭盡全力的掙扎,呼救,忽然有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唰地劈開了混沌!

  那種沉溺的力量瞬地消退,她感覺呼吸一下子順暢。

  「蘇摩!」朱顏失聲大喊,掙扎起身。

  下一個剎那,她發現自己在房間裡醒來,全身發抖,劇烈地咳嗽。周圍還是熟悉的陳設,外面卻已經是天亮。房間裡環繞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沉悶氣息,她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出汗,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從喉嚨裡咳出來的都是淡淡的血。

  怎麼回事?她……剛才是做噩夢了?

  朱顏怔怔地坐著,一時間回不過神來。感覺到頭頂有光亮一閃,抬頭看去,居然是臨睡前已經好好地放在梳妝台前的玉骨。

  那支有靈性的簪子自行飛了起來,懸在虛空中,正在圍繞著她飛行,發出明滅的光

  芒——剛才的那道閃電,難道是它?是它把自己救出了噩夢的圍困?這……這是怎麼了?自己剛才是做了個夢嗎?

  可是這個夢,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朱顏獨自在床上喘息了半天,滿身冷汗,回憶著夢境裡的一切,心裡忐忑不安:蘇摩到底怎麼了?那個小兔崽子失蹤已經好幾個月了。而她自己也在這幾個月裡歷經生死大劫,自顧不暇,竟是不能分身出去好好的尋找。

  如今做了這種夢,難道是一種不祥的預示?如果萬一那小兔崽子真的出了什麼不測,那……

  玉骨在掌心不停地明暗跳躍,如同她焦灼的內心。

第四十六章 無盡噩夢

  當玉骨從天而降,閃電般擊穿水中幻影的時候,圍在井台邊上的三位長老齊齊一震,不由自主地同時向後踉蹌了一步,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糟糕,術被破了嗎?」泉長老顧不得受傷,連忙爬到了井口,望了下去——那一池清澈的古井之水已經渾濁了,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

  幸好,那個孩子還是胎兒一樣蜷縮在水底,全身劇烈地抽搐,並沒有睜開眼睛。他脖子裡的那個錦囊發出光芒,拘禁他的魂魄,井台上的符咒一圈一圈地纏繞,將這個孩子繼續困在這個造出來的幻境之中。

  「還好……」泉長老鬆了一口氣,「大夢之術尚未被破。」

  另外兩位長老劇烈地咳嗽著,從地上掙扎起身,震驚:「剛才……剛才是怎麼回事?是有人闖入了大夢之術裡,破了我們的術法?」

  泉長老咳嗽著:「對,是那個女人。」

  「什麼?」清長老和澗長老齊齊失聲,「難道是那個空桑的……」

  泉長老迅速豎起了食指,看了一眼井底的孩子。另外兩個長老也立刻噤口,壓低了聲音:「她……她怎麼會闖進來?那個空桑小郡主,應該不知道這個孩子在我們手裡吧?」

  「應該是她的地魄太過於活躍,在睡夢中飄遊在外,無意穿破了無色的兩界,闖入了我們的幻境。」泉長老低聲,歎了口氣,「天意啊……或許是因為心切吧,在白日裡還夢魂縈繞著

  這件事,想要找到這個孩子。」

  其他兩位長老都不說話了,許久,澗長老歎息了一聲:「唉,她的倒確是非常關心這個孩子。」

  「可是要闖入『大夢之術』需要很強大的靈力,」清長老喃喃,還是不可思議,「她年紀輕輕,不過十幾年的修為,怎麼能……」

  泉長老冷笑:「你不知道她是九嶷山大神官的嫡傳弟子?」

  「……」清長老和澗長老同時吸了一口冷氣,不再說話。

  這些年來,九嶷神廟的大神官時影一直在苦苦追查海皇復生的線索,甚至幾度逼近了真相——這個小郡主和蘇摩的關係如此緊密,如果他通過朱顏得知了蘇摩的存在,只怕海國最大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那些空桑人離我們的最高機密,只有一步之遙了!」泉長老低聲,臉色嚴肅,「我們得趕緊將剩下的步驟結束——若一旦驚動了時影,海皇就會面對極大的危險!」

  「是。」另外兩位長老應聲而起,回到了古井旁邊。

  「這孩子夢到哪裡了?」泉長老低聲,並指點去,井台上的符咒瞬地發出耀眼的光,如同流動的閃電,唰地映射入水底,將那個瘦小的孩子包圍了起來——水面正在重新平靜下來,微微蕩漾,映射著月光,交織出了新的幻境。

  從井口俯視下去,如同俯視著另一種人生。

  在那些流動的波光裡隱約浮現出的、完全是帝都伽藍城裡的景象,栩栩如生

  。而那個孩子剛剛從鏡湖裡精疲力盡地浮出,髮梢滴著水,赤腳站在車水馬龍的城門口,顯得瘦小孤獨、無所適從。

  是的,他還在幻境裡尋找他的姐姐,還不曾放棄。

  「要知道,海皇的血統過於強大,即便是用最強的術法、也未必能完全封住這個孩子的記憶,」泉長老歎了口氣,看著沉在井底蘇摩,低聲,「除非是他心甘情願的遺忘,從內而外的斷絕,才能永絕後患。」

  「心甘情願?」清長老苦笑,「這孩子可固執了,怎麼可能心甘情願?」

  「總有辦法。」泉長老看著幻影裡的孩子,低聲問:「關於那個空桑赤族郡主,這個孩子現實裡對她的記憶停在哪裡?」

  「在屠龍村那裡。」另外兩位長老回答,「根據申屠大夫的描述,那個空桑郡主協助他完成了手術,從蘇摩身體裡將寄生胎取出之後,她就奔赴戰場。申屠大夫便將蘇摩帶到了鏡湖大營——那之後,他們再沒見過面。」

  「唔。那麼說來,這個孩子關於那個空桑郡主的最後一個記憶,似乎是非常痛苦的?」泉長老喃喃,眼裡居然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太好了……我們只要擴大這種痛苦,便能找到一個完美的開始。」

  「完美的開始?」另外兩位長老有些不解。

  「我們要擊潰這個孩子的內心,把一個念頭植入他的潛意識裡,用來抵消那個空桑女子留在他心裡的依戀。」泉

  長老合起手,指尖開始流動淡淡的光華,「我們要讓他深深地記住——那個所謂姐姐,其實是令他痛苦的。」

  「來吧……從現在開始,他的記憶,就由我們來編織了。」

  「我們一定要把海皇的心、重新拉回到族人身上!」

  —

  蘇摩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才從葉城西市的那口古井裡游到了伽藍帝都——這一路恍恍惚惚,全部都在深藍色的水底潛行,甚至都分不清頭頂的晝夜變幻。直到那座湖心的巍峨城市近在咫尺,他才筋疲力盡地浮出水面。

  就在離開水面的那一瞬,孩子忽然看到了岸上華麗軒昂的車隊,有金甲的斥候在前面來回馳騁開路,車馬綿延不絕。

  「誰啊?竟然在御道上策馬?」

  「是赤王的獨女,今天跟著父親進宮去覲見帝君,商談聯姻的事。帝君為了恩寵,特許她馳馬入禁城——可真是風光啊!」

  「了不得,了不得啊……高嫁高娶,王室聯姻!」

  聽到岸上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孩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一瞬間,在葉城行宮裡遭遇的事情又歷歷浮上心頭——

  「我們可沒有騙你,你出去問問,全天下都知道白族和赤族要聯姻了!」

  「別做夢了……她馬上就要嫁給葉城總督,做未來的白王妃了,哪裡還會把你這個小兔崽子放心上?」

  「她早就不要你了!」

  那時候,行宮裡的侍女那麼說,連如姨也那麼說。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