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一路折騰,又過了十餘日,進入川中。只見沃野千里,風光如畫,果然不愧天府之譽。玉翎和文靖有說有笑,蕭冷則一路慪氣,每到他忍無可忍,要逼文靖動手,玉翎便從中作梗,要和他切磋武功。這一計端的百試不爽,蕭冷每每在文靖面前顯一回武功,氣便消了大半。文靖卻也極想看他二人交手,因為他每看一次,便對三才歸元掌的妙旨領悟幾分,到了後來,已是沉迷其中,欲罷不能了。
又過了一日,晚些時候,蕭冷弄來三匹駿馬,他雖然不說從何而來,但馬鞍上卻濺有幾點新鮮的血跡,文靖猜得馬主定然已經無幸,心中不禁有幾分惻然,但轉念一想:「我自己都是案上魚肉,不知何日斃命,還擔心他人生死幹嘛?」
又騎馬行了數日,這一日,見一支官兵從北方而來,衣衫襤褸,大都掛了彩,其中有幾個傢伙,見三人馬好,玉翎又美貌,動了邪念,意圖搶劫,哪知還沒近身,便丟了腦袋。蕭冷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殺將過去,海若刀刀鋒過處,血肉紛飛,屍橫遍野。片刻間,二十多名官兵幾乎被他屠盡,僅剩一個活口。
蕭冷揪住那人問道:「你們從何而來?」那人早已魂不附體,拎在蕭冷手中,軟綿綿一堆,渾似全身沒了骨頭,聽他喝問,戰戰兢兢地道:「小……小的從……從劍門關來。」
「劍門關?劍門關如何了?」蕭冷問道。「張……張何將……將軍被一個……韃子一……一箭射……射死,關……中群龍無首,被……被韃子破了。」那傢伙已經嚇破了膽,有問必答,言無不盡,「如今……蒙古兵前鋒已達瀘州……我們正……正撤往合州……」蕭冷道:「那射箭的人什麼模樣?」那人道:「是……是一個藍袍的蒙古將軍。」「嘿,伯顏這小子!」蕭冷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意。玉翎也拍手笑道:「二師兄真厲害。若他把守城將領一一射死,宋國豈不是指日可破了。」蕭冷道:「哪有這麼輕易?伯顏雖然箭法通神,但一回得手,宋人也必定有所防禦。」他手中那名宋軍哭喪著臉道:「大王,我都說了,你放過我吧,我家中還有妻子……」「也罷,放過他吧。」玉翎看他淚流滿面,忽然生出惻隱之心,這種心意讓她自己都感到希奇。
蕭冷嘿然一笑,突地將他提起,隨手飛擲出去。這一擲力大無比,那人不偏不倚撞在一棵大樹上,頓時腦漿四濺,頸骨碎裂,抽搐兩下,眼看不活了。文靖見他如此手狠,不禁驚得呆了。玉翎也不禁微微皺眉。蕭冷冷笑道:「我此來是要裡應外合,助皇上成就大功,豈能讓這人洩露了我的行蹤。」「你,你……這個瘋子!」文靖看得滿地屍首,忽然之間熱血上湧,忍不住叫道:「他……他已經求饒了啊……你……」玉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活膩了麼?」
蕭冷森冷的目光落在文靖身上,陰惻惻地道:「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文靖一愣,大約是腦子裡熱血未退,也不管玉翎如何擠眉弄眼,結結巴巴地說:「你……殺……殺求饒的人,就是……就是不對!」蕭冷見玉翎神情惶急,心頭怒火騰起,嘿然道:「渾小子,看來你傷勢當真痊癒了吧,也好,我也等得不耐煩了,看看你如何在我的海若刀下,走過三刀?下馬吧。」
「哎,他昨晚還在叫痛呢!」玉翎向文靖道:「是麼?」文靖看著蕭冷的陰狠神情,也有了懼意,但一看地上屍首,卻忍不住心頭一熱,道:「不錯,我傷已經好了……」話音方落,只見一道藍光撕破虛空,文靖坐下駿馬發出一聲悲鳴,四肢齊根而斷。文靖從馬上翻落下來,眼看背脊便要著地,他右足忽然在地上一撐,矯然騰起,一個翻身,左足落地,又是一個翻騰,如此乍起乍伏,端地矯如神龍,重複三次,穩穩站在兩丈開外。
「這小子的功夫何時到了這種地步?」玉翎驚詫萬分。別說她驚奇,文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其實,他這十來天每夜按照公羊羽所授內功法門行功,他只知每練一次,不僅傷勢好轉,而且倍感愉快,一時成了習慣。卻不知公羊羽當日不惜損耗真元,一口氣幫他通過了最艱難的入門關口,否則以他的能耐,哪有神遊太虛、渾然忘我的定力。
這「浩然正氣」雖然入門極難,但入門之後,卻是一馬平川,修煉者能夠在數月時光裡突飛猛進,過了這段時日,才又會變得步履艱難。文靖處在這段時候,內功精進之快,當真「無所不到,無所不至」,有一日千里之勢,只是他自己蒙在鼓裡罷了。蕭冷雖然見識高超,但他從沒把文靖放在眼裡,那日雖然驚奇於文靖拍飛玉翎的短刀,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全沒想到一隻小爬蟲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化做蛟龍;此時看到文靖亮了這手,訝異之餘,又有幾分興奮,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手中的「海若刀」斜指天穹,無匹殺氣順著刀勢湧出,兩匹活著的駿馬也感受到這凌厲的殺氣,低聲嘶鳴,緩緩向後退卻。
玉翎看著文靖,心想:「呆子雖然有所精進,但看師兄今日的氣勢,他恐怕在災難逃。哎!枉費我用了這麼多心機。呆子就是呆子,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呀!就這麼死了,誰還給我說呢?」她卻不知,當此之時,文靖的神思前所未有的專一,那邊刀氣驚濤拍岸,他卻只是被海若刀鋒上那點精芒深深吸住,隨著那點流轉不定的刀芒向下伸展,與地上似有實無的九宮圖連在一起。
蕭冷見他在自己的殺氣籠罩之下,竟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更覺驚奇,「好小子,有種。」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手中的海若刀帶著刺耳的厲嘯,向文靖揮了過去。這是「修羅滅世刀」第二式「海嘯山崩」。這一招氣勢驚人,兩丈之內,儘是海若刀的虛影,如濁浪滔天,又如泰山壓頂,大開大闔,向文靖捲了過去。而文靖的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一點刀光上,任其如何暴烈,他卻像一葉輕舟,順著蕭冷的刀鋒,起伏不定。就在瞬息之間,從那連綿不絕的刀勢中,遁了出去。
「好!」玉翎不由自主叫了起來。這一聲落在蕭冷耳裡,卻似乎挨了無數個嘴巴,羞憤到了極點,不由得一聲長嘯,刀勢一變,黏著文靖的身形,飛擦過去。「修羅無回!」玉翎變了臉色,這一刀乃是『修羅滅世刀』三大殺著之一,修羅本是天界戰神,極盡好勇鬥狠之能事,每次出戰,可說有進無退。這一刀取意於此,刀鋒既出,不染鮮血,決不歸鞘。
文靖足踏九宮,轉了三個圈子,始終脫不了對方的刀鋒,剎那間,他已經被逼至一棵大樹之下,進退兩難。玉翎閉上了眼睛:「呆子完了。」文靖的腳踩在了大樹虯結錯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轉起來。這時候,海若刀破空而至,文靖避無可避,在旋轉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來,以文靖的掌力,無論如何,無法牽動蕭冷的刀勢,但因為加上了足下旋轉的力道,硬是讓海若刀偏了一寸,從他的腋下穿了過去,刺進了大樹的樹幹,這正是三才歸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轉。」這一點生氣稍縱即逝,文靖騰身而起,左足在樹幹上一頓,一個觔斗,向一根枝條落去。
但蕭冷刀勢不止,刀鋒在樹幹上一轉,「嘩啦啦」一聲,大樹從中而斷,文靖立足未穩,便從空中落下,跌了個鼻青臉腫,倒地不起。他實在被這兩刀耗盡神思,筋疲力盡,眼睜睜看著蕭冷緩步而來,手中刀光閃爍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玉翎看著蕭冷,張了張嘴,像要說些什麼,但終究無言閉上。不知為什麼,想到文靖就要喪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不忍再看,扭過頭去。
「你能擋我兩招,已勝過神仙渡上那一群廢物。」蕭冷勝券在握,不慌不忙地道,「可惜……」他搖了搖頭,「你還是擋不了我第三刀。」語氣中竟有遺憾之意。文靖知道無幸,默然無語,只有一隻腫脹成紫黑的右手,抖個不停,他雖然一掌拍開了蕭冷的刀背,但這隻手也被刀勁所傷,一條膀子都失去了知覺,似乎廢了一般。玉翎臉色也變得煞白,心頭兩個念頭不斷交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忽然響起馬蹄聲,蕭冷微微皺眉,扭頭看去,只見十來個騎士風馳電掣般趕了過來。「哼,麻煩!」他眼裡狂焰跳動。文靖感受到那股殺氣,猛地站起身來,向那群騎士大聲叫道:「別過來。」話音未落,雙膝酥軟,又一跤跌倒在地。為首一人勒住了馬匹,那是個鬚髮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闊口隆鼻,太陽穴高高突起,肩頭露出綴著紅纓的劍柄。他見文靖跌倒,左手在馬頸上一撐,一個觔斗,落在地上,然後足尖點地,兩個起落,便到了文靖身前,這份輕功一露,身後同伴頓時齊齊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屍首,神色震怒,目視三人,沉聲道:「這是何人所為?」蕭冷嘿然不語,「幽靈幻形術」最適群戰,他有心讓那干騎士集合,來個聚而殲之。文靖見那群人不聽勸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慮,又叫道:「不可上前。」
「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誰所殺?」口氣之中,甚是慍怒。身後眾騎士也紛紛下馬,掣出刀劍,站了個半圓,對三人怒目相向,逼了過來。蕭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閃,失了蹤跡,只見一縷藍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飄忽而過,血花四濺,一名褐衣少年雙目凸了出來,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軟軟倒在地上。一刀得手,海若刀飄然一橫,又從一名藍衣壯漢喉間擦過,帶起一溜鮮血,刀鋒不止,劃過一個怪異的弧線,向那為首的老者落去,「錚」的一聲,金鐵交鳴,老者晃了一晃,後退半步,滿臉駭異之色,手中那柄松紋古劍多了一個半分來深的口子。
「好!」蕭冷一聲沉喝,「天下屠靈」應手而出,這一招狠毒絕倫,涵蓋八方,一刀劃了個半圓,斬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個劍訣,護住全身。但蕭冷這一招並非全力攻他,見他運劍護身,刀鋒一轉,血光陡現,眨眼間,又傷了兩人。
他兩招不到,連斃四人,這群人無不駭然,齊聲驚呼,縱身後退。蕭冷豈容他們逃遁,揮刀而上。老者怒叱,長劍疾出,分刺蕭冷三處大穴。這三劍又快又準,頗有名家風範。以蕭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擋下三劍,藉著劍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騎士身邊,切斷了他的喉管。老者憤怒已極,飛身追上前去,手中劍光霍霍,直奔蕭冷要害,蕭冷回身,與他拆了四五招,其間兩度反手,又殺二人。
文靖看出蕭冷的主意。人說「擒賊先擒王」,蕭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頭領,若是先殺他,恐怕其他人喪膽,四散奔逃,不易截殺,故而他與老者交手時,並未用全力,最凌厲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殺光所有騎士,再對付為首的老者。
「呆子。」文靖突聽玉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走啊!」文靖一愣,思忖道:「此時確是逃命的好時候。」回頭一看,只見玉翎站在身後,美目中儘是關切之意,低聲道:「不要你說書了,快逃啊!」文靖知道這一走,只怕無緣再見,「我……我……」說不出話,淚花只在眼裡打轉。玉翎看出他心意,眼裡也有些發澀,但情形危急,一跺腳,幾乎叫出來:「快逃啊!」文靖點點頭,正要拔腿逃走,突聽得一聲慘叫,掉頭一看,一名騎士被蕭冷斜劈成兩片,殘軀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雙目血紅,嘶聲怒吼,雖然運劍如風,卻沾不到蕭冷一片衣角。文靖見狀,不禁呆了一呆,竟然邁不開步子。
這時,騎士們死了一半,蕭冷也殺得興起,放聲長嘯,刀法如龍,瞬間劈出三刀,兩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後一名騎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卻偏偏難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劍護身,眼睜睜看著那柄藍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殺機,罩向同伴。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別說反抗,就是閃讓也不知從何讓起,一時間血凝如冰,心兒提到喉間。正以為必死,忽見白影一閃,倏地鍥入刀光之中,雙掌一分,拍向蕭冷。蕭冷只覺兩道暖流直透肌膚,竟然生出幾分酥麻之感,心頭大驚,刀勢一凝,放了那名騎士,一個旋身,斬向來人。那人一沾即走,脫出刀鋒之外,蕭冷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文靖,不禁怒喝一聲,棄了眾人,揮刀向他斬去。
「這個呆子!」玉翎見文靖非但不逃,還去捋蕭冷的虎鬚,不由驚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文靖見蕭冷殺來,不敢與他爭鋒,展開「三三步」,拔腿就逃。那老者見這公子模樣的年輕人逼得蕭冷變招,甚是詫異,又見蕭冷鋒芒它向,追殺文靖,怕他有失,盡展身法,趕上前去,「刷刷刷」……一連六劍,招式老辣精妙,勁力十足,硬是逼得蕭冷回身反抗。文靖緩過一口氣,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過七尺之遙,落在蕭冷身側,一掌拍到,蕭冷方才壓制住老者的劍術,見狀運刀橫斬,老者得了隙,長劍如虹,繽紛灑出。
他二人聯手,一正一奇,竟將蕭冷的攻勢生生剎住。一時間,只見得三條人影忽來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騎士,無一插得上手去。玉翎也在旁看著,本來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蕭冷的責罵,也要上前相助,但今日卻失了興致,反倒希望三人永遠不要分出勝敗。
鬥得十餘招,蕭冷漸漸穩住陣腳,刀勢暴漲,如江河驚濤,破堤而出,而文靖根基不穩,內力漸弱,此消彼長,他與老者頓時落了下風。連走了數記險招,文靖氣息一亂,踉蹌向前跌出,蕭冷乘勢一刀斜劈,直向他頸上落下。玉翎看在眼裡,幾乎叫了出來。
這時,一支長箭破空而至,銳利的箭頭直指蕭冷的面門,蕭冷急忙圈回海若刀,擋開來箭,只覺勁道沉雄異常。還未明白,二箭又至,蕭冷刀鋒連顫,擊落來箭,身形忽閃,退出兩丈之外,六隻羽箭也先後射到,蕭冷連閃帶打,六箭紛紛落地,他不待老者與文靖掩上,一聲長嘯,橫掠數丈,立在一棵大樹之後,方見三騎如風,奔馳而來,馬上三人手挽長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騎士喜極呼道。那三人在遠處停住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見蕭冷收了海若刀,從樹後緩緩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齊至,蕭冷身形微晃,雙手如揮琴鼓瑟,將羽箭接在手中,眾人不禁齊聲驚呼。蕭冷雖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這三個神箭手,今日已無法殺盡眾人,若玉翎有個閃失,為箭矢所傷,才是大事。權衡之下,他嘿然冷笑,邁開大步,向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驚,看著他背過身子,竟然有些猶豫,不敢開弓。
一名騎士悲憤地叫道:「此人殺了這麼多人,不可放他離……」話音未絕,口舌僵住,只見一支羽箭,深深沒入他喉間,一縷血線從他後頸激射而出,灑在身後同伴身上,將眾人嚇呆了。在場之人,除了文靖與那老者,誰也沒看出蕭冷如何出手,一時間,竟無人敢動,眼看著蕭冷躍上馬匹。
蕭冷眼神凝在文靖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這次是你命大。」老者橫劍踏上:「你想走麼?」「我走又如何?」蕭冷陰惻惻應了一聲,竟然不顧眾人,兜轉馬匹。眾人心情激憤,就要上前追趕,文靖伸手擋住道:「今日已經死了許多人,你們也見過他的手段,若要攔他,徒傷性命!」
「難道我們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聲大叫。文靖道:「總比死光的好。」眾人啞然,老者臉色鐵青,掃過滿地屍首,心知文靖所言不錯,今日保得性命,已是僥倖,要殺蕭冷,萬萬不能。不由得一跺腳,向蕭冷揚聲叫道:「閣下可敢留下名號,峨嵋劉勁草若是不死,必向閣下登門討還這筆潑天血債。」蕭冷嘿了一聲,也不答話,雙腿一夾,縱馬向前,玉翎望了文靖一眼,眸子裡透出一絲落寞,拍馬跟上蕭冷。
薛家兄弟見狀,心中皆想:「這女子看來也是他一夥,雖然不能奈何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討回公道。」當下三箭齊出,向玉翎背心射去,文靖看得箭出,不由得一驚,剎那間錯步而出,後發先至,將一支箭攥在手裡,那箭勁力極強,竟將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層,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見另外兩箭射向玉翎,不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玉翎背後好似生了眼睛,馬鞭反手捲出,一聲脆響,將兩枝箭圈落在地。眾人不禁大駭,心想:「沒料到這女子也如此厲害,若她與那廝聯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陣,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只是不知她為何一直看著。」
薛家兄弟見二人去遠,拍馬上前,其中一名黃臉漢子向文靖道:「閣下為何捉住薛某之箭?」文靖怒道:「是那黑衣人殺人,與她何干?你們為何胡亂射人?」那人沒料到他如此氣壯,愣了一下,道:「難道他們不是一夥麼?」文靖道:「就算是一夥,但她沒有殺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就是不應該射她。」
眾人皆感不然,正要與他爭辯,劉勁草道:「此事暫且不說,如今死了這麼許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說到這兒,望著地上同伴屍體,不禁落下淚來,道:「更沒想到今日一戰,我峨嵋一派,竟然死傷過半,當真是劫數,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麼來頭?」卻見文靖不答,便道:「公子為何不言?」
「公子?」文靖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尖道,「你是指我嗎?」眾人皆是一愣,黃臉漢子眼光忽然落到文靖腰間的九龍玉令上,神色一變,再仔細端詳文靖容貌,忽然「啊呀」大叫出聲,滾下馬來,伏地顫聲道:「千歲!」其他人大驚,面面相覷,劉勁草遲疑道:「薛兄……」黃臉漢子大聲道:「淮安王駕到,爾等還不拜見?」文靖也還過神來,心裡叫苦不迭。
劉勁草一呆,道:「他是淮安王麼?」黃臉漢子望著文靖,神色恭敬,道:「千歲可記得在下麼?」文靖張口結舌,黃臉漢子見狀,有些失望,道:「莫非千歲不記得了麼?在下薛容,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傷了權貴,為人構陷獲罪,若非千歲力保,早已丟了性命。那日別後,小人牢記千歲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擊韃子,如今川中豪傑,大多集於合州,這位『仙人劍』勁草公,乃是川中武人翹楚,一柄劍打遍四川,未逢敵手……」
「慚愧,慚愧。」劉勁草搖頭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劉某一敗如水,從今往後,『仙人劍』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極是喪氣。文靖見他如此淒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劉先生勿要自責。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強,也對此人十分忌憚,據說他師父更是了得,號稱『黑水滔滔,蕩盡天下』呢!」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場中一片死寂,這股氣氛壓得文靖喘不過氣來,忖道:「這群人怎麼一個個都似乎見了鬼似的。那個蕭千絕真這麼可怕麼?」過得半晌,只見劉勁草望天長歎道:「原來如此,我今日也敗得不冤了。」他向文靖長長一揖道,「若非千歲拼著性命相助,方才只怕劉某門人已無一倖免了。」
文靖被他們一口一個千歲,叫得渾身似乎蛇鑽蟻附,一百個不安閒,但又不知如何分說,只好「嗯」了一聲。薛容道:「說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聯絡一位朋友,方與他見過,他與端木先生、嚴兄,哦,還有一位老先生,神情萬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聽千歲的消息,得知千歲失蹤,當真把薛某嚇死。」說到這兒,頗有餘悸。
文靖一驚,道:「他們過了劍門了麼?」說罷扭頭四顧,心頭惴惴。「不錯,天幸千歲無恙。只不知……千歲為何失蹤……」薛容見文靖神情彆扭,以為他另有隱情,不願吐露,當下欲言又止。「白……白先生他們不會在這四周吧?」文靖最擔心此事,吞吞吐吐。薛容見他舉止古怪,有些詫異,但也還沒起疑,只道他關心屬下,便道:「想必距此不遠……」文靖臉色一變,正要藉詞開溜,卻聽劉勁草道:「白先生可是『雙絕秀才』白樸白大俠麼?」
「正是!」薛容點頭。劉勁草大喜道:「他也到了麼,白先生拳劍雙絕,當年掌斃淮水一梟,劍壓棲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劉某與他也有一面之緣,當真武功深不可測,劉某佩服至極。若是他,或許能勝過那黑水門人。」他自覺找到助拳報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歲放心,草民雖然武功不濟,但在川中,朋友還是不少,我這就讓門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文靖臉色發白,忙打斷他道:「不必……」「千歲不必客氣。」劉勁草慇勤地道:「這在草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文靖見他會錯了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解,正惶惶不安,又聽薛容道:「千歲,王經略使正在合州翹首望千歲大駕,如今軍情危機,千歲不如與小人速速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淮安王面前立功,這下正是時候,而且若能搶在白樸之前,護送文靖到了合州,經略使王立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說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見文靖神色猶豫,害怕他要拒絕,慌忙道:「屬下對千歲一片赤膽,天日可鑒,能為千歲效命,薛某就算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薛工、薛方也唾沫飛濺,各表忠心。劉勁草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超絕,必能保千歲安然到達合州,劉某雖然不才,也願附驥尾,為千歲盡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文靖哪裡插得進嘴,再說他臉皮又薄,膽量又小,看著這群人信誓旦旦,果斷請命,早已亂了手腳,雖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麼千歲」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彷徨無計之下,只得無可奈何「嗯」了一聲,心裡卻打算來個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機溜走。眾人見他答應,甚大歡喜,劉勁草留下一名門人處理後事,又命兩人聯絡友人,探聽白樸等人下落,自己與薛家兄弟擁著文靖前往合州。
蕭冷與玉翎縱馬馳騁了一陣。蕭冷回過頭來,向玉翎道:「餓了麼?」玉翎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你不舒適麼?」蕭冷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從懷裡取出血玉還陽丹:「吃兩顆吧!」玉翎低頭不語。蕭冷臉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著那小子?」玉翎一驚,只聽他陰森森道:「你喜歡他麼?」
「我……我哪有啊?」玉翎急忙道,「那個渾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歡豬喜歡狗,也萬萬不會喜歡他的!」蕭冷吁了口氣,神色稍馳,道:「不知他從哪裡學來那身功夫,雖然不差,卻僅得皮毛,哼,連我三刀也擋不住!」說到這裡有些自得,向玉翎道:「你輸了,日後可得聽我的話!」
「誰說我輸了?」玉翎撇嘴:「第三刀還沒砍呢!」「你……」蕭冷微微一愣:「你又耍賴。」玉翎詭笑不語。蕭冷道:「就算如此,我遲早也會宰了他!」玉翎默不作聲。蕭冷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眉微顰,神態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師妹,其實我也不想惹你生氣,我只是怕你有什麼閃失,你該知道,我對你有什麼心意……」玉翎愣愣出神,蕭冷說到這裡,她才還過神來,迷惑道:「你說什麼?」「沒什麼!」蕭冷心頭一跳,急忙轉過話頭,舉目一望,拍馬向前,叫道,「前方該是合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