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縝笑道:「敢問徐兄有何高見?」徐海漫不經心地道:「你把指環給我,我瞧過真偽再說。」
「好主意。」谷縝笑道,「那麼再問徐兄,臉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還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問這些閒話做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谷縝笑道,「照我看來,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難道是長反了?」
徐海面皮漲紫,眼中凶光迸出,陳子單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屍萬段麼?」
谷縝笑道:「誰叫你家主公臉皮厚,貪圖我的指環?」陳子單道:「只是瞧瞧真偽……」
「廢話少說。」谷縝面色一沉,「要麼做交易,我沉冤得洗,諸位也有錢可賺。嘿嘿,要麼大家放開手腳,拚個魚死網破!」
群寇面面相覷,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就做交易。」谷縝拍手大笑,忽地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萬兩,買你在東島中的內奸。」徐海搖頭道:「什麼內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谷縝笑道,「若沒內奸,你怎麼能將假書信送到我的臥室裡來?」
徐海沉默時許,忽地陰陰一笑,點頭道:「也罷,你若給我五百萬兩銀子,我便告訴你誰是內奸。」谷縝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萬兩,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這麼說,咱們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來倒酒,我要與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結為盟友兄弟。」
「不錯,不錯。」谷縝拍手道,「這世上三種酒不能不喝,第一種合巹酒,可惜徐兄是個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廢話!」谷縝又笑道:「第二種是斷頭酒,對於徐兄這等人,不大吉利。」
斷頭酒是死囚犯臨刑前喝的絕命酒,徐海大賊巨寇,落到官府手裡,不免喝這一盅,徐海聽得大怒,谷縝卻若不見,又嘻嘻笑道:「唯有這第三種結盟酒,我跟徐兄共飲,才算合情合景,最恰當不過。」
徐海心道:「這廝哪來這麼多廢話?」臉上卻轉怒為喜,笑道:「不錯,不錯。」一揮手,那蒙面人上前兩步,拖過一張木桌,放在徐海、谷縝之間,又命人取來兩隻大碗,放在桌上,然後捧一罈酒,汩汩注滿兩碗。
陸漸冷眼旁觀,忽向谷縝耳語道:「這人就是『屍妖』桓中缺。」谷縝點了點頭,瞥向姚晴,只見她兩眼望天,微微點頭,當即笑了笑,端起酒來。
徐海也舉碗笑道:「請。」谷縝口中道:「請……」話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瑩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閃不及,陳子單離他最近,伸手一擋,酒水四濺,霎時間,便瞧陳子單一隻左手由白變青,由青變紫。
陳子單不料這毒發作如此迅烈,忽覺左手麻癢,頭腦暈眩,耳邊只聽桓中缺一聲厲喝:「好賤人。」便覺重重束縛自腳底湧來,幾根粗大籐蔓,纏住身子。
陳子單被籐蔓一纏,越發酸軟無力,只聽得喝叫謾罵,此起彼落,他聽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轉眼的工夫,石廳內彷彿已成洪荒密林,無數籐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厲蟒,將兩百倭寇盡數纏住,陳子單初時一驚,繼而心神恍惚:「是幻覺麼?是了,一定是幻覺……」念頭數轉,忽地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擒賊擒王。」谷縝一聲疾喝,陸漸如脫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
就當此時,「哧」的一聲,滿廳的孽緣籐盡數化為飛灰,姚晴倒退兩步,臉上血色全無。
原來,谷縝虛張聲勢,說了許多廢話,全為轉移群寇心神,讓姚晴從容布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谷縝千方百計將她騙來,是為借用她的神通,此時共禦強敵,不容她袖手旁觀,是以自進門開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谷縝與徐海虛與委蛇之時,她已將「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廳內火光搖曳不定,眾寇又被谷縝吸住心神,是以無人察覺。
眾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縝厲害,是故也是一團虛假,再見「財神指環」,更生殺人奪寶之心,當下假意交易,與谷縝共飲「結盟酒」,暗中卻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雙手蘊有屍毒,隨時都能逼將出來,斟給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無毒;斟給谷縝時,他將大拇指上挪幾分,扣住酒罈邊緣,酒水注下時掠過拇指指尖,沾染屍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劇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谷縝一方無人瞧出破綻。但他萬沒料到陸漸中掌未死,認出他來,谷縝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會下毒,至於如何下毒,也就無須理會了。
雙方均為口是心非,暗伏殺機,敬酒時齊齊發難。但姚晴內功尚淺,「化生」又極耗真氣,困住兩百來人委實太難,只一瞬,全身「土勁」盡被抽空,「孽緣籐」失了真氣支撐,群寇束縛陡然消失。
陸漸方才抓住徐海,便覺腥甜之氣狂湧而來,他不敢硬接,一閃身,將徐海擋在身前。桓中缺變掌為抓,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則繞過徐海身子,呼地抓向陸漸面門。
陸漸向後急仰,桓中缺一抓落空,中指從他額上掠過,怪叫一聲,正要運勁奪回徐海,忽聽谷縝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潑來,原來谷縝留了心眼,只將毒酒潑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萬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軀,雖憑獨門內功,雙手能夠駕馭屍毒,但雙眼要害仍不敢叫這毒酒濺著,當下放開徐海,轉手護住面門。
陸漸趁機後掠,將徐海遞給谷縝,忽聽桓中缺怪叫一聲,再度揮爪撲來,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陸漸,迫谷縝換人。
陸漸避無可避,揮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兩人四手一交,陸漸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無名指,「卡嚓」一聲,將指節拉脫。
桓中缺未及感覺痛楚,陸漸已勢如破竹,辟里啪啦將他雙手骨節一一卸脫,繼而又卸脫雙腕,直卸到兩肘之間。桓中缺拚死後縱兩丈,才算擺脫這雙怪手,但到此時,他從指到肘,盡成了一堆碎骨,牽筋引絡,痛不可當,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滾哀號,臉頸上的布條隨他掙扎滾動,寸寸散落。眾人一瞧,無不駭然,只見他從額至頸佈滿細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縮,漆黑如墨。
姚晴「咦」了一聲,露出訝色。陸漸卻站在那裡,呆若木雞,他方才性命交關,無意中用上了「補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廢了桓中缺雙手。雖說桓中缺多半敗於輕敵,但這門劫術之強,委實超乎陸漸想像,以至於他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
眾倭寇也被這奇變驚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過來,哇哇怒叫,舞刀撲上。
谷縝喝道:「誰敢過來。」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
徐海被擒,陳子單中毒昏迷,桓中缺雙手被廢,三名首腦均陷困境。眾倭寇一時間沒了主張,紛紛收刀瞠視。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著陸漸,厲聲道:「臭小子別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距死不遠了。」
陸漸怪道:「中什麼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額頭被我手指劃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陸漸一驚,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見狀大喜,哈哈笑道:「谷老弟,『陰屍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讓桓先生給你解藥。」
谷縝心頭一沉,目視陸漸,眉頭大皺,姚晴也望著陸漸,眼神百變,欲言又止,沈秀見勢不妙,急道:「萬萬不可放人。」搶上一步,擋在谷縝之前,眼露凶光。
陸漸凝神片刻,忽地搖頭道:「既不痛,也不麻。」說著扯下面具,但見中指之處,有一道淡淡的烏痕,不由心頭恍然:「好險,這面具隔住毒質,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見桓中缺呆呆瞧來,驀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小子,你沒死?」陸漸點頭道:「你打我一掌,我廢你雙手,大家扯一個直。」
桓中缺氣恨交迸,心想陸漸既然沒死,那麼偷襲南京之事十九敗露,如此一來,更不容這干人離開。
轉念間,忽聽谷縝笑道:「徐兄,我不想殺你,只想問你一件事。」徐海見陸漸無恙,失望已極,聞言冷道:「若問東島內奸,徐某寧死不說。」谷縝笑道:「不問這事,只問一件私事,因為事關隱私,若被令屬下聽見,頗為不妥。」徐海皺眉道:「你又有什麼詭計?」
「詭計不敢當。」谷縝笑道,「還請徐兄下令,讓手下退出大廳,免得你我交談,被人聽見。」
徐海大為疑惑,但怕谷縝鋌而走險,只得道:「好,你們退到秘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這條秘道只有一個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們飛上天去。」便也點點頭,由同伴扶著起身,雙眼瞪著陸漸,恨不得將他囫圇吞將下去。
忽聽姚晴脆聲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荊傷過嗎?」桓中缺身子一震,回頭望來,臉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錯,都拜那賤人所賜。」姚晴莞爾道:「地母溫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誰?」
姚晴又笑一笑,說道:「她沒殺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淒然大笑,雙目噴出火來,厲聲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臉示人,這跟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姚晴目不轉睛望著桓中缺,彷彿那一張醜臉大有耐看之處,一邊注視,一邊點頭。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師妹天仙般的人兒,瞧這醜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兩手,將她雙眼摀住,要麼叫她轉過頭來,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眾退至秘道,谷縝揚聲叫道:「退後些,再退後些。」桓中缺心中疑雲大起,駐足不動。谷縝喝道:「退是不退?」又將匕首在徐海頸上抹來抹去,桓中缺縱有野心,也不敢擔上逼死徐海的名聲,無奈麾眾再退,兩百多人擠在狹窄甬道裡,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縝見狀,忽地喝道:「陸漸,關門。」陸漸聞聲縱上,雙手分合,「光當」一聲,關上鐵門,然後奮起神力,將鐵閂重重掛上。
眾寇不料有此一著,擠在甬道間,進退兩難,桓中缺若不受傷,尚有能為阻止,此時唯有眼睜睜瞧著鐵門緊閉,心中納悶不已,想這大廳四面巨石,谷縝關上鐵門,不是作繭自縛麼。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尋死,自己死去,幹嗎拿我墊背?」谷縝笑而不語,徐海卻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問爺爺什麼鳥事,有屁快放。」
谷縝從懷中取出羅盤,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這是什麼?」徐海怒道:「還用猜麼,這是羅盤。」谷縝道:「羅盤有什麼用呢?」徐海見他盡問一些廢話,大為惱火,冷哼一聲,道:「既是羅盤,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風水了!」
「正是正是。」谷縝笑道,「小弟正想給徐兄瞧一塊好風水,保佑你斷子絕孫呢!」
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殺不可辱。」
「少給自己貼金。」谷縝笑道,「你一個草寇,大字不識幾個,也配稱士?」說罷找來繩索,將徐海五花大綁,又扯一塊衣料,將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聽門外倭寇撞擊鐵門,砰砰有聲。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這次走哪一方?」谷縝走到一面牆壁前,摸著牆上鐵鑄獸頭,笑道:「這是什麼獸?」姚晴一瞧,見那獸彎角巨眼,鐵環穿鼻而過,不由恍然道:「是牛頭。」
谷縝道:「牛為坤,坤位在西南,路在西南方。」轉動羅盤,循西南走去,逕直來到另一尊獸頭前,那獸頭如獅如虎,口銜鐵環,形容猙獰。
谷縝取下火把,抓住鐵環奮力一擰,一陣刺耳聲響,那獸頭應手轉動起來,轉到四轉,忽聽石壁嘎吱作響,獸頭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內退去,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大洞。徐海見狀,口中嗚嗚,眼裡露出驚恐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