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著地掠過,吹得遍野草木沙沙作響。雖只霎息功夫,花曉霜心中卻似去了千百年,身上的鮮血仿若凝固了,全無流瀉之感。這般待了許久,仍不覺動靜,她不禁睜開雙目,卻見駱明綺目光銳利,正瞪著自己,心中頓生怪訝,低眉一瞧,只見那柄小刀壓在腕脈之上,並不割下。
忽見駱明綺神情蕭索,歎了口氣,收起小刀道:「罷了!饒你一次。」花曉霜心下奇怪,但又不敢詢問,只是既不割脈放血,便不會與梁蕭分開,不由喜道:「謝謝婆婆。」梁蕭見狀,也大大鬆了口氣。不料駱明綺卻兩眼一瞪,怒道:「謝什麼?我割腕放血,擺明是要你性命。你幹麼不恨我罵我?就算放過你,又有什麼可謝?沒出息的東西,就你這糯米糕性子,怎生鬥得過人家?」她滿臉怒容,唾沫飛濺,手指點在曉霜白生生的額頭上。花曉霜被她一頓臭罵,半晌摸不著頭腦,怯道:「鬥什麼……我……我不明白……」駱明綺怒哼一聲,指著梁蕭道:「我問你,你喜不喜歡這小王八蛋?」花曉霜滿臉漲紅,作聲不得,駱明綺又道:「我問你有沒有?」花曉霜瞥了柳鶯鶯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哪……哪裡有了?」駱明綺冷笑道:「是麼?那好,我不殺他,是看你面子。哼,若你不喜歡,我這就取他性命。」花曉霜驚道:「萬萬不可!」駱明綺冷笑道:「那就是喜歡了?」梁蕭聽得啼笑皆非,心道:「這老虔婆無賴透頂,天底下哪有這般問話的?」花曉霜卻全無心機,著她三言兩語抵得面紅耳赤,只得螓首低垂道:「是!」又輕又細,幾乎無人聽得。駱明綺哈哈大笑,轉身面對梁蕭,臉色又是一沉,道:「小子,老身今日就做一件美事,嘿,便宜你了。」一指曉霜道,「我把這個師侄孫送給你做老婆,你喜歡不喜歡?」梁蕭不由一怔,還沒答話,柳鶯鶯已是怒不可遏,罵道:「臭老太婆,你亂嚼舌根,不得好死,死了也要進拔舌地獄……」尚未罵完,忽覺內腑劇痛,頓時蜷起身子。
梁蕭叫道:「賊婆子,又下毒麼?」駱明綺怪笑道:「膽敢罵我,豈能不教她吃些苦頭。哼!乖侄孫,乾脆婆婆為你斬草除根,弄死這狐狸精吧!」花曉霜吃了一驚,急道:「那可不行!婆婆你答應過我,不得殺害他們!」駱明綺鼻頭一聳,哼了一聲,瞧著梁蕭道:「好,臭小子你說,你要不要我師侄孫做老婆?」梁蕭見她用毒之術出神入化,傷人於無形,一時無計可施,目光一轉,卻見柳鶯鶯望著自己,目光淒婉,頓時心中一酸,「鶯鶯待我情深意重,若是負她,豈不是豬狗不如?」剎那間打定主意,搖頭道:「前輩見諒,此事小子萬難從命!」柳鶯鶯聽得這話,雙目中蒙上一程淚光,嘴角卻浮起盈盈笑意;花曉霜卻征了怔,雙膝發軟,靠在牆邊,臉上再無半點血色。駱明綺不料梁蕭膽敢違拗自己,勃然怒道:「如此說,你不答應了?」梁蕭道:「不錯!」駱明綺凝視著他,臉上怒意漸褪,神色陰騭,瞅了瞅梁蕭,又瞅了瞅柳鶯鶯,頷首道:「哼,天下的男人都一樣,只喜歡長相漂亮的狐狸精!既然如此,我便把她變成個醜八怪,瞧你還喜不喜歡?」隨手從頭上抽出一枚鐵簪,向著柳鶯鶯獰笑。梁蕭心頭一緊,剛疾之性驀地發作,哈哈笑道:「就算她變成醜八怪,我依舊喜歡!」伸出手來,握住柳鶯鶯纖纖玉手,柳鶯鶯眼見鐵簪寒光閃閃,原也甚是恐慌,但經他一握,但覺熱流如熾,自他掌心直透過來,烘得心頭如火,不禁衝他綻顏一笑,所有痛苦再不放在心上。
駱明綺見此情形,大為不解,奇道:「臭小子!你喜歡她不為容貌麼?卻是為了什麼?」梁蕭冷笑道:「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容貌長,容貌短,難不成因為容貌醜陋,沒人喜歡?」他隨口譏諷,卻戳中駱明綺心頭痛處,她眼中透出攝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蕭只覺五臟六腑一緊,生生擠在一處,奇痛難禁,不覺失聲慘呼。花曉霜大驚,兩步搶上,將梁蕭摟在懷裡,只見他瞠目咬牙,牙關中迸出血來。她素知梁蕭性情剛烈,若非難受至極,決計不會如此作態,一時心如刀割。駱明綺冷笑道:「我將五行散加了四倍份量,瞧這臭屁小子能撐多久?」花曉霜不禁駭然,還未答話,梁蕭已然忍耐不住,淒厲慘呼。花曉霜大驚,望著駱明綺,急道:「婆婆……」駱明綺怒道:「不許求情!哼,臭小子,我再問你,你答不答應娶她?」梁蕭痛得口不成言,卻只是搖頭,駱明綺嘿道:「好,看你硬到什麼時候?」兩句話的工夫,梁蕭慘叫之聲越發慘厲,柳鶯鶯聽得芳心欲碎,淚如雨下,顫聲道:「你答應她吧……我……不怪你……」梁蕭仍是搖頭,花曉霜胸中劇痛,淒然想道:「他終究喜歡柳姊姊……以前種種,都是……都是我癡心妄想了……」一時百感交集,伏在梁蕭胸前,失聲痛哭。
「五行散」份量增加四倍,四加一得五,即是先前五倍,是為五行散用藥之極。其藥效並非以一乘五,厲害五倍那麼簡單,而是合於五五梅花之數,較之先時厲害了足足二十五倍,故而過此份量,人畜必死無疑。中毒之人,直有萬蛇噬體之痛,百蟻鑽心之癢,諸般痛苦層出不窮,換了常人,決然抵受不住,猝死當場。梁蕭自幼練武,體質奇特,但遭此毒刑,也覺難以忍受,時候一長,不由涕淚交流;二女看得觸目驚心,一齊向駱明綺痛哭哀求。豈道駱明綺也是遇強則強的乖戾性子,梁蕭越是頑強,她心腸越是剛硬,不見高下誓不罷休,臉色鐵青,不理二女求告,只想道:「看是你厲害,還是老身的毒藥厲害!」
這次毒性來得猛烈之極,梁蕭死去活來,不一陣,連慘叫的氣力也沒有了,唯有陣陣奇痛洶湧如潮,幾經暈厥,幾度痛醒,偏偏又不能速死,其中滋味,較之當日華山之上陰陽龍戰之苦,還要難受幾分,他忍耐不住,幾欲認輸開口,但目光每每掃過柳鶯鶯,到嘴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
這般生死兩難,不消片刻工夫,花曉霜但覺梁蕭脈息漸弱,距死不遠,自己空有一身醫術,卻沒有半點法子,心頭一急,只覺體內寒毒蠢蠢欲動,不禁癱倒在梁蕭身邊,心中淒然:「蕭哥哥倘若死了,我又何必再活,這寒毒來得正好,死在他身邊,我也心滿意足了。」想到此處,憂愁略減,幽幽看了梁蕭一眼,但見他面上肌膚扭曲得不成樣子,幾乎辨認不出,頓時不忍再看,閉目尋思:「五行散名為五行,也該不離五行。陰陽五行為醫家之本,唉,可惜醫術只為活人,這五行散卻只會害人?」想到此處,思及那日嶗山之中,與梁蕭相依相偎,以醫家五行之道解讀《紫府元宗》的情形,當此生離死別之際,那份溫馨湧上心頭,情難自禁,喃喃道:「宇宙之初,天地本無,無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開,陰陽乃成;故天有日月,地成虛實,人分男女,獸為雌雄。陰陽運作,從無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虧蝕……」這幾句正是《紫府元宗》開宗明義的總綱,花曉霜心情所至,只顧在梁蕭耳邊絮語。所謂迴光返照,此時此刻,梁蕭雖處垂死之境,心智卻忽轉清明,花曉霜的話一字一句,猶如晨鐘暮鼓,敲擊耳畔。梁蕭猝然一驚:「天地萬物,不離陰陽!五行散也是萬物之一,怎能跳得出陰陽……」想到這裡,忽有所悟。
駱明綺正自得意,忽見梁蕭闔目閉口,再無聲息,再看曉霜也閉了眼,口中唸唸有詞,不覺心頭微驚:「糟糕,老身只圖快意,竟將這小子弄死了……唔,小丫頭嘰嘰咕咕,又搗個什麼鬼?」但想始終不能令梁蕭屈服,大為掃興,走上前去,想要狠踢他幾腳解氣。哪知尚未抬腳,梁蕭雙目倏張,一躍而起,雙掌齊出,向她迎面拍來。駱明綺不防他詐屍暴起,大驚失色,不及轉念細想,向後奮力躍出。
換了平日,梁蕭這一掌奇兵突出,天下無人可當。但此時他飽經荼毒,經脈五臟大受摧傷,出手較之往日慢了八分。駱明綺這一躍堪堪避過,但事出突然,胸口終究被掌風掃過,鬱悶難當,心頭驚怒,深深吸一口氣,厲聲怒叱,便要下毒反擊。
豈料就在她呼吸之間,忽地嗅到一縷異香,對駱明綺而言,這氣味再也熟悉不過,一時驚駭欲絕,脫口叫道:「五行散……小子,你怎麼……怎麼……」才說兩句,毒素己然發作,內腑陣陣痙攣,奇痛難忍。但她長年與毒為伍,抗毒之能極強,雖然中毒,卻未軟倒,匆忙倒退兩步,伸手人懷,去摸解藥。她眼中透出攝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蕭只覺五臟六腑一緊,生生擠在一處,奇痛難禁,不覺失聲慘呼。這幾下變化甚奇,曉霜與柳鶯鶯見此情形,都是驚多於喜,各自圓瞪妙目,微張檀口,一時再也合不攏來。
原來梁蕭生死關頭,悟出道理,當即強忍痛楚,將五行散當作內息,神意默運,分辨陰陽。他這一推斷,實為異想天開,卻又偏偏暗合至理。要知「五行散」取自蚩尤樹汁,樹木汁液便如人體氣血,運行之道,的確不離陰陽五行;駱明綺深諳其妙,故而以「五行」命名。只不過人體氣血之行為正五行,而「五行散」卻是反五行,正反相剋,故而處處壓抑五臟,使得人痛苦難熬。
悟通此節,梁蕭當即神與意合,逆轉陰陽,陰脈生出陽氣,陽脈中生出陰氣,渾身氣血違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運轉,一身上下仿若蚩尤樹一般,與「五行散」融為一體,毒素真氣兩兩相合,痛苦之感也頓時消散了。梁蕭運功之際,覺出駱明綺逼近,便佯裝死透,待她近前,突然發難,將「五行散」化作真氣逼出掌外,殺了毒羅剎一個措手不及,眼看她伸手取藥,豈能容她得逞,一聲斷喝,左掌劃了個半弧,呼地拍出。
駱明綺正要閃避,梁蕭右手倏晃,後發先至,搶在左掌之前,一指點在她「極泉」穴上,哪知才觸衣衫,便覺痛癢難當,急急縮手。定睛一瞧,指尖已變紫黑,心知這老太婆一身是毒,不留神又中了暗算。
當下暗罵自家糊塗,卻見那毒發得快極,呼吸間,一條手臂已成青紫,他不及轉念,雙足撐地,向後翻轉,依照方纔所悟心法,驅使劇毒透過經脈,穿掌而出,呼得掃地而過,掌下草木如被烈焰焚過,丈餘方圓盡變酥黑。
梁蕭眼見毒性霸烈至斯,心頭暗驚,抬眼一看,只見駱明綺掏出解藥,顫巍巍便要舉手服食,立時手掌奮力一撐,翻身逼上。駱明綺見他少退又進,動靜如常,渾沒有毒之象。不覺心中凜然,不及解毒,揮袖間放出三種奇毒。梁蕭依樣畫葫蘆,玄功默運,頃刻間又將來毒一一逼出。要知駱明綺武功平平,所恃唯有劇毒,這會兒一再無功,饒是她久經世事,也不由心生慌亂,雙手亂舞,將身上所藏劇毒紛紛撒出。
梁蕭慘遭毒刑,身子大為受損,此時既要攻敵,又要逼毒,不過數招,便覺渾身脫力,空負一身絕學,十成中卻使不出半成。一連數次,駱明綺都是伸手可及,他卻偏偏差之毫釐,無法將她制住;梁蕭心中雪亮,此時若讓老太婆服下解藥,萬事俱休。當下咬牙苦撐,死纏爛打,絆著駱明綺,只不讓她騰出手來解毒。
二人跌跌撞撞,東倒西歪,壓得四周草藥一片狼藉,舉手投足似乎笨拙,但其中凶險,卻非常人所能想像。短短半柱香光景,梁蕭遭遇奇毒三十餘種;換作常人,死上百次也是不夠。但「五行散」本來取自蚩尤樹,此樹汲取萬毒精血,化為五毒。故而天下毒物之性,都脫不出這五毒樊籬;梁蕭神功妙悟,既能將「五行散」逼出,天下萬毒,皆不能侵。一時兵來將當,水來土掩,體內真氣流轉,浩浩若水,毒藥人內,便如小舟,梁蕭以水載舟,輕輕巧巧便送出身外了。
只片刻功夫,駱明綺隨身藥物用盡,眼見梁蕭仍未中毒。一腔驚怒化作無窮恐懼,除卻避讓,再無別法。此時二人全憑意志支撐,駱明綺鬥志一衰,「五行散」發作更快。要知這曠世奇毒煉成之後,駱明綺自家還是頭一遭品嚐,但覺五內如焚,果真有些不大好受。搖搖晃晃讓過梁蕭一拳兩腿,忽地一個支撐不住,踉蹌坐倒。此時梁蕭也是強弩之末,虛弱不堪,駱明綺突然坐倒,大是出乎意外,因為招式用老,頓時一撲落空,伏在地上大喘粗氣。
駱明綺情知到了緊要關頭,忍痛咬牙,聚起渾身氣力,舉起藥瓶向嘴邊湊去。梁蕭咬咬牙,身子貼地躥出一尺,將她胳膊死死攥住,兩人手上較力,口中也毫不相讓,一個罵道:「兔崽子……」一個罵道:「老虔婆……」雖是上氣不接下氣,但怨毒之意,各不稍減。
二人這邊殊死相搏,曉霜卻看得傻眼,忘了動彈,柳鶯鶯又氣又急,不覺怒道:「你……你這呆鳥,站著作甚……還不快……快去幫忙……」話一出口,廝鬥二人同時醒悟,此時場上四人,唯有花曉霜尚能動彈。梁蕭頓覺勝券在握,心頭狂喜,啞聲道:「曉霜……按住她……奪……奪解藥……」駱明綺驚怒交加,急道:「女娃兒……我全是為你好……快給我解毒……婆婆做主……讓他……讓他娶你……」梁蕭呸道:「放屁……」駱明綺冷笑道:「女娃娃……倘若救了那個女的,她比你美……臭小子怎會娶你?只……只會娶她了……」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花曉霜聽得怔松,半晌歎道:「蕭哥哥,婆婆,你們別鬥氣啦,大家扯一個直,從此和和氣氣豈不更好?」走上前去,向駱明綺說了聲,「得罪。」揮指點了她幾處穴道。駱明綺大怒,正要喝罵,卻見花曉霜拿起解藥,送到她嘴邊,梁蕭初時見她點穴,心懷甚慰,此時一瞧,不禁轉喜為怒,叫道:「曉霜……你怎麼……怎麼……」兩眼瞪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花曉霜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望著手中瓷瓶,心道:「這便是五行散麼?」此時此地,她拿著此物,無疑手握生殺大權,其他三人屏氣凝神,死死瞧她。柳鶯鶯一顆心冷如冰雪:「報應來了,落到這小賤人手裡,還能活麼?」駱明綺體內奇毒一解,痛苦大減,桀桀笑道:「女娃兒,算你還有良心。所謂一不做,二不休。這狐媚子花枝招展,只要活著,休想臭小子要你!哼,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不若解了婆婆穴道,婆婆出手弄死她,讓這臭小子死心塌地娶你……」此時梁蕭已聚起少許勁力,聽得惱怒,忽地一手探出,扣住駱明綺脖子,駱明綺氣不能出,頓時兩眼翻白。花曉霜慌忙拉開梁蕭,順手封了他兩處穴道。梁蕭不料她但敢如此,驚怒交進,喝道:「好啊,你聽了這老虔婆的渾話,真要對鶯鶯不利嗎?」
花曉霜一愣,搖頭道:「我……我怎麼會對她不利。」梁蕭道:「沒有就好,你先解了我的穴道。」花曉霜默不作聲,心道:「蕭哥哥性如烈火,吃了這許多苦頭,豈肯與婆婆甘休?倘若放了他,婆婆必然沒命,唉,但若放了婆婆,她脾氣古怪,又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一時躊躇難決,想了想,對梁蕭道:「蕭哥哥,你須得答應我,脫身之後,不要再與婆婆為難!」梁蕭心中怒火升騰,冷冷道:「這算是脅迫我了?」花曉霜見他神色,不由打了個哆嗦,但仍搖頭道:「你答應我,我便放你。」
梁蕭生平從未遭受這般折磨,早已氣得發昏,再見花曉霜一再袒護駱明綺,更如火上澆油,腦子一熱,咬牙道:「好,那便說個明白,你現今若不放我,從今往後,我再不理你!」花曉霜身子劇震,只覺一陣冷流湧遍全身,心道:「是呀,我一個病女孩兒,性命朝不保夕,更遠不及柳姊姊美貌,你終歸要娶柳姊姊的,再不理我也是理所應當的……」心中越想越苦,淚影婆娑,恨不得當場大哭。梁蕭話一出口,便有幾分懊悔,又見她泫然欲泣,心頭頓時軟了,歎道:「曉霜,你放開我,以前種種我都不怪你……」駱明綺打斷他道:「女娃娃,不要聽他花言巧語……咳咳……男人信不得……咳咳……」她屢屢折磨梁蕭,心知他一旦脫困,自己必無生理,心頭一急,痰氣上湧,大咳起來。
花曉霜望了她一眼,猛然定下決心,緩緩道:「蕭哥哥,對不住,即便……即便你再不理我,我也要你答應。」梁蕭軟硬兼施,都難逼她就範,氣得口不能言,半晌才緩過氣來,怒道:「小糊塗蛋,維護這挨千刀的老賊胚,有你什麼好處?」駱明綺聽得大怒,叫道:「我呸,你這小賊胚才挨千刀,挨萬刀……不得好死……」梁蕭雙目噴火,駱明綺雙眼也毫不相讓。卻聽花曉霜歎道:「蕭哥哥,無論如何,我也不願見你殺人傷人。只要你答應不傷婆婆,我便放你。」梁蕭默然一陣,側目看去,只見柳鶯鶯奇毒未解,神色痛苦,不由咬牙道,「好,算你狠,就這麼說定!」花曉霜點點頭,又對柳鶯鶯道:「柳姊姊,你呢?」柳鶯鶯淡然道:「梁蕭怎樣,我便怎樣……」目光溫柔如水,始終一轉不轉,脈脈望著梁蕭。花曉霜只覺心酸難忍,淚水幾乎包含不住,一時不敢再看二人,掉頭對駱明綺道:「婆婆,你也要答應我,從今以後,再也不許用毒害人!」駱明綺嚷道:「哪怎麼成?」花曉霜歎道:「婆婆你若不答應,我便不放你。」
駱明綺性情剛烈,本想說:「不放便不放。」誰知與曉霜目光一交,又將頂撞言語生生嚥了回去,悶聲道:「好,權且依你!」花曉霜見三方答應,便先給柳鶯鶯解了毒,又給梁蕭與駱明綺解開穴道。梁蕭看了花曉霜一眼,忽地冷笑,雙手撐地,站起身來,花曉霜伸手要扶,卻被他袖手摔開,梁蕭一言不發,扶起柳鶯鶯,便向谷外走去。駱明綺怒道:「臭小子,你敢這樣走了?」梁蕭全不理會,只是走路。
駱明綺大怒,正要叫罵,卻聽曉霜低聲道:「婆婆,罷了……」回頭一看,但見她眉眼通紅,淚水只在眼眶裡打滾,不由胸中一痛,歎道:「乖女,你一心維護婆婆,婆婆很承你情。故而更不能讓臭小子與那狐狸精攪在一起。可惜,你逼我發了那個狗屁誓言,從今往後,婆婆再也不能用毒,若不用毒,又怎麼幫你?」花曉霜搖頭道:「婆婆別在意,蕭哥哥與柳姊姊天生一對,本來就很般配,我身上有病,活不長的,若強要喜歡蕭哥哥,只會誤他一生幸福。」駱明綺本是一心幫她,聽得這話,好生沒趣,冷哼道:「既然這樣,你哭喪著臉幹什麼?」花曉霜顫聲道:「我雖這麼想……但不知怎地,心裡還是難過……」話未說完,淚水已撲簌簌滑落面頰,點點滴滴,落在地上。
駱明綺歎道:「真是個傻丫頭。」伸手將她攬入懷裡,旁著小屋坐下,柔聲道:「乖女,婆婆給你說,世上什麼都可以讓來讓去,唯獨情之一物,決計不能讓的。即便一時讓了,今後也會後悔。」她抬頭望了望天,半晌歎道,「許多年前,婆婆也曾與你一樣,喜歡一個男子。我們一塊兒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他……嗯,待我很好,就像親妹子一樣;我呢,也很愛與他在一起,須臾也不想離開。唉,那時婆婆真傻,竟以為能夠這樣過上一輩子……」說到這裡,駱明綺語聲微微一哽,鼻尖又濕又紅,老眼中閃著淚光,過了一陣,方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可是有一天,門上忽然來了個女子。她生得俊俏,眼兒大大,眉兒彎彎,腰身也細細的,就跟楊柳似得,唉,我……我是萬萬比不上的;那冤家見了這女子,一下就喜歡上了,娶她做了妻子。從此以後,他就很少理我了!我不知……不知哭了多少次,但也沒有法子,他與那女子在一起,就是說不出的快活。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心中便想,只要他快活,我受些委屈,也算不得什麼,於是悄悄離開他們,趁夜一個人走了……」花曉霜聽她說起生平憾事,心生憐憫,忘了自身,聆神傾聽,聽她住口,不由問道:「後來呢?」駱明綺歎道:「還能怎樣?我離開心愛之人,自是十分悲傷,在江湖上東飄西蕩,遊歷了許久。忽有一天,我忍受不住思念,悄悄回去,哪知……哪知暗地裡一打聽,才知道我那師兄數年之前便死了。」
花曉霜驚道:「怎會這樣?」駱明綺冷道:「這就叫報應,世上男子最愛美女。哼,那些女子何嘗不知這個道理,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勾引男人,常言說得好:」家有丑妻當個寶,美貌妻子多煩惱『!「花曉霜聽得一愣,失聲道:」莫非,莫非那個姑娘勾……「她終究面嫩,期期艾艾,說不出口。駱明綺臉上刻滿怨毒,咬牙道:」那賤人淫蕩無恥,可惡至極。我師兄忙於治病救人,無暇陪她,那賤人便見異思遷,跟著師兄一個病人私奔逃了。師兄他……他怎受得了這般打擊,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他本有通神的醫術,活人無數,卻偏偏不肯自救,你知道那種滋味嗎,明知如何醫治,卻不願自救,明知如何活命,卻活活病死在床上。人死或許還能復生,但心死了,卻沒半點法子……不論醫術多高,也沒半點法子……「說到此處,她雙眉一揚,一拳擊在地上,恨聲道,」事後,我千方百計尋著那對姦夫淫婦,讓他倆號了三天三夜才死,可又怎麼樣?就算讓他們號上三百天,師兄還是活不過來,你說,若我一早狠心,偷偷將那賤人毒死,師兄哪會死呢?「說著眉頭一顫,兩行濁淚滾滾落下。
花曉霜聽得心驚膽戰,心想:「她一口一個師兄,莫非就是我那師祖?師父從不提及師祖,敢情是有這麼一段丟人的事。唉,與婆婆相比,我這境遇又算得什麼?」駱明綺哭了一陣,冷靜下來,說道:「所以乖女啊,什麼都能讓,唯獨這情是不能讓的。」花曉霜無言以對,只得道:「但柳姊姊不是哪種人!」駱明綺冷笑道:「美貌女子都不可信,嗯,你等著。」說著一鑽入屋內,取出個四四方方的鑌鐵匣子,說道:「臭小子雖然奸猾,卻忘了一個破綻,我雖立誓不再用毒,但你卻大可一用。」她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尺見方,四寸來厚的一本書來,隨手翻動,卻見紙張不知是何物所造,薄如蟬翼,上面書滿蠅頭小楷,旁有彩色圖譜,畫著禽獸蟲豸,花草樹木,林林總總,栩栩若生。
駱明綺道:「我與你師祖各有所長,他醫理精深,我則喜好鑽研藥材,平生踏遍八荒,無所不至,搜羅了許多奇花異草。這部《神農典》便是婆婆一生心血所聚,其中許多物性藥理,都是前人沒有說過的。」
說著塞到曉霜手裡,道,「其中更有諸般煉毒使毒的法子,你多多鑽研,覷著時機,將那狐媚子偷偷結果了,包管那臭小子看不出半點痕跡。」花曉霜原本心癢,頗想一觀,但聽這話,不由駭然道:「那怎麼成,我……我不能害人的。」駱明綺兩眼一橫,正想發怒,轉念又耐住性子,醜臉擠出一絲笑意,說道:「其實,我還別有用意,你是吳常青的弟子,自然精於醫理,若能以他傳你的醫理,活用這其中的藥物,說不準能治你的九陰毒脈。再說,毒藥好比武功,用之為善則是好的,用之為惡便是惡的。」花曉霜聽得這話,方才接下鐵盒,躬身道:「如此多謝婆婆啦!」
駱明綺心中暗笑:「若你當真喜歡那臭小子,早晚要妒火攻心,剷除情敵,嘿嘿,到那時候,我這《神農典》才是妙用無窮。」心中這麼想,但怕曉霜固執,口中卻不透露半點,揮手道:「好了,你去吧。」花曉霜奇道:「去哪裡?」駱明綺冷笑道:「我不是說過麼?情之一物,決不能讓!」花曉霜尋思道:「倘若真如婆婆所說,柳姊姊日後對蕭哥哥不好,我豈不要同婆婆一樣,懊悔終生麼?」一念及此,心中憑生不安,匆匆別過駱明綺,向南走去。
花曉霜不敢再從蚩尤林經過,繞了兩里路程,上了一處彎曲曲的山道,扶著峭壁走了數步,忽聽前方響起柳鶯鶯的聲音,花曉霜心頭劇跳,僵在當地,卻聽她道:「明明說了不理她,又要折回去,你這算是什麼?」語聲之中大有慍怒之意,只聽梁蕭道:「我方才一時氣憤,難免說了些胡話,當不得真。」柳鶯鶯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你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說了話就該算數!」梁蕭道:「那我就不作男子漢大丈夫!」柳鶯鶯怒道:「呸,你……你又要無賴了?」梁蕭道:「無論如何,方纔我也不對,老虔婆狼虎之心,我不該將她丟在那裡。唉,我只當她會跟來,哪知她聽信我的渾話,傻站著不動,倘若有什麼閃失……我……」說到這裡,嗓子已然低啞了。柳鶯鶯冷笑道:「她那麼陰險狡詐,怎麼會有閃失?」梁蕭揚聲道:「你說她別的還好,說她陰險狡詐,卻是胡說八道!」柳鶯鶯道:「怎麼不是?不說先前醫治蛇咬之事。後來我與老虔婆都中了毒,她卻先救老虔婆,遲遲不來救我,害我白白挨了好些痛苦,這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哼,她臉上假扮善人,心中卻儘是陰謀詭計。」
梁蕭略一沉默,道:「曉霜為人我最清楚,她必不是有意害你。」柳鶯鶯氣道:「你相信她,就不相信我麼?」梁蕭道:「你機心多多,有時我也猜測不透,但曉霜心如白紙,一望便知根底。無論你怎麼說,我也信她不會害你!」柳鶯鶯默然半晌,道:「好,我再問你,你當真這麼相信她嗎?」梁蕭決然道:「不錯!」
花曉霜始終屏息傾聽,聽到此處,忽覺一股熱流直衝面頰,雙目酸楚難忍,猛地靠在山壁上,放聲大哭,所有委屈都化作淚水湧出,心中直有說不出的快美。朦朧中只見不遠處人影閃動,梁蕭快步走來,急聲道:「是曉霜麼?」語中大有喜氣,走上前來,拉住她手,奇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咦,你哭什麼?莫非老虔婆欺負你麼,哼,我這就去尋她,新仇舊恨一併清算。」怒沖沖拔足便走,花曉霜忙拉住他,拭淚道:「不干婆婆的事,我……我只是心中高興,忍不住就想哭了!」梁蕭見她安然無恙,喜不自勝,不再固執,佯嗔道:「傻丫頭,高興就該開懷大笑,哭什麼哭?」曉霜也忍不住破涕為笑。抬眼望去,只見柳鶯鶯站在遠處,神色大為嗔怒,當下蓮步輕移,走上前去,低聲道:「柳姊姊,我……我方才仔細想過。你說得是,那時候,我雖沒害你的念頭,但也不大願意救你。蕭哥哥為你受了那麼大的痛苦,也不肯屈從……是以看你受苦,我……我便有些歡喜。」說著面紅耳赤,幾乎抬不起頭來。柳鶯鶯不料她坦然承認,略一怔忡,瞥著梁蕭冷笑。
花曉霜歎了口氣,又道:「可是沒法子,無論我怎麼開解自己,心裡也放不下蕭哥哥。婆婆她說得對,什麼都可以讓,唯獨情之一物,我不能讓的。」說著抬起頭來,雙目之中,竟流露出幾分少有的倔強。
柳鶯鶯沒料到她說出這等話來,杏眼含煞,凝注在她臉上。
二人對視半晌,柳鶯鶯忽道:「好,你明刀明槍說出來,算你還有些骨氣。梁蕭,既然話已挑明,你怎麼說?」二女目光一轉,齊齊投向梁蕭;梁蕭看看曉霜,又看看柳鶯鶯,沒的一陣灰心:「阿雪死後,我本已心如死灰,今生也不想再提這個情字,沒料到還是陷了進來。」想著歎了口氣,低頭不語。柳鶯鶯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氣惱,說道:「那好,再給你三日想想,三日之後,必須做個了斷,要麼她走,要麼……我走!」說罷轉身而去。花曉霜也移步跟隨。
梁蕭心神恍惚,眼看二人消失在山道盡頭,只得歎了口氣,暫且跟上,走了數步,忽見曉霜背上鐵匣晃來晃去,不由問道:「曉霜,你背著什麼東西?」花曉霜道:「這是婆婆送我的一部藥典,裡面記載了許多神奇藥物;她說善而用之,或許能夠治我的寒毒。」梁蕭道:「老虔婆的東西,可得留個心眼。」花曉霜歎道:「婆婆本性是好的。只是命運乖戾,害她受了許多苦楚,才會變成今日這樣。」梁蕭見她如此天真,大不瞭然,卻也不好迫她,默默走了十來步,胸中閃過個念頭,忽道:「曉霜,我想到一個法子,或許對你的病有些好處?」花曉霜笑道:「什麼法子,難道你也懂醫術啦?」梁蕭道:「你可知道?我身中『五行散』,為何能夠不藥而癒?」花曉霜道:「我也納悶呢,你快說說,究竟用了什麼法子?」柳鶯鶯也頗好奇,不由放慢腳步,側耳傾聽。梁蕭便將自己悟功逼毒之事述了,笑道:「這法子玄妙異常,說不定能將『九陰毒脈』逼出來。」花曉霜搖頭道:「那可不成了,九陰毒脈是胎裡帶來的,與我血肉相連,仿若手足,若要逼走陰毒,豈非連九大陰脈也去掉了麼?若沒了九大陰脈,那人又怎麼活呢?」梁蕭道:「五行散一入人體,何嘗不與五臟相融。老虔婆不也說過麼?『九陰毒』與『五行散』毒性相類,我這法子能逼出五行散,未始不能逼出九陰毒。」花曉霜無奈,只得道:「既然如此,我就暫且試試!」
梁蕭便將心法一一說出。要知經歷此劫,他內功更上層樓,其運用之妙,不僅已得《紫府元宗》神髓,更有超越之勢。花曉霜亦曾解過《紫府元宗》,抑且精通脈理,聞言大有所悟,沉吟道:「蕭哥哥,聽你這一說,或許真有效用!」梁蕭知她言不輕發,喜道:「此話當真?」花曉霜道:「蕭哥哥,你這個法子,便如峰迴路轉,別有洞天。倘若融人醫道,從今往後,不知能救多少人呢?」她越說越喜,玉頰生暈,好似白玉上抹了兩抹胭脂,平添嫵媚。
這月餘時光,梁蕭只見她鬱鬱寡歡,如此喜態,卻是破題兒頭一遭見著,再瞧柳鶯鶯,不覺心向下沉。此後三人俱不言語,沿著山道行了一程,忽聽下方傳來刀兵相交之聲、低頭望去,只見數十名元軍正追逐幾名宋人,雙方且戰且走,鑽入蚩尤林的濃霧中。三人暗叫不好,果不其然,霧中驀地傳來慘叫之聲。三人方才死裡逃生,此時聽得叫聲,如同身受,梁蕭道:「不可見死不救,須得想個法子。」花曉霜早已取下鐵匣,拿出《神農典》來,翻到一頁,指著上面畫的一株草木,說道:「這便是旱魃草。此草生於蚩尤樹附近,處高向陽。燃燒此草,能生異香,克制蚩尤樹的怪霧。」柳鶯鶯斜眼瞧去,見那「旱魃草」色澤淡黃,纖弱不堪,便譏諷道:「這般細小的草兒,也成得了事麼?」花曉霜道:「萬物各有其能,也有其不能。就好比蒼鷹不能涉水,游魚不能飛翔。旱魃草雖然細小,卻能克制這萬毒之王。」柳鶯鶯見她面對自己談吐從容,再無先時的窘態,心中老大不快。只恨她言之有理,反駁不得。
梁蕭道:「這裡毗鄰蚩尤林,而且地勢甚高,大家分頭找找,或能尋到。」三人分頭覷看,花曉霜驀然喜道:「這裡了。」伸手從崖縫間拔出一株鵝黃色的小草,一尺長短,莖生六葉,兩枚葉片抱一顆嫩綠珠子,與《神農典》所繪一般無二。
此時梁蕭也在近旁覓到三株旱魃草,便綁於枯木中點燃,又折了一根木棒,攀巖而下,深入怪霧之中,花、柳二女放心不下,隨在他身後。火把中異香飄散,濃霧遇火而開。梁蕭行了數十步,沿途俱是屍首,並無一個活人,尋思道:「到底延誤了時辰,怕是沒有活人了。」念頭方起,便聽遠處傳來細微呻吟聲,當下循聲尋去。怪霧一散,地上毒物紛紛竄逃。三人雖是二度入林,仍是觸目驚心。走了十來步,但見前方撲著兩人,大半個身子已被毒蛇爬滿。不待梁蕭走近,群蛇四面散開,露出二人身子,卻是宋人裝束。
梁蕭料得必是旱魃草神效,暗服造化之能,當下上前觸摸,但覺二人氣息未絕,只是面皮淤腫,辨不出容貌。花曉霜伸手探脈,說道:「他們被毒蜂蟄傷,逃到這裡便已昏厥,是故未遭受蛇蠍噬咬,留得性命。」梁蕭見火把燃燒過半,再若耽擱,只恐火把燃盡,自己三人又被困住,便道:「出林再說。」當下將火把交與柳鶯鶯,自己挾起二人,退出林外。此番他讓曉霜留下醫治二人,自己另采旱魃草,燃起一根火把,與柳鶯鶯重人霧中走了一遭,再也不見倖存之人。反身出林,卻見那兩名宋人早已甦醒過來,躺著喘氣,臉上淤腫也消退許多。梁蕭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何嵩陽,另一人卻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