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峰」上景物如昔,舊日練功居住之處,尚留存著師兄弟們的痕跡,一隻破布鞋、一個舊沙袋、一條斷了腳的長板凳……在在都勾起了燕懷仙無盡的回憶。
四月的風中已隱約透出炎夏氣味,但燕懷仙卻只感到說不出的蕭索淒涼。
一整個上午,燕懷仙徘徊峰頂上坳,止不住胸中波瀾起伏,感慨叢生,只希望時光能永遠停留在從前,停留在那艱苦修練卻充滿了溫暖的日子裡。
正中央師父葉帶刀居住的窯洞內供著三個神位,那顯然都是一直在太行山區與金兵抗爭的梁興擺上去的。「老二、老六、老七都死了,當小哥一個神位一個神位往上添加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
燕懷仙胸口窒悶,想哭又哭不出聲。七年多來,他這還是首次回到「鷹愁峰」,桑仲去世倏忽也已三年了,燕懷仙突然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蒼老得無法承受那物換星移、滄海桑田的悲涼。
「五郎!」
恍若隔世的一聲叫喊,使他產生一種錯覺,時光「刷」地往後倒流,在心上激起一道煙霧似的波紋。
煙霧中,只見「神彈子」梁興和「潑虎」李寶並肩走來,兩人依舊精氣十足,呼吸出與「鷹愁峰」同樣恆久、同樣頑強,也同樣雄渾磅礡的氣息。
「五郎,娶妻了吧?」李寶笑嘻嘻的說。師兄弟分別已六年多了,但燕懷仙瞧著他們兩人,卻彷彿只是昨日。在離亂顛沛的歲月裡,早已消磨殆盡的穩定踏實之感,剎那間又漲滿了燕懷仙的胸腔。
燕懷仙只覺眼眶一濕,緊緊握住兩位師兄的胳膊,半晌方道:「兩位大嫂可好?」
早聽得梁、李二人都已成家,本遠望此番北來能夠見上一面。
李寶笑道:「我那婆娘丟在老家哩,兒子都這麼大啦。」說時,比了個手勢,得意洋洋,但一轉眼,卻又喪氣的撇了撇嘴。「只是還打不出一把像樣的刀,真他奶奶的!」
梁興道:「五郎,你今年三十了吧,還不成家,待怎地?」
李寶笑道:「他還在等哩。有朝一日,人家率領匈奴兵歸降大宋,也未可知嘛。」
燕懷仙心頭一陣抽痛,不由歎了口氣。
梁興只當他不忘舊情,立刻重哼一聲,又不好多說什麼,轉身推開正中木門,走了進去,向三個師弟的神位拜了幾拜,邊道:「一個霍明、一個耶律馬五,我今生今世不殺這兩個狗頭,誓不為人!眾兄弟英魂不遠,九泉之下好好瞑目去吧。」
李寶低聲道:「小哥每次回來都要如此祝禱一番,只是以太行義軍現在的實力,恐怕還真難殺掉那兩個狗頭。」
大宋朝廷雖在四年前就已罷廢兩河忠義巡社,但兩坷忠義之士仍在梁興、趙雲等人的率領之下,繼續與金兵作戰,絲毫不受影響。
燕懷仙道:「小哥雖和『九頭鳥』的性子完全不同,其實老二死了才最叫他難過。」
桑仲死後,「一丈青」李橫也暫時放棄北進之謀,率領大軍攻破郢州,偏那霍明手腳滑溜,竟被他脫身逃走,投降偽齊。
李寶道:「那李橫也不愧是條好漢,前年年初,他和翟興的兒子翟琮兩路北伐偽齊,打得有聲有色,直逼東京,可惜後繼無力,金國又派出大批重甲騎兵增援,」搖了搖頭道:「到底還是金軍裝備精良,竟教李、翟二軍一敗塗地,連襄陽、鄧、隨、郢州都搞去了。」不禁又一搖頭。「桑老二一手帶出來的軍隊至此十不存一。所以說嘛,器械還是挺重要的……」
梁興拜完師弟神位,轉身出房,向燕懷仙道:「五郎,這次找你回來,實有一件要緊事要你去辦。」
燕懷仙見他神色極端凝重,心中不禁一凜。
梁興道:「老么這幾年來幹了些什麼事,你知道麼?」
燕懷仙苦笑道:「聽說他已自封為『大聖天王』了。」
「火哪吒」楊太在洞庭湖與大宋官軍的對抗,愈來愈趨激烈。鼎灃鎮撫使程昌寓在上任時,船隊遭到洞庭湖軍的襲擊,連本人都差點被擒,程昌寓大為憤怒,便以嚴苛惡毒的手段來對付當地人民,結果反使得各個水寨的聲勢更為壯大。
此時楊太已儼然成為各寨盟主,自稱「大聖天王」,廣造戰船。朝廷鬧得沒法,又命王璣為制置使,浩浩蕩蕩的率領了五萬多名軍隊前去圍剿,竟也不是楊太對手,被殺得大敗虧輸而回。
梁興搖頭道:「咱們兄弟縱不能忠義為國,也不該如此胡作非為。如今師父雖然下落不明,但若有一天被他曉得老么如此亂攪,要我怎生向師父交代?」
師父葉帶刀之事,燕懷仙一直不敢對大師兄提起。「就讓師父忠義雙全的在小哥心裡活下去吧。」燕懷仙作著如此念頭,繼續謹守這令人難堪的秘密。
梁興又道:「朝廷近來似乎頗思振作,只礙著老么這心腹之患未除。聽說皇上已命岳兄弟前去討伐洞庭水寇,老么那些烏合之眾,如何敵得過紀律嚴明的岳家軍?」
燕懷仙吃了一驚,忍不住替楊太擔憂起來。
從建炎四年兀朮退出江南,撻懶又大敗於「縮頭湖」之後,金軍主力便一直放在川陝戰場。宋廷喘過一口氣,積極進行安內的工作,派遣岳飛轉戰湖東、江西,先後掃平了戚方、馬進、曹成等游寇,以及吉、虔州附近的土寇。岳飛威名漸著,時人已將他與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並稱為「四大將」。
前年李橫、翟琮伐齊失敗,又丟掉了襄陽、鄧、隨、郢等州,使長江上游露出足以致命的缺口,朝廷忙令岳飛出征。岳家軍果然不負所托,幾經鏖戰,不但盡復失土,且多攻佔下唐州和信陽軍兩地。
趙構大喜之餘,封拜當時年僅三十二歲的岳飛為清遠軍節度使,以如此年輕的歲數而建節者,自宋室南渡以來尚屬絕無僅有。這是去年紹興四年的事。
燕懷仙憂心忡忡的道:「老么與岳大哥雖也算是舊識,但老么那性子……」
李寶笑道:「當初老么盡瞧岳大頭不順眼,如今人家可要給他好看了。咱們若不把他綁著去見岳大頭,人家可還真饒不過他哩。」
燕懷仙方自一楞,梁興已點點頭道:「正是要你和潑李三去洞庭水寨,擒住老么,押赴岳兄弟軍前。」
燕懷仙猛然領悟自己又再度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然而梁興的命令從小就叫他們七個師弟無法抗拒,只得和「潑虎」李寶離了太行山,逕奔荊湖北路而來。
名臣李綱在五年前就任湖廣宣撫使途中,曾寫下這麼一首詩:「試呼耆老細詢問,未語吞聲已先咽:自從虜騎犯長沙,巨寇如麻恣馳突,殺人不異犬與羊,至今澗谷猶流血。盜賊縱橫尚可避,官吏貪殘不堪說,挾威倚勢甚豺狼,刻削誅求到毫髮。父子妻孥不相保,何止肌膚困鞭撻。上戶逃移下戶死,人口凋零十無八。」可以道盡荊湖南北路的慘狀。
燕、李二人一路行來,眼睛幾乎部已看得麻木了。李寶歎道:「果然是虜騎之害尚小,巨寇、貪官才最要命。結果呢,」巨寇』孔彥舟安安穩穩的當了幾年蘄黃州鎮撫使之後,又安安穩穩的北上投降偽齊;『貪官』程昌寓也依舊安安穩穩的在朝中當大官,難怪此地百姓要反了。」
不一日,來至洞庭湖西岸,只見湖水浩淼,煙波迷茫,湖中散佈著無數小島,沿岸港汊縱橫,山峰林立,直教人弄不清是湖擁著山,還是山擁著湖;而當清晨湖煙升起,又教人分不清是霧裹著樹,還是樹裹著霧。
二人不知楊太大寨位處何處,想要找人詢問,但沿岸縱有村莊,也率多有屋無壁,竟連個人影兒都見不著。
李寶搔頭道:「許大洞庭湖,一寸一寸找去,待找到時,頭髮只怕都已白了。」
正自煩惱,忽見左首港汊中蕩出一葉小舟,上面站著兩條漢子,船頭那人手中托定一柄魚叉,直朝燕、李二人立身之處駛來。
李寶喜道:「總算看到了個會動的。」拉開嗓門便吼:「那位大哥,請借一步說話。」
卻見小船蕩到岸邊,船上兩人一跳上岸,仍舊托著魚叉,惡狠狠的瞪著他倆,走近前來。
李寶低聲道:「這兩個傢伙神氣不善,顯然沒有什麼待客之心嘛?」
燕懷仙忙跨前兩步,抱拳道:「兩位大哥,敢問楊太兄弟的大寨在那裡?」
那兩人互望一眼,咕咕嚕嚕的喝問了幾句,卻是荊湖一帶的土話。燕、李二人一個滿口洛中腔,一個繞嘴山東調,比手劃腳的說了半天,仍舊誰也聽不懂誰,搞得雙方滿頭大汗。
李寶敲了敲額頭。「即使跟金人講話都不會這麼困難!」一拍胸脯道:「掩是你們首領楊太的二師兄,名換李寶,你回去告訴他,李寶來了……」
「李寶?」那兩人立刻變了臉色,一托魚叉直刺李寶咽喉。
李寶皺眉道:「這樣欺負外地來的?」左腳飛起,早把右首那人踢入湖中,右掌帶住左首那人鋼叉,往後一抽,那人卻似美女投懷送抱一般,直撲入李寶懷裡來。
李寶反手捏住他後頸,一提一摔,正和漁戶摔魚的手法一般無二,將那人摔得兩隻白眼直翻。
燕懷仙道:「早就聽說荊湖一帶的人都是騾子脾氣,果然不差。看來咱們問不得人,只好慢慢去找。」
兩人拔步沿湖邊走沒多遠,又見四、五艘海鰍戰船飛箭一般射來。為首那人細腰長腿,臉上生著一雙大眼,高叫道:「李寶休走!」不等船靠岸,將身一縱,卻如一頭貓兒相似,輕靈無比的劃出一道弧線,早落在岸上,單刀斜掛,削向李寶肩頭。
李寶笑道:「這小子倒還有點架勢。」不閉不避也不拔刀,伸開大手,一把抓向對方持刀手腕。
那人見他出手又快又準,嚇了一跳,連忙蹲身後躍,幸虧腰腿伶便,及時躲了開去。
只聽船上有人叫道:「夏頭領,這個李寶不是那個李寶,弄錯了!」
那姓夏的楞了楞,臉上頓時浮起歉然之色。
李寶笑道:「天底下跟俺同名同姓之人,沒有一萬,也有一千,像你們這般一聽見『李寶』就動手,不知要冤殺多少人哩?」
那姓夏的似乎閱歷較廣,南腔北調都能聽得懂、說得出,立刻一抱拳道:「兩位大哥休得見怪,實因去年岳州知府程千秋派了一個準備使喚,也名叫李寶——真是個混蛋東西,偷偷混入咱們洞庭湖,花言巧語,威脅利誘,竟招降了周七太尉等一大夥兄弟,『大聖天王』因而有令,再撞見那個李寶,格殺勿論……」
李寶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須怪你們不得。你們若還疑心,不妨先把咱兄弟倆綁了,再帶咱們去見那個什麼『大聖天王』。」當真背翦雙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
那姓夏的陪笑道:「久聞『太行八俠』之名,小人那敢在老虎頭上拔毛?素常聽得楊天王說起他眾位師兄之中有個『潑李三』,勇鷙絕倫,只不知竟也名叫李寶,真是多有得罪!」
李寶見他應對靈活,倒也心喜,笑道:「你這小子不賴,想必是楊老么的左右手。」
那人哈了哈腰道:「在下夏誠,人稱『夏貓兒』,蒙大聖天王提拔,現任洞庭湖軍步軍司統帥。」
燕懷仙不禁暗忖:「『步軍司』?老么好大措置,竟也立起三衙來了!『大聖天王』還不是幹假的哩。」
那夏貓兒恭謹萬分的將燕、李二人迎到船上,水手盪開船槳,直朝湖心劃去。
燕懷仙站在船首,只覺湖景滿眼,正不知要往何處去看,船身卻突然大大顛簸起來,猛地左傾之後,又鋼簧也似扭向右首,燕懷仙、李寶當即立足不住,彈弓上的泥丸一般被甩了出去,「噗通」落入湖中。
二人俱出身北地,那裡識得水性?但只感到湖水大口大口的灌入肚內,手腳撲撲騰騰,卻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恍惚間,但覺衣領吃人揪住,一把提了起來,「砰」地摔在船板上,耳邊響起夏貓兒的冷笑之聲:「饒你們陸上像條大蟲,到了水裡也只能做條泥鰍!」吩咐部下取出麻繩,四馬攢蹄的綁了,再叉開雙腳,一跳跳到兩人的肚皮上,一陣胡踩亂踏,踩得兩人如同兩隻破水袋,「嘰嘰嚕嚕」的吐出一大堆水來。
夏貓兒笑道:「『大聖天王』早就有令,他的師兄若前來洞庭湖,必是來為大宋朝廷當說客,一概先抓了再講。二位大哥如果並非替大宋朝廷作鷹作犬,便毋須擔心,待會兒到得大寨,『大聖天王』親自陪罪則個。」
燕懷仙、李寶心中暗罵,怎奈昏昏沉沉的絲毫動彈不得,只覺船行似箭,頃刻便來至一處陡峭異常的山崖底下,船頭一拐,竟筆直駛進山崖裡去,原來崖底另有一條隱秘水道,直通山腹之中。
燕懷仙暗忖:「形勢如此險峻,難怪官軍每每鎩羽而歸。」
洞穴內漆黑如墨,只聞得水聲潺潺迴盪於山壁間,但覺船首忽又一轉,眼前立刻亮了起來,輕舟順水乘光,經靈無比的滑出洞外,卻見四面崖壁環繞著一泓清潭,恍若仙女的浴桶一般。
夏貓兒指揮水手將船靠岸,扛下燕、李二人,登上一道石階,木造大寨便赫然橫在崖顛。
夏貓兒一馬當先走入寨門,嘴裡笑道:「大夥兒先歇歇,這兩隻肉粽看來不輕,想必扛得累死人……」話沒說完,就聽得背後悶哼連連,夏貓兒還未摸著頭腦,五根鋼叉般的手指已抓上他後頸。
夏貓兒大驚之下,忙一縮身,兜腳踢向身後,卻似麵條兒撞上鐵板,腳脛一陣奇痛,差點當場折斷,同時整個人也被對方一把提了起來。
另聞李寶的聲音笑道:「你這貓兒碰著我『潑虎』,可不像孫子碰著了爺爺?」隨手向地下一摜,摜得夏貓兒七葷八素,半晌爬不起身。
原來燕、李二人被水權昏了頭,一旦醒轉過來,幾根麻繩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倆?
李寶卻也學夏貓兒剛才的榜樣,跳起雙腳,在他肚皮上跺了兩跺,邊自吼道:「楊老么,老兄弟來了,還不快滾出來親熱親熱麼?」
寨內大院之中本聚著不少兵卒,眼見不知打從那兒跑來兩條野漢,公然行兇撒野,當下齊發一聲喊,挺著器械洶洶殺來。
李寶、燕懷仙放聲大笑,指東打西,沖南闖北,攪得寨中雞飛狗跳不已。李寶一路盪開人眾,直奔中央「聚義廳」,驀見廳內閃出一條人影,手起刀落,逕劈李寶頭頂。
李寶將身一偏,右掌在那人面前虛晃了晃,左腳抽冷子飛起,正踢在那人持刀手腕上。
那人功夫底子倒也滿紮實,縱然挨了一腳,兵刃竟未脫手,急急向後跳開。
李寶這才瞧清那人相貌,頓時楞了楞,訝道:「你不是齊定兄弟麼?」
原來此人本也是太行紅巾頭領,名換「鐵板凳」齊定,五、六年前跟隨兄長「鐵秤鉈」齊實投降金國,不料今日卻在此處露面。
李寶一時摸不清他現在究屬何方陣營,轉了轉念頭才道:「聽說令兄與武淵、賈敢二位頭領已被金狗所害,昔日太行兄弟都憤慨得很,有朝一日必將討還這筆血債。」
齊定臉色一陣青白交替,勉強掙道:「家兄不守『大金國』法紀,被判罪處死,也沒什麼好怨的。」
李寶心忖:「這小子還在為金人效命哩!」當不得胸中惡氣勃發,搶身進步,一拳擊向齊定面門。這下含怒出手,真有撼山摧崖之威。
齊定那敢硬接,連連後躍,李寶卻放他不過,大步搶前,驀覺斜刺裡一股罡風撲面而至,勁道沉猛陰寒,竟有頂尖高手的氣勢。
李寶心下暗驚,拳鋒陡轉,和來人對了個結實,雙方俱皆一震,各退出四、五步遠。
李寶凝神望去,只見那人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不似中原人氏,想起他掌力中暗含陰森冷意,心頭不禁一動:「從前聽得師父說,東北有『長白』一派,路數詭異,經年吸取高山雲嶺之氣,掌力陰寒難當,莫非這傢伙就是『長白』中人?」
尋思未已,又見大廳中並肩走出二人,生得同樣相貌怪異,將李寶團團圍在中間。
李寶暗忖:「『長白』派應與金國是同路人,又怎會與齊定那廝同在老么寨中出現?」
愈想愈覺不對,那三人卻已發動攻勢,六隻手掌同時猛擊而來。
李寶那還客氣,翻腕拔出鋼刀,一陣狠劈猛砍,頓時把對方氣焰給壓了下去,但那三人也非易與之輩,並不亮兵刃,只不斷在外圍遊走,伺隙遞出幾掌,相互應援。
李寶漸漸感到一層無形的冰網在身周逐步成形,一點一點的把自己緊緊圍裹在內,六道掌力中的陰寒之氣愈顯凜冽,簡直有若北地刮來的旋風。
李寶心知這樣打下去,自己非被困死不可,忙不迭拉開嗓門嚷嚷:「五郎,快來,這幾個小子還真不好惹哩!」
那三人嘿嘿冷笑,倏然一齊加勁,六隻手掌穿透刀幕,襲向李寶週身六處大穴。
李寶哇哇怪叫,忙亂得左支右絀,只覺一股比冰山還要冰冷的肅殺之氣卷天蓋地,摟頭直罩下來。
交戰中的四人同時透心眼兒裡打了個寒顫,抬頭看時,只見一條大鵰也似的人影遮沒日頭,猛撲而至。
李寶哈哈大笑。「好!要比冷?看誰比誰冷?」
那三人面色陡變,打聲忽哨,三絞剪般一齊迎向燕懷仙,幾乎把長年練出的陰猛寒功全都用上了。
但聽一聲砰然大震,空氣驀地散裂開來,碎冰一樣四下飛濺。燕懷仙激越長笑,仰身翻向天空,那三人欲如損石一般下落,李寶趁機鋼刀連揮,從他們腰間斬過,幸虧那三人慘敗之餘尚有力閃躲,「喳喳」裂帛脆響裡,腰間衣衫宛若飛蝶四處翱翔,肚腹上仍不免被割出了一道血口。
李寶笑道:「小子們,耍夠了沒?若還不過癮,大爺再陪你們走幾招!」
卻聞大廳內突發一聲嬌叱:「潑季三,莫吹大氣,小妹陪你玩玩!」電閃光激,一條嬌俏人影倏忽已到李寶面前。
燕懷仙半空中急叫:「三哥,讓開!」猝然下撲,和來人對了一掌。
李寶只覺撲簌簌一陣粉屑似的東西落了滿頭滿臉,用手一摸,竟真的摸了一滿把冰粒。
只見緊密接合的人影兩下站定,燕懷仙對面站著的那個狂美絕倫,艷光四射的人兒,卻不正是行蹤如謎的九師妹夏夜星?
李寶此時已然確信金國必與楊麼有所瓜葛,又見燕懷仙站在夏夜星面前跟個傻瓜一樣,不禁氣得七竅噴火。「原來這群師兄弟都是些沒出息的東西!」
當即拉開嗓門大吼:「老么,你給我滾出來!」吼了兩三聲,只沒人應,拔步便往廳內沖。
夏夜星卻一閃攔在他身前,笑道:「三哥,來者是客,你這客人未免太霸道了點吧?」
李寶怒道:「要你這個丫頭囉唆什麼?小師……」想想覺得叫她「小師妹」實在不對,結巴了幾下,卻又換不出別的稱呼,只得道:「讓開讓開,女孩兒家盡攔在人家面前,羞也不差?」
夏夜星笑道:「本都是一家人嘛,羞什麼羞?」
李寶哼了一聲,還未答言,已聽一人接道:「賢妹說得不錯,本都是一家人,有話慢講,何必急於一時?」接著便見大廳內施施然走出一人,猿臂蜂腰,天生一張娃娃臉,眉目間卻隱含精悍之氣,正是將近八年未見,如今已被大宋朝廷視作巨寇大敵,發動了全國四分之一兵力,必除之而後快的「火哪吒」楊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