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薦
任天翔將菜蔬交給趙大廚後,悄悄來到後堂,就見周老闆果然在款待那兩個騙子。周老闆高居主位,那倆父子分坐左右,小芳竟在下首相陪。周老闆興沖沖地用鄉音招呼著那倆父子,那倆父子也在不住恭維著周老闆和小芳,從雙方熟絡程度看,顯然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任天翔自忖就這麼闖進去,只怕是空口無憑,無法讓周老闆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些話。他悄悄繞到周老闆身後的窗戶邊,向對面的小芳使了個眼色。小芳得到暗示,借口去廚下催催酒菜,匆匆退了出來。
任天翔在後堂門外一把抓住小芳,不由分說便將她拖到僻靜處,然後問道:「那兩個傢伙是誰?」小芳掙脫任天翔的手,不悅地道:「那是胡伯伯跟他的公子,他們是我爺爺的同鄉,你幹嗎問這個?」
任天翔低聲問:「那姓胡的是不是向你爺爺提親了?要將他的兒子入贅到你們周家?」小芳臉上「騰」地一紅,急道:「你胡說什麼呢?沒有的事!」任天翔匆匆道:「也許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不過他們肯定會向你爺爺提親。」小芳奇道:「你咋知道?」
任天翔將先前聽到的對話草草說了一遍,最後歎道:「那是兩個居心叵測的騙子,你千萬不要上當。幸虧讓我聽到他們的陰謀,不然你爺爺要是糊里糊塗地答應下來,可就害苦了你。」小芳怔怔地望著任天翔,突然問:「別人來跟我提親,你幹嗎這般緊張?」
任天翔一愣,跟著嘻嘻調笑道:「有人來跟我搶老婆,我當然緊張了。」任天翔在長安時,與那些青樓女子調笑慣了,一向口沒遮攔,到這龜茲也沒改過來。而小芳在這各族商販往來的客棧中,也沒少遇到那些愛討口頭便宜的浮滑之徒,所以早已應付自如。不過唯有在任天翔的玩笑面前,她卻總是有些心如鹿撞。她紅著臉瞪了任天翔一眼,歎道:「你只是一個店小二,就算我爺爺再不計較,也不可能將我嫁給一個夥計。所以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任天翔一時茫然,呆呆地問:「你說什麼?」小芳嘴邊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天翔哥,我知道你喜歡我,所以說胡伯伯的壞話,要將他們趕走。可趕走他們又有什麼用?遲早還會有其他人向爺爺提親的。」
任天翔愣了半晌才失聲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小芳苦笑道:「胡伯伯與兒子說話剛好被你聽到,而這些話又正好與我有關,天底下有那麼巧的事?你要我如何信你?」
任天翔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聽到胡家父子陰謀的過程確實也太巧了,巧到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何況是小芳。再說從外表看,胡家父子一個面相忠厚,一個堪稱俊男,怎麼看都不像是奸詐之徒。更何況他們還是周老闆老朋友,無論小芳還是周老闆,肯定是更相信他們。
任天翔還想解釋,後堂突然傳來周老闆的呼叫。小芳只得丟下任天翔趕緊回去。任天翔目送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人微言輕的亙古真理。一個店小二無論說什麼,在旁人眼裡都微不足道,不管是實話還是假話。
我不能再做店小二了,不然我將永遠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像螞蟻一樣卑微而勞碌地活著。任天翔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天翔,快來收拾桌子!」後堂傳來周老闆醉醺醺的高呼。大唐客棧只是個中低檔客棧,所以沒有請多少夥計。除了掌勺的趙大廚和負責跑堂的李小二,就只有任天翔這個打雜的小夥計。
「來啦!」任天翔答應著來到後堂,就見酒宴已散,周老闆正醉醺醺地要送兩個同鄉去客房。任天翔連忙將周老闆扶著坐下,然後示意小芳領胡家父子去客房。待他們一走,任天翔就忍不住小聲問:「周老闆,他們向您提親了?」周老闆有些詫異地望著任天翔笑問:「你咋知道?」
「你答應了?」任天翔急問。「還沒有。」周老闆打了個酒嗝,「不過我看那孩子挺精神,胡老弟跟我又是鄉黨,知根知底,家境也不錯,將小芳托付給他兒子是個好事,我也可以早點回江南養老。」
「什麼不錯,他們是衝著你這基業來的!」任天翔急道,「你要是將孫女嫁給他,可就害了小芳一輩子。」周老闆斜著醉眼乜視任天翔片刻,突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你那點小心眼以為老夫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個一文不名的小夥計,居然敢打我孫女的主意?以後你要再往小芳跟前湊,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任天翔氣得滿臉通紅,不過知道喝醉的人,你要跟他計較就是笨蛋。他只得強壓怒火伺候周老闆茶水,想等他清醒些再向他揭露胡家父子的險惡用心。
「行了,這裡不用你了,去外邊招呼客人吧。」周老闆見酒菜已收拾乾淨,立刻就將任天翔攆了出去。
任天翔只好來到大堂。最近有不少客商滯留在客棧中,每日借酒澆愁,據說是因為塔里木河附近有劫匪出沒,搶了不少行商,因此大家都不敢再走。以前任天翔對這事並沒放在心上,但這次無意間聽到兩個商賈提到一個老熟人的名字,頓時留上了心。
「聽說拉賈老爺已經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咱們過塔里木河。」
「就算這次過去又如何?總不能每次都花錢請唐兵護送,那開銷算下來,只怕也不比被沙裡虎搶去的少。」
「唉,自從出了沙裡虎,在這條道上賺錢是越來越難了。」
「賺錢?沒丟命就算不錯了。前日有個大食商人,由於所有貨物被沙裡虎所劫,欠下一屁股債,只得上吊自殺了。」
眾人紛紛咒罵沙裡虎,不過說到最後也只能搖頭歎息,一籌莫展。
任天翔聽得眾人議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靈感,那是一個店小二決計想不到的靈感。他逕自來到後堂,對醉得昏昏欲睡的周老闆道:「周老闆,我在這兒已經幹了一個多月,還從未休息過一天,我要請兩天假。」
周老闆嘟囔道:「這兩天客人這麼多,你忙過這幾天再休息吧。」任天翔咧嘴一笑,三兩把脫下店小二的衣衫,扔到周老闆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不然就永遠是個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甚至連說的話都沒有人相信,想幫小芳避開陷阱都不能夠。
「你這是幹什麼?」周老闆有些驚訝。「我不幹了!」任天翔將身上所有店小二的標誌都扯了下來。「這是為啥?我可以准你的假,你不用為這個衝動。」周老闆忙道,見任天翔不為所動,他不由急道,「你小子啥也不會,離開我你能做什麼?有種你永遠不要回來!」
任天翔哈哈大笑,回屋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帶在身上。正要出門,卻見小芳悄然進來,小聲問:「天翔哥,你是因為我那些話而賭氣離開?」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你啥時候見過你天翔哥如此小氣?不過你說得不錯,我要是一直做店小二,就永遠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所以我要做大人物。我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視,更無法容忍喜歡的女孩往陷阱裡跳,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你放心,我還會回來,如果你信得過我,就千萬不要答應姓胡那傢伙的婚事,就算不能一口回絕,也要拖到我回來為止。」他的眉宇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跟以前那個熟悉的店小二截然不同。小芳有些驚訝地打量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任天翔說完大步出門而去,沒有片刻的遲疑。天色已近黃昏,長街上熙熙攘攘,商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任天翔找到那個龜茲奸商阿普的家,逕直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女人打開房門,見是個陌生人,頓時滿臉戒備地問:「你找誰?」
「我找阿普大哥,他是我兄弟!」任天翔用龜茲語答道。那女人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我沒見過你,好像也沒聽阿普提過你。」
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迷倒無數長安少女的微笑,柔聲道:「我跟阿普大哥做過生意,他幫過我大忙。現在我又有一樁賺錢的買賣想要找他幫忙,請你務必讓我見到他。」任天翔的真誠笑容打動了那女人,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房門:「你先進屋喝杯奶茶吧,他就快回來了。」
任天翔欣然進屋,邊享受著女主人的款待,邊逗弄著兩個害羞的孩子。沒多久阿普收攤回來,見到任天翔十分驚訝。任天翔笑著迎上去,張開雙臂招呼道:「阿普大哥,一個多月不見,還認得我嗎?我今日突然拜訪,沒有讓你感到吃驚吧?」
阿普只得與任天翔招呼:「兄弟怎麼突然來找阿普?莫非又有什麼好東西要賣?」任天翔哈哈笑道:「你主要收售一些來歷不明的東西賺錢,兄弟我又不是小偷,哪有那麼多好東西賣給你?」
阿普臉上一點不見尷尬,哈哈笑道:「你不賣東西,來找我做什麼?」
任天翔笑道:「我要向你買一張龜茲附近的地形圖,越詳細越好。」阿普奇道:「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可是違禁品,沒有安西都護府的允許,任何人買賣地圖都要被抓起來,輕則罰錢,重則按奸細治罪。」
「行了,阿普大哥就別裝了,我相信你這裡什麼都能買到。」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肩頭,「你賣給誰不是賣?難道兄弟的錢就不是錢?」
一個多月不見,任天翔像變了個人,圓滑老練得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阿普收起敷衍的話,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個價錢可是不低。」任天翔笑道:「阿普大哥放心,我不是奸細,不會給你惹麻煩。至於價錢,阿普大哥先將地圖拿出來我看看吧。」
阿普只得從隱秘處拿出一張地圖,低聲道:「這是當年龜茲國地圖的拓印件,比安西都護府所用的軍事地圖還要詳細精確。看在兄弟面上,只要一千個銅板。」任天翔哈哈大笑:「一千個銅板是賣給凱子的價吧?」
阿普賠著笑點點頭:「八百,這個價很公道了。」任天翔再次大笑:「這是賣給呆子的價吧?拓印一張地圖,不過就花幾個銅板而已。」
阿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五百,不能再少了。你看我有老婆孩子要養,所以才冒險做這生意,萬一被官府抓到,那可是要坐牢的。」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的肩頭:「五百是賣給外人的價,咱們是兄弟,你忍心賣我如此高價?一百!大哥如果不幸坐牢,我也還有錢去幫你打點。」
阿普滿臉肥肉都哆嗦起來:「這個價實在太低了,簡直是在搶劫。我……」「一百五!」任天翔笑道,「你不會再多要五十,傷害咱們兄弟的感情吧?」
阿普在妻兒面前,不好再爭,無奈道:「一百八!我可憐的孩子又要餓幾天肚子了。」任天翔搶過地圖,數了一百八十個銅板交給他。阿普仔細收起來後,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莫非也想去跑買賣?」
任天翔笑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龜茲實力最強的商人是誰?」「當然是拉賈老爺!」阿普立刻道,見任天翔用探尋的目光望著自己,他繼續道,「他是波斯商人,全名叫拉賈·赫德。他主要走長安和撒馬爾罕一線,聽說在長安都有他的商行,是本地當之無愧的商行領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
「他的莊園在哪裡?」任天翔問。「在城東的富人區,他的莊園僅次於當年龜茲王的王宮,三歲小孩都知道。」阿普答道。
「多謝阿普大哥,以後再有買賣,我會第一個想到你。」任天翔說著起身要走,阿普忙道:「現在天色已晚,兄弟就在我這裡住下吧。我隔壁還有一間客房空著,兄弟住只要五十個銅板。」任天翔想想住客棧也要花錢,也就懶得再找地方,便答應下來。阿普見狀大喜,連忙將任天翔領到隔壁客房,卻是一間漏風又漏雨的破屋。任天翔在心中暗罵這龜茲奸商,嘴裡卻道:「這裡挺好,有風有雨還有月亮。」
阿普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先將就一宿,明天我將屋子好好修整一下。」「不必了,我住一宿就走。你要心痛兄弟,就給弄點吃的吧,我還沒吃晚飯呢。」任天翔說著將阿普推出房門,然後點上油燈,將剛買的地圖小心展開,仔細將龜茲周圍的地形牢記在心中。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找街頭賣字的寫了封拜帖,然後又去舊衣店買了身綢緞衣衫,這才往城東富人區走去。拉賈老爺的玫瑰莊園佔地極廣,十分好找。任天翔稍事打扮,又恢復了幾分豪門公子的風采。他施施然來到莊園門外,對守門的家丁不亢不卑地道:「在下長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特來拜會拉賈老爺,請替我通報!」
那家丁將任天翔上下一打量,頓時收起了幾分狂傲。任天翔那種豪門公子的氣概,普通人說什麼也裝不出來。那家丁也是眼光活絡之輩,忙接過拜帖道:「請公子在此稍候,我這就替你通報。」
少時那家丁出來,神情冷淡了許多,對任天翔示意:「請公子跟隨侍女進去,她會領你去見老爺。」侍女是個肌膚如雪、金髮碧眼的胡姬,抬手向任天翔示意:「公子請!」
隨著侍女進入大門,即便見多識廣的任天翔,也不禁暗讚這莊園的華美。他最後被侍女領到一處偏殿的門外,侍女小聲道:「公子請在此稍候,聽到傳喚再進來。」
偏殿中有胡笳鼓樂之聲,以及舞姬腳鈴那動人的脆響。任天翔從珠簾中望進去,就見一個年逾六旬的波斯商賈半躺半坐在繡榻之上,幾個妙齡侍女正為他捶腿按摩,他卻百無聊賴地望著偏殿中央,那裡有幾個近乎全裸的胡姬,正抖動著腰肢在激情而舞,那渾圓的小腹隨著鼓點急速抖動,令人有種血脈噴張的感覺。
任天翔等了片刻不見傳喚,撩開珠簾便闖了進去,逕直來到舞池中央。幾個舞姬見有陌生人闖進來,一時亂了節奏,不由愣在當場。舞姬一停,樂師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殿中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闖入的任天翔身上。
繡榻上的波斯商賈稍稍抬起身子,瞇起眼打量著任天翔,並沒有開口,他一隻手拈著頜下濃密的髯鬚,另一隻手插在一個侍女胸兜中把玩著,並沒有因意外而停止。
「拉賈老爺?」任天翔用波斯語淡淡問,與波斯人目光一對,他立刻感覺對方就像是一隻慵懶的狐狸,酒色過度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雙深邃精明的眼眸。波斯人沒有吭聲,淺淺地抿了一口酒,這才冷冷問:「義安堂少堂主?現在義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蕭傲,他好像沒有兒子,不知又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少堂主?」說著一把將拜帖扔了下來。
任天翔撿起拜帖,笑著一撕兩半:「這拜帖只是來見拉賈老爺的敲門磚,您老不必當真。」拉賈一聲冷哼:「來見我做什麼?求我賞你幾個銅板?還是做我的門客吃閒飯?」
任天翔莞爾:「拉賈老爺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在這龜茲做個土皇帝,就以為天下人都要來巴結你?你也許正在焦頭爛額,一籌莫展,所以才如此煩躁吧?」拉賈掃了任天翔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淡淡笑道:「近日全城早已傳遍,自從悍匪沙裡虎縱橫大漠以來,這條通往長安,連接西域和大唐的商路基本阻斷。拉賈老爺是靠東西貿易才打下這偌大家業,如今財路被阻,所以只能在家看肚皮舞解悶了。」拉賈一聲冷哼:「小小毛賊,豈能斷我財路?我有安西都護府兵馬護駕,還怕那區區幾百號小匪不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安西都護府兵馬是保西域四鎮的平安,不是你拉賈老爺的私人衛隊,請他們護送商隊,代價恐怕也是不低吧?一兩次還可承受,時間一長就不知你是否吃得消咯?」見拉賈默然,任天翔便知點到了對方的死穴,不過他並不急於說出自己的解決辦法。他知道只有沉著鎮定,才能將自己的智慧賣個好價錢。果然,拉賈在沉吟了半晌之後,終於沉不住氣問道:「你今日前來見我,莫非是有什麼解決辦法?」
任天翔淡淡笑道:「拉賈老爺也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被義安堂拋棄的無用廢物,自身的麻煩都無法解決,如今更是一文不名,哪有辦法為老爺解決這麻煩?」拉賈也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聽任天翔話裡有話,立刻一拍手,對下人果斷吩咐:「設宴,我要好好款待任公子!」
巨富就是巨富,不過盞茶功夫,各種美味佳餚就陸續傳遞上來,其中竟有不少是傳自中原的名菜,甚至還有產自長安的狀元紅。拉賈指著酒菜示意道:「我知道在這龜茲不容易吃到正宗的長安菜,所以請了個長安會珍樓的名廚帶在身邊,請任公子品評。」
任天翔也不客氣地在拉賈的對面盤膝坐下,立刻有侍女為他斟滿酒。就見拉賈舉杯道:「公子遠來是客,老朽權盡地主之誼,先敬公子!」
「不敢!」任天翔忙舉杯還禮,「咱們唐人是以長者為尊,應該我敬您老才是。」二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拉賈一拍手,鼓樂又再次響起。幾名舞姬魚貫而入,又開始了那火熱撩人的肚皮舞。拉賈指著舞姬笑道:「龜茲樂舞享譽西域,波斯舞姬更是天下馳名,將這兩者融為一體,只怕繁華如長安,也未必能看到吧?」
任天翔點頭讚歎:「確實是人間至美,我在長安也未曾得見。」
二人只顧喝酒吃肉,大談風月,卻都不提方纔的話題。直到酒至半酣,拉賈才對一名隨從低聲吩咐兩句。那隨從點頭而去,少時便捧著個大紅托盤進來放到了任天翔面前。任天翔見托盤上蓋著紅布,奇怪地問:「這是什麼?」拉賈拈鬚笑道:「這是今日一道主菜,希望公子喜歡。」
任天翔依言揭開紅布,就見眼前白花花一片閃亮,耀人眼目。定睛一看,竟是六個大銀錠,每個只怕有七八兩重,總共差不多有五十兩,價值五十貫錢,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一輩子也未必能賺到的巨款。
「您老這是什麼意思?」任天翔不為所動,幾十兩金豆子都能隨手賞人,這點銀子在他眼裡自然不值一提。「公子既然有辦法解決老夫的麻煩,這點錢不成敬意,算是老夫送給公子的見面禮。」拉賈見任天翔並未心動,不得不故作大方,白送給對方。
任天翔呵呵一笑:「如果這只是見面禮,那就太重了,在下愧不敢受;如果這是替您老解決麻煩的報酬,又實在太輕,在下也不能收。」拉賈撫鬚打量著任天翔,冷冷問:「那你想要多少報酬?」
「半成!」「半成?怎麼算?」
任天翔拿起銀錠,擺在桌上解釋道:「這是龜茲,這是焉耆,中間是塔里木河。沙裡虎主要是在龜茲和焉耆之間活動,這也是通往東方的必經之路。凡掛著拉賈老爺飛駝旗的商隊經過這一地區,都要付我相當於所有貨物價值半成的佣金,我保證貨物經過這一地區的安全。」
拉賈一怔,跟著哈哈大笑:「你的胃口也實在太大了,你知道我飛駝商隊每年運送的貨物總價是多少?半成又是多少?」
任天翔淡淡笑道:「我相信是筆巨款,不過與你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的開銷比起來,恐怕就微不足道了。」
拉賈盯著泰然自若的任天翔默然半晌,最後終於點頭道:「你先說說你的辦法,如果確實可行,那就照你開的條件,付你半成佣金。」
樂師和舞姬被拉賈揮手喝退,伺候二人飲宴的侍女也悄悄退了下去,殿中頓時靜了下來。任天翔開始用銀錠作為標示物,將地圖擺得更詳細一些,他已經將龜茲附近的地形圖完全記在心中,所以很快就在桌上復原了地圖上所有的關鍵地點。
「這片沙漠是東去西來的必經之路,尤其是塔里木河流經這一地區,是沙漠中穿行不得不依靠的水源之地,所以沙裡虎將打劫的地點設在了這裡。」任天翔侃侃而談,「這一地區如此重要,就算我們剿滅了沙裡虎,難保將來不會有另一股盜匪出現,就像鏟掉灰灰草,又長出駱駝刺一樣。因此最好的辦法不是消滅沙裡虎,而是與他們結盟。」
「結盟?」拉賈一臉的莫名其妙。「沒錯!」任天翔從容笑道,「在大多數時候,人都是在為利而動。如今由於沙裡虎的出沒,東西往來的商隊不敢再輕易冒險,使這條商路基本中斷,這不僅損害了所有商隊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以搶劫商隊為生的盜匪的利益。因此恢復這條商路,不僅是商隊的願望,同時也是沙裡虎的願望。商隊與盜匪之間,在某些時候其實有著共同的利益目標,這也是雙方結盟的基礎。」
拉賈眼裡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頷首道:「說下去!」任天翔點頭道:「如果拉賈老爺願意從商隊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作為買通沙裡虎的贖金,我想沙裡虎定願意給予你安全的保證,當你的利益與他的利益綁在一起後,他甚至會成為你飛駝商隊的護衛和保鏢。」
「什麼?你讓我花錢將盜匪養起來?」拉賈怒道,「這樣的辦法就連白癡都不會接受!」任天翔微微笑道:「這辦法看似荒謬,其實非常合理。拋開對盜匪的痛恨不談,如今沙裡虎在這一地區早已尾大不掉,既然無法剷除,就只有想法與之共存。他的手下那麼多人也要吃飯,除了花錢買路,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辦法看起來你似乎有些吃虧,不過實際上你會從中獲利,甚至比你過去賺得更多。」
拉賈也是精明之輩,任天翔稍加提點他便有所領悟,立刻冷靜下來,忙道:「願聞其詳。」任天翔微微一笑:「如果您老與沙裡虎達成秘密協議,你的飛駝商隊凡經過沙裡虎的地盤,都拿出一定比例的貨比如一成,作為付給盜匪的安全保證金。在沙裡虎來說,商道因搶劫而中斷,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不用冒著烈日在沙漠中守候,就能拿到一成的貨物作為報酬,細水長流自然比殺雞取卵要有利得多,他當然樂得坐享其成。在拉賈老爺這邊來看,雖然多花了一些路費,不過由於其他商隊在沙裡虎的威脅下,要麼放棄這條商道,要麼花錢租借您老的飛駝商隊旗幟。你僅靠租借商隊旗幟就可以彌補付給沙裡虎的損失,這還不算東西往來的貨物減少後,在長安和西域兩地造成的價格上漲帶來的額外收入。」
拉賈瞇起三角眼,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他也是心思敏捷的老江湖,立刻看出這辦法的可取之處,不由捋鬚沉吟道:「這辦法最關鍵一點,就是雙方都得信守承諾。盜匪都是反覆無常的小人,與他們打交道,怎麼能令人放心?」任天翔笑道:「我與沙裡虎打過交道,就我看來,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他這次失信於拉賈老爺,那以後就不會再有人相信他。他或將面臨無商可劫的窘境,或將面臨安西都護府最嚴厲的征剿。畢竟這條商道是如此重要,一旦中斷太久,必將驚動朝廷,到那時就是安西節度使也要吃罪不起。」
拉賈在心中盤算良久,終於頷首道:「一成,這是我能付給沙裡虎的最高價錢。」任天翔點點頭:「我會照這個底線去跟沙裡虎談,請拉賈老爺明日為我準備三匹駱駝,馱滿烈酒和牛羊肉乾。」
「做什麼?」拉賈詫異問。「我去見沙裡虎,總不能兩手空空啊!」任天翔笑著攤開手,「總得先送上點見面禮,才能表明您老結盟的誠意。」
拉賈想想也在理,點頭道:「沒問題,我這就令人去準備。」
正事既已談完,賓主雙方盡皆開懷暢飲。任天翔雖然表面輕鬆從容,但心裡卻還是有些忐忑。這是他在江湖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成功與否,將決定他今後的命運。到目前為止,這一步還僅僅成功了一小半。
任天翔牽著三匹馱滿美酒和肉乾的駱駝,獨自踏上了龜茲往東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這是一次帶有賭博性質的冒險,一人三駝在沙漠中就如滄海一粟,實在微不足道,也許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沙裡虎。
別人出門祈求千萬不要遇上盜匪,自己卻盼望著早遇匪徒。任天翔想到這就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不帶嚮導使危險倍增,但任天翔不得不去冒這個險。他必須成為沙裡虎和拉賈之間唯一的聯絡人,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人替代,只要雙方都離不開自己,他的利益才會有真正的保障。
幸虧阿普賣給他的地圖足夠精確,任天翔在三天後又來到了塔里木河畔,這裡是上次蘭州鏢局遇劫的地方,也是商隊取水的必經之路,他相信沙裡虎的老巢離這裡不會太遠。
在河邊水草茂盛的地方紮下帳篷,任天翔開始耐心地等待。在茫茫大漠中像沒頭蒼蠅一樣去找幾百號人,不如守株待兔等候在河邊,他相信沙裡虎遲早會到河邊來取水。
夕陽將逝,天地昏黃,眼看一日就要過去,任天翔回到帳篷中。估計盜匪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他便想早點養精蓄銳,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帳外風聲呼嘯,吹拂著沙棘沙沙作響,任天翔正將睡未睡間,突然被一陣隨風飄來的駝鈴聲驚醒,他急忙出帳循聲望去,就見昏黃如血的天地間,一隊駱駝正魚貫而行,由西向東緩緩而來。駝背上是些白巾蒙面的白衣男女,均穿著相同的服飾,看打扮不是任天翔在龜茲見過的任何一個夷族,也不像是東去的商隊,駝背上並沒有滿載什麼貨物。
他們緩緩來到河邊,開始停下來取水。任天翔急忙迎上前,看他們膚色似乎是波斯人,便用波斯語好心提醒道:「你們這是要往東去麼?這一帶有大股盜匪出沒,就你們這幾十號人,實在是非常危險。」
在沙漠中偶遇同類,通常人都會非常高興,但那些人對任天翔卻十分冷淡。只有一個取水的少女小聲答道:「你一個人都不怕,我們怕什麼?」這少女白紗蒙面,僅留雙眼在外。任天翔見她眼眸碧藍如海,心中頓生好感,嘻嘻笑道:「我一個大男人,遇到盜匪最多綁我入伙。像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盜匪恐怕就只有做壓寨夫人了。」
「啥叫壓寨夫人?」少女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任天翔。「壓寨夫人……就是土匪頭子的老婆。」任天翔笑道。那少女想了想,問道:「比剛入伙的小嘍囉地位高些吧?」
任天翔一怔:「大概是吧!」那少女莞爾一笑:「你做小嘍囉都不怕,我還怕什麼?」任天翔見這少女如此有趣,輕薄之心頓起,壓低聲音嘿嘿笑道:「其實我就是土匪頭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壓寨夫人?」那少女撲哧失笑,臉上的紗巾飄落下來,露出一張肌膚勝雪、美艷絕倫的小臉,看起來竟只有十五、六歲模樣。任天翔一瞥驚鴻,不由看得癡了。
「艾麗達,快回來,我們要上路了。」一個老者在駝背上招呼,眼神不怒自威。少女趕緊戴上面巾,提著水囊像小鹿一樣跑回了駝隊中。
艾麗達!任天翔在心裡默念著少女的名字,目送著駝隊繼續往東而行。他幾次想上前與那些白衣人結識,不過對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以及自始至終透著的神秘氣息,終令他卻步,他只能目送著這隊來歷不明的白衣人,漸漸消失在塔里木河畔那稀疏的林木之中。
結盟
待那幫白衣人走遠後,任天翔突然想到,這幫人目標更大,肯定比他更容易遇到沙裡虎!這樣一想,他立刻收起帳篷向那幫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色漸暗,留在地上的駱駝腳印越來越模糊,任天翔追著腳印越走越遠,直到徹底在叢林中迷路。塔里木河畔的原始叢林,藉著河水的澆灌沿河畔而生,雖然不及南方的原始叢林茂盛濃密,不過黑夜之中,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頹然在叢林中停步,任天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為難間,突聽前方隱約傳來羯鼓之聲,像是來自地底一般的低沉啞悶。他循著鼓聲的方向慢慢摸去,不知走了多久,就見前方叢林中透出隱約的火光,羯鼓聲正是從那裡傳來,除了鼓聲,還有無數人隱約的吟唱。
任天翔將駱駝系到一棵沙棘樹下,往火光傳來的地方悄悄摸去。此時已是深夜,無論是羯鼓還是吟唱,都透著一種見不得人的詭異和神秘。
慢慢爬到一叢灌木後,任天翔透過灌木的縫隙,只見空曠的河畔呈品字形點著三堆篝火,幾十個人正匍匐在篝火前,跟隨一名老者在低聲吟誦,老者邊吟邊敲打著羯鼓,那鼓點就像是在為眾人的吟誦伴奏。
任天翔聽不懂他們的吟誦,那不是波斯語也不是龜茲語,不過聽起來發音與波斯語有些相似。雖然他不知道這些人在幹什麼,不過也知道定是在舉行某種儀式。江湖上有頗多禁忌,未經允許偷窺別人的儀式,後果可大可小,任天翔好歹也是在義安堂長大,也知道這個規矩,正想悄悄退回,就聽鼓聲陡然一變,變得急促高亢起來。隨著鼓聲的變化,匍匐的眾人也開始興奮起來。
一個白衣男子緩步來到篝火中央,慢慢脫去身上的衣衫,直到渾身徹底赤裸。兩名蒙面少女從河中提來河水,為他清洗淨身,他張開雙臂任由她們施為,臉上並無任何羞澀或尷尬,只有興奮和虔誠的微笑。
兩名少女清洗完畢,又有兩個女子捧著陶罐,將罐子中的液體塗抹到那男子赤裸而健美的身軀上,仔細塗滿全身。微風將濃郁的香味帶到任天翔鼻端,那是一種油脂的味道。一名白衣男子在三堆篝火中央,挖了個淺坑,那赤裸男子站進坑中,面向東方雙臂平展,開始大聲吟誦起來。挖坑的男子將土埋在他的腳上,最後將他膝蓋以下都埋了起來。
擊鼓的老者開始加快鼓點,就見眾人紛紛抱薪上前,往篝火中添加柴禾。篝火越燒越旺,烤得那男子全身通紅,他卻依舊站在原地大聲吟誦,臉上洋溢著虔誠而狂熱的笑容。終於,篝火的熱度點燃了他身上的油脂,他的身體立刻像支浸滿香油的火把燃了起來,他全身肌肉在火苗舔舐下不斷在顫抖,但他依舊勉力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手握拳平舉,下頜高高抬起,努力望向上方,就像一座燃燒的十字架。
眾人的吟誦漸漸進入瘋狂。直到那燃燒的男子停止呻吟,變成一具黑黢黢的殘骸,擊鼓的老者才停止,面向那具黑黢黢的十字架殘骸跪倒,眾人盡皆匍匐於地,場中一片靜默。篝火也已燃盡,只剩下三堆灰燼。
東方漸白,朝陽開始在地平線緩緩升起,一干人騎上駱駝,繼續往東而行。直到他們再看不見蹤影,任天翔才膽戰心驚地從藏身處出來,小心翼翼地來到場中。若非那具殘骸還立在原地,他差點要懷疑自己昨晚只是做了個噩夢。他無法想像一個正常人,在沒有任何脅迫和強制之下,能讓人將自己活活燒死,並且在烈火的焚燒中不掙扎,不慘叫,甚至被燒死之後,身體還屹立不倒,這該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就算義安堂不乏視死如歸的硬漢,恐怕也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
打量著那具黑黢黢人體十字架,任天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白日裡也感到心底發涼。他別開頭,強迫自己將昨晚看到的一切忘掉,努力壓下心底的好奇,盡快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驚動了任天翔,他轉頭望去,就見幾個灰衣漢子正緩步縱馬過來。任天翔一見之下大喜過望,他從服飾上認出他們就是沙裡虎的手下,正欲上前拜見,就見幾個漢子用驚恐的目光盯著任天翔身後那具燒焦的殘骸。不等任天翔上前,他們已掉轉馬頭,邊走邊驚恐地高呼:「十字人架!這裡有具十字人架!」
無數匪徒小心翼翼地圍了過來,將任天翔和那具燒焦的殘骸圍了起來。一個彪壯漢子縱馬越眾而出,慢慢來到了任天翔面前。
「沙當家別來安好?」任天翔認出來人,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沙裡虎也認出了任天翔,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揚鞭往那殘骸一指,「那是怎麼回事?」
任天翔本能地知道,最好還是不要將自己昨晚的偷窺之舉說出來。他聳聳肩:「不知道,我今早正順著河邊往東走,聞到燒焦的味道過來一看,就看到這具燒焦的殘骸,我比你們也就早到盞茶功夫。我方才好像聽到你的兄弟在叫什麼十字人架,啥叫十字人架?」
沙裡虎大手急忙一揮:「住嘴!別再提這檔事!小心他們還沒走遠!」
「他們是誰?」任天翔忙問。「是……」沙裡虎眼裡閃過一絲恐懼,跟著面色一沉,「你他媽有啥資格問我?說!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任天翔笑道:「沙當家,我是來給你送禮的。」沙裡虎濃眉一皺:「送禮?什麼禮?」任天翔往身後的樹林一指:「我的禮物就在那邊,請沙當家笑納。」兩個匪徒立刻縱馬過去,不一會兒就傳來他們的歡呼:「這裡有三匹駱駝,馱的全是好酒好肉,足夠咱們所有人大吃一頓。」
沙裡虎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任天翔:「你這是什麼意思?」任天翔笑道:「這禮物不是我的,而是拉賈老爺送給沙當家的見面禮。」
「那老狐狸安的是什麼心?」沙裡虎咧嘴一笑,顯然他也聽說過那富甲一方的巨賈。「拉賈老爺想跟沙當家交個朋友,大家一起發財。」任天翔笑道。
沙裡虎瞇起眼,若有所思地摸著絡腮鬍沉吟道:「他要跟我一起發財?莫非是要跟我一起做沒本錢的買賣?」任天翔大笑:「當然不是。其實是我看這條商路中斷後,拉賈老爺無錢可賺,沙當家也無商可搶,所以想撮合你們結成利益聯盟,利用各自的優勢共同發財。」
沙裡虎腦筋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不由道:「願聞其詳。」任天翔看看四周,笑道:「沙當家是不是該略盡地主之誼,請我去寶寨邊喝邊談?」
沙裡虎一聲冷笑:「沒問題,我們山寨正好多日沒有酒肉,如果你這說客盡說些沒用的廢話,我們就將你烤了下酒。」說完一招手,立刻有匪徒上前將任天翔綁了,蒙上眼橫在馬鞍上,縱馬疾馳而去。
任天翔在馬鞍上被顛得七暈八素,糊里糊塗地跟著一干匪徒走了大半日,最後被扔到一間黑屋中關了起來,又忍饑挨餓過了好久,才總算有人打開房門,將他身上的繩索解開。
「走吧,去見我們老大。」兩個匪徒打開房門,將任天翔夾在中間。任天翔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腳,這才在兩個匪徒挾持下向外走去。
外面天色如墨,看不清周圍情形。任天翔來到寨門外,正要往裡邁步,就聽有十幾個漢子齊聲斷喝:「低頭!」話音未落,就見十幾把鋼刀兩兩相交,架成了一條由刀鋒組成的隧道。若是旁人,早已被這陣勢嚇得雙腿發軟,但任天翔從小在義安堂長大,知道這是最常見的殺威刀,目的正是要令初次進門的人感到恐懼。不過比起義安堂的森嚴紀律和凜凜殺氣,這幫匪徒的殺威刀就像是小孩過家家。任天翔淡然一笑,整整衣衫,昂首從殺威刀下緩步走過,來到篝火熊熊的聚義廳中。
聚義廳中,沙裡虎正在喝酒吃肉,看到任天翔神情不變地進來,他有些意外,盯著任天翔沒有說話。他身旁已有人發聲高喝:「見了我們老大,還不趕緊跪下?」任天翔淡淡一笑,傲然道:「沙當家,如果你是這樣對待你的客人,只怕以後不會再有人願意跟你打交道了。」
沙裡虎遲疑了一下,向身旁一名隨從示意,那隨從連忙搬了個凳子放到任天翔面前。待任天翔坐下後,沙裡虎又吩咐道:「賞酒肉!」隨從立刻拎了一小罈酒遞給任天翔,另一個頭目則從剛烤好的肥羊身上扯下一條腿,送到任天翔面前。那烤肉焦香味,令任天翔突然想起昨晚那具燒焦的殘骸,胸中頓時一陣翻滾。
「怎麼?嫌我們的東西不好?」沙裡虎冷冷問。「不是。今早剛看過那具燒焦的殘骸,所以對烤肉都沒胃口。」任天翔歉然一笑,「真奇怪那具屍體已經燒成那副模樣,還能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幾個匪徒眼裡頓時閃過噁心和恐懼交織的神情,有人甚至心虛地望了望四周,沙裡虎雙眼一瞪:「別再提這事!若是再提,老子立馬把你烤了下酒!說,你究竟為何而來?」
任天翔喝了口酒潤潤嗓子,這才款款道:「自從沙當家在這一帶開始做買賣,東西往來的商隊就越來越膽小,最後致使這條商路基本中斷,大家無錢可賺,沙當家也無商可搶。拉賈老爺原本是要請安西都護府出兵,征剿沙當家。不過幸虧被我勸住,才避免了雙方不必要的損失。」
沙裡虎咧嘴一笑:「你以為老子怕官兵?這片大漠沙爺瞭如指掌,就算官兵傾巢而出,也摸不到老子一根毛。你不是蘭州鏢局的小夥計麼?拉賈那老狐狸會聽你的?」「在下任天翔,以前在長安義安堂混日子。」任天翔淡淡一笑,「衝著義安堂的面子,拉賈老爺對我也還算客氣。」
「長安義安堂?」沙裡虎濃眉一跳,「當年義安堂老大任重遠,實乃一代梟雄,沙某佩服得緊。不過最近聽說已英年早逝,不知你可曾見過?」任天翔微微頷首:「那是先父。」
「你是任重遠的兒子?」沙裡虎十分驚訝,對任天翔的態度頓時有些不同,「難怪難怪!真是虎父無犬子!這碗酒是我遙祭任堂主,請!」
任天翔只得舉碗相陪,心中感慨:想不到任重遠去世多日,在這遙遠的西域大漠中,依舊還有人景仰,做人做到這地步,也算是死而無憾。雖然我在他生前沒叫過他一聲爹,但在他死後,我卻還從他的名望中受惠。即便我不要他的錢,不學他的武功,卻也剪不斷他對我的影響。
沙裡虎見任天翔神情怔忡,只當他在傷心乃父早死,安慰道:「任公子不用難過,任堂主有你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兒子,也當含笑九泉。」
「什麼了不起的兒子?」任天翔搖頭苦笑,「我文不會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賭外完全一無是處。如今更被逼到這西域蠻荒之地,連隨身的寶劍也賣了餬口,就差淪落到乞討的境地。今日冒死來見沙當家,也是為生計所迫,想借沙當家的威名混口飯吃。」
這些話原本不在任天翔計劃之中,只是想起自己離開長安後的種種遭遇,不禁心中傷感,真情流露,沒想到這反而打動了沙裡虎。只見他將酒碗一頓:「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淪落到乞討的境地又如何?想本朝開國大功臣秦瓊,不也曾淪落到賣馬求生的窘境?任老弟坐過來,將你的計劃跟我仔細說說看,看看有沒有實行的可能。」
任天翔依言坐到沙裡虎對面,將撮合商、盜雙方合作的設想仔細說了一遍,最後道:「沙當家是明白人,肯定會明白細水長流和殺雞取卵,哪個對彼此更有利?」眾盜匪聽說不用殺人越貨,也不用鞍馬勞頓就有錢可收,都有些動心。只有沙裡虎有些遲疑,摸著濃密的髯鬚沉吟道:「你說的辦法確有可行之處,不過我們如何才能知道拉賈的商隊馱運的貨物價值?總不能把每一支駝隊每一件貨物都一一清點吧?」
任天翔笑道:「不知沙大哥是否信得過小弟?」沙裡虎哈哈一笑:「任老弟年紀雖輕,卻是頭腦精明,說一不二,沙某當初在劫蘭州鏢局的貨時就有所領教。我相信老弟是幹大事的角色,絕對言而有信!」
任天翔感激地一拱手:「多謝沙大哥讚譽。如果大哥信得過小弟,這點貨估值的瑣碎事,就交給小弟來辦,大哥可以差個精明的兄弟協助我。每批貨我都給你報個數,待貨到長安換成錢後,按一成的比例給大哥和眾兄弟分紅。大哥所要做的就是保證飛駝商隊在這一地區的安全,且不讓任何其他駝隊經過你的地盤,保證飛駝商隊對這條商路的壟斷!」
沙裡虎哈哈大笑:「搶劫我最拿手,這一點兄弟儘管放心。只要有我在這裡,就不容沒掛飛駝旗的駝隊越雷池一步。」
任天翔淡淡問:「是嗎?昨日好像就有支駝隊經過了這一帶。」沙裡虎一怔:「兄弟是指……」任天翔貌似隨意地笑道:「昨日我獨自來見大哥,途中遇到一支三十多人的駝隊,他們人人身著白袍,白巾蒙面。這支駝隊一路向東,肯定會經過大哥的地盤,不知大哥見到過沒有?」
沙裡虎有些緊張地追問:「所有人都身穿白衣,胸前繡著個燃燒的十字架?」任天翔原本沒注意到這點,經沙裡虎這一提醒,頓時想起,連連點頭道:「沒錯!不過胸前繡十字架的,好像就只有少數幾個人。」
沙裡虎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微微頷首道:「正是他們,那具十字人架也是他們留下的。幸虧他們只是路過,不然……」「不然什麼?」任天翔見沙裡虎欲言又止,連忙追問。這除了對那些人的好奇,也是忘不掉那個叫艾麗達的絕色少女,所以旁敲側擊想打聽那些人的底細。
「兄弟不要再打聽了,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沙裡虎心事重重地拍拍任天翔肩頭,「說來不怕兄弟笑話,這世上令沙某害怕的人不多,而那些人正是沙某最不想招惹的人。不過幸好他們人數不多,且行蹤隱秘,常人實在難得一見。並且他們從不涉足商道,所以不必擔心他們影響咱們的合作。」「既然如此,那還管它做甚?」任天翔朗聲一笑,暫時收起好奇,舉碗道,「就讓我敬沙大哥一杯,預祝咱們合作成功!」
沙裡虎哈哈一笑:「我是粗人,做事爽快。這事就這麼定了,細節問題你和我二當家陰蛇商議。他原本只是姓陰,後來被他咬過的人多了,陰蛇就成了他的名字。你跟他打交道得當心點,千萬別引起他的誤會。」
陰蛇是個四十出頭的乾瘦男子,臉上乾癟得沒有二兩肉,一雙綠豆小眼像蛇一樣冷漠無情。見任天翔望向自己,他淡淡道:「跟咱們合作最好別耍什麼心眼兒,不然任公子會後悔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任天翔知道這是沙裡虎的高明之處。一方面由沙裡虎出面跟自己稱兄道弟,另一方面卻安排個冷面無情的傢伙跟自己談生意。還好主要條件已經談定,只要合作過程中不出岔子,應該會皆大歡喜。
三天後,任天翔帶著沙裡虎的刀回到了龜茲,那是沙裡虎答應合作的信物,協議細節則由任天翔轉達。畢竟是見不得人的協議,雙方都不想落下字據。七天後,拉賈的飛駝商隊開始出發,第一次只帶了少量商品作為試探,畢竟是與盜匪打交道,誰知道對方是否會言而無信?
當第一批貨物安全到達玉門關的消息傳來,拉賈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立刻令第二支飛駝商隊出發上路。看到飛駝商隊源源不斷踏上旅途均平安無事,別的商隊也都冒險出發,誰知卻在離開龜茲不出三天就被盜匪所劫,一來二去人們漸漸明白,只有掛著飛駝旗的商隊才能平安無事。便紛紛去求拉賈老爺,希望得到飛駝旗的庇佑。拉賈趁機坐地起價,要收兩成貨物作為報酬,有的人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答應,有人則做假飛駝旗妄圖矇混過關,誰知沙裡虎有拉賈在龜茲做耳目,任何商隊的行蹤都瞭如指掌,因此其他所有商隊皆難逃被劫的命運。這條商道漸漸被拉賈的飛駝商隊壟斷。
任天翔在一個月後收到了他的第一筆佣金,雖然只佔飛駝商隊第一批貨物的半成,也有八十貫之巨。他將錢換成八錠十兩重的銀子,然後興沖沖來到大唐客棧。他說過一定要回來,今日終於可以履行諾言了。
客棧還是老樣子,甚至連在大堂中招呼應酬的李小二,還像是昨天才見過那懶散模樣。看到他,任天翔在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有繼續在這混下去,不然今天還在這裡伺候著南來北往的客人,用寶貴的生命做著瑣碎工作,像小草一樣任人輕視甚至踐踏。他心情複雜地來到櫃檯前,敲敲桌子道:「李二哥,麻煩給我叫一下周老闆。」
如今任天翔身懷巨款,氣質與當日在這裡做小夥計時完全不同。李小二剛開始根本沒將眼前的客人與當初的小夥計聯繫起來,聽他一開口才認出,不由一聲驚呼:「是任兄弟啊!這一個多月你都去哪兒了?看起來是發達了?你稍待,我這就去叫老闆!」李小二說著匆匆去了後院,片刻後將周老闆領了出來。周老闆見是一個多月前賭氣而去的小夥計,不由調侃道:「喲,是小任啊!多日不見,在哪裡高就啊?」
任天翔笑道:「像我這樣沒用的傢伙,誰肯雇我啊?」周老闆臉上泛起果不其然的笑容,大度地擺擺手:「你要沒找到工作,還可以回大唐客棧。我這個人非常大度,只要肯認個錯,我也就不計前嫌。」
任天翔呵呵大笑:「我還真想回來,不過不是做夥計,而是要做老闆。」見周老闆有些茫然,任天翔從拿出一張買賣協議,然後又拿出六錠銀子往櫃檯上一頓:「你這家店大概值四十貫錢,也就是四十兩銀子。這裡有一張買賣協議,只要你簽上大名,這六十兩銀子就是你的。我知道你想回江南安度晚年,所以幫你寫好了買賣協議。」
周老闆將信將疑地捧起銀子,仔細擦了又擦,一錠錠看了又看,確信不假後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哪來這麼多銀子?」任天翔微微一笑:「這是我的問題,你無需操心。現在你只需考慮賣還是不賣?」
周老闆舔舔乾裂的嘴唇,澀聲道:「這客棧我開了近二十年,實在……」任天翔不等周老闆說完,又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與櫃檯上那六錠銀子並在一起:「我再加十兩,並讓你當掌櫃,繼續替我打理這家客棧,賺到的利潤與我這個東家五五分賬,直到你不想幹為止。你若還是捨不得,我只有收起銀子走人,不敢再奪人所愛。」
「答應!我答應!」周老闆連忙點頭,如此優厚的條件,只怕沒人會拒絕。周老闆翻來覆去看了看協議書,確信無誤後小心簽上了自己名字,然後將銀子收入懷中,卻又有些疑惑地問道:「這客棧其實不值這麼多錢,你為何要高價買下來?還讓我繼續做掌櫃,跟我平分利潤?」
任天翔沒有回答周老闆的問題,卻反問道:「胡家父子還在不在?你答應他們的提親沒有?」周老闆一怔:「小芳這孩子,死活不答應這門親事,說是要等過了十八歲生日再說。再過幾天就是小芳生日,胡家會上門正式向我提親,到時候還要借客棧款待他們父子。」
任天翔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哈哈笑道:「沒問題,這點小事你這掌櫃當然可以作主。以後客棧的生意你只需每個月向我報一次賬就行。我另外還給你派了個賬房,分擔一下您老的工作,希望他能幫到你。」任天翔說著向門外招招手,就見一個肥嘟嘟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從門外探頭進來,卻是那個龜茲小販阿普。他驚訝地打量著任天翔和周老闆,激動地問道:「你真將這家客棧買了下來?真請我做這家客棧的賬房?」
任天翔拍拍阿普的肩頭笑道:「你比誰都會算計,做賬房再合適不過,除非你不願幫我。」「願意!當然願意!」阿普連連點頭,與朝不保夕的小販比起來,做大唐客棧的賬房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任天翔見自己來了這麼久,一直沒看到小芳,忍不住小聲問周老闆:「對了,怎麼一直沒看到小芳?這客棧以後還少不得要她幫忙呢。」周老闆面色一沉,不冷不熱地道:「小芳過幾天就要正式定親,你別再打她的主意。雖然你小子現在有錢了,還買下這客棧做了東家,不過你要敢纏著小芳,我依然會打斷你的狗腿!」
「為什麼?」任天翔心有不甘地質問。周老闆冷冷地盯著任天翔:「你能保證一心一意對小芳好嗎?你能保證一輩子對小芳不變心嗎?」
任天翔啞然無語。雖然他很喜歡小芳的溫柔善良,但卻還沒到為一棵小樹就放棄整個森林的地步。今後幾十年如果都守著同一個女人過日子,這種生活想想就覺得恐怖。面對周老闆的質問,他不禁期期艾艾地道:「我……我還很年輕,終身大事還從沒認真想過。」
「所以你最好離小芳遠一點!」周老闆冷冷警告,「小芳年紀已不小,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丈夫,而不是一個甜言蜜語的登徒子。」
任天翔低下頭,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成為別人丈夫的心理準備,確實不該再耽誤小芳。不過胡家那小子更不是東西,他不能眼看著小芳落入胡家父子的陷阱,所以他回來,花高價買下這家客棧。
見周老闆丟下自己進了後院,任天翔悻悻地負手來到客棧門外,仔細端詳著門楣上「大唐客棧」的匾額,一個新的想法漸漸浮現在腦海中,他的眼中閃出異樣的光芒,就像登徒子看到了美女一般爍爍放光。
阿普新升任這家客棧的賬房,立刻興沖沖將客棧整個看了一遍,然後過來向新老闆稟報:「這客棧最多就值四十兩銀子,兄弟卻花了七十兩銀子,實在太虧了。要是讓阿普來砍價,最多花三十五兩就能買下來。」
任天翔哈哈大笑,指著門楣上的匾額道:「這客棧只值四十兩銀子,不過這名字卻是無價。大唐客棧,多有氣勢!我喜歡這名字。我要在西域每一座城市,都開一家信譽卓著、安全溫馨的大唐客棧!我要讓自己的名字,傳遍整個西域!」只有「任天翔」這名字傳遍西域,可兒才會知道自己已來到龜茲。任天翔心中一直沒有忘記兒時的承諾。
見阿普一臉茫然,他笑著拍拍龜茲小販的肩膀:「對不明白的事不必去白費腦子。現在你替我去請最好的工匠,我要讓客棧裡裡外外徹底變樣,讓它真正體現出我大唐的煌煌氣象。」
「沒問題,我這就幫你去找工匠。」阿普答應而去後,任天翔興沖沖地圍著客棧轉了一大圈。先前他買下客棧還只是想揭穿胡家父子的嘴臉,以免小芳落入他們的陷阱。而現在,他已在心中盤算著如何將「大唐客棧」的招牌,在整個西域徹底打響。
「天翔哥!你……你真的回來了?」身後傳來一聲驚喜交加的歡呼,任天翔應聲回頭,就見小芳婷婷婀婀地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提著新買的菜蔬。一個多月不見,她依舊是那般溫婉賢淑。「我回來了。」任天翔臉上泛起自信的微笑,「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小芳在最初一刻的驚喜過去後,眼中漸漸泛起一絲矛盾,低聲道:「過兩天胡家就要正式上門提親,你回來又有什麼用?」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巴不得他們明天就來,我要讓你看看他們的真實嘴臉。」
七天之後是小芳的生日,胡家父子果然帶著媒人和聘禮正式上門提親了,加上送給小芳的生日壽禮,一共雇了七八頭騾子來馱負。
任天翔帶頭迎了出來,他已知道胡家父子分別叫胡大成和胡二娃,所以老遠便抱拳熱情地招呼:「不知大成叔和二娃兄親自登門,小侄未能遠迎,還望恕罪。」胡家父子以前從未見過任天翔,見他如此熟絡,而周老闆卻又緊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胡大成連忙翻身下馬,抱拳遲疑道:「這位小兄弟眼生得很,不知怎麼稱呼?」
任天翔笑而不答,他身後的周掌櫃連忙上前為二人介紹:「胡老弟,這是大唐客棧的老闆任天翔任公子,他跟小芳情同兄妹,聽說今日小芳正式下聘,所以特意趕來見親家。」「他是大唐客棧的老闆?」胡大成十分意外,「這客棧不是您老的基業麼?」
「早就不是了!」周掌櫃躲開胡大成質疑的目光,雖然他勉強答應任天翔,要試試胡家父子的誠意,但像這樣說瞎話欺騙同鄉,他還是有些愧疚,趕緊抬手示意,「客棧已設下酒宴,專門款待貴客,裡面請。」
胡家父子狐疑地隨著周掌櫃進了客棧,糊里糊塗地在酒宴上坐下。不等開席胡大成就忍不住問周掌櫃:「方纔你說自己早就不是這客棧的老闆,這是怎麼回事?」周掌櫃愧然道:「客棧經營不善,早已入不敷出,所以一年前就抵給了債主,也就是這位任公子。蒙任公子賞臉,留我在這裡繼續做掌櫃,所以我們祖孫倆才有個棲身之地。」
胡大成聞言愣在當場,這時又聽任天翔笑道:「是啊!難得你們重金聘娶小芳,周老伯也才有錢回鄉養老。」「怎麼會這樣?」胡大成質疑道,「這客棧周老闆經營了許多年,怎麼可能輕易易主?」
任天翔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地契,向胡家父子展開道,「你們看清楚,地契上是我任天翔的名字,這可是在官府備了案的,任誰也作不了假。」胡大成仔細一看,頓時呆若木雞。他兒子胡二娃更是拍案而起:「這麼說來這客棧跟周掌櫃半點關係沒有?我就算入贅周家,也別想得到這客棧一片瓦?」他說著轉向乃父:「那咱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莫不成要白送給周老兒一大筆聘禮?」
周掌櫃聞言氣得滿臉鐵青,沒想到胡家父子真是衝著自己這點基業而來。他不禁怒指大門:「誰稀罕你們的聘禮!你們給我滾!快滾!」
望著胡家父子帶著禮物狼狽而逃,任天翔不禁哈哈大笑,很高興自己幫小芳識破胡家父子的嘴臉。誰知笑聲未落,就見小芳從內堂衝了出來,端起一碗酒就潑了他一個滿頭滿臉。她恨胡家父子把她看得不如一間客棧,居然在登門下聘時又臨時變卦,讓她成為街坊四鄰的笑柄。她更恨造成這一切的可惡傢伙,讓她丟了這麼大一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