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

    借錢

    三天後拉賈在自己的莊園為一個寵妾祝壽,擺下了奢華的壽宴。如今拉賈的飛駝商隊幾乎壟斷了東去長安的商道,凡經過龜茲的商隊莫不借飛駝旗庇護才能平安過境,因此各路商賈紛紛趕來巴結,壽宴尚未開始,莊園內就已經熱鬧非凡。

    「長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前來祝賀!」門房在通報著新來的賀客。隨著他的通報,風流倜儻的任天翔大步而入。有商賈認出了任天翔,連忙向身旁的人嘀咕道:「咦!這不是城東大唐客棧的小老闆麼?」

    「義安堂的勢力竟然滲透到西域了?」

    「他跟拉賈老爺是什麼關係?」

    ……

    在眾人竊竊私語中,就聽拉賈的管家高聲道:「請任公子內殿入席!」

    由於前來祝賀的客人太多,宴席分為內外兩處,內殿中的客人不是龜茲商界的頭面人物,就是東西往來的巨商富賈,按說一個客棧的老闆並沒有資格與他們同席,不過如果是義安堂少堂主就另當別論了。

    內殿中幾個波斯舞孃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隨著急促的鼓點聲,舞孃們劇烈地抖動著腰肢,那蛇一般的蠕動和戰慄,令人歎為觀止。在內殿四周,十多個商賈分坐飲宴,每人各據一席,正在欣賞龜茲樂舞與波斯舞孃的完美結合。任天翔的到來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他們都奇怪拉賈竟然讓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與他們同席。

    主位上的拉賈拍了拍手,幾個波斯舞孃應聲退了下去。拉賈指著任天翔向眾人介紹:「這位是長安的義安堂少堂主,以前我在長安沒少得任堂主照顧,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子侄,請大家不要見外。」

    眾商家恍然大悟,紛紛向任天翔問好。一個大食商人若有所思地問道:「聽說任堂主過世後,義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蕭傲。任公子這少堂主的稱謂,是不是……」任天翔點頭道:「您老說得沒錯,家父去世後,蕭叔叔做了義安堂的大龍頭,在下則被幾位叔叔送到江湖上歷練,輾轉來到龜茲。晚輩初來乍到,還望幾位前輩多多提攜。」

    這些商家也都是老江湖,一聽這話便猜到任天翔在義安堂已經失勢,對他的態度立刻就冷淡了許多。有人乾脆轉開話題,轉向拉賈問道:「聽說今日的女壽星精通龜茲樂舞,何不請出來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拉賈哈哈一笑:「賤內自然是要出來感謝諸位的祝賀。」說著對身後的侍女招招手。任天翔在拉賈示意下,在末席悄然入座。

    隨著悠揚舒緩的龜茲古樂,一個紗巾遮面的龜茲女子邁著風情萬種的舞步,由後堂來到了大殿中央。那女子有一頭耀眼的金髮,襯得牛乳般的肌膚越發潔白無瑕,雖然紗巾遮住了她口鼻,但依然能看到她的鼻子瘦削高挺,像美玉雕鑄的藝術品一般精緻,她那深藍色的眼眸如磁石般充滿了一種神奇的魔力,深深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目光。

    她隨著音樂的節奏在緩緩舞動身體,柔若無骨的雙臂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春風中的楊柳,曼妙多姿的腰肢猶如水中漫遊的長蛇,凸凹有致的身材令人目醉神迷,赤裸的腳腕上那兩串細小的銀鈴,隨著她的舞步發出悅耳的聲響。她那裸露的小腹平坦而結實,橢圓的肚臍上裝飾著晶瑩的鑽石臍環,隨著她腰肢的扭動,在燈火下閃爍著晶亮的光芒,猶如最亮的星星一般耀眼。

    眾商賈轟然叫好,盡皆鼓掌歡呼。那女子並沒有因眾人的唐突有絲毫慌亂,依舊隨著音樂在大殿中翩翩而舞,時而如蝴蝶一般翩躚,時而又如小鳥一般輕盈。鼓樂漸漸轉急,她的舞姿也隨之加快,翩然若飛鳥在林間穿梭,當她像陀螺般在大殿中央急速旋轉時,陣陣馨香隨著她的舞姿在殿中瀰漫,那決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

    「好!果然是國色天香!」有商賈高聲讚歎,「原本以為天香之體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沒想到今日竟親眼目睹,實乃平生大幸。」

    「啥叫天香之體?」有人好奇問。那商賈不由賣弄起來:「傳說絕美的女子身體有一種天然的異香,或如玫瑰般濃郁,或如茉莉般清雅,又或如蘭麝般醉人。這種女子萬中無一,實乃上天賜予人間的仙女,沒想到今日竟在拉賈老爺府上得見,真是人生大幸!」

    說話間鼓樂突停,那女子也舒緩地伏倒在地,長裙四下散開,如一朵盛開的睡蓮。眾人爭相向拉賈誇讚恭維,波斯巨富捋鬚大笑,對那女子吩咐道:「快代我敬眾位貴賓一杯,謝謝他們對你的誇獎。」

    有侍女立刻捧上酒壺杯盞,那女子倒滿美酒,一一捧到眾人面前。她最後來到末席,手捧玉杯將酒遞到任天翔面前。

    任天翔沒有接杯,卻直愣愣地盯著那女子的眼眸,突然問:「可兒,你是可兒?」那女子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望了任天翔一眼,立刻避開任天翔的目光,悄聲道:「賤妾名叫黛妮,公子是不是認錯了人?」

    任天翔堅定地搖了搖頭。可兒的容貌雖在他的記憶中早已經模糊,但他卻永遠記得可兒身上那獨特的異香,每當她翩翩起舞的時候,她的體香甚至能將蝴蝶引來。所以他堅信,眼前這女子一定是可兒!

    「可兒!你一定就是可兒!只有可兒才有這種天然的體香!」任天翔心中一熱,突然伸手捉住了那女子的手。就見她神情一陣慌亂,急忙抽回手,低頭退後兩步,對任天翔微一鞠躬,然後像逃一樣退回了裡屋。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任天翔身上,眼中俱露出鄙夷不屑之色。拉賈若無其事地問道:「任公子,你認識賤內?」任天翔從方纔的衝動中回過神來,他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從容道:「對不起,方纔我將尊夫人認成了一個過去的朋友,所以失態,請拉賈老爺見諒。」

    大堂中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世上還有女人跟拉賈老爺的寵姬一般漂亮?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聽說姓任的在長安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一向見色忘性,莫非是老毛病又犯了?」「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眾目睽睽之下竟敢調戲拉賈老爺的寵姬!」

    拉賈對眾人的竊竊私語置若罔聞,手拈髯鬚若無其事地問道:「任公子,你前日好像說過要跟我借錢,月息是一分,不知想做什麼?」

    任天翔一怔,沒料到拉賈突然提起這事,不過他也是心思敏捷之輩,稍一沉吟便道:「沒錯!義安堂派我到西域發展分舵,但我所帶資金不夠,所以想得到您老和各位豪紳的支持。」與西番人貿易畢竟還只在計劃中,若無官府允許就是通敵,所以任天翔不能以此為公開的借款理由。

    「義安堂是個什麼樣的幫會?」一個大食富商問道。任天翔從容道:「義安堂創立於隋末。在隋末天下大亂之際,義安堂以『義安天下』為宗旨,在各地秘密發展幫眾,團結各階層人士,保護大家免受官府和盜匪的侵害,並協助義軍討伐荒淫無道的煬帝。後來大唐興起,各路義軍及江湖勢力或被招安,或被剿滅。義安堂也隨之沒落,漸漸不為世人所知。再後來武則天篡奪大唐江山,家父任重遠與一干兄弟重舉義安堂大旗,協助我皇奪回江山,平定了韋皇后和太平公主的宮闈之變,為大唐復興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成為朝廷默許、可以公開活動的幫會。」

    「義安堂在西域發展,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一個龜茲商人問。

    任天翔從容道:「社會有秩序,我們才有錢可賺。但官府作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總有力量無法企及的地方,因此就需要像義安堂這樣幫會作為補充。簡單說來,長安因為有義安堂,任何盜匪都不敢輕易涉足;龜茲沒有義安堂,所以才會任由像沙裡虎這樣的盜匪坐大。」

    「這麼說來,義安堂倒成了保護社會秩序的真神?」一個大食商人調侃道。「義安堂不是真神。」任天翔款款道,「它就像百姓在面對盜匪威脅時,自發組織起來保護家園的民間團體。有人說它義薄雲天,也有人說它無惡不作,其實這都是誤解。它無論為善為惡其實都有底限,它最大的作用還是維護一方秩序,以保護自己和鄉鄰的利益為己任。」

    「好了!我對義安堂沒有興趣,咱們還是來談談借款的問題。」拉賈見眾人開始被任天翔的話打動,連忙岔開話題,「你要以月息一分向我借款,用什麼作抵押?」任天翔從容道:「就用我任天翔這名字!」

    拉賈一聲冷哼:「任堂主若還在世,你的名字倒還值幾個錢,現在嘛……不過看在你過世爹爹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拉賈示意侍女倒上滿滿一碗酒,道,「一碗酒一百貫,你能喝多少我就借你多少。」

    任天翔一看那酒碗的大小,不禁面有難色。那一碗酒差不多有小半斤,如果向拉賈借五百貫,那得喝五碗酒,就算他酒量過人,恐怕也是非醉不可。他還在猶豫,眾商賈已紛紛鼓噪起來。沉悶的酒宴上如果有個可以戲耍、灌醉的對象,無疑會讓酒宴的氣氛活躍許多。

    任天翔知道拉賈是因為惱怒方才自己的失禮,故意藉機報復。他一咬牙,端起酒碗道:「多謝拉賈老爺賞酒。」說完一飲而盡。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任天翔連喝了五碗烈酒,頓感到腹中火燒火燎,眼前一片眩暈,所有人看在眼裡都有些矇矓。他拚命告誡自己要堅持,決不能這麼快就倒下。

    「呵呵,獨樂樂不若與眾樂樂!」拉賈呵呵大笑,環視眾人問道,「你們有誰也想借錢給他,一百貫一碗。咱們打個賭,看看誰能將他灌倒。勝利者可以從我的舞姬中挑兩個帶走!」

    眾商轟然叫好,爭相道:「我借他一百貫,這碗酒定要將他灌倒!」「我借兩百貫!這是我的兩碗酒。」「我借三百……」

    一時間眾人爭相倒酒,一賭今日的運氣。任天翔知道這是拉賈在故意給自己出難題,報復自己方才對他寵妾的唐突,卻只能咬牙應承,來者不拒,一連干了十幾碗烈酒,最後轟然醉倒,不省人事。

    任天翔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睜眼一看卻發現置身於大唐客棧自己的房間。他晃晃依舊昏沉沉的頭,掙扎著開門下樓,卻見客棧中空空蕩蕩的,就只有周掌櫃和小芳二人在店中。

    「你終於醒過來啦?」小芳連忙捧著茶水過來問候,「昨晚你可嚇死大夥兒了,醉得不省人事,被人用馬車送回來都不知道。」

    任天翔努力回憶了片刻,只記起自己為了借錢拚死豪飲的情形,之後的記憶完全一片空白。他接過茶水一口乾盡,然後揉揉依舊還有些痛的太陽穴問道:「送我回來的人,沒留下什麼話?」

    「哦!對了!」小芳連忙去櫃檯後拿出一疊文書,遞給任天翔道,「送你回來的人留下話說,借條已經替你寫好,你簽上名按上手印後就可以拿借條去拉賈老爺府上提錢。」少女臉上有著莫明的擔憂,「你幹嗎要借那麼多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數目!」

    老掌櫃也過來問道:「公子,你要用錢可以先問我們借,幹嗎要去借高利貸?月息一分的高利,萬一要還不上,可就要傾家蕩產了。」

    「有多少?」任天翔急忙接過借條,草草點了點,竟有一千一百貫之巨!加上拉賈的五百貫,也就是說他已籌到一千六百貫,比他預計的要好多了。他興奮地一彈借條:「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了!」

    周掌櫃憂心忡忡地問:「公子,月息一分,一年後連本帶利全部要還清,做什麼生意能賺到那麼多錢?要是一年後還不上,只怕……」

    「你別擔心,我自有分寸。」任天翔打斷了周掌櫃的話,環顧空蕩蕩的客棧問道,「他們人呢?都到哪兒去了?」

    「哦!是高仙芝將軍遠征歸來,午時就要入城。」小芳連忙解釋道,「客人和夥計們都去街頭看熱鬧。聽說高將軍俘虜了不少石國和突騎施貴族,所以大家都去迎接大軍凱旋,我只好和爺爺留下來看店。」

    任天翔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石國和突騎施好像都是咱們大唐屬國,一向按時朝貢,對朝廷恭敬有加,高將軍為何要征伐他們?」

    周掌櫃看看左右無人,壓著嗓子低聲道:「石國人善於經商,又正好處在東西往來的交通要道,因此舉國上下極其富庶,連王宮的大門都鑲金嵌銀,極盡奢華。高將軍是覬覦石國財富,找個借口進行搶劫,這事西域諸國幾乎人人皆知。至於征伐突騎施,不過是順手牽羊罷了。」

    「有這等事?」任天翔十分驚訝,「高仙芝如此背信棄義,豈不是四面樹敵,將大唐的盟國都趕到西番那邊?」周掌櫃歎道:「軍國大事,咱們小老百姓也不知就裡,不過商旅們多是在指責高將軍的不義。」

    「我也去看看,見識一下這個傳說中的西域之王!」任天翔說完丟下周掌櫃和小芳,匆匆出得客棧,照人多的地方趕去。隨著人流來到西長街,就見原本熱鬧非凡的長街中央早已清空,數萬百姓正守候在長街兩旁,既興奮又焦急地等待著大軍的到來。

    任天翔擠進人叢,正想找找小澤和客棧的夥計,就聽一陣馬蹄聲,兩名打前哨的游騎,縱馬由西向東馳過長街,邊打馬邊高呼:「高將軍率軍入城了,閒雜人等快快退後!」

    街道兩旁維持秩序的兵卒立刻將圍觀者往後又趕了趕,留出個兩丈多寬的甬道。沒過多久,就見一彪人馬絡繹不絕,入西門向東緩步而來。領頭的是個身材修長、面容俊美的中年將領,看模樣只有四十出頭,劍眉朗目,鼻直口端,濃密的髯鬚修剪得短而工整,顯得人十分的精神。那半開半合的眼眸中偶有精光射出,即便面帶微笑,也令人不敢直視。

    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任天翔從那將領的甲冑認出了他的身份,不由暗讚。雖然早聽說過高仙芝的大名,但真正看到才知道,僅從外貌來看,他就已經是萬中無一,難怪被朝廷倚為安西四鎮的中流砥柱。

    在百姓的夾道歡呼聲中,數萬安西軍列隊緩緩入城。雖然他們經歷了數月的征戰,但臉上依舊洋溢著凱旋的自豪和驕傲。安西軍在高仙芝率領下已經在西域征戰多年,是一支被西域諸國視為不可戰勝的鐵軍。

    隊伍一撥撥緩緩而過,走在最後的是被俘的石國大臣,以及突騎施可汗移撥及其部眾。無論國王還是大臣,盡皆衣衫襤褸,神情呆滯。任天翔看到他們的模樣,不禁生出一絲惻隱。尤其那些被俘的公主和王妃,更是讓他心生憐惜。

    凱旋的安西軍終於走完,夾道歡迎的百姓也陸續散去。任天翔想起封常清所要的計劃書,便匆匆趕到都護府。就見都護府門外人來人往,卻是高仙芝凱旋,龜茲各方頭面人物紛紛趕來祝賀。

    任天翔知道現在不是去見封常清的好時候,正在門外猶豫,突聽身後戰馬嘶鳴,跟著是一聲暴喝:「呔!你小子鬼頭鬼腦的在都護府外探望什麼?」任天翔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一郎將身裹甲冑,倒提陌刀,帶著兩個隨從勒馬立在自己身後。那郎將雖然坐在馬鞍上,卻依舊能看出其身量高大,眉目彪悍威猛,令人側目。任天翔忙道:「在下是要去見封常清將軍,但見都護府人來人往,所以遲疑。」

    那郎將有些驚訝,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你是什麼人?」任天翔坦然答道:「在下是城西大唐客棧的老闆。」

    那郎將越發狐疑起來:「你一個客棧老闆,怎麼會認識封將軍?」任天翔不亢不卑地笑道:「這是我的問題。將軍若是有空,還勞煩你替我通報一聲;將軍若有軍務在身,在下也不敢麻煩將軍,請將軍自便。」

    那郎將沒想到任天翔竟敢拒絕自己的盤問,臉色不由一沉。不過任天翔的談吐氣質讓他猜不到底細,他不敢魯莽,忙轉頭對一名隨從吩咐道:「老張,你去通報封常清將軍,就說門外有個叫……」說到這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別人的名字,便將目光轉向了任天翔。

    「在下任天翔,一說這名字封將軍肯定知道。」任天翔答道。

    隨從領令而去後,那郎將卻沒有走開,他緊盯著任天翔,那目光就像是在盯著一個奸細。任天翔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笑問:「還沒請教將軍大名。」那郎將臉上閃過一絲自傲:「本將軍就是陌刀將李嗣業,專門負責高將軍的安全。」

    任天翔啞然失笑:「難怪你如此警惕,果然是個稱職的護衛將領。」

    說話間就見方纔那隨從快步而回,向李嗣業稟報:「封將軍請任公子進去,任何人不得阻攔。」

    任天翔對李嗣業拱拱手,大步進了府門。

    封常清看完任天翔呈上的《與西番通商及削弱西番之方略》,不由讚許地點了點頭:「這計劃確有可行之處,尤其是以貿易代替戰爭來削弱敵方實力,暗應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古訓!走!我這就帶你去見高將軍。高將軍剛凱旋,心情正好,看到這計劃必定會全力支持。」

    任天翔隨著封常清來到都護府後院,高仙芝正在沐浴。二人只得等在浴室外,半個時辰後才見高仙芝披著浴袍出來,早有丫環已在廊下鋪上涼榻,高仙芝在涼榻上慵懶地躺下來,抿了口涼茶,這才目視封常清。封常清連忙上前兩步:「請恕卑職打攪將軍沐浴,我是看到一篇對付西番的計劃書,所以忍不住將計劃書和它的作者帶來見將軍。」

    任天翔連忙上前一步,拱手一拜:「草民任天翔,拜見高將軍。」高仙芝木無表情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一聲冷哼:「你就是任天翔?」

    任天翔點了點頭,忙將手中的計劃書呈過去,並將其主要內容簡單說了一遍,最後道:「我希望與高將軍合作,用貿易手段來削弱西番實力,增強安西軍的遠征優勢。只要將軍特許我與西番通商,我將用絲綢、瓷器、名茶、美酒等奢侈品,為你換來高原上最好的西番馬。」

    高仙芝接過計劃書,看也不看便扔到身後的池塘中,對一臉愕然的任天翔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跟本將軍談合作?」

    任天翔意識到自己的輕狂,連忙改口道:「請將軍恕罪,草民是求高將軍給我這次機會,為您效勞。」高仙芝一聲冷笑,指指自己腳下:「既然是來求我,就先給我跪下!連這點誠意都沒有,我怎麼答應你?」

    任天翔愣在當場,長這麼大他只跪過母親。要他向高仙芝下跪,他說什麼也做不到,哪怕這關係著他今生最大的一次機會。他正在猶豫,突然看到高仙芝眼眸中的調侃和戲謔,猛然醒悟。高仙芝根本無意給自己這次機會,鄭德詮的死因想必高仙芝已經一清二楚,格於封常清的面子,他不收拾自己就已經是萬幸,怎麼會答應與自己合作?想通這一點後,任天翔無奈歎了口氣,對高仙芝拱手一拜:「我一向對將軍敬仰有加,這才毛遂自薦來見將軍。卻沒想到將軍如此待人,我只好告退。」

    任天翔無視封常清的眼色,過去撈起池塘中的計劃書,仔細收入懷中藏好,然後對高仙芝和封常清拱拱手,傲然大步而去。

    任天翔這一走,封常清神情十分尷尬,遲疑片刻方道:「將軍,鄭德詮的事……」高仙芝抬手打斷了封常清的話:「你做得很對,鄭德詮死有餘辜!不過從今往後,我不希望有人再在我面前提起這事!」

    封常清眼中閃過一絲感動,拱手道:「多謝將軍理解,這事是卑職所為,將軍何必要遷怒於任公子?」高仙芝不悅地瞪了封常清一眼:「我剛說過不想再聽到此事,你是不是當本將軍的話只是耳旁風?」

    「不敢!」封常清連忙低下頭,「那……卑職告退!」

    徜徉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任天翔心情異常鬱悶。滿腔激情想幹一番大事,卻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高仙芝是西域之王,對西番通商這等大事,如果沒有他點頭,封常清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天翔對此一清二楚。但要他向高仙芝下跪懇求,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在街頭溜躂了不知多久,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任天翔抬頭一看,發現自己來到了拉賈的莊園。想起前日借下的那些錢,如果對西番通商的計劃落空,那每月一分的利錢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幸好這些錢他還沒拿到手,借條也還沒有按手印,現在反悔也還來得及。

    在莊園偏殿中見到拉賈時,這波斯商賈正在用他的晚膳。面前的案幾上堆滿了瓜果美酒和各種糕點,一旁有廚師在烤著一隻肥羊,刺鼻的香味讓任天翔突然想起自己已半天沒吃東西。拉賈卻並沒有讓任天翔入座的意思,只不冷不熱地問:「見我何事?」

    幾個姬妾在伺候著拉賈吃喝,其中並沒有可兒,任天翔心中稍安,囁嚅道:「我的計劃出了一點意外。」拉賈抬頭掃了任天翔一眼:「被高仙芝否決了?」任天翔有些驚訝拉賈的敏銳,跟著就意識到這結果早已被他料中,這老狐狸不加阻止甚至積極支持,就是要讓自己去碰這個釘子,然後再回頭求他。任天翔暗讚拉賈的老奸巨猾,點頭道:「沒錯。」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拉賈叉了塊烤羊肉塞入口中,邊咀嚼邊嘟囔道,「那些借款現在還在我這裡,你借條也沒有按上手印,我明天就將那些款子送回去。一月一分的利錢,確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任天翔正待道謝,突然發現拉賈的三角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任天翔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差點中了這老狐狸的圈套。拉賈若幫自己將那些高利貸退回去,雖然可以避免財產上的損失,但從今往後,自己的信譽在龜茲甚至整個西域就一錢不值。自己將徹底失去進入龜茲上流社會的機會,以後都只能托庇於拉賈的羽翼下,做個仰人鼻息的可憐蟲。

    想通這點,任天翔頭上冷汗涔涔而下。在官府力量薄弱、民族複雜的西域,維繫各族商賈間合作基礎就是信譽。錢虧了還能再賺,信譽壞了恐怕就很難再翻身。任天翔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哈哈一笑:「多謝您老好意,不過任某雖然年少,卻也知道言出必踐。那些錢既然大家都已經借給了我,所缺的不過是最後的手續,我豈能反悔?我今天來就是通知您一聲,請您預備好那筆錢,我隨時會來提錢。」

    拉賈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如果對西番通商的路子被堵死,你拿什麼來還高利貸?」「那是我的問題,您老不必替我操心。」任天翔一臉的自信。如果將這筆款子拿去搏一搏,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傾家蕩產聲名狼藉,再難在西域立足。如果就這麼退回去,雖然可以保住自己現有的財產,但信譽破產後,自己也別想再在西域出人頭地了。

    強壓下想見可兒一面的衝動,任天翔默默離開了拉賈的莊園。他知道自己在拉賈面前還只是個小角色,要想見可兒一面,那是千難萬難。

    強迫自己暫時忘掉可兒,任天翔心中稍感輕鬆。他已經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龜茲有所建樹,成為龜茲乃至西域的風雲人物,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再見到可兒。不過要想盡快在西域有所作為,只有與西番通商才是捷徑,而打通對西番通商的各種障礙,這既是挑戰,也是機會。高仙芝如果那麼好說話,這機會也輪不到他任天翔,想到這些,任天翔心情豁然開朗,心中充滿了面對挑戰時的興奮和衝動。

    任天翔回到大唐客棧時天已黑盡,褚然、褚剛兄弟以及小澤等人都已回來,正議論著高仙芝凱旋入城時的威儀,言語中不無羨慕。眾人見任天翔回來,紛紛上前問候。任天翔草草與眾人打過招呼,然後將小澤帶到自己房間,對他道:「你在龜茲還有沒有朋友?」

    小澤連連點頭:「有!我在賭坊跑腿的時候就有好多朋友,既有街頭小混混,也有大戶人家的小廝,還有在賭場和青樓跑腿的小夥計。」

    「太好了!」任天翔拍拍小澤的肩頭,「你去櫃檯上支一貫錢,然後去找你那些朋友。記住,要找信得過的朋友,讓他們幫我打探高仙芝的一切情況。比如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最喜歡什麼人,又最怕什麼人。總之,與高仙芝有關的一切人和事都不要放過。你不用心疼錢,只要能讓你那幫朋友盡心幹活,請他們喝酒吃飯賭錢都可以。」

    小澤雖然年少,卻也是個眼光活絡、心有七竅的聰明人,立刻知道這事的重要,連忙點頭:「沒問題,我明天就去辦!」「你現在就去!」任天翔看看窗外天色,「這個時辰很多賭場才剛開始營業。你帶上錢去賭場轉轉,找到朋友就請他們玩兩把,然後把這事托付給他們。」

    「我這就去辦!」小澤應聲而去,沒有再多問一句。任天翔很喜歡小澤這一點,既能很快領會自己的意圖,又不過多地追問。

    小澤離去後不久,周掌櫃就苦著臉進來,低聲問:「公子,你讓小澤在櫃上支了一貫錢?」

    「是啊,有什麼問題?」任天翔問。周掌櫃搓著手遲疑道:「客棧重新修繕後,生意並不比以前好多少,雖然省下了應付馬彪的例錢,每月也沒什麼結餘。現在又加上褚氏兄弟,客棧基本已無錢可賺。如果公子還時不時讓人在櫃上支錢,恐怕遲早要入不敷出了。」

    「客棧的生意不好?」任天翔皺起眉頭。「相當不好。」周掌櫃歎道,「如果沒有這些額外的支出,還能勉強維持,現在恐怕……」

    「好了,我知道了。」任天翔打斷了周掌櫃的訴苦。客棧的經營情況他心知肚明,比他當初預計的差了很遠,他不禁在心中暗歎:看來要想客棧生意有所好轉,光靠修繕客棧還不夠,還得從根本上做出改變才行。周掌櫃顯然也只是個合格而不是優秀的經營者,不然大唐客棧經營了這麼多年,也不至於才到現在這樣的規模。不過現在他還沒有精力來處理客棧的生意,只能安慰周掌櫃兩句後,將他打發出去。

    小澤不愧是個消息靈通的小地頭蛇,三天後就帶回了不少與高仙芝有關的消息。其中一條尤其引起任天翔的注意,原來高仙芝是個孝子,對母親高夫人言聽計從,而高夫人篤信佛教,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到龜茲郊外的紅蓮寺上香拜佛。

    「快去打探紅蓮寺的情況,任何消息都不要錯過。」任天翔立刻向小澤發出了新的指示。

    做法

    紅蓮寺位於龜茲近郊,是當年龜茲的國寺,也是整個西域屈指可數的佛家寺院,香火曾盛極一時。不過自從唐軍佔領龜茲後,紅蓮寺就衰敗了下來,直到高仙芝主管安西四鎮軍務,將母親高夫人接來龜茲,在篤信佛教的高夫人幫助下,紅蓮寺才稍稍恢復了往日的盛況。

    這天又逢十五,高夫人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乘馬車來到紅蓮寺。她雖然貴為安西節度使的生母,卻沒有半點豪門貴婦的驕橫和自負,從小就熟讀經史典籍的她,知道太多因富貴而淫,最終悲慘收場的典故,因此她要借佛門的慈悲,化解兒子在征戰殺伐中造下的罪孽,尤其兒子遠征石國歸來,帶回大量金銀珠寶和石國王公貴族俘虜,更令她心生忐忑,所以一大早就來到紅蓮寺,想為兒子求上一簽,問個吉凶。

    馬車在寺門外剛停下,就見一個小沙彌從邊門快步迎了出來,對剛下馬車的高夫人打了個稽首:「對不起高夫人,今日寺中要做一場法事,所以關閉正門不接待外客。不過夫人是本寺的老施主,所以方丈特意叮囑我在此等候高夫人,請夫人隨我走側門進寺。」

    高夫人尚未開口,隨行的護衛首領李嗣業就不悅地喝道:「誰他媽這麼大的排場,居然要老夫人走側門?」李嗣業身量高大,嗓門也大,把小沙彌嚇了一跳,訥訥地說不出話來。高夫人連忙喝住他:「李將軍,別嚇壞了孩子!方丈既然派人來領咱們進寺,已經是天大的面子,走哪道門又有什麼關係呢?」說完轉向小沙彌:「既然寺中今日在做法事,老身就帶一個丫環進寺吧,以免給寺中添亂,請小師傅前邊領路。」

    二人隨著小沙彌進入紅蓮寺,就見大雄寶殿上眾僧林立,俱在瞑目誦經,人人無暇他顧。

    高夫人在小沙彌帶領下來到後殿一間偏堂,就見老方丈普陀大師顫巍巍迎了出來,稽首而拜:「老夫人大駕光臨,貧僧未能遠迎,還望恕罪。」「方丈大師言重了。」高夫人還拜,由於每月至少要來紅蓮寺兩次,她與方丈早已相熟,所以毫無顧忌地問道,「不知今日是誰在寺中做法事,竟包下了整個寺院,讓所有師父都在為他誦經?」

    老方丈將高夫人迎入殿中,令小沙彌奉上香茶,這才歎道:「是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說是夢見亡故的母親在雨中啼泣,所以堅持要在紅蓮寺為母親作法,超度亡故的母親。老衲見他態度誠懇,情真意切,這才無奈答應下來。沒想到卻給老夫人造成了不便。」

    高夫人聞言擊掌歎道:「這樣的孝子世上實在不多了,別說是大師,老身面對這樣的孝子,也是無法拒絕。不知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姓任,名字叫做……什麼翔。你看老衲這記性!」普陀大師懊惱地敲敲自己腦袋,轉而問道,「老夫人還是像往常那樣,在觀音大士跟前上炷香,然後去佛堂聽講經?」

    高夫人點點頭:「老身還想求支籤,不知方便麼?」「沒問題!」普陀方丈忙道,「老衲知道老夫人今日要來,特意令弟子將觀音堂留了出來。那裡清靜無人,無論上香、許願還是求籤都沒問題。」

    高夫人在觀音大士面前點上三炷香,然後三拜九叩。做完這些繁文縟節,她才手捧籤筒,在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我兒高仙芝這次遠征石國,雖大勝而歸,但擄掠殺戮無度,造下莫大罪孽。望大士看在我兒為國心切的份上,不加怪罪,弟子來年當為大士重塑金身。除此之外,還望大士為化解我兒身上的罪孽,指點一條明路。

    隨著籤筒的搖動,一支竹籤慢慢從籤筒中升起,最後清脆地落到地上。高夫人心情緊張地撿起一看,卻是一個下下籤!

    普陀大師接過竹籤,寫下了四句偈語,高夫人接過一看,卻不甚了了,忙問:「這簽是什麼意思?」普陀大師沉吟道:「那就要看夫人問的是什麼了。」高夫人想了想:「我想問我兒未來幾年的吉凶。」普陀大師面色凝重地拈鬚不語,高夫人見狀急道:「大師但講無妨。」

    普陀大師沉吟良久,終於歎道:「高將軍殺戮太盛,未來幾年只怕……」普陀大師話雖未說完,高夫人也知道定不是好事,她不敢再細問,忙道:「就不知可有解?」

    普陀大師想了想,沉吟道:「若是夫人日行一善,堅持一年半載之後,或許可解。」高夫人稍稍鬆了口氣,日行一善雖然說起來容易,但要堅持卻實在不是件容易事,不過高夫人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來,用自己的功德為兒子贖罪。

    二人正在閒坐,就見小沙彌匆匆而來,對普陀大師稽首道:「師父,前邊的法事已正式開始,任公子定要方丈師父親自主持。」

    普陀大師只得讓小沙彌留在殿中侍候,自己則親自去主持法事。高夫人在殿中枯坐良久,聽得前殿眾僧的誦經聲,終按耐不住好奇,讓小沙彌在前邊領路,然後讓丫環攙扶著去看個究竟。

    三人來到大雄寶殿外,避在廊柱後往裡望去,就見在誦經的眾僧之中,一個背影單薄的白衣少年跪在如來神像前,雙手合十一動不動。在如來神龕前的供桌上,一高一矮立著兩塊牌位。高夫人仔細一看,立在高處的是牌位上寫的是——生母蘇諱婉容之靈位,立在矮處的靈牌寫的卻是——安西都護府歸德郎將鄭諱德詮之靈位。

    鄭德詮已被封常清打死多日,雖然高夫人一心想為鄭德詮討個公道,但高仙芝卻始終只在口頭敷衍,逼急了甚至說他是罪有應得,為此高夫人一直耿耿於懷。沒想到今日竟然有人在此為鄭德詮做法事超度,高夫人心中既是寬慰更是好奇,很想上前問個究竟,但又怕驚擾了法事,她最終還是沒有動,只對小沙彌小聲叮囑兩句後,這才悄然退去。

    這場法事直到黃昏時分方才結束,那少年立刻被方丈領到了高夫人面前。高夫人細細打量半晌,覺著有些面熟,便問道:「公子是長安人?」

    對方臉上閃過少年人特有的胸無城府的驚訝:「夫人怎麼知道?」

    高夫人微微一笑:「長安人最是多禮,見到長輩總是不忘鞠躬問好,不像別的地方通常只是拱手作揖。」

    少年頓時釋然,連忙鞠躬一拜:「長安任天翔,見過老夫人!」

    高夫人笑著抬手示意:「公子請坐,不必如此多禮。」待少年入座後,她忍不住問,「你是鄭德詮的朋友?」

    任天翔連忙搖頭:「我與鄭將軍僅有一面之緣。」

    高夫人越發奇怪:「你與德詮僅有一面之緣,為何要為他超度?」

    任天翔愧疚地垂下頭,黯然道:「前日我夢見先母在雨中涕泣,醒來深感不安,所以決定在紅蓮寺做法事超度先母亡靈。想先母不會無端托夢於我,定是最近我做了什麼事令她傷心,這才以夢相告。我思前想後,才想起鄭將軍是因我而死,先母生前最是信佛,從不殺生,定是因為我狀告鄭德詮,害他被殺,所以先母才傷心難過。故而我才要請紅蓮寺的高僧超度鄭將軍亡靈,以贖我之罪。」

    「是你狀告德詮,害他被封跛子打死?」高夫人只感到血往上湧,恨不得將手中茶杯砸向任天翔腦門。她已經記起鄭德詮被打死的當日,這少年也在場,她當時沒有留意到他,沒想到他竟是害死鄭德詮的元兇!

    任天翔坦然點頭道:「鄭將軍雖然不是死在我手裡,但如果不是因為我向封將軍告狀,鄭將軍也未必會死。早知如此,我真該老老實實交保護費,既不會害死鄭將軍,又不會令先母在地府也不得安生。」「什麼保護費?德詮究竟是為什麼被活活打死的?」高夫人厲聲質問。

    任天翔連忙將鄭德詮欺壓龜茲商戶的劣跡,添油加醋地告訴了高夫人。高夫人聽完後心情不再那麼憤懣,聽到還有商戶被鄭德詮逼死,她的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斥道:「你別信口開河,德詮是我看著長大,雖然平日恣意妄為了一點,但心地並不壞,怎麼會做下如此惡行?」

    任天翔苦笑道:「夫人若是不信,盡可派人問問龜茲商戶,在下若有半句虛言,願為鄭將軍陪葬!」說到這他歎了口氣,「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向封將軍告狀,原本只是想讓鄭將軍收斂一些,哪知……唉,總之鄭將軍是因我而死,我也一直愧疚不安,所以才請紅蓮寺諸位大師超度鄭將軍亡靈。」任天翔說得情真意切,加上他那雙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眼眸,不由高夫人不信。她望著虛空默然半晌,最後搖頭歎道:「如果真如你所說,德詮也確有該死之處,難怪仙芝死活不願懲處封常清。」

    任天翔忙道:「鄭將軍雖有不是,卻也罪不至死。都怪我一時衝動,害了鄭將軍。尤其那天看到他母親那悲痛欲絕的模樣,我更是恨不能以身相代!」高夫人想起鄭德詮,也垂下淚來:「德詮就如我子侄一般。少了他在跟前問候請安,我這心裡就也是空蕩蕩的,十分難受……」

    任天翔連忙起身一拜:「如果夫人不嫌棄,就讓我代鄭將軍孝敬您老。鄭將軍因我而死,我若能替他伺候老夫人,也可稍稍減輕我的罪孽。再說從小母親就離我而去,我一直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兒,今日見到老夫人,就像見到母親一般親切,如果能時時侍奉老夫人左右,我這孤苦伶仃的孩子,也就總算有了個倚靠。」說到最後,聲音竟有些哽咽起來。

    任天翔這番話倒不全是信口開河,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就將心中的感情徹底冰封,再不向外人流露。今日為了討好高夫人,他不得不將感情徹底投入,以至於忘了自己是在演戲。高夫人心中感動,但卻還是連連擺手:「不可不可!我兒早就叮囑過,萬不可亂攀親戚,更不可讓人鑽營苟且。我與公子素昧平生,怎敢要公子伺候?」

    一旁的普陀大師笑著插話道:「凡事都講因緣。今日夫人到敝寺為兒子求籤,正要遇上任公子為亡母做法事,這豈不就是一個緣?夫人要日行一善,這孩子從小喪母,一直就孤苦伶仃無人照顧,夫人若能收為義子,豈不就是最大一善?」

    高夫人聞言啞然,雖然她內心有幾分喜歡這個既孝順又敬佛的機靈孩子,但兒子的叮囑也不可不聽。沉吟良久,她終於想到個折中的辦法,便道:「德詮的母親鄭夫人,既是仙芝乳母,與我又情同姐妹。如今德詮不在,她便成了無人送終的孤寡,雖然仙芝一直將她當娘一般尊敬,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兒子。如果任公子不嫌棄,我倒有心替她收下你這個乾兒子,這樣一來,你也就如我子侄一般,可以隨時在我身邊伺候。不過鄭夫人在我府中始終是個下人,所以就怕委屈了公子。」

    本來任天翔拜高夫人為母,心中就有些勉強,如今要讓他拜一個都護府的老媽子做乾娘,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不過他知道這是接近高夫人,打通高仙芝這個關節的唯一機會,所以他只得強壓下心中的抗拒欣然拜道:「鄭將軍因我而死,我替他孝敬鄭夫人也是應該。只要能時時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聆聽老夫人的教誨,孩兒就心滿意足了。」

    高夫人喜不自禁地連連點頭:「這孩子真會說話,我這就回去將這喜訊告訴鄭夫人,明天你便到都護府來拜見乾娘吧。」

    「多謝老夫人!」任天翔連忙起身拜謝。雖然讓他拜一個老媽子做乾娘,他心底是一千個不願意,但為了打通高仙芝這道難關,他只得強迫自己放下自尊。那一千六百貫的高利貸就像座沉重的大山,重重地壓在他的肩上,逼迫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

    高夫人喜滋滋地帶著丫環離去後,任天翔忙讓隨行的阿澤將幾大錠銀子送到普陀大師面前,然後對普陀大師拜道:「這一百兩銀子是我請眾位師父做法事的功德錢,請方丈大師務必收下。」

    普陀大師示意小沙彌收下銀子,然後捋鬚笑道:「公子真是太客氣了,老衲就替佛祖暫且收下,算作公子捐資重修大雄寶殿的功德。只要公子虔心向佛,佛祖定會保佑你的。」任天翔連忙拜道:「多謝方丈成全。我雖有心向佛,奈何對佛理不甚了了,不知方丈能否送我幾本通俗易懂的佛經,使我能領悟到佛門的精髓。」

    難得有人對佛門典籍感興趣,普陀大師心下大暢,連忙叫小沙彌去取佛經。任天翔如今是紅蓮寺的大施主,這點要求自然要予以滿足。

    黃昏時分,任天翔帶著小澤乘車回龜茲。路上小澤看著車中那一摞摞經書,有些不滿地嘟囔道:「值一百貫錢的銀子,就換來這些個破書,真不知公子打的是什麼主意。」

    任天翔笑而不答。如果花一百貫錢就能接近高夫人,這錢花得絕對值,何況還有這麼多經書附送。他知道高夫人虔心向佛,如果自己知道些佛經或佛門典故,高夫人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他已經在心中盤算著明日如何去都護府向高夫人請安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便讓阿普準備了一套純金首飾和一對翡翠手鐲。他知道像鄭夫人這種有身份的豪門傭僕,最是勢利,所以必須以超出她想像的豪闊才能將她征服。這套首飾花費了任天翔差不多五十貫錢,加上買通紅蓮寺方丈的開銷,他一千六百貫高利貸還沒賺到一個銅板,就先灑出去一百五十貫,也只有像任天翔這種曾經一擲千金的豪門紈褲,才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

    由於有高夫人事先的叮囑,任天翔帶著小澤順利地進了都護府。高夫人特意在後堂擺下一桌酒席,為鄭夫人和任天翔化解過往恩怨。鄭夫人聽說任天翔就是狀告鄭德詮,害她兒子慘死的兇手,對他恨之入骨,只是格於高夫人的面子,她才勉強答應見他一面。

    任天翔一見鄭夫人那怨毒的目光,便知自己準備重禮的英明。他忙將禮盒打開,雙手捧到鄭夫人面前,屈膝一拜道:「老夫人在上,請受孩兒一拜!」禮盒中那黃澄澄的金首飾,綠汪汪的翡翠鐲子,白亮亮的銀元寶,讓見過世面的鄭夫人兩眼也有些發蒙。她想伸手去接,卻又想起對方是害死兒子的幫兇,只得強忍心底的慾望推開禮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想收買老身麼?」

    高夫人連忙上前打圓場,她接過禮盒遞到鄭夫人面前,笑道:「老姐姐你多心了。德詮的死不能完全怪天翔,他也不知道那封跛子是如此心狠手辣。我見他是真心懺悔又有心贖罪,所以替你作主收下了這個義子。」不等鄭夫人拒絕,任天翔已捧起酒杯遞到她面前,懇切地道:「鄭將軍因我而死,天翔心中悔恨萬分,加上有我母親的托夢,不管鄭夫人認不認我這個義子,我都將為夫人養老送終,以贖其罪。」

    有人養老送終,出手又如此豪闊,鄭夫人心中的仇恨便有些淡了。她故作勉強地收下禮盒,卻又不冷不熱地道:「難得你真心悔罪,老身也就不再記恨,不過要我做你乾娘,老身恐怕擔當不起。」「老姐姐你不用謙虛!」高夫人連忙笑著圓場,「你既是仙芝乳母,又與我情同姐妹,誰敢輕看你一眼?這事我已替你作主,你總不會駁我面子吧?」

    有高夫人開口,鄭夫人只好低頭默認。任天翔連忙捧上一杯酒,算是拜了這門干親。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雙手捧到高夫人面前:「這次小侄來得匆忙,也沒給嬸娘準備禮物。這是我手抄的一本佛經,送給嬸娘做個見面之禮。」

    高夫人先是一愣,繼而想起自己與鄭夫人是姐妹相稱,那麼任天翔叫自己嬸娘也算說得過去。她連忙接過經書笑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就收下了。不過以後你就在心裡將我當嬸娘好了,仙芝最恨有人跟我亂攀親戚,要讓他聽到,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任天翔連忙垂手答應:「是!以後孩兒就在心裡將夫人當嬸娘一般孝敬。」

    高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隨手翻了翻經書,頓時滿臉驚喜:「最近老身正在讀這部《金剛經》,苦於書上字太小,看起來十分吃力。沒想到你抄的這部《金剛經》不光字體工整,字也比原來的經書大了一號,老身看起來輕鬆多了。」

    「夫人若是喜歡,以後孩兒就繼續抄給你讀吧。」任天翔心中暗喜。他知道高夫人出身豪門,一般金銀珠寶也不會放在眼裡,再說如果送給高夫人的禮物超過鄭夫人,定會引起她的嫉妒,所以這份禮物他也費了不少心思。他從普陀大師那裡瞭解到,高夫人正在讀《金剛經》,就連夜抄了這一冊,沒想到竟起到了奇效。以後有經書這個借口,他就可以隨時來拜望高夫人,只要討得高夫人歡心,就不怕攻不下高仙芝這道關卡。

    黃昏時分,任天翔心滿意足地帶著小澤離開了都護府。見小澤臉上隱有不屑之色,任天翔不禁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拜一個傭婦做乾娘,實在有些令人不齒?」「沒錯!」小澤毫不掩飾自己的反感,憤懣道,「我一直將公子視作天人,所以才忠心追隨。誰知公子如此輕賤自己,竟認一個僕婦做乾娘,讓我臉上也跟著無光。」

    任天翔微微歎道:「人要跳得高,必先放低身段,蹲下身體;箭要射得遠,必先接受弓弦的緊勒,往後回縮。如今這世道,處處講關係,事事靠裙帶,如果沒關係沒靠山,就算你滿身本事恐怕也是一事無成。我也討厭摧眉折腰,我也痛恨巴結權貴,不過如果這是做事的捷徑甚至是唯一途徑,我也就只有強迫自己去做。」任天翔說著拍拍小澤的肩頭,滿目滄桑地輕歎,「當年任重遠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堅持自己能堅持的,適應自己不能改變的,就是這個世界的最高生存法則。』以前我對這話還體會不深,現在我開始懂了。相信你以後也會慢慢明白。」

    小澤似懂非懂地望著任天翔,從對方那略顯憂鬱的眼眸中,他竟看到了不屬於那個年齡的傷感和滄桑。

    有了高夫人和鄭夫人這兩大靠山,任天翔隔三岔五就去都護府,帶上禮物去看望兩位長輩。對鄭夫人,他主要送值錢的禮物,對高夫人,卻是送親自抄寫的佛經和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兩個老婦人各得其所,對任天翔是越來越喜歡。

    這天任天翔像往常一樣又來到都護府。他一邊思忖著如何讓高夫人和鄭夫人做自己的說客,一邊低頭往後院走去,誰知在二門卻被一將攔住去路,抬頭一看卻是高仙芝的貼身護衛李嗣業。

    二人早已見過多次,也算熟人。任天翔連忙抱拳笑道:「幾天不見,李將軍更見威武。不知李將軍何時有空,小弟想請將軍喝上一杯。」李嗣業不冷不熱地抬手示意:「公子請留步,高將軍有請。」

    任天翔聞言心中一跳,他雖然已討得高夫人和鄭夫人的歡心,但卻還沒有做好與高仙芝見面的準備,所以每次他都避開正門走側門,就是為了不引人注意,沒想到還是被高仙芝察覺。他一邊在心中盤算著此行的吉凶,一邊笑問:「不知高將軍找我有什麼事?」

    李嗣業面無表情地道:「這問題公子必須問高將軍才知道。」任天翔見李嗣業不吐露半點口風,越發感到不祥。不過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退縮,他只得硬著頭皮道:「那就請李將軍帶路,領我去拜見高將軍。」

    隨著李嗣業來到都護府一間的書房,就見房中燃著龍涎香,高仙芝正獨自在案後捧書在讀。見到二人進來,他揮手令李嗣業退下後,擱下書冊仔細打量任天翔半晌,這才不冷不熱地問:「聽說最近你已成我都護府的常客?」任天翔正要硬著頭皮分辯,高仙芝已抬手阻止了他。冷冷地盯著任天翔,高仙芝沉聲道:「我平生最恨鑽營奉承之徒,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法子討得了我母親歡心,不過我要告訴你:如果你想通過我母親來幫你達成目的,那可就打錯了算盤。」

    任天翔微微一笑:「我也最恨鑽營奉承,如果僅靠才能就能得到將軍重用,誰願意去做那鑽營奉承之事?」

    高仙芝一聲冷哼:「如此說來,倒是本將軍的不是了?」

    任天翔笑道:「楚王好細腰,宮中便多餓鬼。如果將軍喜歡奸佞,身邊自然多小人;如果將軍不是因才用人,那有才之士也只好鑽營奉承。就像我洋洋灑灑寫下萬言方略,將軍看也不看便扔進池塘;而我只不過為老夫人抄了幾冊經書,將軍卻於百忙之中親自召見一樣。」

    高仙芝一時語塞,雖然帶兵打仗他是難得的將才,但論到機靈巧辯,他哪裡比得上從小就混跡在青樓和幫會中的任天翔。他惱羞成怒地將茶杯重重頓在案上,嘿嘿冷笑道:「小小年紀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厚顏自誇是人才。本將軍倒要問問你,你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才能?」

    任天翔沒有直接回答,卻笑著反問:「不知封常清將軍在高將軍眼裡,算不算是人才?」高仙芝點頭道:「封常清是我親自提拔重用,猶如我左膀右臂一般,當然是難得的人才。」

    「既然如此,當他向將軍推薦任某時,將軍為何根本不放在眼裡呢?」

    任天翔咄咄逼人地追問,「當封將軍將他推崇備至的治邊方略呈給將軍時,將軍為何看也不看便扔進水塘?你是不相信封將軍的眼光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用人?」

    高仙芝再次語塞。身為鎮守安西四鎮的節度使,他還從未被人如此當面質問過,尤其對方還是個年未弱冠的少年。平時他身邊大多是唯唯諾諾的部下,即便如封常清這樣敢於據理力爭的心腹,也很難以平等的心態跟他理論,像任天翔這樣大膽的布衣少年,他還從未遇到過。

    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在受到對方的挑釁,高仙芝慢慢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藉機稍稍避開對方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他當然可以令人將這狂妄不羈的少年趕出去,永遠不得再進都護府。但這樣一來,他就給人一種心胸狹隘和軟弱無能的感覺。他是高仙芝,是西域之王,任何人在他面前最終都必須屈膝認輸,這少年也不能例外!

    「將你的治邊方略呈上來!」高仙芝以退為進淡淡道。他不信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能想出多麼高明的策略和計劃。他準備找出對方計劃中的無知和漏洞,大大嘲笑一翻,徹底斷了對方的念頭。

    任天翔緩緩掏出懷中的計劃書,這計劃書又經過他多次揣摩修改,比之當初更加完善。他本想通過高夫人之手將它呈給高仙芝,但卻沒想到今日高仙芝竟開口向他索要,這令他欣喜若狂。他正想雙手奉上,卻突然靈機一動,精明的商人永遠不會放過待價而沽的機會,他突然三兩把將計劃書撕得粉碎,然後揉成一團扔進了書案旁的垃圾筐。

    這一下大出高仙芝預料,他望著神色泰然的任天翔,不知這少年又在玩什麼花樣。只見任天翔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計劃書曾被高將軍當作垃圾扔掉,高將軍若想再看,只好去垃圾中撿起來。」說完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草民卑微之軀,不敢耽誤將軍太多時間,告辭!」

    目送著任天翔大步離去的背影,高仙芝不禁捋鬚微微頷首。他知道對方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不過這反而挑起了他心中的好奇。他輕輕拍了拍手,一個丫環應聲而入。高仙芝指指書案旁的垃圾筐:「把這團撕碎的文書給我仔細粘好復原,小心別弄壞了。」

    丫環撿起那團紙屑應聲而去,半個時辰後終於將粘好熨平的計劃書呈了上來。高仙芝迫不及待地捧起計劃書,逐字逐句地將它看完。看完後他不禁微微頷首,不得不承認這計劃確有可行之處。

    「人才啊!」高仙芝讚歎,「小小年紀便有這般心胸和眼光,加上敢冒奇險的大氣魄,倒與我的用兵有幾分神似。只是人才猶如烈馬,不徹底馴服恐怕不能為我所用。」

    將計劃書再仔細看了一遍,高仙芝的嘴邊漸漸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從這計劃書中看到了一個天大的漏洞,也只有熟悉西番國情的他才能看出這個漏洞。這個漏洞的存在,注定這個計劃只能失敗!

    不過高仙芝並不打算指出這個漏洞,相反,他還要盡快促成任天翔去執行這個注定會失敗的計劃。既然不用他投入一個銅板,他樂得看到那個自負的少年栽個大觔斗,等對方山窮水盡之時再施以援手,不怕那小子不感恩戴德投到他的麾下,從此死心塌地為他所用。

    「來人!」高仙芝一聲高喊,一個護衛應聲而入。他正要令護衛去請任天翔,卻又突然打住。想起任天翔臨走前欲擒故縱那一手,他一聲冷笑,擺擺手令護衛退下。他打算也吊吊那少年胃口,直到對方也心癢難耐,才放他往陷阱裡跳。人才如烈馬,不馴不能騎!高仙芝在心中默念著這句個人格言,臉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任天翔離開書房後,一直不能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在賭,就算高仙芝認真看過自己的計劃書,也未必會給自己這個機會,畢竟在西域之王面前,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沒有鄭德詮這段恩怨,高仙芝也未必會把一個布衣少年的計劃放在眼裡。

    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盡十分的努力!任天翔想起了任重遠生前最愛說的一句話,從這句話中,他漸漸明白任重遠成功的秘訣。他暗暗激勵自己:任天翔,只要還有一絲機會,你就不能有半分的氣餒。自始至終,你都要保持對成功的自信!這樣一想他的心情漸漸平復,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從容和自信。像往常一樣先去拜望了鄭夫人,然後又給高夫人送上新抄的《金剛經》,自始至終他都像往日那樣慇勤和風趣。

    由於已經討得高夫人歡心,每次任天翔來送經,高夫人都要留他吃飯聊天。任天翔從小就在青樓和幫會中長大,三教九流的故事知道不少,那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高夫人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每每聽任天翔說起江湖上的奇談趣聞,高夫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加上任天翔最善杜撰和演繹,一件平淡無奇的事經過他一轉述,總能勾起別人的興趣。以至於聽任天翔講江湖上的奇談趣聞,竟成了高夫人最喜歡的休閒。

    直到黃昏時分,任天翔才被高夫人放出都護府。此時外面,街頭行人行色匆匆,商販們也開始收起貨物,帶著一日的收穫心滿意足地回家吃飯。黃昏的街頭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只有一日裡難得的寧靜。

    漫步在人跡漸渺的街頭,任天翔心情也十分平靜。他漸漸忘掉了壓在肩上的高利貸,攔在自己前進道路上的高仙芝,還有那老奸巨猾的波斯商人和喜怒難測的沙漠悍匪,以及與他們有關的勾心鬥角。他只想像個普通人一樣,好好享受這一日裡難得的寧靜。

    在一個幽暗小巷的入口,一個身披輕紗的栗發女子在向任天翔勾手指。那女子身材高挑,雖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容貌,但就那一雙充滿著原始誘惑力的媚眼也足以勾魂攝魄。任天翔看看自己左右,沒有旁人。他不禁有些奇怪,這女子雖然有一種天生的嫵媚,但絕對不會是站街女,而自己以前又肯定沒有見過對方,難道是傳說中的艷遇?

    任天翔在長安時雖然不乏有大膽的女人主動勾引,但在這龜茲卻還是第一次。他將信將疑地指指自己鼻子:「小姐是在叫我?」

    栗發女子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巷子深處。任天翔心中一動:莫非是可兒?是可兒派人來找我?這樣一想他不再猶豫,急忙跟了上去。

    誰知剛進入小巷,任天翔就聽到身後風聲倏然而至,接著脖子上便吃了重重一擊,渾身一軟栽倒在地。跟著幾個漢子從黑暗處湧出,七手八腳地將他捆了個結實,嘴裡還塞上了一塊破布,然後用黑布蒙上他的雙眼,將他扔到一輛馬車上,又在他身上蓋上了幾大捆柴禾。

    直到馬車開始順著長街疾馳,任天翔才終於明白,這次不是艷遇而是陷阱。那女子只是個誘餌,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就跳了進來。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