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
就在任天翔回到龜茲後不過幾天,兩隻信鴿就帶著最新的消息飛到了長安。還是那間靜雅的棋室,還是那一老一少祖孫二人,當他們收到新的信件時,皆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對弈。
「那個紈褲子弟在龜茲的好日子恐怕到頭了。」老者看完信後,若有所思地自語。「爺爺何出此言?」少者有些不解。「那小子現在勢頭正勁,想在龜茲幹一番大事業,如今萬事俱備,唯欠時間而已。」
老者微微搖頭:「謙受益,滿招損,易經也說『亢龍有悔』。他在龜茲風頭太盛,所以必遭打壓,弄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在龜茲的日子已經不長,我們應該有人去接應。」少者雖然有些不信,還是立刻答應:「我去,定將他給爺爺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老者輕敲棋枰:「我正有此意,不過你不能暴露自己身份,更不能讓他意識到我們的存在。」「明白,我會謹慎行事。」少者連忙保證。
老者拈鬚歎道:「爺爺老了,這個世界終歸還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如今你年已弱冠,去江湖歷練一下也好。」「多謝爺爺,那孫兒明天就動身。」少者連忙拱手拜謝,眼中隱有躍躍欲試的光芒。
任天翔離開拉賈的府邪是第二天正午,望著外面的艷陽高照,他有種恍若瑞世之感。行人行色匆匆,不時有唐軍馬隊疾馳而過,顯然唐軍正在集結,一場遠征已近在眼前。
任天翔恍若夢遊般回到客棧……眾人見他回來。都關切得圍了上來,褚然擔心地問道:"
公子很少喝醉,昨日怎會醉倒在外面?"
任天翔勉強笑道:「只是高興過頭,沒什麼大事。」說完他徑直回到自己回到自己房間,倒在床上怔怔出神:一邊是關係大唐遠征軍命運的情報,一邊是自己和所有朋友其還關係著可兒的性命,實在令人左右為難。
直到正午時分,任天翔終於從床上翻身而起。從懷中掏出那疊改變命運的借條,決斷地一張張撕成碎片。
開房門對樓下高叫:「來人!」應聲來到任天翔面前。關切地「公子有何盼咐?」
任天翔沉聲道:「你速將我們帶回的貨物全部變賣,所得的錢全郁換成銀子。一半作為你與夥計們的酬勞一半交給我送去都護府。」
褚然有些奇怪:「為啥要送一半去都護府?」
任天翔道:「你不用管,只須盡快將貨物換成銀子便是,超快越好。」褚然連連點頭:「公子放心,我立刻就去辦,保證明天你就能拿到銀子。」
第二天晌午剛過沒多久,褚然果然將貨物全部出手,換成了三千多兩銀。任天翔分了一半約一千五百兩,讓崑崙奴兄弟輪換挑著隨他去都護府。路過古玩店他又特意買了一幅價值不菲的猛虎下山圖。讓老闆百仔細包好。這才奔安西都護府而去。
有一千多兩銀子開路,任夭翔順利地在都護府內幸書房再次見到了高仙芝。當他被高仙芝的親衛領進書房時,就見高仙芝與封常清正面對著牆上一幅巨大的地圖邊比劃邊小聲討論餚什麼。任天翔見地圖上有一道新畫的紅線曲曲折折地從安西四鎮伸向西北方,立刻就肯定,這就是唐軍遠征大食的行軍線路圖,上次見高仙芝時他就曾見到過。
聽到親衛的稟報,高仙芝與封常清停止討論回過頭來。任天翔連忙垂手一拜:「草民叩見兩位將軍。」封常清笑道:「聽說你方才獻了一千多兩銀子作軍晌,你小子沃羅西之行賺得不少啊!」
任天翔賠笑道:「托兩位將軍的洪福,也還馬馬虎虎吧。這次我可是忍痛大吐血,連本錢都搭進去了不少。」高仙芝不冷不熱地問:「錢找收下了,你還來見我做甚?」
任天翔忙解下背著的畫軸。雙手捧到高仙芝而前:「除了軍晌,我還有件禮物送給將軍。前兒日我在這書房見到將軍。就覺得這房中缺點了什麼,所以今門特意送來,希望將軍喜歡。」任天翔將畫軸展開,笑道:「是一幅猛虎下山圖。聽古玩店老闆說還是出自本朝名臣的手筆,我對字畫一竅不通,也沒記住他的名字。只是看這幅畫簡直就像是專為將軍而作,所以就買了下來。」
封常清仔細看了看畫上的落款,驚訝道:「是魏征光生的親筆!這幅畫花了你不少錢吧?」「也不算太多,幾百兩而已。」任天翔笑道:「將軍有西域之王的美譽,虎為獸中之王,這畫豈不正是為高將軍而作?所以我一見之下十分喜歡,就立刻買了給將軍送來。」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小了定是有事要求將軍。」封常清笑道。
「哪裡哪裡!只是聊表草民對高將軍的敬佩之情罷了。」任天翔說著左右打量片刻,自然而然地來到那幅巨大的軍事地圖面前,舉著畫比劃道,「我看掛在這裡比較合適,將軍以為如何?」
高仙芝見猛虎威儀似欲透紙而出,滿意地點點頭,淡淡道:「先收起來吧。我與封將軍還有要事商量,沒事你先退下。」「遵命!」任天翔連忙收起畫軸,卻又望著牆上的軍事地圖問道:「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高仙芝叱道:「不該你知道的事,不要多嘴!」任天翔賠笑道:「安西四鎮的兵馬在向這裡集結,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不知這次是要和誰打仗,將軍能否透露一二?」
高仙芝臉色一沉就要發火。封常清己一腳踢在任大翔屁股上,罵道:「你小子皮癢癢了。竟敢打聽軍國大事!」任天翔哭喪著臉道:「我只是想尋找賺錢的機會,也好為將軍奉獻更多的軍晌罷了。」
封常清恍然大悟,笑罵:「原來你送將軍這幅畫的目的在這裡,我說你小子從不做虧本的生意,怎麼會想起白送人重禮。」高仙芝面色稍霽,手撫鬚髯淡淡道:「以石國為首的昭姓九胡聯絡大食慾犯我疆域,這一戰已在所難免。戰事一起,西去的商路有可能中斷,安西四鎮與大食的貿易將中止。你若提前囤積大食的貨物,或可小賺一筆。」
「多謝將軍指點!」任天翔最後看了一眼牆上的軍事地圖,這才抱拳道:「草民若有收穫,定不忘將軍的點撥之恩。」
出得都護府,任天翔匆匆回到大唐客棧,立刻憑記憶將方纔看到的行軍線路圖臨摹出來。他早已在房中準備好了安西四鎮與大食國的地圖。現在只需找到那些關鍵的地名,然後沿著這些地名將高仙芝的行軍線路畫出來即可。這對記憶力超群的他來說不算什麼難事。
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任天翔就已經將線路圖畫好。他立刻帶上地圖,讓崑崙奴兄弟駕車趕往拉賈的莊園,他知道可兒還在翹首期盼,所以不想再有半點耽擱。
當拉賈看到任天翔畫下的行軍線路圖,先是一喜,仔細一看卻有些疑惑,遲疑道:「這線路途經的是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許多地方就連飛鳥也難越。大隊人馬怎可通行?」任天翔冷笑道:「高仙芝最善於千里迂迴突襲,往往出現在對手最難想到的地方。要想達到這樣的戰略目的,只有在沒有道路的地方趟出新路。當年高仙芝遠征小勃律和竭師國正是如此,這兩次輝煌的戰績就連我這個後輩都耳熟能詳,拉賈老爺莫非還不清楚?」
拉賈微微頷首:「這樣一說確有幾分道理,高仙芝的用兵確實不是常人所能揣度。但願你這圖畫得足夠準確,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任天翔點點頭:「你要的東西我已給你,我要的人也請你交出來。」
拉賈仔細收起地圖,大度地笑道:「你理在就可以將她帶走。我還希望有機會與公子繼續合作,所以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失信於公子。」
在後院一間客房中。任天翔總算見到了望眼欲穿的可兒。他顧不得解釋,拉起她的手就走:「我說過要帶你離開這裡,現在你該相信了吧?」
隨著任天翔出了拉賈的府邸,直到上了馬車可兒都還有些難以置信,連連追問:「老爺怎麼會輕易就放了我?你究竟給了他多少錢?」
任天翔讓崑崙奴兄弟趕著馬車匆匆離開拉賈的府邸,然後在可兒小巧高挺的鼻子上一刮得意地笑道::「我一個銅板都沒有花。」「怎麼可能?」可兒十分驚訝:「老爺最是貪財好色。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任天翔哈哈大笑:「他這次虧本生意是做定了。我沒有花一個銅板,只為他畫了張圖就換得一個天生異香的大美人兒。」
「一張圖?什麼圖那麼值錢?」可兒好奇地問。
「是唐軍遠征大食的行軍線路圖。」任天翔眼中閃爍著狡黠之色,壓低嗓子道。可兒失聲道:「這是軍事機密,一旦洩露就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啊!」
任天翔嘴邊泛起一絲得意的詭笑:「是行軍線路圖不假,只是我將終點由恆羅斯改到了幾百里之外的勃羅。就讓大食國的大軍到幾百里之外去伏擊我大唐軍隊吧。哈哈哈……那老狐狸一生都在算計別人,這回我要他也嘗嘗被人算計的滋味。」
二人回到大唐客找,眾人見任天翔突然帶了個美艷可人的龜茲少女回來,俱看得兩眼發直。任夭翔來不及解釋,只對一個夥計吩咐道:「為這位姑娘安排一間客房,要最好的房間。」
褚然見任天翔沒有向大家介紹的意思,也就不好主動問起,便岔開話題道:「阿普掌櫃已經好幾天沒來了,不知是怎麼回事?」
「他不會再來了。」任天翔歎了口氣,低聲道,「今天早點打烊,然後叫上褚剛和小澤到我房裡來,我有事跟大家商盤。」褚然見任天翔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心知必有大事發生,也就不再多問。立刻讓夥計關門打烊,跟著叫上褚剛與小澤,一齊來到任天翔房中。
任天翔仔細關上房門,對褚氏兄弟和小澤鄭重其事地道:「你們都是忠心追隨我的好兄弟,有些事我不能再瞞著你們。我們在安西立足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最多還有一個月時間,我們就得離開西域。」三人都十分驚訝,褚剛不解地問道:「客棧的生意現在是從未有過的好,我們剛剛打通去往沃羅西的商路,前景一片光明,公子為何突然要丟下這裡的基業?」
任天翔歎了口氣,將營救和窩藏薩克太子以及被阿普出賣,受拉賈要挾去盜取唐軍行軍線路圖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最後歎道:「我既然將行軍線路圖略作改動,拉賈遲旱會發現這點,屆時他必定不會放過我。只要他將我營救和窩藏薩克太子的事透露給高仙芝,只怕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要掉腦袋,所以我們已是不得不走。」見三人面面相覷,任天翔繼續道,「我算了下時間,從唐軍開拔到大戰開始,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之內我們必須將所有客棧全部變賣,換成現錢隨時準備逃亡。櫃上那一千五百多兩銀子是我們沃羅西之行的淨利,照約定我與褚然褚剛兄弟平分。安西四鎮幾家客棧賣出後所得,就由小澤和眾夥計分了,然後大家各奔東西。」
褚氏兄弟忙道:「櫃上那一千五百兩銀子是公子歷盡艱險賺來的賣命錢,我們豈敢搜分?再說公子對我們兄弟有大恩,我們豈可在這個時候離公子而去?」小澤也道:「我原本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小廝,整天受人欺辱,是公子給了我做人的薄嚴和出人頭地的機會,我早已決心永遠追隨公子。除非公子不要我,否則小澤決不會離開公子。」
任天翔感動地對下人點點頭:「既然你們如此信任,我豈會拋下你們?無論禍福生死,我都會與你們共同擔待,財物的分派就照我說的去辦。」說著他轉向褚然:「還請褚兄盡快將安西四鎮的大唐客棧悄悄變賣,記住,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期限。」褚然點點頭:「公子放心。我盡快去辦。」他頓了頓,道,「不過我覺得公子在剛打通沃羅西與洲域的商路之時,就拋棄這條商路。實在是可惜。」
任天翔歎道:「不知褚兄有什麼挽救之策?」褚然沉吟道:「如果公子信任褚某,可將通行沃羅西與安西四鎮的信物交給我,我留下來。只待風頭過去,再組織商隊去沃羅西,繼續為公子開拓這條商路。公子分給我與兄弟的錢可作為商隊的本錢,無論賺多賺少,都與公子平分。」
任天翔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霍希爾諾送給自己的牛角匕和高仙芝給自己的通關令符,交到褚然手中:「那就拜託褚兄了,那一千五百兩銀子就全部留給你做本錢。相信以褚兄之能,定會給我一個驚喜。」
雖然剛剛經歷了阿普的背叛,任天翔還是決定相信褚然,甚至不惜將自己僅有的本錢兒乎全部托付給對方。他知道一個人木事再大,也無法事必躬親,必須要有他人的幫助才能有更大的發展。他隱約意識到,尋找可信賴的朋友和幫手,比賺錢本身更為種要,而測試一個人的品德和忠誠度,沒有比錢更簡單直接的了。接過任天翔遞來的牛角匕和通關令符,褚然感動地點點頭:「公子放心,褚然決不會令你失望。我這就去聯絡買家。定在一個月期限之內。,將客棧賣個好價錢。」
三天後高仙芝率安西四鎮五萬精銳悄然開拔,干裡奔襲意圖西侵的大食帝國。由於唐軍人馬遠不及大食與諸胡聯軍的數量,為了達到出奇制勝的戰略目的,高仙芝率軍探人敵國七百餘里,從常人認為最不可能的線路,直襲大食帝國邊塞重鎮恆羅斯。
任天翔並不擔心唐軍的命運,他給拉賈的行軍線路圖已經將目的地改成了幾百里之外的勃羅。如果唐軍遭遇拴折,也肯定與他無關。所以他一面督促褚然暗中聯絡買家,盡快將所有安西四鎮所有大唐客錢變成現錢準備逃亡,一面讓小澤去監視拉賈的動靜,防著這老狐狸得知實情,對自己不利。
可兒在任天翔精心照顧下,傷勢很快痊癒。從她口中任天翔才得知,當年她被龜茲武士帶回西域後,一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由於她是當年龜茲王唯一留存下來的血脈,所以龜茲人將她當成了復國的希望。但在官府的嚴厲鎮壓之下,身邊的武士不是陸續戰死,就是悄然離去,最後她流落到了波斯,被當地匪徒擄掠。是拉賈從波斯匪徒手中買下了她,將她帶到了龜茲。為了不暴露身份,她一直對拉賢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任天翔得知當年的龜茲公主,竟然淪落到賣身為奴的境地,心中不勝唏噓。聯想到自己的遭遇,也不禁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憐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公主,決不容她再淪為別人的玩物。
12、暗殺
在準備逃離龜茲的這段時間,任天翔也隔山岔五去都護府拜望高夫人,藉機打探前方軍情。畢竟他心中有鬼,所以對唐軍這次遠征大食的結果份外關心。
去得頻繁了,甚至與守門的士兵都已混熟。
褚然果然能幹,不到一個月時間就為四家客棧找到了新的老闆,並將客棧賣了個不錯的價錢。眼看自己剛剛創下的基業不得不就此放棄,任天翔心中頗為不捨,不過為了自己和朋友們的安全,也不得不忍痛割愛。
在離開大唐客棧的前一天晚上,任天翔換上小二的衣衫,將客棧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回想自己剛到這裡做小二的日子,恍若隔世。
「公子,天已經很晚了,早些歇息吧。」身後傳來褚然的聲音。
任天翔回過頭,心不在焉地問:「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褚然點點頭:「明日一早新老闆就來辦交接,所有夥計都拿到一筆不菲的安家費,早已離開了龜茲,咱們明日一早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略頓了頓,他又小聲問,「今後要去哪裡,不知公子心中有沒有目的地?」
任天翔歪頭想了想,苦笑道:「西域是不能呆了,長安又不能回,想來想去就只有去洛陽看看。洛陽是大唐帝國的東都,繁華不亞於長安,而且,我母親當年就是在那裡認識了任重遠……」
見任天翔神情怔忡,突然住口,褚然心中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多問,點頭道:「明日我送你們出城。我已請了當年隨咱們去沃羅西那幾個刀客護送公子,加上褚剛和小澤一路照應,應該不會有事。」
任天翔啞然笑道:「我現在幾乎身無長物,一文不名,就算遇到盜匪也不會有事。倒是你帶著巨款獨自留在龜茲,才千萬要當心。」
褚然笑道:「這個公子儘管放心,我褚然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知道如何在鬧事中藏身。待風頭過去,我再組織商隊去沃羅西,定要為公子賺座金山回來。」
褚然的樂觀情緒感染了任天翔,他不禁點頭笑道:「好!咱倆比一比,以三年為限,看看誰最後賺到更多的錢!」
二人相視一笑,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對未來的希翼和嚮往。
第二天一大早,任天翔帶著可兒、褚氏兄弟、崑崙奴兄弟和小澤,在幾個刀客的護衛下來到龜茲東門。由於有高仙芝的通關令符,守門的兵卒連忙開關放行。在出城的時候,任天翔回頭遙望都護府方向,突然對褚然道:「高夫人待我如自家子侄,封常清將軍對我更是有知遇之恩,我得去向他們道個別。你們先出城等我,我去去就來。」說完不等眾人阻攔,立刻打馬飛馳而去。
眾人欲攔不及。
不多時來到都護府,任天翔突然發覺都護府氣氛有些異樣,戒備比往日似乎森嚴了許多。他翻身下馬,對守門的兵卒道:「不知封將軍是否在府中公幹?麻煩軍爺替我通報一二。」
守門的兵卒有一個認得任天翔,忙道:「封將軍吩咐,任公子勿需通報,直接去大堂見他便是。」
「多謝兄弟!」任天翔抱拳一笑,匆匆進得大門,剛進門就聽耳邊一聲大吼:「拿下!」話音未落,任天翔就感覺身子騰空,被人拎了起來,跟著被人五花大綁,捆成粽子一般。他掙扎道:「你們瘋了,我是任天翔!」
「拿的就是你這奸細!」一個小校抬腿給了任天翔一腳,向幾個兵卒一招手,「帶進去!」
被兩個兵卒架著來到大堂,進門就見封常清據案高坐。任天翔不禁高聲質問:「封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封常清神情複雜地望著一臉迷茫的任天翔,半晌無語,最後開口輕歎:「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據實招來,難道還想矇混過關?」
任天翔苦笑:「究竟要我招什麼?還請將軍明示。」
封常清緊盯著任天翔,澀聲問:「今日前方傳來最新戰報,高將軍在恆羅斯附近遭到敵軍伏擊,龜茲遠征軍死傷慘重,幾乎全軍覆沒,數萬將士的屍骨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對這消息不知你有何感想?」
任天翔臉上猝然變色,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既驚訝又不解,按說自己已經將線路圖的目的地改到了數百里外的勃羅,遠征軍實不該在恆羅斯附近遭到大食大軍的伏擊,這中間必定出了什麼岔子。可任天翔思來想去,也想不通問題出在哪裡。
見任天翔默然無語,封常清啞著嗓子道:「高將軍千里奔襲大食,行軍線路和最終目的地是遠征軍最高機密,只有寥寥數人知道,他們都是追隨高將軍出生入死的生死同胞,決無可能洩露這機密。我思來想去,只有你這個外人在高將軍書房中見過行軍線路圖,只有你才有可能洩露這機密!」
任天翔囁嚅著正要分辯,封常清突然拔出佩劍厲喝:「面對著幾萬將士無辜忠魂,面對著你自己的良心,你要再有半句謊言,我就將你立斃劍下!」
任天翔抬頭迎上封常清赤紅的眼眸,坦然道:「不錯,是我憑著記憶畫下了行軍線路圖,不過我將目的地改到了幾百里外的勃羅,遠征軍怎會在恆羅斯附近遭到敵軍伏擊?」
封常清喝問:「是誰要你這樣幹的?」
「是波斯富商拉賈。」事已至此,任天翔也不想再隱瞞,「是他要挾我去盜行軍線路圖,只是我想不通他怎麼會猜到高將軍襲擊的目標是深入大食七百餘里的恆羅斯,而不是地圖上的勃羅。」
封常清聞言高叫:「來人!立刻將波斯富商拉賈給我抓來,不得有半點耽誤。」
門外傳令兵應聲而去,不過頓飯功夫,就見一郎將喘著氣匆匆而入,對封常清拜道:「拉賈的府邸早已空無一人,卑職搜遍了整個莊園,也沒有找到拉賈的下落。」
「給我搜查全城,決不容這奸細逃出城去!」封常清怒道,郎將領令而去後,他痛心疾首地望向任天翔質問,「你跟那些被征服的邊民不同,你是純粹的唐人,為何要通敵賣國?」
任天翔不敢說是為了可兒,更不敢說是受了拉賈脅迫,他怕連累大唐客棧的夥計和朋友,只得垂頭苦笑:「我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為了還債我只有照拉賈的吩咐去做。」
「為了錢你竟不惜出賣我軍情報,令數萬將士葬身異鄉,連高將軍都差點回不來!」封常清怒不可遏,一腳將任天翔踢翻在地,對隨從高忽,「給我押入死牢,待高將軍回來親自處置。」
置身於都護府陰暗潮濕的死牢,任天翔有種恍若夢境般的迷茫,他始終沒想通大食人僅憑那張篡改過的行軍線路圖,就猜到高仙芝會襲擊深入大食國境七百餘里的恆羅斯。也許大食人只是從高仙芝過去的用兵,猜到他要偷襲常人以為最不可能的地點,跟自己那張行軍線路圖沒多大關係。這樣一想任天翔心中稍稍好受了一點。
不知過得多久,牢門「吱呀」一聲打開,獄卒在門外叫道:「大食狗,有人看你來了。」任天翔好半晌才回味過來,原來「大食狗」是在叫自己。他不禁搖頭苦笑,在心中暗歎:誰會在這個時候來看望自己?
一個慈祥的老夫人在丫環陪同下來到任天翔的監室外,任天翔一見之下又驚又喜,忙隔著柵欄哽咽道:「嬸娘救我!」
「閉嘴!誰是你嬸娘?」高夫人面色慍怒,含淚質問,「你是唐人,為何要做大食國的奸細?為何要通敵賣國,害得遠征軍幾乎全軍覆沒,仙芝也差點戰死異鄉?」
「我沒有!」任天翔急忙分辯,「不管夫人信還是不信,我都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你,我沒有出賣高將軍,更沒有做任何人的奸細。」
「你別再說了!」高夫人疲憊地擺擺手,「是不是奸細待仙芝回來自會親自審訊,在這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點事了。」說著她示意丫環放下食盒,這才扶著丫環,抹著眼淚緩緩離去。
任天翔味同嚼蠟地吃著高夫人送來的食物,心中七上八下。雖然他自問並沒有真正出賣唐軍的情報,但要讓人相信這點只怕是難如登天,尤其是大敗而回的高仙芝,就算知道他不是大食奸細,只怕也要用他的腦袋來祭奠陣亡的將士。任天翔思來想去,也不知如何逃過這一劫。
在牢房中度日如年地過了數日,任天翔終於被再次提審。當他看到大堂上端坐的高仙芝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分辨都無濟於事。
只見高仙芝一掃過去的倜儻優雅,猶如受傷的病虎般雙目赤紅,兩腮深陷,頭上甚至還纏著繃帶,胸前衣衫鼓鼓囊囊的,那是包紮後的痕跡,顯然受傷不輕,從他這主帥身上可以想見那一戰的慘烈。
「是你向大食出賣了我的行軍線路圖?」高仙芝一字一頓地問。
「不錯!」任天翔放棄了分辨,他知道任何解釋都毫無意義。
「供出你的同黨!」高仙芝目光冷冽如冰。
「拉賈·赫德。」任天翔苦笑,「除了他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
一旁的封常清忙小聲稟報:「我已派人查抄過拉賈的莊園,以及這小子的大唐客棧,可惜這兩處都已人去空。」
高仙芝盯著任天翔淡淡問:「通敵叛國是死罪,對此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任天翔苦澀一笑:「沒有。」
「很好!」高仙芝緩緩站起身來,結束了這次簡單的審訊,「三日後的正午,我將用你的腦袋,祭奠我陣亡的將士。」
如果說法場是黎明百姓最喜歡的舞台,那被殺者就是這舞台上唯一的主角。是他們用自己最後的生命和最本色的演出,為黎民百姓提供了最廉價,也是最血腥的娛樂。
當任天翔被五花大綁押入刑場之時,周圍早已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那目光有憐憫,有惋惜,也有幸災樂禍,不過更多的是鄙夷和仇視。很多人已經知道任天翔被殺的緣由,所以一路上都有人將石塊扔到任天翔頭上身上,並追著囚車忽叫:「活剮了這個大食狗!」
午時三刻,行刑的號炮如期響起,負責監斬的右威衛將軍李嗣業手執陌刀登上刑台,對任天翔恨聲道:「我要親手砍下你的腦袋,祭奠我陣亡的兄弟。只有用你這大食狗的鮮血,方能稍稍消減我心中的仇恨。」
任天翔黯然苦笑,沒想到自己尚未弱冠,就要煳裡煳塗死在這裡,死後還要背個「大食狗」的罵名。回想自己初到龜茲時的自信滿滿,他心中突然生出人生如夢,世事無常的感慨。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他寧願做個本本分分的店小二,他決不會再狂妄地以為,真能把握自己的命運。
「你安心上路吧!」李嗣業一聲輕叱,陌刀徐徐揚起。
任天翔閉上眼睛,顯然已經認命了!
一支弩箭倏然而至。李嗣業一聲大吼,急忙橫刀上撩,將一支射向自己咽喉的弩箭挑開。幾乎同時,圍觀的百姓中突然衝出數十彪壯大漢,人人手執利刃撲向法場,轉眼便衝開警戒的兵卒,狼群般撲向刑台。尤其領頭的一個金剛般的壯漢和兩個精悍的沃羅西人,武功明顯比同伴高出一大截。
事發突然,負責警戒的兵卒頓時亂了分寸。由於任天翔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因此根本沒人想到有人來劫法場,何況法場是設在龜茲城內,行刑時四門緊閉,就算救下死刑犯也是出不了城。所以負責法場警戒的兵卒只有不到百人,而圍觀的百姓卻數量驚人,遇到意外頓時亂作一團,無形中幫了那些打扮成百姓的劫匪的大忙。
李嗣業眼看兵卒擋不住那些來歷不明的漢子,急忙揚刀欲先將囚犯斬殺。就在這時,突見一騎飛奔而至,馬上騎手白巾蒙面,手中長鞭迅若靈蛇,倏然捲住囚犯的腰,跟著借駿馬的飛馳將囚犯身子帶起,穩穩落在了那騎手身後的馬鞍上。這幾下兔起鶻落,眨眼間那騎手就已帶著囚犯向遠處飛馳。
李嗣業一聲大吼,正要追將上去,卻被幾個來歷不明的漢子攔住去路。李嗣業揮刀連殺數人,但周圍實在太過混亂,待他登上坐騎想要追擊,卻發現那囚犯已不知去向。他不禁咬牙切齒道:「姓任的,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用你的腦袋祭奠我戰死的弟兄!」說著揮刀連拍馬股,向那騎手消失的方向縱馬追去。
那匹潔白如雪的戰馬神駿無比,即便載著兩人速度也絲毫不減。在駿馬身後還緊跟著兩個沃羅西武士和一個金剛般的壯漢,轉眼間幾個人就來到城門,守門的兵卒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正要阻攔,卻見那騎手遠遠便亮出一物,同時高忽:「緊急軍情,速開城門。」
守軍仔細一看,連忙招忽同伴:「是將軍的通關令符,快開門。」
城門剛開啟一道縫,幾個人就急衝而出,向東狂奔。一路馬不停蹄直奔出數百里,才在一片沙漠中的綠洲徐徐停了下來,綠洲中有塔里木河的支流從中穿過,河邊有幾座帳篷。聽到馬蹄聲,一個老者與幾個武士從帳篷中迎了出來,赫然就是拉賈和他的手下。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褚然和小澤。
「老臣恭迎公主殿下!」拉賈遠遠便拜倒在地,哽咽道,「公主能從千軍萬馬中平安歸來,定是有神靈庇佑,咱們復國有望了!」
眾武士齊聲歡忽,紛紛拜倒。那騎手徐徐揭去蒙面的白巾,露出了可兒那張俊美無雙的臉。緊隨她身後的,正是褚剛和崑崙奴兄弟。
雖然任天翔早已從體味猜到了騎手的身份,但親眼看到可兒從孤苦伶仃的女奴,變成武功高強、受無數龜茲武士擁戴的公主殿下,心中還是十分震驚。跟著就想通了一直困惑著他的那個難題,他不禁失聲道:「是你!告訴大食人高仙芝將襲擊恆羅斯的那個人是你!」
「沒錯!」可兒說著翻身下馬,並示意一名龜茲武士為任天翔解開繩索,「我得感謝你告訴我高仙芝真正的目標,不然大食軍未必能在恆羅斯消滅安西軍精銳。」
任天翔一呆,突然醒悟正是自己洩漏了唐軍的機密,被當成奸細殺頭還真是沒有冤枉。原來拉賈和可兒都在跟自己演戲,什麼賣身為奴的淒慘故事都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也許那些要挾自己的苦肉計正是出自可兒之手,可歎自己還拚死要救可兒脫離苦海。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任天翔心中既憤怒又失落,想自己懷著最純真的願望來龜茲尋找童年的玩伴,沒想到可兒卻一直在利用和欺騙自己,從最初在拉賈府上的初次相見,到後來在自己面前賣力地演苦肉計,利用自己最純真的感情去為她竊取軍事情報,甚至不惜將自己和所有朋友都置於險地,差點就讓自己成為高仙芝的刀下之鬼!
女人,這就是女人!任天翔在心中冷笑,並在心中暗暗發誓,從今往後,決不再相信任何一個女人,尤其是捲入政治鬥爭的女人。
「你是不是怪我欺騙了你?」可兒察言觀色,似有所覺。
「我哪敢?」任天翔苦笑,「只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幫助大食軍?」
「我們不是幫助大食軍,而是在幫助自己。」可兒寶藍色的眼眸中有一絲莫名的哀傷,「龜茲兩字在你們唐人眼裡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但在咱們龜茲人心中,卻是代表著世世代代生養我們的祖國。我和我的追隨者從未忘記復國的大業,為了復國,我們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你們就借大食消滅安西軍精銳,為你們的復國創造條件。」任天翔歎息,「可你為何又要冒險去劫法場救我?要知道那面通關令符有可能已經失效,你很可能就此失陷城中,再也沒有機會繼續你的復國大業。」
可兒避開任天翔質疑的目光,言不由衷地道:「我們不會讓一個幫助過我們的朋友,白白為我們送命。」
「只是朋友?」任天翔心中在冷笑,面上卻出奇的真誠,盯著可兒追問,「如果只是朋友,你會在拿到準確情報之後繼續留在大唐客棧?你會跟著我們一起離開龜茲?你會不惜犧牲你的手下去救我?」
可兒目光有些躲閃,遲疑道:「我只是想在離開龜茲之後,再將實情告訴你,我不想永遠騙你。」
「可你也不能再騙你自己。」任天翔嘴邊泛起了一絲標誌性的微笑,那是他在長安將無數無知少女勾上床的迷人之笑。
輕輕握住可兒的手,他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可兒湛藍如海的眼眸,「其實你心靈深處是不想離開我,那怕多跟我在一起一天,都會感到莫大的幸福。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信任和依戀,不然我也不會被你的苦肉計騙過。既然如此你還是跟我走吧,復國大業是男人們的事,跟你這個嬌弱的女孩子一點關係沒有。」
可兒眼中閃過一絲迷醉,閉上眼任任天翔輕輕吻上了自己的豐唇,就在對方將要吻實的瞬間,她卻猛然推開了他。轉身避開對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氣,盡量平靜地道:「我個人的情感與復國大業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我是龜茲王族最後的血脈,我不會為了個人的幸福就放下自己的責任。我很感激這些天來你對我的愛護,我會永遠銘刻在心中,今生今世,永難相忘。」
任天翔突然發現可兒貌似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堅韌剛強的心,讓人肅然起敬。他強忍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澀聲道:「我衷心祝願你的復國大業最後成功!」
可兒欣然回過頭:「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邀請你來龜茲做客,你將是龜茲國最尊貴的客人。」
任天翔勉強一笑:「我一定接受你的邀請。」
可兒笑著點點頭:「不過現在你該走了,安西軍隨時可能追到這裡。只要還沒有離開安西四鎮的地盤,你就還是個受通緝的逃犯。」
任天翔吐吐舌頭:「那我還是趕緊逃吧,殺頭的滋味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嘗。」
與可兒褚然揮手作別,任天翔帶著崑崙奴兄弟和褚剛、小澤踏上了東去的漫漫旅途。雖然高仙芝的通關令符肯定已是廢物,但褚然還是堅持要留下來,所以任天翔只好與他在此分手作別。
小澤以前從未離開過龜茲,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和嚮往。他遙望東方興奮地問:「公子爺,咱們要去哪裡?」
任天翔遙望東方,輕輕吐出兩個字:「洛陽!」
「為什麼是洛陽?」小澤對一切都感到好奇。
任天翔神情複雜地徐徐道:「洛陽是大唐的東都,繁華不亞於長安。我母親正是在那裡認識了任重遠,因為有了我才被逼從家中出走,最後陷入無邊的苦難。」
小澤好奇地問:「為啥有了你就要被逼出走?」
任天翔眼中閃過一絲隱痛,奮力一鞭抽在馬股上,沉聲道:「趕路要緊,哪來那麼多廢話?」
見任天翔神情不悅地縱馬疾馳,小澤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與褚剛相視一笑,急忙打馬追了上去。在他們身後,崑崙奴兄弟帶著幾匹駱駝的給養,追隨他們慢慢踏上了東去中原的旅途……
西域大漠,天高地闊,一隻孤鷹在藍天之下、白雲之上悠然盤旋。在它下方,一小隊旅人渺小如蟻,在漫漫黃沙中蜿蜒而行。天地蒼茫,亙古未變。
「公子,這鷹……似乎有些古怪。」褚剛不住眺望天空,終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有啥古怪?」小澤少年老成地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飛鷹,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它已經跟了我們很久,從昨天就一直在跟著我們。」褚剛若有所思地自語。
「不會吧?這麼遠你也看得清?」小澤有些不信。天上的飛鷹看起來比蒼蠅大不了多少,要分辨出它們的不同,恐怕比分辨蒼蠅的公母還困難。
「自從我得菩提生大師指點,修習玄奘大師傳下的功法之後,目力比原來增強了不止一倍。」褚剛解釋道,「它就是昨天跟著我們的那只鷹,我不會認錯。」
任天翔勒住馬,有些驚訝於褚剛粗中有細,他問:「你意思是說,有人在利用飛鷹追蹤我們?可是飛鷹不是獵犬,如何聽人指揮?又如何與人交流?」
褚剛沉吟道:「突厥人最善訓練獵鷹,並利用獵鷹追蹤獵物或敵人。他們用旗子指揮天空中的獵鷹,而獵鷹則用飛行軌跡與主人進行簡單的交流。當年太宗皇帝與突厥作戰,就曾吃過獵鷹的大虧。」
任天翔恍然醒悟:「一定是高仙芝!他在西域經略多年,手下不乏突厥將領。看來他並不打算輕易就放過我,而是派出輕騎一路追擊。幸虧可兒將最好的沃羅西馬給了我們,而我們一路上又馬不停蹄,不然……」
「那咱們趕緊快躲起來啊!」小澤面色大變,他知道安西騎兵的厲害,就連大漠悍匪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據說安西騎兵可以在馬背上睡覺,因此幾乎可以不眠不休地追擊敵人。
「這西域大漠一望無際,咱們往哪裡去躲?」任天翔不禁搖頭苦笑,轉問褚剛,「不知當年太宗皇帝,是如何對付突厥人的獵鷹?」
「揚起煙塵遮蔽天空,或以更兇猛的蒼鷹驅逐獵鷹。」褚剛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可惜這些辦法我們都用不上。為今之計只有盡快逃到人群稠密的地方,獵鷹畢竟不是獵狗,分辨不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任天翔苦笑:「就怕追兵還有獵狗,畢竟狗比鷹容易指揮。」
「公子不用氣餒,咱們可以往東南方向走。」褚剛往東南方一指,「咱們可以借道沃羅西進入祁連山,順祁連山脈繞過玉門關去往關內。只要咱們進入山區,安西騎兵就沒有任何優勢,有林木掩護,獵鷹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任天翔拿出地圖看了看,不禁微微頷首:「兄長很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啊!」
褚剛也沒有否認:「我隨族兄往來西域與中原,這條道沒有少走。以往我們借道沃羅西繞過玉門關,原本只是為了省幾個關稅,沒想到現在卻可以救命。不過途中就怕遇上沃羅西兵馬,運氣不好會被當成奸細處死。」
任天翔笑了起來:「不過這回咱們不用怕,雖然松贊巴吉送我的那柄匕首留給了褚然,但我還有他賜我的王族飾品和禮器,就算遇到沃羅西兵也有護身符。咱們就借道沃羅西,看看安西騎兵可敢孤軍深入沃羅西!」
五人五騎掉頭轉向東南方,疾馳兩天後便進入了沃羅西疆域,然後借祁連山脈的掩護,躲過了天空中的獵鷹,繞過玉門進入內地,七天後便接近了碧海湖。過了碧海湖,就應該是大唐的疆域了。
眼看碧海湖在望,幾個人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已經借道沃羅西數天,相信安西騎兵決不敢追蹤而來。而且天空中也沒有再看到那只獵鷹,應該是安全了。
但是就在當夜,正當任天翔睡得正香,卻突然被崑崙奴兄弟搖醒。兩人連比帶劃,一臉的焦急。迷煳之中,他聽到了隱隱傳來的狗吠和馬蹄聲。
「不好!有人追來了!」任天翔匆忙出帳一看,但見黑暗之中,十幾個黑影正向自己的營地包圍過來。他們離營地已經很近,若非崑崙奴兄弟警覺過人,只怕幾個人已經被人俘虜。
「公子快走!」褚剛急忙揮刀開路,借夜色掩護衝破包圍,護著任天翔和小澤往東疾馳。崑崙奴兄弟則在後方斷後,五人邊打邊逃,黎明時分便逃到了一望無際的碧海湖邊。
天色已明,任天翔已能看清追兵的摸樣——領頭的赫然就是高仙芝帳下第一猛將李嗣業,手執陌刀率十八名安西驃騎追來。他們身著普通的牧人皮袍,想來是為了不引起沃羅西人注意。
「大食走狗,我不殺你,誓不為人!」李嗣業在身後手舞陌刀大忽小叫,嚇得任天翔心驚肉跳。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天,對方的仇恨和殺意依舊分毫未減。
「公子快走,我去擋住他!」褚剛見崑崙奴兄弟無法擋住追兵,急忙調轉馬頭向李嗣業迎上去。二人戰馬交錯而過,就聽「噹」一聲巨響,雙刀相擊濺出的火星,猶如煙火照亮了黎明的朦朧。
褚剛不擅馬戰,第一個照面就差點被李嗣業一刀震下馬來,急得大叫:「公子快走,不要管我!」
任天翔心知自己幫不上忙,只得沿著湖邊縱馬急逃。李嗣業無心與褚剛糾纏,立刻率手下向任天翔追去,十八騎呈扇形,向任天翔快速包圍過去。
雙方一追一逃跑出數里,突見前方黎明的薄霧中,隱約出現了林立的旌旗,任天翔一見之下暗暗叫苦。他認出那是大唐軍隊的旗幟。前有阻攔後有追兵,看來這次是難以逃出生天了。
「是隴右的神威軍!」褚剛從旗子上認出了前方的部隊,「是哥舒翰的人馬!」
任天翔凝目望去,果見最前方的兩面大旗上,一面繡著「神威」,一面繡著「哥舒」二字。大旗之下,一魁梧老將鬚髮花白,卻依舊威風凜凜,雙目如炬,尤其頜下那部長及胸際的濃密髯鬚,煞是威武。從其服飾上,任天翔認出對方便是官居二品的鎮邊節度使,那一定就是名震隴右的突厥名將哥舒翰了!他不禁心中一動:以前在龜茲就聽說,高仙芝與哥舒翰雖同為鎮邊節度使,卻素來不睦。這次是死是活,只能賭上一把了。
想到這任天翔縱馬向前方的唐軍衝去,嘴裡大叫:「將軍救我!」
領頭的老將勒馬停了下來,銳利的目光冷冷落在任天翔身上:「你是何人?」
「我乃大唐百姓,被幾個身份不明的強人一路追殺,聽人說哥舒將軍鎮邊衛國,威名鎮邊陲,所以特趕來求救。」任天翔慌忙道。
哥舒翰展顏微笑,示意任天翔一行退到自己軍中。
就見李嗣業率安西十八騎已衝到眾人面前,乍見哥舒翰等人,李嗣業急忙勒馬,不等人立而起的烈馬前蹄落地,便在半空中拱手一拜:「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將軍帳下陌刀將李嗣業,拜見哥舒將軍!」
在烈馬前蹄騰空之際放開韁繩拱手行禮,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李嗣業秀了這手騎術,立刻引得哥舒翰身後識貨的將領忍不住喝彩。哥舒翰卻不悅地皺起眉頭:「聽聞高仙芝帳下有一文一武兩員大將,文為封常青,武為李嗣業,那就是你了?」
李嗣業連忙收起幾分狂傲:「不敢,正是末將。」
「你不在安西鎮守,為何突然率兵來到我的防區?而且還打扮成沃羅西牧人模樣?」哥舒翰冷冷問。
李嗣業忙道:「末將追擊幾名大食奸細,一路追蹤至此。如今奸細已為將軍所獲,還請將軍將他們賜還給我。」
「大食奸細?何以為證?」哥舒翰手捋頜下濃密髯鬚,不緊不慢地問。
李嗣業一怔,一時無言以對。安西軍這次遠征大食大敗而回,高將軍尚未想好要如何向朝廷匯報,所以暫時還不能向哥舒翰提起。而且這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李嗣業也不想被哥舒翰恥笑。他想了想,只得道:「他們曾向大食人出賣我軍情報,被高將軍發覺,令末將務必將他們擒回。望將軍看在高將軍面上,將他們交還給我。」
李嗣業不提高仙芝還好,這一提就見哥舒翰面色越發難看。原來哥舒翰在軍中的資歷遠勝高仙芝,如今卻只是鎮守隴右的節度使,名義上與高仙芝平起平坐,實際管轄的地盤和兵馬卻遠不及高仙芝。他一向不甘人後,聽李嗣業這樣說,不由微微一哂:「高仙芝的面子在安西或許可通行無阻,但在隴右卻是一錢不值!」
李嗣業有些茫然:「哥舒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哥舒翰淡淡道:「莫說這些人你並無真憑實據,就算他們真是大食奸細,現在落到我手裡,也該由我來處置,何時輪到你來說話?安西軍手腳再長,也不能到我的地盤來抓人吧?」
李嗣業愣在當場。如果是別人,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低下姿態軟語相求,可惜他是李嗣業,除了高仙芝誰都沒放在眼裡的陌刀將李嗣業。見哥舒翰不願交人,他不禁瞠目厲喝:「哥舒將軍,末將臨行前高將軍交待,務必要將幾名奸細抓回。末將若空手而回,沒法向高將軍交待。」
「你這是拿高仙芝來壓我?」哥舒翰冷冷問。
「末將不敢!」李嗣業不亢不卑地拱拱手,「只是高將軍有令,末將不敢不遵。這幾個奸細我一定要帶走,若遇阻攔,末將只好拚死一搏!」
李嗣業身後僅有十八騎,面對神威軍上萬人馬,卻是凜然不懼。令哥舒翰也不禁微微頷首:「高仙芝手下果然有人才,一個陌刀將竟也敢挑戰我千軍萬馬。好!就憑你這份勇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說著往自己身後一指,「我身邊的將領你可任挑一人,只要你能勝出,我就將這幾個人交還給你。」
李嗣業看了看哥舒翰身邊的將領,雖然個個彪悍勇武,但沉穩凝定卻略有不及,唯有哥舒翰才稱得上淵渟嶽立,難測深淺。猶如酒鬼見不得美酒,李嗣業豈能放過與真正的高手過招的機會,他的目光最後落到哥舒翰身上,拱手一拜:「如果哥舒將軍不嫌冒犯,末將想向你挑戰。」
哥舒翰一怔,不怒反笑:「好!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老夫若不應戰,倒顯得小氣了。」
神威軍眾將紛紛勸阻:「將軍不可!這等小事自該由咱們來應付。」
哥舒翰擺擺手:「本將軍一言既出,豈可再更改?取我槍來!」
一名身高體壯的親兵立刻將一柄白蠟桿的長槍扛了過來,哥舒翰沒有伸手去接,只道:「我與李將軍只是比武較技,並非生死相搏,換槍頭。」原來哥舒翰平日與自己部下切磋,都是使用沒有開鋒的鈍頭槍,只有上陣殺敵才換上鋒利的槍頭。
那名親兵連忙將鋒利的槍頭取下,換成沒有開鋒的鈍槍。哥舒翰這才提槍在手,信手抖了個槍花:「雖是鈍槍,被我刺中也必受傷,李將軍當心了!」
李嗣業點點頭,將手中陌刀轉了半圈,傲然道:「既然哥舒將軍以鈍槍對敵,末將也當以刀背相迎。」
哥舒翰將長槍一橫:「你遠來是客,請!」
李嗣業也不客氣,鞋跟在戰馬腹部一磕,立刻橫刀向哥舒翰衝去,在二人身體交錯而過的瞬間,他猛然揮刀一斬,直辟哥舒翰咽喉。
「好!」哥舒翰一聲輕忽,長槍斜封,剛好擋住了襲來的刀背。就聽「噹」一聲輕響,在刀槍相碰的同時,二人已交錯而過,第一個照面似乎是個平手。
不過李嗣業卻是萬分震驚,以他出刀之迅速和力道之剛猛,很少有人能硬擋他一刀。沒想到哥舒翰年過花甲,無論反應速度還是兩臂的力量,竟一點不輸自己。
兩匹戰馬在神威軍將士的吶喊助威聲中,很快又兜了回來,白蠟槍與陌刀再次糾纏在一起。但見李嗣業陌刀大開大合,每一刀皆帶起忽忽風聲,隱然有猛虎下山之勢;哥舒翰的長槍卻是神出鬼沒,猶如毒蛇出洞般悄無聲息,不斷地將李嗣業陌刀的攻勢化解,並乘隙反擊。
二人皆是以快打快,轉眼便斗了上百招,依舊難分勝負。哥舒翰突然倒拖長槍繞場而走,李嗣業一看心中暗喜:看來老傢伙槍法雖高,可畢竟年老力衰,一百合之後就露出疲態。他不願放過這一戰成名的機會,立刻縱馬追去,兩人兩騎越跑越快,眼看就要追上,陡聽哥舒翰一聲大吼:「著!」
但見哥舒翰的戰馬突然停步,雙蹄騰空人立而起。哥舒翰於半空中反手出槍,以槍柄從腋下反刺而出,悄沒聲息猶如毒蛇出洞。李嗣業戰馬正高速奔馳,不由自主往哥舒翰的槍柄上撞了過去,李嗣業反應不及,只得側身讓過胸膛要害,卻還是被槍柄刺中肩胛,頓時手臂失力,陌刀「匡當」落地,他在馬鞍上晃了兩晃,總算還是穩住身形,沒有狼狽落馬。
「好!」在神威軍眾將的歡忽聲中,哥舒翰收槍而立,傲然讚道,「你是唯一沒有在我回馬槍下落馬的對手,果然不愧是安西軍第一虎將。」
這話本是讚揚,不過聽在李嗣業耳中卻是莫大的諷刺,他悻悻地對哥舒翰拱拱手:「將軍果然高明,末將甘拜下風。他日再有機緣,末將當再向將軍討教。」說完向幾個隨從一揮手,「我們走!」
待李嗣業率眾走遠,哥舒翰這才扔下長槍,心中暗叫僥倖。若非李嗣業太過自負,居然以不趁手的刀背對敵,而且稍佔上風就緊追不捨,這一戰最終的勝負還真是不好說。看看朝陽已在東方升起,他舉手一揮,令官立刻將他的號令傳遍全軍:「原地紮營!」
不過盞茶功夫,中軍大帳就在碧海湖邊立了起來。在全軍安營造飯的同時,任天翔也被帶到了中軍大帳。見哥舒翰高踞案後,他不禁心下惴惴,即便暫時逃過了李嗣業的追殺,但在哥舒翰面前,恐怕未必能輕易矇混過關。畢竟大食是大唐敵國,出賣唐軍情報勾結大食的罪名,無論落在高仙芝還是哥舒翰手裡,恐怕最終結果都差不了多少。
「說!你為何會被高仙芝指為大食奸細?」哥舒翰盯著任天翔,眼中隱有一種洞悉人心的睿智。任天翔正不知如何狡辯,突然在哥舒翰身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他心中先是一喜,跟著恍然醒悟,瞬間即捋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立刻朗聲道:「將軍,高仙芝說我是大食奸細,是因為另有原因。」
「是何原因?」哥舒翰淡淡問。
「因為,我從高仙芝手中救出了石國太子,並助他逃回故國。」任天翔坦然明言,「薩克太子回國後即倒向了大食帝國,因此我也就成了大食奸細。」
「你為何要救石國太子?」哥舒翰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高仙芝征伐石國和突騎施,實乃覬覦兩國財富,對大唐盟國妄動刀兵。」任天翔旁若無人地侃侃而談,「在下雖是大唐子民,但也萬分同情石國和突騎施的遭遇。即便國家利益,也大不過一個理,所以草民才甘冒漢奸的罪名,幫助石國太子逃回故國。如果這也算是大食奸細,那麼草民甘願引頸就戮,死而無悔!」
哥舒翰沉默了數息,突然拍案讚歎:「好!公子真義士也!設宴!我要好好款待公子!」
任天翔心中一鬆,終於知道這一回是賭對了。他在哥舒翰隨從中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如狼一般彪悍。那是石國的武士首領突力,當初他為掩護太子一路往東而逃。沒想到竟投到了哥舒翰帳下,看哥舒翰對他的器重,任天翔就知道應該怎麼說話了。
原來哥舒翰父親就是突騎施人,母親則是於田王族,所以他對高仙芝以私利征討石國和突騎施十分不滿。而突力也是突騎施人,當初逃亡來到隴右,即為哥舒翰收留。從突力口中他已知道高仙芝征伐石國和突騎施的來龍去脈,所以對冒死營救石國太子的任天翔,自然就另眼相看。
西域民族的酒宴沒有長安那麼多講究,很快就有將佐在帳下燃起篝火烤羊烹肉,各種美酒被抬入帳中,這便是哥舒翰款待貴客的酒宴了。聽說任天翔是長安人,哥舒翰急忙吩咐隨從:「速去請司馬公子,他也來自長安,想必會很高興認識任公子。」
火上烤肉飄香,鍋裡肉湯沸騰。任天翔這一路逃亡,從未吃過一頓好飯,不禁饞涎欲滴,食指大動。誰知哥舒翰卻遲遲不叫開席,顯然是在等那個什麼司馬公子。
任天翔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不知這司馬公子是何許人物,竟要哥舒將軍親自等候?」
哥舒翰正色道:「司馬公子名瑜,出身世代書香望族,從小習天文地理,熟讀兵書韜略。所以年方弱冠,卻已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辨之機,實乃本將軍最為敬佩之人。」
任天翔心中暗忖:想一個二十剛出頭的書獃子,能有多大能耐?不過是讀過幾本兵書,知道一些古代戰例,再加三寸不爛之舌,便將哥舒翰這個沒讀過多少書的老粗,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深淺。這樣一想心中就有不以為然之色,笑道:「既然將軍帳下有如此能人,在下倒是有心結識,向他學點本領也是好的。」心中卻是打定主意,待會兒定要好好戲耍一下這個江湖騙子。
就在這時,突聽帳外衛兵高忽:「司馬公子到!」
帳中眾將皆起身相迎。
任天翔側目望去,就見一年輕男子白衣如雪,面帶謙和微笑信步而入。但見他衣著樸素而不失雅致,面色溫潤勝似美玉,眉宇間有著一種奪人心魄的俊美。朗朗星目中更有一種看破紅塵的淡泊恬靜,雖置身於眾星拱月的中央,依舊是謙謹如常、寵辱不驚。
任天翔生長於長安繁華之都,見過太多家世顯赫的世家公子和學識淵博的青年才俊,但論氣質和風度,卻也無人可與這位司馬公子相提並論。不過他早已先入為主將其當成了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所以在哥舒翰率眾將相迎之時,他卻只是冷眼旁觀,並不上前湊趣。
「哦,對了,我來給你們介紹。」哥舒翰總算想起了任天翔,忙向司馬公子示意,「這位是來自長安的任天翔任公子,任公子雖是一普通人,卻於高仙芝手中救出被俘的石國太子,俠肝義膽不輸古人。」
司馬瑜對任天翔拱手一笑:「原來是任公子,久仰!」
任天翔大大咧咧地笑問:「咱們初次見面,不知司馬公子久仰我什麼?」
司馬瑜微微笑道:「長安七公子,在下素來仰慕已久,只是無緣結識。」
任天翔有點意外,沒想到自己離開長安兩年有餘,還有人記得自己的名號。想起自己在長安還背著命案,他趕忙岔開話題:「司馬公子來自長安,為何當年我卻從未聽說過?」
司馬瑜淡淡笑道:「在下祖籍是江南,因外出遊學才旅居長安。我在長安求學之時,任公子已飄然遠遊,所以未曾謀面,今日總算可以當面侯教,也算不負在下往日景仰之情。」
任天翔皺起眉頭:「任某沒讀過幾天書,哪有什麼東西可以教司馬兄?我聽懂你的語言都有些吃力,真後悔當初沒跟老師好好學說話,不然今天我也可以像公子這樣文縐縐地說話,顯得很有層次很有水平。」
一旁的哥舒翰呵呵笑道:「司馬公子哪裡都好,就是不像咱們行武出身的漢子直來直去,一句話要人想上半天。現在美酒已熱,烤羊已熟,大家邊喝邊聊。」
眾人紛紛落座,任天翔見司馬瑜被哥舒翰讓在了僅次於他的次席,越發不甘心讓這個裝腔作勢的江湖騙子大出風頭。酒過三巡,他突然問:「美酒當前,怎少得了猜拳行令?不知道司馬公子都擅長什麼樣的酒令?」
司馬瑜有些羞赧地擺擺手:「我一向少有參與酒會,對酒令幾乎一竅不通。」
任天翔一聽這話心下大樂,打定主意要讓這騙子在酒宴上大大地出一回丑。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笑道:「咱們就來個簡單的,就擲骰子喝酒。」
眾將紛紛叫好,軍旅生活枯燥,擲骰子賭錢是軍營中的常見娛樂。賭錢還有些顧忌軍紀,若只是喝酒便沒那麼多忌諱,何況哥舒翰也沒有反對,便有將領將海碗和骰子拿了出來,興沖沖地問:「怎麼個喝法?」
任天翔要過骰子信手擲了幾把,在長安他就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這骰子在他手裡只要摸上幾把,就能很快摸清它的稟性,雖不敢說要幾擲幾,但也能做到八九不離十。見它只是普通的牛骨骰子,特性甚好掌握,心中越發歡喜,便對眾人笑道:「咱們就以這骰子來行酒令,請哥舒將軍為大夥兒開令,將軍擲到幾點,就從誰開始行令。到誰面前就擲一把,逢大免喝,逢小就喝酒,擲到幾點就喝幾杯。」
眾將都是好酒之人,自然紛紛叫好。哥舒翰便為眾人開令,將骰子擲入海碗,兩個骰子叮咚片刻落定,便從點數指定之人開始,以擲骰子點數決定是否喝酒。在眾將忽大要小聲中,海碗很快就傳到任天翔面前。他拿起骰子信手一擲,便是個四六大,免喝。以他的技術雖然做不到要幾擲幾,但要擲出大或者小,卻也能做到八九不離十。
海碗很快轉到司馬瑜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托:「我從來沒玩過骰子,是不是……」
「司馬公子不要掃興。」哥舒翰將骰子強塞入他手中,「很簡單的,只要拿起骰子往碗裡一扔就行了。」
司馬瑜無奈,只得笨手笨腳地將骰子扔入海碗。一看他拿骰子的姿勢,任天翔就心中暗樂:好個羊牯,今天不讓你喝到醜態百出,我就不信任。敢在本公子面前裝牛皮的傢伙,現在還沒生出來!
骰子叮咚落定,卻是個五六點大,免喝。任天翔心中雖有點遺憾,卻也並不在意,暗忖:這把算你小子走運,我不信你小子能永遠這麼好運。
骰子很快就在眾人手中轉了三圈,任天翔憑著對賭技的精通,一連三把都擲出大,沒有喝一杯酒,不過司馬瑜運氣也非常不錯,三次都逃過喝酒的懲罰。任天翔一看,這樣下去那江湖騙子沒醉,其他人恐怕都醉成一團了,他連忙又提議:「老這樣自己擲骰子自己喝酒,實在無趣,不如咱們換一種玩法。依舊輪著擲骰子,擲出幾點就順右手往下數幾點,數到誰就由誰喝!如果出現兩顆骰子點數相同的情況,就要喝個雙杯。」
眾將自然沒有異議,司馬瑜卻笑道:「帳中人數超過了兩顆骰子的最大數,為了公平是不是再增加兩顆骰子?」
眾人紛紛叫好,很快又拿來兩枚骰子。酒令繼續開始,骰子很快轉到任天翔面前,他早已算好那騙子與自己隔著幾個人,便屏息凝神將骰子擲入海碗,骰子落定,卻與想要的點差了兩個數,他心中暗叫可惜。若只是兩枚骰子,他還有七八成的把握,但增加到四枚,以他的水平就很難控制四顆骰子的點數了。
骰子繼續往下傳,很快就到了司馬瑜手中,就見他笨拙地拿起篩子信手一扔。骰子落定,立刻有將領順著點數往下數,最後指著任天翔高叫:「恭喜任公子喝個雙杯!」
任天翔定睛一看,果然有兩顆骰子點數相同,而且總點數剛好數到自己。他心中一凜:莫非是我看走了眼?這小子是在扮豬吃虎?實際上卻是個深藏不露的賭壇高手?
再看對方的神情舉止,卻又一點不像,任天翔有些疑惑起來,第一次感覺完全看不透一個人。酒令在繼續,任天翔依舊沒能擲出想要的點數,不過司馬瑜也沒有再擲出令他喝酒的點子,任天翔又疑惑起來:莫非方才只是巧合,是我自己多心了?
由於新的玩法喝不喝酒不再受自己控制,所以幾圈下來任天翔也喝了不少,司馬瑜雖然也喝了幾杯,卻遠遠不及任天翔。看這樣下去沒將那騙子灌醉,自己鬧不好會先醉了,任天翔眼珠一轉又生一計,笑問:「這猜拳行令的勾當,都是咱們這些粗鄙之人的遊戲。我看司馬公子溫文儒雅,一定不習慣這些市井之徒的玩意兒,不知司馬公子都擅長什麼高雅的遊戲?」
司馬瑜尚未作答,一旁的哥舒翰已笑道:「司馬公子最善棋道,在我神威軍中竟找不到一個對手。即使是我帳下棋力最高的肖師爺和張校尉,也需司馬公子讓兩子才有一線勝機。」
「哦?司馬公子棋力如此之高?」任天翔故意問,「如果是我跟司馬公子對弈,不知公子打算讓几子?」
司馬瑜淡淡笑道:「在下三歲習棋,至今不綴,對自己的棋力倒也有幾分自信。任公子出身江湖豪門,對圍棋想必只是興趣,並無專攻。如果我倆對弈,我估計可讓四子。」
任天翔哈哈大笑:「讓四子跟你對弈,就算贏了也臉上無光。如果我要跟你公平對弈,不知司馬公子可否賞臉?」
司馬瑜微微一哂:「那你只是自取其辱。」
「是嗎?我卻不這麼認為。」任天翔話音剛落,哥舒翰就擺手笑道:「任公子喝多了,司馬公子的棋力有目共睹,你若跟他比別的興許還有一線勝機,你要跟他下棋,我看還不如找老夫比武勝算大。」
眾將也是哈哈大笑,就像聽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就連突力也對任天翔微微搖頭,小聲提醒:「司馬公子曾同時與神威軍十個棋道高手同時對弈,以一敵十輪番落子,結果十盤全勝,無一失手,即便是國手恐怕也不過如此。」
任天翔待眾人笑完,這才悠然道:「司馬公子從三歲就學棋,而在下十三歲還不會下棋。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司馬公子對手。不過如果司馬公子同意改變一下規則,在下便有信心向司馬公子挑戰。」
司馬瑜皺眉問:「怎麼改規則?」
任天翔故意問:「我有很多年沒下過圍棋了,忘了棋枰上那些線共有幾道?」
司馬瑜道:「是縱橫十九道。」
「為何是十九道?」任天翔望向司馬瑜,就見司馬瑜一愣:「這個,我到沒有想過。」
任天翔遙指四方:「天地之大,千變萬化,若以僵化的規則將棋枰限定為縱橫十九道,何以模擬這千變萬化的世界?所以第一要改的,便是棋枰上的經緯之數。」
司馬瑜想了想,微微頷首:「有道理,不知任公子想怎麼改?」
任天翔笑道:「本來這世界無邊無際,棋枰也就該沒有邊界。但是為了節約時間分出勝負,我打算將棋枰的經緯之數改為縱橫三十六道,不知司馬公子有沒有異議?」
司馬瑜想了想,這相當於將棋枰擴大了近四倍,不過棋理還是大同小異,應該對自己沒有多大影響。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沒問題!」
任天翔又問:「棋枰呈四方,為何卻只分黑白二色,由兩人對弈?」
司馬瑜又是一怔,遲疑道:「這是前人定下的規矩,方便兩人於方寸之枰上鬥智斗謀。」
任天翔不以為然地笑問:「前人定下的規矩就一定合理?想天地之間,哪有容兩人不受干擾鬥智斗謀的舞台?就比如現今這世界,中有大唐,北有突厥,西有大食,南有吐蕃,各種勢力縱橫交錯。簡單的黑白二色,何以模擬各方勢力的合縱連橫?」
司馬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依任公子之見呢?」
任天翔笑道:「再增加紅黃兩色,添兩個高明棋手,咱們四人各據一方,依舊以圍棋規則爭地奪勢。看最後誰能佔到最多的地盤,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司馬瑜沉吟不語,心知如此一來,自己在棋力上的優勢,會被新規則抵消大半,而且四人輪流落子,行棋的思路就跟兩人對弈全然不同。要是對方三人聯合起來,自己每落一子,都會遭到三枚棋子的追殺,任你棋力再高也必輸無疑。不過他又對這種聞所未聞的對弈有所心動,很想試試。
一旁那些懂棋的將領已鼓噪起來,紛紛叫好,他們也想看看是否有人能在公平的條件下戰勝無所匹敵的司馬瑜。哥舒翰見司馬瑜沒有反對,便吩咐親兵:「快讓幕僚畫張縱橫三十六道的大棋盤,再做幾百枚紅黃兩色的棋子,讓大家一睹如此別開生面的棋局。」
手握重權,辦事方便,哥舒翰一聲令下,很快就有幕僚畫好了一張縱橫三十六道的大棋盤,又有兵卒將四套棋子集中到一起,並將其中一半的棋子染成紅黃兩色,這樣一來一副新的圍棋便準備妥當,另外兩個棋手也被眾人推選出來,是軍中棋力最高的肖師爺和張校尉。
為了給棋局助興,哥舒翰高聲宣佈:「誰能從這一局中勝出,賞白銀千兩,並授我佩刀為榮!」
眾將紛紛叫好,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羨慕和渴望。一千兩銀子已經是一筆巨款,更何況哥舒翰的佩刀在隴右有著極高的聲譽,曾有人撰詩贊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這首詩原本是盛讚哥舒翰保護隴右百姓的功績,不過百姓對詩文並不理解,以訛傳訛說哥舒翰有一把天下無雙的寶刀,殺得沃羅西人不敢越國境一步,他們將那把傳說中的刀,稱為哥舒刀。
眾將雖然知道這只是民間謠傳,但如果能獲哥舒翰親賞佩刀,這無論在軍中還是在百姓中,都將獲得前所未有的聲望,受萬眾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