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博弈

    巨大的棋盤鋪在大帳中央的地毯上,肖師爺、張校尉先後落座,他們相對而坐,分執黑白兩色棋子。這是任天翔特意的安排,故意讓司馬瑜執從未下過的紅色棋子,他就是要讓司馬瑜感到不習慣,進一步削弱對方在棋力上的優勢。

    四人各據棋枰一邊,分執紅黃黑白四子,並猜先而行。在落子之前,任天翔對肖師爺和張校尉笑道:「兩位想不想贏?」

    肖師爺是個年逾花甲的老學究,對任天翔的問題笑而不答。張校尉則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軍官,對任天翔的提問毫不客氣的答道:「廢話,誰不想贏?」

    任天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咱們四人中間,誰的棋力最高,想必兩位心知肚明。要想最後勝出,必須先干倒最強者,我想這道理你們都懂吧?」

    肖師爺與張校尉對望一眼,皆閉口不答。司馬瑜心知棋局尚未開始,任天翔就在拉攏盟友,合縱連橫,這種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恃棋力,不願為也不屑為。微微一聲冷哼,他在棋枰正中天元的位置,穩穩地落下了第一子。他已經算出這三十六路的大棋盤,與自己熟悉的十九路棋盤有著天大的不同,巨大的中央腹地,才是所有人必爭的要點,也是決定勝負之關鍵。

    看到另外三人都在邊角經營自己的小根據地,司馬瑜越發在中央大飛小跳,穩穩佔據了有利地形。剛開始四人都小心翼翼,並不貿然與他人展開爭奪,他們都知道,四個人對弈與兩人對弈完全不同,貿然開戰只會讓漁翁獲利。

    十餘子後,司馬瑜的大局觀和棋力便顯現出來,別人十餘子最多守住一條邊和一個角,他十餘子已經將巨大的中央腹地包羅進去,效力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籌,任天翔心知這樣下去很難贏得了司馬瑜,便對肖師爺和張校尉笑道:「再不動手咱們都得輸,我先打頭陣,你們跟上。」說著一子飛入巨大的中央腹地,開始搶奪司馬瑜的地盤。

    肖師爺與張校尉對望一眼,立刻跟著任天翔往中央打入。四人中間以司馬瑜棋力最高,如今又佔了最大的地盤,自然就成為三人公敵。如此一來就成了司馬瑜以一敵三,就像自己走一步,別人卻連走三步,就算是神仙也抵禦不了這種無賴的下法,轉眼之間紅棋就被吃掉大半,中央腹地更被黃、黑、白三子分割佔領,紅棋反而成了地盤最少的一方。

    司馬瑜也是聰穎過人,很快就明白這四人博弈與兩人對弈完全不同,誰若先露鋒芒,定會遭到另外三家的圍攻,任你棋力再高也無法同時與三方作戰。現在已不單單是在下棋,而是考驗自己對他人心理的分析和洞察,並根據別人的策略來調整自己的計劃。

    他不再去中央爭勝,只往任天翔尚未圍實的邊角落子,由於這裡是任天翔的地盤,而且紅棋現在最弱,所以肖師爺與張校尉不再窮追猛打,皆忙著搶佔自己的地盤,任天翔一人之力無法剿滅打入的紅棋,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在自己的地盤紮下根來。

    「還真有點意思!」一旁觀戰的哥舒翰若有所思地自語,「四色棋子博弈,還真像是四個國家爭地奪利,即使你兵力最強,也未必能將別人消滅。弱者會團結起來,共同抵抗強者,當強者變弱,弱者之間又開始新的爭鬥,強強弱弱皆無固定之勢,正合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之理。這其中的合縱連橫,勾心鬥角,遠勝過兩人對弈,好!」

    既然哥舒翰都說好,眾將也都紛紛叫好,至於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好在哪裡,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棋勢漸漸進入中盤,但見肖師爺與張校尉的黑白棋子,佔據了最多的地盤,任天翔因被紅棋掏空侵蝕,反而成了佔地最少的一方。紅棋雖然還無法與黑白兩棋相比,但也頑強地追了上來,並隱隱有後來居上之勢。

    「喂喂喂,咱們這樣下去可都得輸。」任天翔急忙提醒肖師爺和張校尉,「別看你們現在佔優勢,但只要紅棋發動攻勢,你們就危險了。」

    肖師爺與張校尉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對眼前利益的追求,超過了長遠的考量。何況自己單獨與紅棋相鬥,別人卻未必會跟上,說不定還會乘機在背後捅自己一刀,所以二人都避開紅棋鋒芒,拚命鞏固自己的地盤。

    如此一來,紅棋漸漸就追了上來,其算計之精妙和行棋之詭異,終於得到了淋漓盡致地發揮。任天翔一看這樣下去三人肯定是輸,只得對肖師爺和張校尉道:「這樣下去肯定是紅棋勝出,現在我給你們提個建議。你們只要助我拿到最後勝利,銀子和寶刀我都不要,銀子歸肖師爺,寶刀歸張校尉。」

    肖、張二人對望一眼,顯然有所心動。一旁的哥舒翰急忙喝止:「在棋盤上勾心鬥角是博弈,在場外交易就是作弊!從現在起誰也不能再說一句話,寫一個字,或以手勢與他人交流,誰若違反便直接判輸,立刻離開棋枰。」

    任天翔吐吐舌頭,只得乖乖閉上了嘴。不過他的許諾顯然起到了拉攏人心的作用,肖、張二人在被紅棋追上、勝出無望之際,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幫助黃棋,讓任天翔漸漸追上來,與紅棋正面爭鋒。

    如此一來紅棋立刻陷入苦戰,但見司馬瑜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往往要經歷長久考慮,才會落下一子。此時他的目標已不是搶在地盤,而是鞏固自己已經做活的棋子。那些在兩人對弈中萬無一失的定式,在四人對弈時卻是漏洞百出,必須將全部斷點一一連接起來,才能保證真正活淨。

    還好盤面已進入尾聲,紅棋隱然佔據了最大的地盤,任天翔眼看勝利無望,突然將一子投向了肖師爺的地盤。這在兩人對弈的圍棋中,這種下法根本就是送死,但是此時肖師爺拈鬚長考之後,卻對任天翔這一步不管不顧。竟是要故意讓任天翔吃掉自己的棋子,助他最後勝出。

    周圍觀戰的眾將紛紛起哄,這已不是棋力的較量,而是近乎耍賴了。哥舒翰一看忙對司馬瑜道:「這一局再走下去,已經失去了博弈的樂趣,公子對這種下法若有異議,可立刻中止棋局。」

    司馬瑜抬起頭來:「這種下法雖然無賴,卻並沒有違反當初定下的規則,當然要繼續走下去。」說著他在黃棋邊上穩穩落下一子,竟幫肖師爺的黑棋防守起來。

    但是接下來一步更加出乎所有人預料,就見肖師爺居然自填一眼,竟將自己一大片棋子送到任天翔口邊。任天翔當然不客氣,立刻一步提掉與自己接壤的黑棋,如此一來形勢陡變,他的地盤已隱然超越紅棋,成為最大的勢力。

    觀戰的眾將鼓噪起來,紛紛為司馬瑜抱不平。司馬瑜對眾人鼓噪充耳不聞,卻手拈棋子陷入了長考。

    同僚的指責讓張校尉坐臥不安,不好意思再以無賴手法幫助任天翔。眼看自己勝出無望,他棄子歎道:「我認輸,你們繼續。」

    白棋停止走下去,對局就只剩下三人,但見司馬瑜每一步都似重逾千斤,額上甚至隱現汗珠,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在眾目睽睽之下,肖師爺不好意思再公然送地盤給任天翔,卻不忘幫著他對付紅棋,但是紅棋的算計確實精妙,幾乎滴水不漏,對局漸漸進入了尾聲,這一局幾乎從早晨走到了夜晚。

    當縱橫三十六道的棋枰差不多全部填滿,對局也終於結束。但見紅黃兩色棋子地盤最為接近,看不出誰勝誰負。哥舒翰正要讓幕僚數子,司馬瑜已從棋枰上抬起頭來,傲然一笑:「我贏了,勝黃棋一子。」話音剛落,一口鮮血突然奪口而出,染紅了棋枰。

    「來人!快來人!」哥舒翰急忙將他扶住,心急如焚地高喊,「快叫大夫!」

    少時大夫趕到,摸了摸司馬瑜脈搏,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瞼,忙對哥舒翰稟報:「公子這是用腦過度,心力交瘁,休息兩天即可復原。」

    [書]哥舒翰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下棋本是遊戲,自該光明磊落,你卻不惜使出各種卑劣手段,以求一勝。司馬公子若有三長兩短,我定要拿你是問!」

    司馬瑜虛弱地擺擺手:「將軍莫怪任公子,為求勝利,不擇手段,這正是一個棋手應有的品質,我很高興能與這樣的對手鬥智鬥勇,於方寸之間一較高低。」

    任天翔見這一局自己不僅輸棋,而且還輸人,心中難免有些失落。沒想到司馬瑜對自己反而讚譽有加,他只得悻悻道:「司馬公子不僅棋力高深,心胸更是豁達,令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哥舒翰與眾將關切地將司馬瑜送下去休息,無人搭理任天翔。只有突力來到任天翔面前,小聲問起太子的情況,聽說太子和太子妃已經平安歸國,突力異常高興,對任天翔不住道謝。趁此機會,任天翔忍不住悄聲問突力:「這司馬瑜究竟什麼來頭,竟讓哥舒將軍和神威軍眾將如此看重?」

    突力小聲道:「公子有所不知,哥舒將軍曾多次攻打沃羅西石堡城不下,是司馬公子遊學來到隴右,密授將軍破敵之法,哥舒將軍這才率軍拔掉沃羅西插在碧海湖的釘子。不僅如此,司馬公子還指點將軍於碧海湖龍駒島上修築應龍城,與岸邊大寨呈掎角之勢,令沃羅西不得不退兵數百里。所以哥舒將軍將司馬公子視為天人,敬若神明。」

    任天翔有些驚訝,沒想到這看起來有些文弱的世家公子,竟有如此輝煌的戰績,難怪神威軍自哥舒翰以下,無不對他尊敬有加。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他,只怕在這裡再沒有好日子過,這樣一想,心中便萌生去意。

    心下忐忑地過了一晚,任天翔第二天一早便去向哥舒翰辭行。哥舒翰沒有挽留,只道:「你來得正好,既然你要回內地,必定會經過長安。昨日司馬公子身體不適,堅持要回長安休養。我正要派人一路護送,你們正好同行,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任天翔有點意外,不過還是滿口應承:「司馬公子是因我才嘔血,在下自該親自護送,聊表歉疚之意。請將軍放心,我定將司馬公子安全送回長安。」

    哥舒翰拍拍手,就見一個身材魁偉的衛兵應聲而入,哥舒翰指著他道:「這是我最為寵愛的護衛親兵。沒別的本事,就是功夫高強,力大無窮。我讓他與突力護送司馬公子回長安,你們一路上要多多親近。」

    那健卒對任天翔拱拱手:「小人左車,見過任公子。」

    任天翔仔細一看,就見對方生得膀闊腰圓,身高體壯,臉上卻還稚氣未脫,似乎只有十七八歲模樣。他連忙扶起這魁梧少年,笑道:「原來是左兄弟,看兄弟這身材相貌,他日定非凡品。左兄弟若不嫌棄,以後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別再公子長公子短,顯得生分。」

    左車憨憨一笑:「公子既然不嫌棄左車愚魯,我以後就叫你一聲任大哥。」

    哥舒翰敲敲書案:「你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認識,現在去將突力給我叫來。」

    左車應聲而去,少時便將突力帶了進來。哥舒翰將一封書信遞到突力手中:「我這裡有封信,你可以持之去見兵部尚書,若有不方便之處,左車會幫助你。讓兵部尚書帶你去見皇上,將高仙芝的所作所為告到御前,相信皇上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突力接過書信,突然拜倒在地,哽咽道:「多謝將軍主持公道,突力今生今世,沒齒難忘。」

    哥舒翰上前扶起突力,謂然歎息:「天下之大,抬不過一個理字。更何況你我原是同族,皆為突厥後裔。我若不幫你主持公道,豈不愧對祖先?正好現在我也需要人護送司馬公子回長安,就有勞將軍一趟。」

    突力拱手一拜:「多謝將軍信任,突力當竭盡所能,將司馬公子平安送回長安。」

    哥舒翰對突力和任天翔拱手道:「那就有勞兩位了。」

    正午剛過,突力便與左車一道,護送司馬瑜上路。幾個人正好與任天翔一行結伴而行。但見哥舒翰親自送出十餘里,分手時諄諄叮囑:「司馬公子身體好轉,務必再回隴右,我當親自向朝廷舉薦,定不埋沒公子這等人才。」

    司馬瑜在馬車中拱手道:「將軍好意在下心領,只是我無心功名,還請將軍恕罪。若他日有緣,我會再回隴右,為將軍效力。」

    哥舒翰揮手與司馬瑜拜別,眼中依依不捨。直到馬車去得遠了,他猶在立馬張望。任天翔見狀不禁讚歎道:「哥舒將軍真是愛才如命,司馬公子得他賞識,自該忠心效命才是,為何僅僅因為身體有點不適,便要告辭離去?」

    司馬瑜淡淡一笑尚未回答,跟在他車旁那個家人模樣的粗魯漢子,已沖任天翔喝道:「是你害我家公子嘔血受傷,我家公子要有個好歹,我絕不會放過你!」

    「燕書,不得無禮!」司馬瑜連忙喝止,跟著對任天翔抱歉一笑,「這是我一個家奴,從小伴我一同長大,一向忠心耿耿,見不得我受半點傷害,讓公子見笑了。」

    任天翔仔細打量那家奴,但見對方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雙目炯炯,精氣內斂,顯然身負不弱的武功。任天翔雖然武功稀鬆,但從小在義安堂長大,見過不少高手,見識並不比尋常高手淺薄。他驚訝道:「司馬公子一個家奴,竟也是精通武功的高手,公子之家世,只怕真是不同凡響啊。」

    司馬瑜淡笑:「那也及不上義安堂的顯赫名聲。以任公子義安堂少堂主的身份,在下能與公子相交,實在是三生之幸。」

    任天翔連忙擺手:「我這少堂主早已名不副實,況且享前人的福蔭,也沒什麼好炫耀。不像公子年紀輕輕,就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機,即便在棋枰方寸之間,也能以一敵三,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這話倒也不全是恭維,棋枰上的小聰明也還罷了,能讓威名顯赫的哥舒翰敬佩有加,更助神威軍大破沃羅西堡壘,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以前任天翔從不服人,現在卻是對司馬瑜由衷佩服。

    突力見二人說得投緣,便玩笑道:「你們既然相互仰慕,何不乾脆結為異姓兄弟?你二人皆是才智出眾的青年才俊,更難得長得也有幾分神似,簡直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一向不善言辭的褚剛,也連連點頭贊同:「沒錯!沒錯!你們雖不同姓,卻有著相似的俊美面容,要說是兄弟,恐怕也沒人會懷疑。」

    經二人這一提醒,任天翔也發覺司馬瑜與自己還真有幾分相像,心中頓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乾脆結為兄弟,就不知司馬公子是否賞臉?」

    司馬瑜大喜過望,不顧身體的虛弱翻身下車,拉著任天翔的手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公子笑話,所以不敢開口。既蒙任兄不嫌,小弟求之不得!」

    二人便在道旁撮土為香,望空而拜。一敘年齒,卻是司馬瑜大出一歲有餘。任天翔連忙改口稱司馬瑜為兄,二人從此便以兄弟相稱。

    一行人由碧海湖出發,經鄯州一路往東,三天後蘭州城便遙遙在望。蘭州城在旅人眼裡,是內地與邊疆的分界,過了蘭州便算是進入人煙稠密的繁華世界,再不用擔心刀客馬匪了。

    誰知就在離蘭州城不遠的最後一個小山頭,突然從道旁的樹林中閃出幾條大漢,領頭的漢子手執鬼頭刀高喊:「此山是我栽,此樹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話剛喊完,他身邊的小弟就小聲提醒:「大哥,錯了。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我知道!」那人抬手就給了賣弄水平的小弟一巴掌,「每次都喊一樣的詞,老子這次想換個花樣,要掃興!」

    見有強人攔路,褚然急忙將任天翔護在身後,突力則攔在司馬瑜的馬車前,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左車提起熟銅棍就要往前衝,只有任天翔與司馬瑜在車中悠然對酌。聽到外面強人的切口,任天翔撩起車簾往外看了看,回頭對司馬瑜笑道:「這兩天聽兄長講述兵法謀略,小弟心中雖然欽佩,卻未必就服。現在前方有強人攔路,我想知道兄長如何不靠他人幫助,僅憑自己的謀略,就從這些強人面前平安過去?」

    司馬瑜笑道:「強人不過是求財,而我最不在乎的就是錢財。」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如果是用錢財買路,那跟尋常商販又有什麼區別?不用錢財不靠他人幫忙,不知兄長可有良策平安過去?」

    司馬瑜沉吟起來:「我沒把握,莫非兄弟有辦法?」

    任天翔悠然一笑:「我能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這些強人放咱們過去,不知兄長信不信?」

    司馬瑜當然不信,雖然他也是能言善辯之士,但要他說服這些強人,自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不信任天翔能超過自己,所以毫不猶豫地搖頭:「不信!」

    任天翔笑得越發狡詐:「那兄長可敢跟我打個賭?」

    「怎麼賭?」司馬瑜問。

    「我喜歡兄長贏得的那柄哥舒刀,我想跟你賭那把刀。」任天翔笑道。

    司馬瑜啞然失笑:「你若喜歡,為兄送你便是,何必打賭?」

    任天翔連忙搖頭:「不不不!這柄刀是兄長在棋枰上堂堂正正從小弟手中贏去,我若想要,也必須憑本事去贏。你送我那是人情,我自己贏回才是本事!」

    司馬瑜眉梢一跳,朗聲笑道:「好!只要兄弟能憑一己之力智退強人,讓咱們不費一刀一劍平安過去,這柄哥舒刀就歸你了。」

    「一言為定!不過我也不佔你便宜。」任天翔笑著指指自己渾身上下,「如果我輸了,我所有的東西,只要兄長看得上,我都雙手奉上!」

    司馬瑜半真半假地笑問:「此話當真?」

    任天翔笑道:「絕對當針不當線。就不知兄長看得起我哪樣東西?」

    司馬瑜把玩著酒杯沉吟片刻,突然望著任天翔的眼睛徐徐道:「聽說義安堂有一件代代相傳的聖物,是一面玉璧的殘片,為兄對它很感興趣。如果你有,輸了就歸我;如果你沒有,就當我沒說。」

    任天翔心中「咯登」一跳,第一次發現竟有人對那片不起眼的碎片感興趣。若是普通人也還罷了,司馬瑜人中龍鳳,竟也對它感興趣,任天翔突然意識到了那些碎片的價值。他心中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我也聽說過那塊碎片,如果我輸了,無論如何我也要將那塊碎片,親手送到兄長手中。」

    任天翔這話一語雙關,並沒有否認碎片就在他身上,但在別人聽來,卻會想當然以為碎片並不在他手中,他只是答應想辦法搞到後送上。他並沒有說謊,而且也沒有打算賴賬,如果輸了他會立刻將那塊碎片拿出來,但是他知道他決不會輸。

    司馬瑜似乎沒有聽出其中破綻,伸手與任天翔一擊掌:「好!一言為定!」

    任天翔下得馬車,示意褚剛和崑崙奴兄弟不要跟來,然後發足向那幾個攔路的強人奔去,老遠就張開雙臂高喊:「猛哥!我想死你了!」

    領頭那絡腮鬍的強人愣了一愣,突然扔掉鬼頭刀迎了上來,張開雙臂哈哈大笑:「是任兄弟回來了?我說今天樹上的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任兄弟回來了!」

    原來這攔路的強人不是別人,正是任天翔兩年前離開長安時結識的祁山五虎,領頭的是霸王虎焦猛,以下依次是金剛虎崔戰、笑面虎吳剛、瘦虎李大膽和矮腳虎朱寶。兩年多不見他們還是那麼落拓潦倒,看來攔路搶劫也沒那麼容易發財。

    任天翔與焦猛抱在一起,焦猛在任天翔肩上重重一拍:「好小子,幾年不見,發達了?」

    任天翔嘿嘿一笑:「托猛哥的福,總算沒餓死。自從兩年前猛哥賞我那兩個饅頭之後,小弟就再沒餓過肚子,我得好好謝謝猛哥那兩個饅頭。」

    「光謝饅頭怎麼行?」一旁的矮腳虎朱寶湊過來,「還有酒菜,大哥還請你喝酒吃肉呢。對了,還送了你一匹馬。」

    「瞧你那點出息!」焦猛抬手給了朱寶一巴掌,「幸好任兄弟不是外人,不然咱們祁山五虎仗義疏財的名聲,都讓你小子給毀了。」

    幾個人哈哈一笑,任天翔回頭對司馬瑜得意地眨眨眼,大笑:「都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司馬瑜臉色鐵青,他怎麼也想不通,任天翔這個長安長大的紈褲公子,怎麼會跟一幫攔路搶劫的強盜是朋友?而且還交情非淺。他並不在乎那把哥舒刀的得失,他只是討厭輸的感覺,而且是輸在一個一向被自己輕視的紈褲子弟手裡。

    岐山五虎是是游盜,沒有山寨或匪巢,因此只能在附近一家落腳的路邊酒店款待眾人。看五人打扮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再看看他們待客的環境,任天翔歎道:「看來猛哥這兩年,事業不是很順利啊。」

    焦猛歎了口氣:「不瞞兄弟說,老哥這兩年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任天翔隨口問:「為啥會這樣?是西北道上的貨物和商隊少了?」

    「貨物商隊倒是沒少,就是東西越來越不好搶。」焦猛恨恨地灌了口酒,「現在的行商都入了商門,凡是看到掛著通寶旗的商隊咱們就只有繞著走。沒旗子的商販通常又沒什麼油水,生活艱難啊!」

    任天翔一愣:「啥叫通寶旗?」

    「就是繡著開元通寶的旗子。」笑面虎吳剛苦笑著接過話頭,「兩年前商門四大家族結盟,繡了個開元通寶的旗子作為四大家族共同的旗號,給道上傳了個話,說誰敢動掛著通寶旗的商隊,四大家族將聯手剷除。清風寨和黑風嶺的兄弟不信邪,結果被商門四大家族聯手拔起,聽說沒留一個活口。從此江湖震動,沒人再敢動掛著通寶旗的商隊。後來凡有點財力的行商都陸續加入了商門,托庇於通寶旗下,商門的威望一時無二。如今在外行走的商賈都知道,加入商門就不用再怕強盜。戲稱鑽入錢眼,盜匪不懼。」

    把加入商門稱為鑽入錢眼,這比喻倒也形象有趣。任天翔啞然失笑,以前他在長安時就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揚州許,洛陽鄭,益州老潘廣州岑,天下財物出其門——講的就是有著百年以上歷史的四個商門世家。雖然他們都尊殷商時期的王亥為始祖,但卻各自為商,平日多有利益之爭,少有相互合作。沒想到現在竟然聯合成真正一個商門,而且還吸引了天下行商紛紛加入。這做法與自己在龜茲造飛駝旗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規模和實力卻不是小小飛駝旗可以比擬。

    「這個促成商門四大家族結盟的傢伙,肯定不簡單吧?」任天翔若有所思地問。

    「豈止不簡單,那是相當的不簡單!」矮腳虎朱寶最愛賣弄他的淵博,「洛陽鄭家的大公子鄭淵,正是促成四大家族結盟的主要人物。人稱一旗走天下,一劍定中原!」

    一旗走天下好理解,大概是指他發明的通寶旗能平安走遍天下,但是對一劍定中原,任天翔就有些不理解了。就聽朱寶繼續賣弄道:「兩年前,商門四大家首腦人物齊聚東都洛陽,商談結盟事宜,決定門主輪流做,每三年一換。但是四家都想爭當首任門主,相持不下。最後決定以武定門主,結果鄭大公子一劍懾服許、潘、岑三家,助其父成為商門首任門主。」

    「原來是個打手啊!」任天翔啞然失笑,心中頓時有些輕看。在他看來,堂堂豪門公子,居然像粗鄙武夫那樣拿劍跟人對砍,就算贏了也有失身份。幾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鄭大公子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呢?

    焦猛將酒碗一頓:「自從這通寶旗出來後,一下子就斷了咱們的財路。有旗子的咱們不敢碰,沒旗子的又都是窮光蛋,這強盜是越來越不好幹了。」

    任天翔心中一動,笑問:「就不知幾位哥哥在衙門有沒有案底?」

    焦猛有些茫然:「啥叫案底?」

    「案底就是……你們有沒有在衙門留有記錄?或者被官府通緝?」

    焦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來慚愧,這個好像還沒有。不過這也簡單,咱們下次作案留下個名號就可以了。」

    任天翔笑著擺擺手:「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們要沒有案底,何不跟我去洛陽闖闖?」

    「去搶洛陽?」朱寶立馬興奮莫名,「聽說那兒是個花花世界,女人漂亮,男人有錢,無論劫財還是劫色都很方便!」

    話音剛落,焦猛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不看看自己斤兩,居然想去搶洛陽?不說剛才提到的商門鄭家,還有釋門兩大聖地之一的白馬寺,就單單一個洪勝幫,已足夠將你這矮腳虎弄成斷腳貓!」

    祁山五虎中間,只有老三笑面虎吳剛見過些世面,忙對兩個兄弟擺擺手:「任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先聽聽他有什麼好建議。」

    五人目光這才集中到任天翔臉上,任天翔笑道:「既然強盜現在這麼不好做,何不跟我去做個商人?大家都鑽錢眼裡去,沒準比做強盜容易發財一些。」

    五個人面面相覷,這建議超出了他們的常識,他們一時還難以理解。任天翔見狀笑問:「小弟在西域做的就是商業,也算有點收穫。現在打算去中原發展,正缺人手,不知五位哥哥願不願幫忙?」

    五人見任天翔衣衫光鮮,隨從甚眾,想必混得不錯,也都有些心動。不過由於打小就做強盜,所以天生對城市和官府有一種本能的恐懼,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任天翔見狀示意小澤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遞到五人面前:「這一百兩銀子算小弟請五位哥哥喝酒零花,等你們想通了,可隨時來洛陽找我。只要我碗裡有干的,就決不讓幾位哥哥喝粥。」

    白花花的銀子讓五人兩眼放光,焦猛嚥了口唾沫,示意老三收起銀子,然後對任天翔拱拱手:「哥就不客氣了,銀子我收下。以後兄弟有用得著的地方,就派人來給這兒的老闆送個信,他是我本家兄弟,沒別的本事,就一個——可靠。」

    「那好!就謝謝猛哥的款待了!」任天翔說著端起酒碗,「我們還要趕路,喝了這碗酒,咱們後會有期!」

    任天翔一行去得遠了,祁山五虎還在遙遙相望。朱寶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好不容易遇到個沒掛通寶旗的旅人,可惜偏偏是任兄弟,不然咱們可就發大了!」

    焦猛一聲冷哼:「你得慶幸這次遇上的是任兄弟,你沒看出跟他一路那個突厥人,眼裡殺氣凜然,還有那兩個沃羅西人和那姓褚的漢子,哪個都不好惹?要真動起手來,只怕我們幾個還真不夠他們砍。」

    在遠去的馬車內,司馬瑜若無其事地將哥舒刀遞到任天翔面前:「你贏了,我輸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嘻嘻笑著接過短刀:「多謝兄長賜刀,小弟謝了。」說著拔出刀舞了兩舞,連連讚歎,「好刀,真是好刀!可惜要在我手裡就埋沒了。俗話說紅粉贈佳人,寶刀贈勇士,這把寶刀,也只有突力將軍才配得上。」

    突力正騎馬與車並行,聞言一愣:「給我?」

    任天翔笑著將刀遞過去:「將軍忠勇令天翔敬佩,這把刀與將軍也最為相配。」

    突力略一遲疑,伸手接過佩刀,抱拳一拜:「多謝公子贈刀!」

    待突力走開一些,司馬瑜不由連連點頭讚歎:「兄弟果非常人,為兄佩服。」

    有突力等人護送,眾人一路無驚無險地,不久即到達長安郊外。望著熟悉的城郭,任天翔心中百感交集,在心中暗暗道:長安,我一定要回來!

    「為兄到了,兄弟不送為兄進去?」司馬瑜問。

    「不了,有機會我再去拜望兄長。」任天翔連忙推脫。他還背著命案,更不知義安堂對他的態度,雖然心中掛念留在長安的妹妹任天琪,但還是不敢冒險。

    二人在城外分手,任天翔繼續往東去往洛陽,司馬瑜主僕則在突力和左車護送下進了城門。片刻後馬車來到一座古舊的府邸前,這府邸在以奢華著稱的長安城,一點也不起眼。

    在門外與突力二人拜別後,司馬瑜顧不得梳洗,匆匆來到後院的書房。就見爺爺正捧卷沉思。他急忙上前一拜:「孫兒幸不辱命,已將任天翔平安送回,現在他去了洛陽。」

    「洛陽?果然抱負非淺!」白衣老者瞇起本就細長的眼簾,拈鬚頷首,「你見過他了,對他怎麼看?」

    司馬瑜沉吟:「他不是無足輕重的灰塵,甚至不是棋子,而是棋手。」

    老者饒有興致地望著孫子:「你對他的評價為何突然變得如此之高?」

    「因為,他贏了我一陣!」司馬瑜將見到任天翔後的種種細節俱對老者做了詳細匯報,最後道,「他的小聰明也還罷了,令人讚歎的是他籠絡人心的手段,既不露痕跡又恰到好處,這一點,我不如他。不過他也有弱點,就是好勝心太強,在我手中輸了兩次後,拚命想扳回。不惜用任重遠給他的那塊玉璧殘片跟我打賭,他雖然沒有承認那塊殘片就在他手中,但他的表情騙不過我?」

    老者面色微變:「你向他問起那塊玉璧殘片了?」

    司馬瑜眼中閃爍著一絲銳芒:「不錯!我知道那塊殘片的價值,所以試試他。沒想到他立刻就露了底,畢竟還是嫩了點。」

    老者突然把書一扔,冷著臉淡淡道:「去先祖靈前閉門思過,想不通為什麼就不要來見我。」

    司馬瑜一怔,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瓢涼水,滿腔興奮頓時化作滿腹的疑惑。不過他沒有爭辯,立刻拱手拜退,去先祖靈前跪地思過。

    「爺爺,哥哥剛回來,你怎麼就讓他去鬼屋思過?飯也不吃?」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帶起的微風讓書房中的燭火一陣搖曳。夜色已經降臨,離司馬瑜歸來已經有三、四個時辰,他卻還在祖先的靈前反思。

    老者從一本舊卷中抬起頭,心中也微感詫異。他這個孫兒從小聰穎過人,即使偶有過失也很快就能自省,像這樣幾個時辰過去還在反思,卻是從未有過。不過他對面前的孫女卻若無其事地道:「一個人若連自己錯在哪裡都不知道,確實沒有資格吃飯。」

    少女柳眉一挑,杏目中滿是挑釁:「哥哥反思了幾個時辰,卻不來爺爺面前認錯,那就是認為自己沒錯。爺爺若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就是沒明白你孫子的心思。」

    經孫女這一提醒,老者恍然醒悟。在心中暗歎,看來孫子是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惟命是從。他扔下書本:「我去看看。」

    剛出書房,見孫女要跟來,老者面色一沉:「男人的事,以後你少管。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知書識禮,行止有矩。像你這樣走路帶風,說話冒失,竟將供奉祖先的祠堂叫鬼屋的女孩子,哪裡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少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只得停步。不過待爺爺一走,她眼珠骨碌一轉,回頭對隨行的丫環吩咐:「小梅,去將燕書給我叫來,我得問問他,這次哥哥究竟犯了什麼錯,竟然一回來就要關鬼屋。」

    「是,小姐!」小梅答應而去,少時便將燕書帶到了小姐的面前。見小姐問起,燕書憤憤道:「小姐有所不知,公子都是讓一個混賬小子給害的。那小子不僅害得公子棋枰嘔血,還耍賴贏去了公子的寶刀,老爺大概是因為這個,才讓公子反思吧。」

    少女心中十分驚訝,她知道哥哥從小學棋,如今除了爺爺,已經很難再找到一個對手,誰能令他棋枰嘔血?而且以哥哥的聰明多智,誰能從他手中贏走什麼東西?她忙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仔細道來。」

    燕書便繪聲繪色地講起神威軍大營中,司馬瑜與任天翔的四方博弈之棋,以及蘭州城外,任天翔使詭計從司馬瑜手中贏走哥舒刀的經過。少女聽完心中暗恨:這個無賴小子,居然害我哥哥栽了這麼大個觔斗,以後你千萬別撞在本小姐手裡,不然定要你好看!

    陰冷寂靜的家祠,坐落在府邸幽暗的後院,除了負責清潔的下人和司馬家直系男性,任何外人不得進入,這讓它罩上了一層神秘面紗。所以司馬小姐私下裡竟將它稱為「鬼屋」。

    老者來到祠堂,輕輕推門進去,就見孫子依舊筆直地跪在靈位前。寬闊的神龕上空蕩蕩的只供著一個牌位,上面的名字是——司馬徽!

    老者在靈前上了三炷香,淡淡問:「還不知錯在哪裡?」司馬瑜挺起腰脊:「我知道爺爺認為我錯在哪裡,不過我卻認為自己沒錯!」

    老者回過頭,驚訝於孫子居然敢挑戰自己的權威,這一瞬間他感覺孫子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主見。他不知該失落還是該欣喜,只徐徐頷首:「好,你就說說,爺爺認為你錯在哪裡?」

    司馬瑜沉聲道:「爺爺認為我幫助哥舒翰拔出沃羅西人的石堡城,是鋒芒太露,在他人面前過多暴露自己實力,是年輕氣盛,在任天翔面前提起那塊玉璧殘片,是打草驚蛇。」

    「你好像不認為自己有錯?」老者拱手對靈牌一拜,"你知道司馬家曾經的輝煌,是靠那兩個字打下的基礎?

    司馬瑜朗聲答道:"先祖司馬徽有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智,因生不逢時,所以一生隱忍,安心栽培後人和弟子,並將他們安插到各派勢力之中。他先後將臥龍、鳳雛舉薦給劉備,又將族中弟子薦入曹營。

    "高祖司馬懿在一代千雄曹孟德身邊一忍數十年,韜光養晦不露鋒芒,知道曹孟德過世才漸露崢嶸,借諸葛之威脅悄然崛起,為後人滅魏奪國、蕩平吳蜀打下基礎。世人嘲笑高祖一生也奈何不了諸葛亮,小小空城計竟將高祖十萬大軍嚇退三百里,卻不知諸葛亮不過是先祖司馬徽精心布下的棋子。沒有我司馬家,就沒有什麼臥龍鳳雛;同樣,沒有諸葛亮,也就沒有高祖嶄露頭角、擁兵自重的機會,所以高祖怎會輕易放棄這枚重要至極的棋子?

    「縱觀司馬家的輝煌,是從先祖司馬徽開始便精心佈局,高祖司馬懿晚年才著手實施,到世宗司馬師、太祖司馬昭和世祖司馬炎,歷時四代才最後大成。所有這一切的基礎,俱是從先祖和高祖的隱忍開始。」

    老者一聲冷哼:「既知隱忍之重要,你為何又要大出風頭?」司馬瑜昂然抬起頭:「我司馬家已經隱忍了數百年,爺爺也隱忍了一生,至今卻一事無成。如今四海靖平,天下歸心,若再不使出非常手段,我輩要隱忍到何時?」

    老者冷笑:「所以你就打草驚蛇,讓任天翔意識到那塊玉璧殘片的重要?」司馬瑜朗聲道:「那面玉璧只有全部找齊才有價值,即便從任天翔手中贏下一塊,也不過是塊廢物。我跟他打那個賭,就是要他意識到它的重要,激起他的好奇,用心去找其他的碎片,實現它既可安邦,也可覆國的效用。任天翔是個沒多大追求的紈褲子弟,如果不激起他的好奇心,他根本不會用心去找另外的殘片。」

    老者輕輕一哼:「原來你是不想再忍,可知如此一來,你已將司馬一族置於危險之中?」司馬瑜沉聲道:「爺爺從小就教育孫兒,人生就是賭博,天下就是棋枰。要想得到,就不要怕冒險。我司馬一族既為千門世家,謀的是天下,跟天下比起來,即便合族姓名,也是微不足道!」

    「啪!」老者一巴掌搧在了司馬瑜臉上,司馬瑜白皙如玉的臉頰頓時浮現出五個紅紅的指印。老者直視著心有不甘的孫子,一字一頓:「有命,才有天下!你什麼時候想明白這個道理,什麼時候再出這道門!」

    輕輕關上祠堂大門,老者緩步來到外面,但見天色已經完全黑盡,天地一片混沌。老者遙望虛空,回想自己隱忍一生,雖然在不斷謀劃,卻從未真正冒過大險,他不禁在心中暗歎:難道隱忍二字,並不適合如今這太平盛世?現在司馬家出了個為達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子弟,難道就是要徹底顛覆先祖的理念?

    天空開始飄起濛濛小雨,繼而又變成淅淅瀝瀝的連綿秋雨。已經回房休息的老者,想起在祠堂中思過的孫兒,急忙高叫:「來人,快給公子送件棉袍過去。」下人應聲而去,片刻後卻慌慌張張地回來稟報:「公子……公子不在祠堂。」

    不在祠堂?那就是已經想通了。老者這樣一想,也沒有在意,隨口道:「公子還沒吃完飯,讓廚下做點宵夜送到公子房中。」「公子也不在他房中。」門外的下人結結巴巴地稟報,「公子……公子在祠堂的牆上留了幾個字,是血字!他……他不見了。」

    老者一驚,急忙披衣而起,趕到祠堂。祠堂大門虛掩,裡面空無一人。隨從舉起燈籠往牆上一照,就見牆上是兩行血跡未乾的大字——隱忍一世,不如奮起一時!不能追隨先祖之榮耀,孫兒羞姓司馬!

    老者一怔,急忙高喊:「快叫琴、棋、書、畫四將,速將這個業障給我追回來!」

    洛陽為大唐的東都,繁華氣象與長安不相上下。任天翔帶著褚剛、崑崙奴兄弟和小澤進得城門,俱為其巍峨的建築和絡繹的人流讚歎不已。任天翔以前只是聽說過洛陽的繁華,崑崙奴兄弟和小澤更不用說,從未到過中原的他們,自然是驚歎連連,興奮不已。

    一行人找了間客棧暫時住下,然後四處遊玩,先去釋門聖地白馬寺瞻仰那匹有名的白馬,然後又去關林拜祭武聖關羽……一連數天,眾人只是四處遊玩,並不考慮將來。

    不過作為眾人之首的任天翔卻不得不考慮,在西域賺的錢大多留給了褚然,自己帶著的盤纏本就不多,又分了一百兩給祁山五虎,如今已是所剩無幾。自己一個人還好辦,隨便去哪個賭場妓院幫閒拉客也能混吃混喝,但是現在還帶著褚剛等人,總不能又讓褚剛上街賣藝吧?

    這幾天隨褚剛等人四處遊玩的時候,任天翔一直在留心商機。誰知洛陽城雖然繁華,各種商業十分發達,卻已經形成了各自的地盤和勢力範圍:正當的生意大多為商門把持,賭場青樓當鋪這些賺錢快的行當,又幾乎為洪勝堂壟斷,外人很難插足。要想在這個繁華的都市找到尚未被人發覺的商機,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一夜,任天翔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聽著譙樓更鼓打過出更,他才朦朧欲睡,誰知卻被隔壁碗盞摔碎的聲音驚醒,心中疑惑,這半夜三更,隔壁的房客莫非還在吃飯?

    聽聽隔壁再無動靜,他閉眼欲睡,卻又被隔壁瓷碗落地的聲音驚醒,一連數次之後,任天翔無名火起,想叫小澤過去看看,誰知小澤卻睡得像只死豬。

    不忍打攪小澤好夢,任天翔氣沖沖披衣而起,開門來到隔壁,就見隔壁房裡燈火通明,房門虛掩,裡面不時傳出摔碗的聲音,卻又聽不到任何吵架鬥毆聲。

    任天翔上前敲了敲房門,見沒反應,便輕輕推開房門,就見一個漢子正獨自在喝悶酒,漢子看起來落魄潦倒,滿臉皺紋縱橫交錯,年紀不算太大,但兩鬢已現花白,一看就是個鬱鬱不得志的勞苦人。桌上除了幾個空了的酒壺,並沒有任何下酒菜,只堆著許多盤碗碟盞,那漢子喝一口酒便摔一個碗,像是聽那摔碗的清脆聲下酒一般。

    「這位大哥,為何要在深更半夜摔碗玩?」任天翔笑問,他已看出這漢子定是遇到不順心的事,而且已經半醉,跟一個醉鬼實在沒什麼好計較,所以他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

    「我自摔我的東西,干你何事?」那漢子斜著一雙醉眼望向任天翔,眼裡滿是挑釁,紅紅的眼珠就像是瘋狗,有種逮誰咬誰的衝動模樣。

    任天翔和解地舉起手:「大哥別誤會,我是聽你摔得有趣,想來幫你摔。」那漢子一聽這話頓時轉怒為喜,急忙起身相迎:「好好好!咱們一起摔,聽聲下酒,豈不快哉!」

    任天翔也不客氣,過去抓起碗盞就要摔落,他想盡快將所有碗盞都給摔了,好回去睡覺。誰知他在抓起碗盞正欲下摔之際,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之上,越來越驚訝,不僅將手中的瓷碗湊到燈下打量,但見這些瓷器潔白溫潤,隱帶玉的光澤,更難得的是碗壁薄如蟬翼,在燈下一照竟像白玉一般呈半透明的乳白色。任天翔出身豪門,見到過不少來自邢窯、越窯等專供宮廷御用的瓷器,卻也無法與手中這些瓷器相比。他十分驚訝,急忙攔住那摔碗的漢子:「這……這是難得的名瓷啊!你竟如此糟踐!」

    「名瓷個屁!」那漢子醉醺醺地瞪著任天翔,噴著酒氣質問,「你知道它叫什麼?」任天翔仔細看了看,似乎與以前見過那些出產自邢窯和越窯的瓷器有所不同,具體不同在那裡,卻又說不出來。就聽那漢子醉醺醺地道:「它叫陶玉,乃陶中之玉!」

    任天翔見這瓷器的確有玉的潔白溫潤,敲之響聲如磬,實乃不可多得的珍品。雖不敢說可以假亂真,卻也能蒙蔽凡人眼目。他不禁微微頷首:「果然不愧是陶中之玉。如此珍品,不知大哥為何毫不珍惜?」

    那漢子愣了愣,突然淚如泉湧,號啕大哭:「我陶家三代辛苦,百年琢磨才燒成此玉,難道我會不珍惜?我陶玉二十年埋頭苦研才終有此玉,難道我會不心痛?可現在這些瓷器根本不能換成錢財,豈不是廢物一般?」說著抓起碗碟拚命摔落,全然不顧任天翔的勸阻。

    吵鬧聲驚動了更多的房客,店小二終於過來干涉,褚剛和崑崙奴兄弟也被驚起,就連小澤都被吵醒,紛紛趕了過來。任天翔忙塞了幾個銅線將小二打發走,然後對褚剛等人擺擺手:「我沒事,你們不用緊張。」

    褚剛看了看房裡,小聲問:「一個醉鬼,公子何必跟他囉嗦,直接讓店家趕出去不就完了?」

    任天翔笑著將他推出房門:「你們回去睡覺,我要陪這醉鬼喝幾杯。」

    褚剛心中詫異,卻也不好多問,只得與崑崙奴兄弟回房。任天翔將眾人打發走後,這才關上房門。此時那個叫陶玉的漢子經方纔那一陣鬧騰,終於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任天翔連拖帶拽將他弄到床上,為他仔細蓋好被褥,然後又將凌亂不堪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這才坐在桌前,對著那些從未見過的精美瓷器難以入眠。

    天明時分,陶玉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起床撒尿,陡然間自己房中多了一人,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驚問:「你……你是何人?」

    任天翔並未睡實,應聲醒轉,忙道:「在下任天翔,昨夜陶大哥喝多了,我怕你半夜要人伺候,所以冒昧留了下來。」陶玉晃晃腦袋,終於想起昨晚發上的情況,見房已經拾乾淨,他有些疑惑:「昨晚喝酒失態,讓小哥見笑。咱們萍水相逢,你為何如此待我?」

    任天翔笑道:「實不相瞞,我是看上了陶大哥的這些瓷器。不過昨晚聽大哥說,這些瓷器換不成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陶玉歎了口氣,在任天翔對面坐了下來,拿起茶壺灌了口,這才問:「你是生意人?」

    任天翔苦笑著點點頭:「還沒入行,正為如何賺錢頭痛。」陶玉打量了任天翔兩眼,頷首道:「公子待人以誠,我也就直言相告。我乃景德鎮人氏,祖上世代燒窯。我家陶窯在當地也還有點名氣,不過卻無法與號稱『北邢南越』的兩大名窯相提並論。所以從我爺爺開始,就發誓要燒製出超越邢窯和越窯的名瓷。經我家三代人努力,到我手上終於燒出了這種形如美玉的瓷器,所以我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它,是為陶玉。」

    任天翔點頭讚歎:「名副其實,不愧是被稱為陶中之玉。如此精美瓷器,陶大哥怎麼說它是無用廢物,摔之毫不心痛?」陶玉一聲長歎:「看來小哥還真沒如生意之門。陶玉的燒製工序複雜,價格不菲,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所以只能賣到長安、洛陽這等繁華都市。而這些繁華城市的各種商行,現在俱為商門控制,我想要將陶玉賣到這些地方,必先向商門繳納一筆高昂的費用,本地坐商才會收購我的陶玉。」

    「那也應該沒問題啊。」任天翔奇道,「陶玉的精美有目共睹,商們也肯定是以賺錢為目的,如此好的東西他們沒理由拒絕,最多向大哥壓壓價……」陶玉苦笑著打斷:「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陶玉就是因為太精美,超過了邢越二窯。而邢窯與越窯,一個是洛陽鄭家的姻親,一個是廣州岑家的合夥人,他們怎麼能容忍陶窯超越他們,甚至取代他們成為宮廷貢窯?所以鄭家給我開出了個高價,要買燒製陶玉的工序和配方,想將我陶家三代的心血,變成他邢窯的墊腳石。」

    任天翔笑道:「如果價錢合適,賣倒也無妨。」陶玉拍案怒道:「我陶家三代琢磨陶玉,難道是一心為錢嗎?誰不想憑自己的技藝,在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我要是賣掉陶玉的工藝和配方,就是陶家的不孝子孫,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見陶玉發怒,任天翔趕緊道歉:「我只是隨口說笑,陶大哥千萬別當真。要是你不賣陶玉的工藝和配方,會怎樣?」陶玉苦笑:「商門就給我開出極高的入城價,讓我無錢可賺。如今各大繁華城市的坐商,大多加入了商門,他們聯手將我的陶玉壓到無利可圖的地步。為了燒製陶玉,我已經背負了沉重的債務,這批陶玉要換不成錢,陶窯將無以為繼。若是如此,我只好毀掉配方,自絕於陶家祠堂,向先輩請罪!」

    陶玉雖然落魄潦倒,但眼中那份決絕和剛烈,卻讓人不敢懷疑他的決心……任天翔略一沉吟,正色道:「陶兄,你是否願與我合作?」

    「如何合作?」陶玉將信將疑地問。

    「實話實說,我經驗不多,本錢有限,唯有一顆赤誠之心。」任天翔坦然相告,「我想做陶窯的專營商,將陶玉賣到每一個繁華都市。」

    陶玉有些驚訝:「你想怎麼做?如何破解商門的刁難?」

    任天翔坦然笑道:「如何將陶玉賣出去,這由我來考慮,陶兄只管生產。我現在無法告訴你如何破解商門的阻撓,因為我自己也還沒有想好。不過我相信,好東西不會被埋沒。」

    陶玉臉上陰晴不定,猶豫良久,終於拍案而起:「好!死馬當做活馬醫!只要你能讓陶玉打入這個城市的商行,從今往後,陶窯所有瓷器均由公子來銷售。獲利你我對分!」

    「一言為定!」任天翔伸手與陶玉一擊,立下了君子之約。

    任天翔回到自己房中時,褚剛等人早已起床。見他一夜未歸,褚剛關切地問:「跟那個醉鬼有啥好談的,公子竟在他房中呆了一夜?」

    任天翔一笑:「那是上天給咱們送來的財神爺,只是現在財神爺落難,咱們得幫他。如果幫他渡過眼前難關,我們以後都不會再為錢發愁了。」「那醉鬼是財神爺?」小澤哈哈大笑,「我看是比較像瘟神一點。」

    任天翔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少給我貧嘴,從現在開始,咱們得幹活了。」「幹什麼活兒?」小澤忙問。任天翔便將陶玉的遭遇簡短說了一遍,最後對小澤和褚剛道:「你們分頭去市面上打聽有關商門,還有本地江湖勢力的情況,我們要想辦法給陶玉找到買主,而且是出得起價錢的大買主!」

    小澤與褚剛齊聲答應,二人閒了這麼久,總算有事可幹了,都十分興奮,在他們離去後,任天翔也帶著崑崙奴兄弟崔萌,開始真正去瞭解這個城市的商業情況。

    經過數天的明察暗訪,小澤、褚剛二人的興奮勁兒很快就消失殆盡。商門在洛陽即便不是一手遮天,也差不多達到了無處不在的地步。任何商品如果沒有向商門繳納入城費,本地坐商沒一家敢要。二人不甘心,拉上陶玉親自上街叫賣。誰知街上看熱鬧的人雖多,但捨得掏錢買的人少之又少。畢竟這種精美至極的陶器,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幾天下來賣不起價不說,還常常遭到地痞流氓的騷擾,沿街叫賣那幾個錢,供幾個人日常開銷都不夠。

    「看來財神爺的錢也沒那麼好賺。」褚剛開始抱怨起來,小澤也有些心灰意懶。不過任天翔卻並不沮喪,他對此早有預料,如果輕易就能在商門的地盤打開局面,那這錢也輪不到他來掙了。

    「這種陶玉是奢侈品,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任天翔把玩著精美如玉的陶玉,若有所思地回想,「洛陽王公貴族不少,我記得玉真公主在洛陽就建有一處道觀。你們去那裡打聽,看看公主什麼時候在道觀?誰最得公主賞識,可自由出入道觀?」

    玉真公主是當今玄宗皇帝的嫡親妹妹,由於兄妹倆從小俱是在祖母武則天的陰影下長大,堪稱相依為命,所以兄妹倆感情最好。玉真公主虔心向道,所以玄宗皇帝就在長安、洛陽、王屋山等地為其建造道觀和別院,規模之恢弘。建築之精美並不亞於皇宮內院,供公主隨時巡幸,也是公主結交各界名流的私人會館。

    小澤有些奇怪:「堂堂公主為何要出家?豈不可惜了天生的富貴?」

    任天翔啞然失笑:「你以為公主出家能像常人那樣,青燈古佛、寂寞終老?玉真公主就算出家,富貴依舊一分不少,衣食用度依舊是公主的標準,而且還比嫁人多了一份難得的自由。想當年長安城多少公子王孫、文人墨客,莫不以結交玉真公主為榮。可惜本公子晚生了幾年,不然也定要去會會這位名動一時的風流公主。」

    小澤笑嘻嘻地調侃:「公子現在也不晚啊,想來以公子的風流倜儻,定能得公主的賞識。」

    任天翔抬手給了小澤一巴掌:「你他M的不問問公主多大年紀,竟跟本公子開這種玩笑。小心我將你綁了給公主送去,淨了身做個小太監。」

    小澤吐吐舌頭,趕緊與褚剛出門打探。當晚二人便回來稟報:「公子所言不差,玉真公主在洛陽果然有一處行宮,叫安國觀。不過現在公主不在觀中,具體什麼時候回來,暫時還不知道。」

    「觀中現在是何人在主事?」任天翔忙問。

    「聽說是道門名宿元丹丘。」褚剛沉吟道,「真不明白,公主修行的道觀,怎麼會讓一個道士而不是道姑主事?」

    「元丹丘?」任天翔一驚,「是不是又叫丹丘子?」

    褚剛點頭:「丹丘子是他的道名,他本名卻是叫元丹丘。」

    任天翔鼓掌大笑:「這可不是外人!當年他尚未發跡時,任重遠曾請他教過我幾天劍法。雖然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可也算是我一個師父!」「那再好不過!」小澤呵呵笑道,「明天公子便備點禮物去看望這個師父,順便打聽玉真公主的消息。如果能跟公主拉上關係,商門算個鳥!」

    任天翔很高興小澤這麼快就學會了鑽營的技巧,猜到自己是想走公主這條路。不過他卻搖頭歎息道:「別說我跟他只有幾天的師徒名分,就算我真是他的徒弟,現在也不敢跟他提起。我要敢跟人說自己是任天翔,沒準立馬就有人將本公子綁了送官。」

    小澤奇道:「高仙芝的通緝令,到不了這麼遠吧?」

    任天翔搖搖頭沒有回答。高仙芝的通緝令雖然到不了洛陽,但長安的通緝令卻一定沒問題。要是有人知道自己就是當年失手殺死貴妃娘娘侄兒江玉亭的兇手,那自己還有命在?不過為了不讓小澤等人擔心,任天翔只是敷衍道:「我離開長安時背著命案,現在不知是否還在被官府通緝,所以我現在暫改名叫任天,你們以後就叫我這個名字。」

    褚剛與小澤連忙點頭。小澤為難道:「如果公子不能暴露身份,如何接近元丹丘?」

    任天翔沉吟道:「你們再去打探,看看誰能自由出入安國觀。」

    「這個不用打探,我就知道一人。」褚剛笑了起來,「他叫李白,自號『青蓮居士』,不知公子可知道這個人?」

    「太知道了!」任天翔鼓掌大笑,「這傢伙是個酒鬼,幾年前曾得玉真公主推薦,在玄宗皇帝跟前做了個散官,誰知這傢伙嗜酒如命,一旦喝起酒來,連天子傳詔也不理會。狷狂傲物,不可一世,所以最後被玄宗皇帝打發走了。不過這老小子寫得一手好詩,頗得青樓那些裝高雅的女子青睞。也許當年就是那些詩打動了玉真公主,才得公主舉薦吧。」

    褚剛連連點頭笑道:「我也是聽說過他的大名,所以留了點心。他在洛陽最有名的夢香樓流連,三天兩頭與一幫文人墨客相約去安國觀聚會。玉真公主雖然沒在觀中,不過安國觀依舊是這幫文人聚會的去處。」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摸摸還沒長出鬍鬚的下頜:「聽說當年這傢伙為了玉真公主,曾跟另一個叫王維的爭風吃醋,差點拔劍相向,這事幾年前在京城傳為佳話,這麼些年過去,莫非他與玉真公主依舊餘情未了?」

    褚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他絕對是可以自由進出安國觀的人,或許公子可以結交一下。」

    「好!咱們也去裝一回高雅,結交一下這位曾經名動長安的大詩人。」任天翔說著正欲起身,小澤卻好奇地問:「公子,啥叫高雅啊?」

    任天翔想了想,笑道:「看到漂亮女人,如果用暴力將她摁倒,那叫強盜;用銀子將她放倒,那叫俗氣;如果寫兩首情詩或摘兩朵花兒就將她勾搭上床,這就叫高雅。」

    小澤似懂非懂地大笑:「那我一定要做個高雅的人,省錢省力!」

    任天翔笑著給了小澤一巴掌:「你小子等毛長齊了再說吧。這次咱們是要去夢香樓,小孩禁止入內,你就乖乖呆在客棧吧。」

    換了身光鮮的事物,任天翔揣上十多兩銀子的巨款,帶著褚剛和崑崙奴兄弟出門而去。四人在街頭叫上一輛馬車,一路直奔洛陽最有名的夢香樓,路上褚剛不忘提醒:「李白那傢伙一向恃才傲物,狂放不羈,就連王侯將相也不放在眼裡,公子對他可得恭敬些。」

    任天翔不以為意地笑道:「這種人是驢脾氣,你對他越是恭敬,他越不將你放在眼裡。只有你比他更狂,他才會對你刮目相看。」

    說話間疾馳的馬車已減速停了下來,任天翔下車一看,但見面前是座青色圍牆的小樓,矗立在鬧市中央,因樂戶居所皆以青色為主,青樓之名大約由此而來。但見門楣上三個大字金光閃閃,正是「夢香樓」。

    「就是這裡了。」褚剛往樓上一指,「如無意外,這傢伙肯定又在邊喝酒邊聽雲姑娘彈琴。最近這傢伙對雲姑娘最是上心,差不多將這夢香樓當自己家了。」

    「雲姑娘是誰?」任天翔一怔。褚剛笑道:「就是夢香樓的頭牌雲依人,聽說是公孫大娘的弟子,不僅舞得好劍器,更彈得一手好琵琶,且最是賞識才情高絕的文人雅士,對尋常王孫公子卻不怎麼放在眼裡。」

    任天翔聞言苦笑:「如此說來我是沒機會了,我既沒有才情又不是雅士,大概難以入雲姑娘法眼。」褚剛寬慰道:「公子也別妄自菲薄,你雖無文人的才情風雅,但你的智慧卻是無人能及,定有辦法通過雲姑娘,結識那個大詩人。」

    說話間四人已來到門前,立刻有老鴇迎了上來,高聲招呼姑娘們迎客。任天翔忙將眾女打發走,只對老鴇道:「我們今天來只是要見雲姑娘,請媽媽牽線。」「好說好說!」老鴇連忙將四人讓進門,「雲姑娘待會兒就會在大堂彈琴舞劍,公子自然能見到她。」

    「我可不止是要見見她。」任天翔笑著塞了一錠銀子過去,「我想成為雲姑娘入幕之賓,望媽媽成全。」老鴇兩眼放光,急忙收起銀子,卻面帶難色地攤開手:「這個恐怕不易,有多少公子王孫、文人墨客想一親我家姑娘芳澤而不得,公子要想得雲姑娘青睞,可得有點才情才行。」

    「就不止雲姑娘欣賞什麼樣的才情?」任天翔笑問。「公子會寫詩嗎?」老鴇笑道,「姑娘最是欣賞詩人,像那個姓李的,雖然已不年輕,但就因為寫得幾首歪詩,頗得姑娘賞識,留在我這裡白吃白喝。公子若能將他比下去,我便好找借口將他趕走,你也才有機會接近我家姑娘。」

    任天翔在長安時吃喝嫖賭樣樣皆精,卻偏偏沒學過寫詩,不過他毫無愧色地自吹:「小生三歲習文,七歲寫詩,十二歲在長安就小有名氣,只是後來潛心學道,寫詩之心就淡了。不過若要寫幾首風花雪月、踏雪尋梅的句子附庸風雅,應該還不成問題。」

    「那好!那好!我這就安排你坐最前面的位子!」老鴇滿心歡喜,將任天翔領上樓,「希望公子真有才情,將那姓李的老傢伙給比下去!」

    跟著老鴇上得二樓,褚剛悄悄拉著任天翔落後兩步:「公子你真會寫詩?」任天翔嘻嘻一笑:「《三字經》我會背幾句,那個算不算?」

    褚剛目瞪口呆:「公子你瘋了?僅記得幾句《三字經》,就敢跟李白比寫詩,那不是跟女人比生孩子一樣,從你出生那天就輸定了!」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