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史下大夫來和前幾天就知道楊堅奉旨回京了,而且當天就到府上拜見過了。
今天之事甚是重大!來和離開帝宮後,逕直打馬直奔隨公府相告——雖說在朝堂之上,武帝當殿駁回了王軌的話,但在王軌去後,陛下卻命他再次述說楊堅相祿,虧得來和機警相助,才使得陛下稍釋了幾分疑心。
然而,機敏過人的來和還是看出來了,齊王和王軌兩人先後奏稟楊堅的相祿之說,到底還是令武帝種下幾分疑慮了。
事情緊急,他必得盡快告知楊堅,使他在京朝的日子裡能有所防範。
彼此已是至交,因而也不須客套,楊堅為來和沏的上品江南小芽尚未啟蓋,來和便匆匆將殿堂之上所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楊堅!
楊堅驟聞來和之言,驚得半晌才回過神來。
陛下素知來和等人與楊堅的私交頗好,今日之事,並未交待為王軌和齊二人保密。如此,不能排除陛下是有意令來和對楊堅透露此事的。
那末,陛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敲山震虎?一石二鳥?
楊堅此時真是苦笑不得:上天使自己生了這副「龍顏」,福兮?禍兮?
獨孤伽羅再沒料到,原以為仇人已死,殺父弒姐之仇也報,加上又與陛下的兒女聯姻,原以為從此總算可以過太平日子了。哪裡料到,好日子還沒開頭,有人便以楊堅有「不臣」反相,公然奏請陛下除掉自家夫君前程性命!
得知此番竟是齊王和王軌兩人私下串通,先後在陛下面前諂害楊堅的真相時,一向廣結善緣,處處與人為善的獨孤伽羅終於忍無可忍了!
她原想,自己這些年來對齊太妃敬奉結納,齊王與楊堅彼此也漸漸交好,而不久前,楊堅的姐姐作主,把她的小姑嫁給了齊王為妃。齊王再也沒有為難楊堅的理由了。
誰知,事到如今,他仍舊不肯放過自家夫君!
剛剛緩過些神的楊堅和伽羅夫婦,再一次陷入了憂懼之中。
此番,女兒與太子的婚事,經齊王和王軌兩人這麼一攪和,只怕沒什麼指望了。當然了,如果陛下依舊堅持要聘定麗華為太子妃的話,說明陛下並沒有在意齊王和王軌對楊堅「反相」的諂詆。若陛下改聘他人之女為太子妃,以後的事,恐怕就是吉凶難預料了。
當今陛下是在整整十幾年的刀光劍影中熬過來的,他的性情會比一般帝王更為疑忌。王軌齊王兩人,一個是陛下多年的心腹,一個是陛下的手足兄弟,再沒料到,他們怎麼會對楊堅這般忌妨和敵意。
伽羅覺得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奸相雖除,黨爭未已。
看來,眼下,京朝這地方仍舊還是待不得!
夫妻商定:此番,不管麗華是否被聘為太子妃,楊堅依舊還是繼續遠離朝廷權力中心,外戍避禍為上策。
兩口子正小心度日之際,再沒料到,陛下竟詔敕鄧國公、太傅竇熾,蜀國公、太師尉遲迥,申國公、太保李穆,鄭國公達奚武四位朝廷元老,前往隨國府為當今太子隆重求聘楊麗華為太子妃,並擬定了來年秋天九月正式迎娶皇太子妃入主東宮。
皇家聘禮豐厚驚人!
兩家兒女親事定下後,做為兒女親家,陛下召楊堅入宮,並賜以御宴。君臣閒聊時,陛下露出欲留楊堅在京朝任職的意思。
楊堅不管陛下本心如何,仍舊委婉推辭:「陛下,臣三代蒙受隆恩,今又貴為皇戚,唯應恭上禮下,為陛下和大周社稷效犬馬之力,方能報浩蕩皇恩之些微。故而,臣懇請陛下恩准臣依舊外戍一方……」
武帝暗歎楊堅的明禮,於是,欣然詔准楊堅依舊任隨州總管並都督諸州軍事。
這年秋冬,陛下正式頒詔:當年江陵之戰所獲江陵百姓俘虜,凡被充為大周公私奴隸者,全部赦放為民。
伽羅記起了當年在太學讀書時,眾位同窗在長安街頭爭相觀看十萬江陵俘眾的情景來。還在少年時代的宇文邕當時曾說過「既然江陵已經歸屬我土,這些人自然也應歸屬我國百姓之列。像眼下這般,將大批俘虜淪為公私奴隸的制令,遲早得廢除」的話。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隨國府也被賞賜幾百男女奴俘。他們在隨國府做了十幾年的奴隸,當年十來歲的孩子,如今也成了中年人。當年的壯年人,如今已是年邁之人。
伽羅命家將把他們叫在一處,一一詢問,有願意回老家江陵的,隨國府贈以路費盤纏。無親友可投靠者,隨國府便在邑地上統一修屋建房,使他們像其他普通邑戶一樣種田為生。有老邁殘弱者不能自立者,伽羅辟出房屋補濟,使其相互關顧,安度餘生。
伽羅更未到料到的是,詔敕釋放江陵俘眾不久,武帝詔敕伽羅的諸位兄長或是回復舊職,或是晉遷新職,加增邑戶。
這份詔書中,竟明白地冠明「以功臣之子而征拜」獨孤信長子獨孤羅為楚安郡太守,次子獨孤善恢復魏寧縣公,三子獨孤穆恢復文侯縣侯,四子獨孤藏為義寧縣侯,邑各一千戶;五子獨孤順為項城縣伯,六子獨孤陀為建忠縣伯,邑各五百戶……
「功臣之子」四字,雖對當年舊案未著一字,卻分明已為父親昭了雪、洗了冤。
伽羅暗歎:看來,大姐夫明帝當初選對了國儲,當今陛下宇文邕堪稱一介明主……
齊王、王軌等奏稟翦除楊堅之計未成,見陛下仍舊決定聘定楊堅之女為太子妃,一時也無計可施了。
此事過後,王軌上朝時見遇皇太子,發覺太子對自己的神情驟然冷淡陰沉了許多。
王軌與齊王、宇文孝伯、尉遲運幾人琢磨著,看來,他在陛下面前奏報太子「非社稷主」一事,已有人將話傳給到太子那裡了。
見太子這般錙銖必較,心胸狹隘,而且近些時日以來,越發與鄭譯等一幫人過從甚密,幾人越發認定這個嗣主難以擔當朝廷社稷之重。
他們思量,像這般,太子每天被鄭譯等人圍著,將來一天入承大位,他們幾人的性命安穩是小事,顧慮若朝國社稷也因此毀在他們之手時,無不憂心忡忡。
幾人尋思了一番,覺得眼下想要陛下廢除太子另立別人,也是行不通的事。末了,眾人議定,請太子宮正宇文孝伯奏明陛下,使陛下設法調走太子身邊的鄭譯等一幫小人,輔之以賢德之臣在東宮,近朱者赤,想太子遠離鄭譯等人,日子久了,為人處事,好惡親疏等,自然會有所改變的。
為了社稷未來,孝伯思慮一番後,對武帝直諫:「陛下,皇太子四海所屬,眼下德聲未聞,志業未成,臣為東宮官屬實有失責。臣請陛下妙選才學德行上乘之人,為太子之左右和師友,從而調護聖質聖德,使太子有所進取。如或不然,恐悔之不及。」
知子莫如父。
武帝豈不清楚自己這個長子並非隱忍含蓄,雄心遠大之輩?今聞孝伯奏報太子的不足,思量只因早年自身尚不自保,並未顧得上及早教導太子,而遍視諸子當中,太子身為長子,雖說才志平平,然而其餘諸子更在幼年,眼下,他實在看不出哪個比太子更有些出息的。
因心中煩悶,又無良策,便有意迴避話題,轉而誇讚孝伯:「唉!郡公之性情鯁直,勉力奉公,頗有家風。」
孝伯見陛下轉了話題,又道:「臣請陛下多選品行端正,才學豐富者伴隨太子左右,以促太子早成大器,願陛下三思。」
武帝道:「品行端正,才學豐富,朕尚未見有超過郡公者。請郡公勉力而為,全力扶持太子吧。朕可另再請尉遲運為右宮正,郡公文經過人,尉遲運武略優異,二公一併輔佐教導太子,朕又有何不放心?」
孝伯不似王軌的性情鯁直,說話點到為止,見陛下這般安排,也只得作罷了。
皇太子宇文贇與鄭譯的交好,其實原也是頗有緣故的:十幾年來,鄭譯一直在陛下的幕府效力,他是看著太子長大的。鄭譯雖性情中有輕淺的一面,卻也有著文人的單純和童心,太子幼年之時,便常領著太子在園中玩耍。又因鄭譯儒學和音樂過人,奸相宇文護擅政期間,鄭譯與陛下雖不談朝廷軍政,卻也常與陛下琴棋書畫、談古論今,為陛下排遣了許多的抑鬱。而太子從小也喜歡聽鄭譯彈琴吟詠,小小年紀便跟鄭譯彈得一手好琴,會背許多古詩。
六藝之中,琴弈詩歌畢竟佔了兩項,為時下君子必不可少的修身養性之術,陛下自然喜歡。
當初太子還未被冊為太子之時,獲悉鄭譯與自己一直心儀的麗華的父母楊堅、獨孤伽羅兩人是兒時同窗,閒暇時,總愛向鄭譯打聽太子妃麗華喜歡讀什麼書,撫什麼琴曲,平時性情如何,好惡什麼等等,鄭譯自然是知無不言。
有時,太子得了什麼稀罕東西,想私下相贈時,又不好冒然到隨國府去見,便會托鄭譯悄悄捎出宮去、贈與麗華。
鄭譯自然樂意效勞。
陛下親政之後,以鄭譯的過人才學而任為太子東宮宮伊,希望太子能跟他實習六書和音樂。太子少年頑皮,越發與為人隨和幽默的鄭譯彼此投機了。
然而,在王軌等人眼中,鄭譯統不過是一介胸無大志,只會彈琴歌賦的酒徒罷了。一國儲君的太子竟與他這樣的人物親密無度,物以類聚,只怕太子也將成為他那樣的淺薄之人,因此才心生嫌忌,並對社稷未來的憂患。
這年早春二月,西部邊境急報發至京朝——吐谷渾結集數千兵馬進犯大周邊境,眼下已越過西傾山,擾犯渭、河二州邊地百姓,擄掠人口牛馬,請陛下援兵討伐。
太子冊定以來,武帝為使親歷軍政,率部巡視時,便留太子監國,實力理政。這次吐谷渾犯邊,武帝希望皇太子能親歷一番兵事,故而,特意詔命他率軍前往平敵。
此番太子出征,武帝專門委派了宇文孝伯和大將軍王軌二人同輔太子。詔敕軍中進退兵事,俱由孝伯和王軌二人決斷。主帥太子只是坐鎮而已。
接到父皇詔命,太子實在興奮難抑!
前些日子,有人曾對太子透露,說父皇當著諸多王公的面詢問一向有「文死諫」之稱的東宮官屬樂運,自己的才德心智,樂運評價自己乃中平之人。他聞知此事後,甚是不樂。自從父皇母妃為他聘定心儀已久的麗華妹妹為太子妃以來,他便一直想著怎麼才能做出一番大事來,讓麗華妹妹和世人看看,他宇文贇並非一介庸才!
因而,此番父皇命他率兵平敵,他決計要沙場建功,大捷而歸!
兵發之日,太子率一萬二千大軍,告別了父皇和文武百官,一路意氣風發,一路朱輪疊鼓、旌旆獵獵地向吐谷渾挺進。
此番西征,除了左右帥帳禁衛,太子特命東宮宮伊鄭譯、皇甫績、劉昉、王端等諸多親信屬僚隨軍西發。一路之上,太子召鄭譯與他共乘帥車,兩人興致勃勃地談兵論將,一心要蕩平敵寇,建下奇勳。
太子哪裡知道,王軌和宇文孝伯見太子不知尊卑,竟與屬下同車而行,早已看不上眼了!
在他們的眼裡,一國儲君,天生尊貴,即令是在少年兒時,也應是不拘言笑,沉穩有度才是。像武帝當年,從不輕易與人言笑遊戲。而如太子這樣,本為一國儲君,卻與左右侍讀,宮伊之流如此密切,根本就是不知尊重!
宇文孝伯和王軌原以為,太子此番第一次率兵去國,身負重任,本當懂得主動向二人討教平敵之策。這樣,他們也可乘此點化輔導於他。誰知,離了京師,太子越發與鄭譯等一幫無功無德的文人沒日沒夜地粘在一起,白日同乘一車,夜晚歌舞宴飲,越發令他們鬱悶了。
可笑的是,一向自詡博古通今、遍讀詩書的鄭譯,竟不知像吐谷渾、突厥這些遊牧部落,素來就有「避其鋒銳、不羞敗走」的靈巧戰術,見大周太子所率大軍壓頂而來,迅速退回自家大本營伏埃城去了。而鄭譯把敵軍的退避之術,竟認作是潰敗奔逃,對太子滿嘴胡說什麼「此乃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實為天下用兵之最高境界!」,又要擬捷報上奏京朝,說什麼「太子率大周威武正義之師,大軍未至,便驚得敵兵潰敗狂逃三千里」,弄得太子一時也飄飄然起來。末了,書生氣十足的鄭譯竟然還想向王軌借調軍樂,演練他所譜寫的軍陣新曲。被王軌著實譏嘲了一通。結果,反被鄭譯一張靈牙利口損得惱羞成怒,若不是眾人拉住,早已出了大事。
王軌越發一肚子怒氣了。如此,倒把氣殺在了太子身上:非要看看,鄭譯能為太子出什麼奇兵之計?又見太子也不來主動商議兵事,便也故作糊塗,不主動提出用兵之事。
如此,一連半個多月過去了,鄭譯清知,恐怕那王軌已把對自己的惱恨轉嫁到太子身上去了。心下著急,詢問太子,是否該主動出擊?太子也感覺到了事情不妙,可惜父皇此番將兵事大權盡付與王軌孝伯二人,自己竟然無法直接指揮兵事,於是,只好硬著頭皮來找孝伯。
孝伯正要說話,卻被王軌攔住了話頭:「太子乃一軍之帥,以太子之見,敵兵既退,我軍又當如何?」
太子一時噎在了那裡。
王軌見太子無話可答,在心內冷冷一笑,卻說:「動不動兵,朝哪裡用兵,我等皆聽主帥的決斷。只要太子一聲令下,下面的事,無論是佈兵打仗也好,還是沙場殺敵也罷,我等萬死不辭!」
孝伯望著僵在那裡的太子,心下有些不忍:「太子殿下,是否再觀察幾天敵情兵力進退,再做決斷?」
太子雖不懂兵,卻知道二人是在有意敷衍自己,於是憤然拂袖而去。
鄭譯見太子滿臉惱恨而歸,情知太子此番主動求教碰了釘子。又聽太子細說了王軌和孝伯兩人的話,更知二人存心要為難太子了。於是勸道:「殿下勿急!太子殿下雖負萬千之重,然畢竟是第一次親臨兵事。孝伯王軌二人承陛下之重托,輔佐太子去國率兵實習軍事來了。雖想乘勢為難殿下一番,然據卑職之斷,二人畢竟素有忠臣之名,想來也不會以一己憎好而耽誤退兵擊敵之大計,愧負陛下萬千重托!太子放心好了,別理會他們,我料定,不出十天,他們必然會主動找太子的。」
太子以為鄭譯的極有道理,便放下心來,靜等二人如何部署戰事。
孝伯和王軌原想,只要太子知錯改錯,再過來徵詢一番用兵之計,二人便迅速發兵,以聲東擊西之計,攻克敵國三幾個城池,打擊一下敵國氣焰,繳獲些敵國的兵馬俘虜,補貼些大軍遠征的損失,便可還兵京師、回復王命了。
孰知,一連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太子不僅不知過來徵求用兵,不懂召集眾將商談兵事,竟連一次也不曾再到孝伯和王軌的營帳來。每日裡仍舊和鄭譯等人吟詩作賦、翻練新曲。
眼見一萬多大軍離京已近兩個月,耗費糧草近百萬,王軌、孝伯也覺得事情鬧大了!
然而,又探得伏埃城內吐谷渾的兵馬嚴陣以待,並且又加派兵力嚴守通往城內的各關塞要道。孝伯心下驚惶,令軍師佔了一卦,竟是「師出不利,主帥涉險」四字!更擔心一旦動兵,太子再有個什麼萬一閃失,加之這次與鄭譯的爭執,以及平素曾在陛下面前奏報太子的不是,陛下必定疑心他們有意陷害太子。儲君不測,天子發怒,只怕滿門性命也難以保全了!
如此,兩人終於耐不住,主動找到太子,先述說了一番「遠兵忌久戰」的道理後。末了,卻請太子定斷進退之計。
太子又與鄭譯等商議,鄭譯憤憤地說:「太子殿下,此番出兵如此被動,分明是他們欺負太子身邊沒有一幫子知兵的武將。否則,決不會這般被人掣肘!」
劉昉出計:「太子殿下,當初發兵之時,陛下已將兵事進退盡付於大將軍王軌和宮王宇文孝伯兩人。事到如今,他們卻要太子殿下來決斷兵事進退,太子殿下不可上他們的當,太子請以陛下當初有令兵事在於二人,一定要明說此番太子乃初次實習兵事,並不知當進當退,進退之事,仍請他們決斷就是了。」
太子和左右屬僚商定之後,依計而行。
王軌見太子一口咬定不做兵事的進退決斷,清知若論武略,太子那幫子文人不懂兵事,自是白癡;若論謀略,他和孝伯也不一定就是對手。
無奈,只好下令大軍退兵回朝。
然而,一路之上,無論是太子還是鄭譯,也無論是孝伯還是王軌,俱是各自憂心如焚:兩萬大軍,出征數月,竟是無功而返,如何回朝面君?
大軍返國的一路之上,鄭譯勸慰太子:太子不必憂慮。出兵之前,陛下將兵事進退盡付二人,看他們如何對陛下交待吧!
而孝伯與王軌商議良久,也終得一計……
眼見女兒的婚期已近,伽羅在京城一面祈禱太子能夠平安歸來,一面開始著手準備女兒的嫁妝。
哪裡料到:太子回京的第二天,便被陛下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親手杖策三十軍棍,人現已癱在床上了。
伽羅聞信,直驚得手腳發涼!
正當她坐立不安,思忖如何進宮探望太子傷情之時,內史大夫來和匆匆趕到府上,告訴伽羅一個更令人驚駭的消息!
原來,太子自被陛下當眾杖責時,若不是被於翼、尉遲運、賀蘭祥等拚命勸阻懇求,太子即使不被陛下打死,恐怕也被打殘了!
來和急急跑來,是請伽羅快想法子救救太子——太子被責事小,只怕有人還要繼續藉機尋事。朝中已經有人放出口風,說什麼,「太子此番身肩江山之重,率軍遠征,不問兵事,不思擊敵,反倒與屬下在軍中歌舞飲酒通宵達旦。如此德行作為,難堪重任,更非社稷之主」,眼下,據說幾人正在聯絡朝中大臣,要聯合奏請陛下廢除太子,另立功高德茂者為儲君。
伽羅聞言,直如頭上炸響了一個劈雷!
她清知:從古到今,無論是太子還皇帝後妃,一旦被廢,結果是,所有的後繼者,為了防備被廢者死灰復燃的可能,都要想方設法除掉其性命,以絕後患……
伽羅急急著人叫來鄭譯打聽詳情,方知鄭譯在西傾山與王軌因借兵演練陣曲,王軌不僅不肯借兵,反而譏笑鄭譯才高蓋世,不須陣前殺敵,有一曲《將軍令》便可《定西番》,繼而便可《朝天子》時,鄭譯反駁他說,什麼曲也不如王軌的東漢先人王允的《連環曲》和《美人曲》,使自家女兒王貂嬋一女事人家董卓、呂布父子老少二夫來得更絕妙時,王軌惱羞成怒,拔劍而起,若不是眾將拉開,恐怕鄭譯的腦袋已丟在吐谷渾的事來。
鄭譯滿面愧色地說:「唉!夫人,此番,太子吃了我的虧。真沒有料到,王軌把對我的惱恨竟殺在了太子身上。」
其實,鄭譯一談到與王軌在西域的爭執時,伽羅當即便悟出了,太子率軍吐谷渾延兵兩月未得敵國一兵一馬,雖是吃了一向話沒遮攔的鄭譯的虧。可是,王軌竟敢公報私仇,並禍及太子,愧負陛下重托,膽子也太大了些。原來,出征之前,武帝已經明確詔敕所有兵事皆由王軌和孝伯二人決斷。如此,太子雖在軍中有玩忽兵事之過,卻並未妨礙王軌對兵事進退的任何決斷啊!
即使是伽羅這樣從未親自領過兵、作過戰的女流之輩,稍稍研究過兵法的人,也懂得大軍西發,至少也應該打擊一下吐谷渾的氣焰!怎麼可能不發一箭一兵,不得敵兵一兵一馬,甚至不燒敵國一草一木,延耽兩月之後,便率大軍返回京師的道理?
再則,以王軌的奇略,既使敵軍主力逃回伏埃城,也完全可以派兵攻襲一下吐谷渾邊地的一些城池部落,繳獲一些敵國的糧草馬匹,以稍解大軍遠征糜費啊。
看來,想要救太子,必須反守為攻了。
伽羅決計以「圍魏救趙」之計,為太子解此危難。
伽羅一面即刻動手寫信將此事告知了楊堅;一面迅速思量:帝京朝廷之中,當求誰去將實情稟明陛下?
此人,一是陛下一向信任者,二是為人為官一向公正無私者,三,還須得不怕得罪王軌孝伯才行。
伽羅終於想到了三個人。
第一個便是上柱國、薛國公長孫覽。
長孫覽一向與武帝和自家的私交皆好。長孫覽初名為長孫善,武帝曾道:「朕以萬機,委卿先覽。」於是,特賜名「覽」。誅除宇文護之後,陛下最先召見的屬臣便是長孫覽,並令他帶兵搜尋奸相餘黨並擬詔公諸天下,由此可見,對他的信任並不亞於對王軌和宇文孝伯二人。
長孫覽素與他們夫婦親睦友好,無話不談。只要拜託長孫覽一個人,他自會出面拜請王誼和於翼兩位大人,三人一同上殿,請求處分王軌和宇文孝伯,以達到為太子開釋的目的。
長孫覽因自小與楊堅、鄭譯交好,眾人皆愛詩竹音律,故而,彼此也一直互為知交。當年,楊堅在京為父母守喪多年,長孫覽常常出入隨公府,頗得他們夫婦的敬重厚待。
伽羅的大姐明皇后獨孤金羅駕崩後,伽羅始終照管大姐留下的幼女安煦。前兩年,伽羅和叱奴太后兩人又促成了安煦公主與長孫覽次子長孫寬的婚事。
第二個便平陽郡公王誼。
王誼一向有正直無畏之稱,奸相執政之時,有一位朝臣對大周第一位嗣君孝閔帝輕視不恭,王誼勃然上前,以手中玉鋌狠撲此人,直到此人惶懼請罪,王誼才住了手!從此,朝臣中再也沒有誰有敢公然對閔帝不敬的了。
他從兒時在楊家塾堂讀書,到太學同窗,直到後來,又由伽羅做主,兩家已結為兒女親家。
再一個人就是常山公、大司徒於翼。
楊堅有一個異母幼弟,即同安郡公楊爽。楊爽尚在襁褓之中時,生母便患病而死。六歲那年父親楊忠又不幸病逝。長嫂比母,伽羅把六歲的楊爽帶在身邊親自哺育。後來又由伽羅做主,聘娶於翼的女兒為妻。當年,他因與明皇帝親好,故而一直受奸相宇文護的排擠。誅除奸相之後,他也是陛下最先詔任的大臣之一。
這三人皆為當今陛下所器重,也同時俱為楊家親好。
伽羅斷定,無論是出於公心還私心,也無論是為陛下,還是太子所慮,他們都必然願意力保太子。
雖說長孫覽、王誼和於翼三人都會為太子說話,但伽羅卻只能出面求長孫覽一個人。自
己現在畢竟身為太子妃的生母,太子的岳母,若公然四處為太子之事出面求人,即便是出於公心,傳揚出去,總是難逃嫌疑,甚至可能授人以柄!
伽羅決定,此事盡付長孫覽一人出面斡旋。
伽羅來到薛國府,尚未開口,長孫覽便已猜到伽羅所為何事來府上了。
因與楊堅夫婦的情好密切,兩下根本勿須客套和寒暄,長孫覽率先詢問:「夫人今天駕寒舍,一定是為太子之事憂慮吧?」
伽羅見長孫覽如此善解人意,心下一熱:「長孫兄所言正是!伽羅雖一介女子,卻也並非不知國法森嚴,就敢貿然過問陛下的家事。實在因為太子太過冤枉,伽羅不忍見聞。長孫兄,此番西征,太子雖有失職之過,陛下教導實在有理。然而,伽羅只是有一樣不明白:此番吐谷渾之戰無功而返,陛下只處罰太子一人,似乎有失公允!伽羅以為,雖說鄭譯王端等人陣前營中不知輔佐太子一心擊敵,有失職之責,當除官職。太子雖名義上為大軍主帥,卻並不諳熟兵事。王軌孝伯二人受陛下重托,身負王命,以左輔右弼之職,輔佐嗣主第一次遠征平敵,主掌前線一切兵事進退的決斷之權。大軍在外延耽數月,不得敵國一兵一卒,這裡即使沒有什麼蹊蹺和玄虛,王軌孝伯也當有幾分失職之嫌。為何不肯自請朝廷處分?太子受此重責,為何又不挺身而出,反倒推波助瀾?伽羅今天斗膽求助大人,請大人出面,拜請常山公於翼,揚國公王誼一齊上殿奏明陛上,救救太子!」
伽羅言罷,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長孫覽點頭道:「夫人,此事我已清楚了。其實,即使夫人今天不來,我也正要上表陛下,言明此事的。其中內情我自然清知幾分,不過是王軌孝伯素與鄭譯不睦,隨公又與鄭譯一向交好,又系太子的岳父,諸事加在一起,十分微妙,故而才累及了儲君罷了。其實,陛下此番也是有意拜託二人輔佐太子出征的。陛下的深意也正是想借此機會,使他們彼此能相親相睦起來。誰也沒料到,大將軍王軌的心胸竟也這般狹隘……唉!他們,此番吐谷渾的作為,無論如何,也有些不忠不義之嫌,太讓陛下和群臣失望了!可是,陛下只能責處太子,卻不好處罰王軌。儘管處責太子,其實也是給二人臉色看了。可惜王軌孝伯,竟還要借此廢掉太子,這也的確實有些過份了!夫人放心,我一定請二位大人一齊上殿,奏明陛下。」
伽羅眼中噙淚,忙屈身揖拜道:「伽羅替你兄弟那羅延和你侄女麗華,叩謝長孫兄了!」
長孫覽趕忙雙手來攙:「唉呀!夫人真要折煞我了。夫人,此事無論為公還是為私,也無論是為忠信為禮義,都是責無旁貸的事。我馬上這就去拜見常山公和揚國公,一定為太子討個公道。」
諸事安排齊備,伽羅這才匆匆進宮探望太子的傷情。
李妃見伽羅來到東宮,一把握住手兒,一句問話尚未出口,便禁不住先哽咽起來,伽羅也禁不住滴下淚來。
李妃哽咽道:「陛下他……太子,這都已經兩天了,連身兒都還不敢翻呢。」
伽羅握著李妃的手兒,一齊來到太子寢宮。
太子此時正趴在床上,見隨國夫人到來,臉上不覺露出幾許愧色來,一時又要掙扎著直頭問好,不想牽動了傷處,一時疼得呻吟起來,臉上即刻浸出了一層的汗珠來。
伽羅噙著淚,緊走幾步,忙扶著他,仍令他趴著別動。一面掏出自己的手絹,輕輕地為太子拭去了額頭和臉上的冷汗。又要看看太子的傷勢,太子見說,頓然羞得滿臉通紅,滿嘴說:「沒要緊,沒要緊的。」一面卻咬著牙,強忍著痛楚。
伽羅問李妃,「用的什麼藥?」
李妃拭著淚說,「說是鎮痛收斂的什麼藥。昨兒換過一次了。說是隔一天換一次的。我都愁死了,光這換一次藥,疼得叫天喊地的。一直睡不好,說心裡起火,即使睡著,一刻半刻的,立馬就會從惡夢中驚醒,嘴裡老是喊著渴,這四月的涼天,就要吃冰。」說著又流起淚來。
伽羅眼睛又是一酸,瞅近了,看看太子的嘴唇,果然乾裂。知是傷痛加上氣鬱所致。遂命身邊府上的丫頭抱著的一個小包袱遞上來,攤在桌上解開了,從裡取出一個小匣子來。
匣子裡並排放著一大一小兩個藥葫蘆。
伽羅將小葫蘆取出來,從裡面倒出一小粒黑色的藥丸,捧在手心,對李妃說:「姐姐,這是家傳的定痛子,對刀劍棍棒外傷有止痛收斂的奇效。就著溫過的黃酒,讓太子口服一粒,很快就能入睡了。若睡不好,不僅傷勢難愈,比吃不下東西更毀人。」
太后忙命左右宮人溫黃酒上來。
伽羅又取出大些的葫蘆,「姐姐,這個是治外傷的化淤散。一會兒太子吃了定痛子入睡之後,揭開傷處的紗布,先用白酒輕塗,在患處輕輕灑上一層,仍舊敷上紗布。這樣,內服外敷,傷勢會好得快一些。」
聽伽羅夫人這般細心地交待著,太子爬在床上,心內一熱,不覺悄悄流淚起來……
這時,宮人已將溫好的黃酒端來,伽羅親自服侍太子就爬在那裡服下了定痛子。
果然,還不到一刻鐘,太子便覺得身上的痛減輕了好些,不多會兒,便暈暈乎乎地似入夢鄉了。似睡未睡之間,又聽母妃說:「聽說,那些人還不肯罷休,想奏稟陛下繼續處置太子……」
太子隱隱約約聽到了母妃又開始低聲抽咽起來。
其實,太子此時最擔心的倒不是自己此番受到父皇的杖責屈辱,而是聽說朝中有人對自己繼續緊追不捨。他在宮中,自然清知古以來,被廢的太子幾乎沒有一個能活過幾時的。即使被廢為庶民,最終也會被人悄悄謀害……正在此時,他聽隨公夫人說,「……姐姐莫擔心,我已經從鄭譯那裡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太子聞言,即刻強令自己清醒一些,聽聽隨公夫人說些什麼?
「……大軍在外延耽數月,兵事決斷皆在於他二人之手,最終竟不得敵國一兵一卒,太子和身邊左右俱遭處分。王軌肩負輔佐嗣帝第一次遠征討敵,實習兵事,他因與鄭大夫軍中爭執,卻公報私仇,有意延誤戰事,此一重罪;做為左輔右弼又決斷兵事者,無功而返,有負陛下信任,此二重罪;太子受罰,他視而不見,更不自請處罰,不忠不義,此三重罪!姐姐,我已見過長孫大人,求他與常山公、揚國公三人共同為太子討一個公道。如此一來,即使陛下不好治他罪,也必會驚他一場!看他還何膽子敢再反過來陷害太子?」
母妃的聲音立馬顯得驚喜望外:「啊!妹妹,多虧你了。這幾天都把我給愁死了。唉!像我這般,天天困在宮中,什麼話也聽不到,什麼事也做不成。陛下批閱朝廷和各地奏折,幾乎天天忙到凌晨。我真怕,若他們一旦得逞,我們母子可真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妹妹,我不明白,他們為何這般與太子過不去呢?」
伽羅道:「姐姐,太子無辜!太子乃一國之儲君,他們這樣,或是本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野心,或是因為太子所親者非是他們的朋黨之輩……」
太子雖昏昏沉沉,聞聽此言,卻也恍然大悟:自己惶惑已久的事,如今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事情的源本竟在這裡!
因最擔心的一重危機解除,太子立馬覺得全身一陣的輕鬆。隱約之中,又感到母妃和隨國夫人正在輕輕為自己擦傷敷藥。
太子心下雖不想讓隨公夫人親手做此事,全身神智卻已開始昏昏沉沉,無力阻止了。又覺得今天敷藥,果然沒了往日的鑽心巨疼,不知不覺中便已沉睡過去……
伽羅的「圍魏救趙」之計果然厲害。朝中再沒有聽說有提議廢太子之事了。
伽羅再次進宮探看太子時,李妃面露喜色地說,「妹妹,你送來的藥用了四五天,太子已經能翻身了。」
伽羅暗暗鬆了一口氣,一面隨李妃往太子的病榻跟前走去。
還未走近太子,伽羅突然發現,守在太子床邊的兩個侍妾當中,有一個竟是挺著足月的大肚子!
伽羅心下不覺一涼:怎麼,正夫人太子妃還沒入主東宮呢,太子東宮的侍妾卻先要誕下孩子了麼?
伽羅用眼角掃了一下那個侍妾:看她的長相倒也算端莊。只是,依她的年齡,看上去已有二十六七歲了。太子今年統共才有十五六歲,兩人相差這麼大,不知這位侍妾如何勾引太子的?
看來她的目的達到了。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太子繼位,將來她在六宮就會有一席之地了。
只不知將來生下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若是男孩兒,將來女兒入了宮,即使誕下嫡子,在立嗣之事上,恐怕也難免會有一場嫡庶長幼之爭……
再看她的肚子,恐怕孩子落地兒,就是近些日子的事了。
伽羅雖說滿腹狐疑和鬱悶,臉上卻依舊笑意盈盈的,視而不見的和李妃一起,逕直來到太子床前探看。
「夫人!又勞您惦記。」太子見伽羅和母妃走來,就要直起身來。
伽羅忙扶著他仍舊躺好,柔聲詢問:「太子殿下,感覺好些了麼?」
「啊!實在好多了。多虧夫人送來的神藥啊。」太子滿臉感動地說,一面又要直身。
伽羅輕聲說:「太子殿下躺下別動,好好養傷啊。」
太子眼望著伽羅,囁囁嚅嚅地問:「夫人,麗華妹妹……她,她還好麼?妹妹,她也為我擔心了吧?」
伽羅見他問起麗華,心內冷冷一笑,和侍妾的兒子都快生下來了,還記得有個麗華妹妹?嘴裡卻說:「她聞聽你傷勢嚇人,在家流了兩天的淚。非要扮成下人隨我進宮,要親自看看殿下的,我怕她私下進宮,被人識出,又要連累太子,好歹勸住了。」
太子滿眼感動地望著伽羅,一時眼中噙淚,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噯!夫人,我原想此番出征能夠建下大功,煌煌凱旋後,榮榮耀耀地迎娶妹妹入主東宮的。沒承想,吐谷渾一戰,竟落得如此狼狽和屈辱的結果!」
伽羅忙道:「太子說哪裡的話來?此番西征,雖說無功而返,也不過是因為吃了他人的虧罷了。何況,以後太子有的是出征打仗、建功立業的機會。吃一塹長一智麼!得此教訓,其實更是萬金難買!我以為,遠比俘獲敵國千軍萬馬要珍貴。」
太子聞言連連點頭:「啊!夫人所言極是!只怪我自己,往日只知修習詩書禮樂,只知交結親近文人儒士,東宮官屬內,幾乎沒有一個我自己的知兵屬將。一國儲君,如此忽視武略的進取,出征打仗,豈有不吃虧之理?傷好後,我想盡快加強兵事武略上的實習,還要招攬和交結一幫子武將。總有一天,我宇文贇要汗馬提劍,沙場建功,雪此奇恥大辱!」
伽羅從太子的目光中,突然看到了一絲武帝身上那種威烈的影子來。因見太子雖說吃了這番大虧,卻悟透了幾分道理,心下感到欣慰,一時間,倒把看到太子大肚子侍妾的不快釋然了些許。
太子的傷痊癒不久,太子的東宮侍妾便誕下一個大胖小子。
武帝聞聽得一皇太孫,實在欣喜異常。為此,專門詔敕朝廷文武官員普加一階,並且在帝宮大擺喜酒,宴請朝廷和在京文武百官和王公命婦,以賀歡慶。
接到喜帖,伽羅的心卻是驟然涼了半截!
她兀自一人怔怔地坐在那裡,呆了好半晌……
這年晚秋的九月壬午,長安帝京萬人空巷,百姓官吏、商家行旅一起擁上街頭,競相爭睹皇家太子迎娶大周皇太子妃的浩大場面。
舉目望去,見皇城御街之上,迎送太子妃的儀仗車馬潮水般漫漫而過。無數青衣宮娥和朱衣衛士們一排排、一行行,或持金鉞,或舉翠扇,或箱籠金帛,或玉輅彩轎,望不到邊的是彩旌如林、車輦綴錦,聽不到頭的是鼓樂喧天、人聲鼎沸。
直到諸般大典禮儀結束,大周帝王皇家隆隆重重的將隨國公楊堅的長女——大周國皇太子妃楊麗華迎娶入東宮,賓客也俱到帝宮暢飲皇家盛大的喜慶酒宴,隨國府又還了幾天的喜宴後,終於開始寂靜下來。
夜深人靜,伽羅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又安排了一番家人,查驗了一番諸事,長舒了一口氣,來到自己和楊堅所居的後庭時,驀地,伴著清涼的晚風和秋桂陣陣芳香,驟然傳來一陣優美抑揚的琴聲。
原來是夫君楊堅在屋內彈琴。
伽羅悄悄站在窗外,側耳傾聽,他彈的什麼曲子?
以往,伽羅從未聞聽過楊堅彈這支曲子。她雖不知曲名,然而,品咂個中弦律音韻,只覺時爾清越,時爾沉雄,時爾抑揚,時爾空泛,雲輕海闊,萬木葳蕤……
頗識音律的伽羅不覺怔住了!
正癡迷間,只聽一串仿如奔流直下的滾搖和琶音之後,七弦驟止,萬籟俱喑!
伽羅邁檻入門時,楊堅仍舊撫琴沉思,默然無語。
「這是什麼曲子?旋韻之間,天高地回,氣象萬千。」
楊堅握著伽羅的一隻手,凝視著她依舊美麗絕倫的五官眉目說:「伽羅果然為我知音!因我與你遙隔千里,離別相思,積年累月,竟成兩首琴曲,一為《天高》、一為《地厚》,以訴你我夫妻情比天高,誼似地厚之意。」
伽羅聞言,心下一熱,將臉兒深深地埋在楊堅寬大的掌心,頓時珠淚迸濺起來!
楊堅一手撫著她濃密的頭髮,心內萬千滋味,卻是滿眼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