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開罷,曉梅姑娘恭送「白衣五英」出店,賓主依依,重訂後會之期,叮嚀再三始別。
適時,雷嘯天和仇磊石,卻正在商談著一件大事。
是雷總管的私室,人也只有他們兄弟兩位。
雷嘯天首先開口,道:「二弟,愚兄必須離開一個時期,今天就去!」
仇磊石道:「自晨至午,小弟發現大哥坐立不寧,現在突然說出要他往的話,莫非有了伯父的消息?」
雷嘯天頷首道:「五英中的魏三妹,晨間和吳五妹於花園中,習一偶得之掌法,被愚兄所見,那正是家父威震武林的技藝。」
仇磊石道:「大哥不致有誤吧?」
雷嘯天知道仇磊石言下之意,道:「那種掌力,是家父不傳之秘,絕無差錯。」
仇磊石沉思片刻,道:「時間怕已很久了吧?」
雷嘯天道:「已有年餘。」
仇磊石道:「想來伯父不會再在彼處。」
雷嘯天道:「那是自然,不過這是愚兄所知,家父最新的一個消息,因此愚兄無論如何,也該走這一趟。」
仇磊石道:「大哥知道,小弟是不放心大哥獨行……」
雷嘯天接道:「愚兄自知謹慎。」
仇磊石沉思半晌,道:「是北往?」
雷嘯天道:「偏於西北,終點是『子午巖』頭!」
仇磊石道:「可有人知?」
雷嘯天道:「晨間愚兄乍聞消息,心悲至極,當時未能囑咐魏三妹,但宴前,愚兄卻已再三拜懇守秘。」
仇磊石點點頭道:「那很好,大哥放心去吧,不過小弟有個要求,敢請大哥恩准,緣因目下處境特殊,目前……」
仇磊石遂將偶然聽到,聞、金之言說出,然後道:「為避免被人追蹤,大哥走時不必令人知曉,沿途,每隔十里,留一暗標,若小弟無他不便,則可後到。」
雷嘯天頷首道:「賢弟顧慮極是,只是留下什麼暗標呢?」
仇磊石想了一會兒,道:「畫個小船兒吧,船頭所對的方向……」
雷嘯天接口道:「就是愚兄去的方位!」
仇磊石搖頭道:「恰恰相反,船尾才是大哥去的方向!」
雷嘯天道:「二弟聰明,就這樣說定了,稍待愚兄去時,不再通知二弟了,四妹處,隨二弟如何告訴她吧!」
仇磊石道:「大哥放心好了,帶足路費。」
雷嘯天笑一笑,道:「二弟是否在愚兄走後,也要他往?」
仇磊石也笑了一笑,道:「大哥很想知道?」
雷嘯天哈哈一笑,剛要開口,門外突傳步聲,雷嘯天立即示意仇磊石,然後故作開朗的說道:「四妹初結閨友,著實開心……」
門外適時傳來話聲,道:「屬下聞文,有急務請示總管。」
雷嘯天對仇磊石攤攤手,作個無可奈何的樣子,道:「聞老弟請進。」
聞文推門而入,見仇磊石在座,立刻道:「總督監駕在,屬下正好順便一道稟陳。」
雷嘯天一指旁邊座位,道:「聞老弟坐下談。」
聞文謝坐之後,道:「剛剛屬下接得總店快馬指示。」
說著,自袖中取出一粒以臘丸密封的信柬,呈上道:「這就是,請總督監和總管過目。」
雷嘯天接過臘丸,首先仔細察看有無破裂之處,然後方始輕輕捏碎,將其中所藏「蝶翼絹」展開。
此時,仇磊石已起座至雷嘯天身後,遂共詳閱,看完之後,仇磊石不由劍眉深鎖,半晌之後方始說道:「看來是非去不可!」
雷嘯天知道言下之意,道:「自然要去。」
話鋒一頓,雷嘯天轉對聞文道:「聞老弟,咱們『徐州』可有分店?」
聞文道:「有。總管是『烈火劍』樊叔山!」
仇磊石道:「此人如何?」
聞文道:「劍術自成一家,功力勝過昔日杭州的宇文總管!」
雷嘯天道:「他為人怎樣?」
聞文想了一下,道:「忠直而仁義。」
仇磊石道:「夠了,聞兄……」
聞文接口道:「屬下不敢。」
仇磊石一笑道:「艾伯父諭令我與雷總管,赴徐州分店辦理一事,並令接示即行,此間交由你與金成,可能負責?」
聞文道:「當全力而為,不敢有負。」
仇磊石道:「令人備馬!」
聞文應命,卻問道:「屬下可能進言?」
仇磊石道:「有話自然當講。」
聞文道:「屬下之意,總督監若去徐州,總管最好留守……」
仇磊石道:「此事已決,不必多言,可還有別的話?」
聞文道:「沒有,只是屬下深覺……」
仇磊石不容聞文接說下去,道:「傳令備馬!」聞文不能再留,躬身而去,恰好曉梅姑娘送別「白衣五英」回來,聞文眼珠一轉,立即說道:「姑娘回來了,仇爺和雷爺要去徐州,姑娘去不?」
姑娘一愣,正要詢問,仇磊石已接口道:「小妹,這是伯父的諭令!」
曉梅道:「我呢?」
仇磊石一笑道:「伯父疼你,說我可以隨機行事。」
曉梅大喜,道:「那我也去!」
仇磊石道:「可以,但卻有個條件。」
曉梅黛眉一蹙道:「瞧,剛當了權就施威風!」
仇磊石一笑道:「條件十分簡單,行、止、動、靜要聽我安排。」
曉梅也笑了,道:「那當然了,什麼時候走?」
仇磊石道:「現在就走。」
曉梅拍手跳道:「好極啦。」
接著,轉對聞文道:「麻煩你備馬吧。」
聞文無奈,答應一聲,疾步而下,仇磊石和雷嘯天,作了個會心的微笑,因為聞文計不得逞枉費心機。
曉梅與仇磊石和雷嘯天,遠行徐州,一個姑娘家,多少要準備一下,她去收拾應用的東西。
雷嘯天趁此機會,道:「二弟,上面沒寫著要愚兄去,現在……」
仇磊石悄聲道:「現在是個最好的機會,出了蘇州,咱們仍可一路,到該分手的地方,大哥只管走你的……」
雷嘯天濃眉一皺道:「萬一老人追問下來……」
仇磊石道:「小弟就說,途中發現可疑人物,此人黑衣黑馬,黑巾掩面,功力極高,故煩大哥悄悄追蹤,諒無問題!」
雷嘯天一笑道:「但願路上真能碰上這樣一位朋友。」
仇磊石道:「沒關係,只要大哥別忘記全是『黑』色,就算是老人親自詢問,小弟敢說,也斷然無事!」
雷嘯天道:「聞文、金成……」
話未說完,仇磊石突然提高聲調,道:「這個大哥請放寬心,聞、金二位雖說不解武技,但卻眼界極高,人又心細,坐鎮蘇州保無差錯!」
雷嘯天突見仇磊石將話題更迭,立即瞭然道理何在,故意拉長著「這」字,商量似的說道:「這……二弟,愚兄何不留守,萬-……」
仇磊石斬釘斷鐵的說道:「大哥不必多言啦,收拾東西吧。」
金成和聞文,恰好敲門三響而進,雷嘯天背對著門,立即一霎雙目,和仇磊石打了個會心的招呼。
一騎棗花紅,黑鞍、雪拔、黑鐙、紅韁,乘者是個豹頭環眼,灰色長衫的威猛人物,潑風般絕塵而馳!
是傍黑,巧!冷月孤懸。
這人,正是雷嘯天,馬,是千里駒,雷嘯天早有安排,途中分別了仇磊石和曉梅獨臨「子午巖」!
馬已餵了料,人也早吃飽,猛抖韁,馬作龍嘶神嘯,人若天將威標,蹄踏山石路,飛登山腰!
雷嘯天勒韁不前,目注左前方半箭步地外,自語道:「父親曾說要左行,過一株三叉巨枝的古槐樹,再右行可見一塊狀如巨鷹的怪石,則離目的不遠,現在……」
話鋒一頓,再次抖韁,棗花紅左旋而登,行約盞茶光景,霍然見那株高插雲天的三叉古槐,阻住小徑!
雷嘯天默然一笑,盤馬右轉繞過巨槐,亂石雜草叢中,現一羊腸小道,順之前往,里許,倏地飛身下馬!
丈外一石,石高丈五,酷似一隻飽食後,縮頸而眠的蒼鷹,雷嘯天牽馬過石,緩緩而前。
未半里,已見一間石屋,心中喜懼參半,悄悄將馬拴於距屋三丈外的一塊大石上,提力輕身縱臨屋門之外。
雖冷月高掛,但此處恰背月光,故而若不近前,無法看清一切,但走近之後,雷嘯天卻目瞪口呆!
石屋已毀其半,右角早塌,前窗已無,殘敗下,蛛網橫布,少說,此屋已半年多無人居留了!
雷嘯天心中似被刀扎般痛楚,由此屋殘敗倒塌的情形看來,絕非石屋年久失修而塌毀,是出於人為!
他記得非常清楚,老父曾經不只一次,對他說「為父生死摯友,僅有四人,三人早已作古,另一位下落不明,另有可共憂患之友一位,居於子午巖上!」
「此人功力雖稍遜為父,卻另有專長,善布消息埋伏,足智多謀,他日為父若突然失蹤,可問此人!」
言猶在耳,怎料自己風塵僕僕而來,卻已人死樓空!
睹石屋敗倒情況,此人必系與強敵搏鬥而亡……
雷嘯天想到這裡,又興起一種希望,他希望石屋主人並未身故,轉念至此,決定不論如何也要進去一探!
所幸早已決定夜間前來,身懷三支火折子,立即悄然探囊取出一支,晃著之後,進了石屋。
石屋中物,十分簡單,木床一張,白桌一張,椅子兩把,除外別無其他設置,如今,卻皆已碎置一旁。
雷嘯天一眼就已看出,石屋中曾經過一次慘烈的搏鬥,那床、椅、桌子,都是被重手掌法所擊碎。
其他卻看不出絲毫變化,頹敗塌坍的桌、椅及地上,早已積滿了灰塵,連鼠、狐爪痕也看不到。
雷嘯天搖搖頭,熄滅了火折子,長吁聲中出了石屋,低著頭,一步步走向自己那騎棗花紅。
這時,突聞人聲,雷嘯天心頭一凜,進入石屋後立即左右顧盼,人聲已近,此處卻別無藏身地方,略微沉思,牽馬進了石屋。
雷嘯天經驗豐富,立即拍出一掌,將地上灰塵揚起,塵土緩緩墜落,將他的足痕和蹄印遮掩。
片刻,步履聲已到石屋外數丈地方,雷嘯天靜靜隱伏屋中,一動不動,毫無聲息的靜觀發展!
步聲已停,只聽有人說道:「這裡竟還有間石屋,奇怪!」
又一人道:「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走吧!」
先前說話的那人道:「何不看看石屋中有沒有人?」
後面這人哼了一聲,道:「要看你去看,最好是有人!」
先前那人道:「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二道:「時間差不多了,你要多事,把今夜來此的目的暴露,等會兒老頭子知道的話,看你該怎樣辦!」
先前那人似已想明白得失,自嘲的說道:「你就是這個樣子,不願意就說不願意多好,偏偏拿話來嚇唬人,依你依你,咱們走,這總沒錯了。」
說罷,步履聲重起,漸漸遠去。
雷嘯天略微沉思,將馬拴於敗坍的石屋中,身形閃處,飛躍而起,暗隨在這二人身後,窺探究竟。
前行二人,各背著一個袋子,長而大,內中不知放著什麼東西,步履十分輕快,望之即知各有一身不低的功力。
二人順羊腸小道,直登「子午巖」後山頭,去處,恰是雷嘯天要去的「亂石堆」,雷嘯天自更不捨。
再行半頓飯的時間,已到「亂石堆」前,此處,亂石林立,大者數丈如巖,小者也有尺半,佔地約有數里。
雷嘯天將距離拉長,因為地面都是雜亂碎石,任你功力多高,稍不留神,也必將帶出極大響聲。
前行二人,並未停步,但卻走的不快,邊走邊談,因足下亂石頻響,雷嘯天相距又遠,聽不清對方說些什麼。
那二人有好半天,方始渡過「亂石堆」,登上後嶺,雷嘯天追躡其後,藏身「亂石堆」一塊巨石旁停步。
出了「亂石堆」,已是後嶺頭,此處竟無樹木,因之雷嘯天不能緊隨前面二人之後,只好遠遠眺望。
所幸月光照明,並且已到前面二人的目的之地,雷嘯天仍能看得清楚,後嶺一微凸土阜上早已有人相待。
剛到的兩個人,對立在土阜上的那人恭敬的施禮,各將所背長袋解下,置於土阜旁肅立相待。
早已立於土阜上的那人,對剛到的兩個人低語幾句,隨即一揮手,三人退下土阜,向前嶺飛馳而去!
雷嘯天暗皺眉頭,他不知土阜附近還有無對方埋伏,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耗下去,等個結果。
哪知耗了頓飯時間,仍未見有人返回,雷嘯天決定冒險一試,矮身閃出巨石,輕登巧縱到了土阜之下。
土阜竟是一座孤墳,雷嘯天恍然大悟,他記起了「魏華英」所說的話,這墳內死者,必是老父親手葬之人!
檢查地下長袋,神色陡變,袋中竟是開啟墓穴必備的利器,雷嘯天立即瞭然,有人企圖挖墳開棺!
再看孤墳前,果有一塊石碑,說碑不是碑,只不過是塊二尺長,上略尖的石塊,下端插於孤墳土中。
石上有字,並非雕鑒而成,雷嘯天一望即知,字體是老父以特殊功力,以指劃成,每一筆畫深約寸半。
字跡極大,只有四個,是「盟兄忠骸」!
下面是兩個三寸大的字「雷志」!
更沒有錯了,這是老父所留,墳中人是老父的盟兄。
想到「盟兄」二字,雷嘯天記起了往事……
「對,就是父親那夜接待的人,不會有錯,父親就是那夜和他盟兄離家的,從此失去消息,如今……」
雷嘯天自語至此,突聞人聲,身形疾射而出,以迅疾無倫的快捷身法,閃縱於適才隱身的石後!
土阜上,已站著一人,背對「亂石堆」而立,一因過遠,又因背對,雷嘯天無法看清這人的衣著。
片刻之後,這人緩踱下阜,竟對孤墳深深長揖為禮,一而至三,看得雷嘯天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人揖罷,以悲天憫人的聲調,似頌若禱般說道:「任兄,小弟不遠千里,特來一拜,你可知道?」
雷嘯天暗自點頭,深愧自己所想錯誤,這人並非盜墓者流,而是義氣千秋的熱血男兒,千里而拜故友孤塚。
接著,這人道:「天可憐見,雷兄蘇州紅樓自焚,昔之故友幾人焉在?其咎其孽,非由小弟而生,蕭大哥應負全責!」
雷嘯天聞言如雷轟頂,全身一陣寒冷,顫抖不已!
聽此人自語,實乃心聲,自己千里風塵,只指能見老父一面,豈料老父已死蘇州紅樓……
「蘇州紅樓」又是什麼地方,早知此事,自己近在咫尺,又何必奔行千里,到這「子午嶺」來。
適時,聲調陡變,又道:「小弟自承,往昔一念之錯,鑄成今日之恨,但當局者迷,事後清醒,已悔無及矣,任兄你可知道?」
雷嘯天忍住悲痛,收靜心神,自忖:「此人莫非就是罪魁?」
那人卻又說道:「小弟事後遍搜紅樓,竟無雷兄枯骨,此驚幾乎喪膽,曾疑雷兄尚在人世,故而足不臨蘇州近年!」
雷嘯天不由大喜,紅樓不管是什麼地方,既然紅樓中,找不到老父的屍骨,老父自然還活在人世上!
那人聲調又是一變,道:「小弟坐臥不寧已近一年,痛苦萬狀,百思不得謀解之策,方始想起借重任兄,才不遠千里而來!」
雷嘯天頻頻搖頭,自歎!
「此人恐已失常,否則,活人所不能解決的重大事故,怎會借重到個死人,再說,死人又怎樣借重……」
恩念未已,那人又道:「以小弟判斷,雷兄設若尚在人世,明夜斷無不來這『子午嶺』頭的道理,是故小弟先一日至此相待雷兄。」
雷嘯天百思不解,據此人所說,老父若在人世,明夜必會前來,這是什麼原故,莫非與人有約?
那人卻在此時,給了雷嘯天滿意的回答,道:「小弟深知雷兄與任兄你的情誼,明夜是你週年之忌,雷兄昔日親手埋骨,明夜必來祭祀……」
那人話聲一頓,哈哈大笑了起來!
雷嘯天心神震凜,此時始知這人沒存好心,因之又勾動先時曾經動過的疑念,這人大概就是罪魁禍首!
那人止住狂笑,又道:「若明夜雷兄不到,小弟就可斷定他已不在人世,那時,小弟心中不安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雷嘯天張口但未出聲,自己心中能聽到聲音,那是焦急的追問,也似靈犀般互通,雷嘯天心中在說「是哪一件?哪一件?哪一件?」
那人果似被冥冥靈犀感染,竟似答對般道:「這件事,任兄,只有你知,小弟料到你必有遺書留下,若未交與雷兄,那就是身畔秘藏,我要找出它來!」
雷嘯天暗中哦了一聲,現也他明白那兩口袋開墓器具,有何用途了,此人果然有挖開孤墳的企圖。
那人卻在此時,作了結束,道:「任兄,小弟今夜之祝之禱,以全道義,明夜若有驚動之處,任兄尚要多多原宥,小弟去了,明夜見!」
話罷,此人又對孤墳三揖,身形沖天拔起,疾如流星,向前嶺飛射而去,霎眼功夫,已然無蹤!
雷嘯天一覺醒來,已日上三竿。
坍敗的屋中,在陽光照射下,也現出了生氣。
雷嘯天拂去衣衫上的灰塵,將馬由殘破斷牆處牽出,極小心的張望四方,牽進數里外一片樹林中,並將沿路蹄痕消滅。
他帶有乾糧水袋和黑豆,自己吃飽,又餵過馬,覓塊大石,跌坐靜靜用起功來,今夜,或許,或許有場生死之搏!
傍晚,一位以灰巾掩面的人,進了石屋,此人在瞥目看到石屋中部分灰塵零亂後,驚咦出聲,道:「啊!姓雷的,你果然沒死!」
但他並未立即按塵灰亂痕,尋蹤追躡,此人是江湖中老而又老的油條,若按雷嘯天無法掩盡的痕跡追蹤,雷嘯天絕難避過,但他不作此圖,反而嘿嘿冷笑兩聲,走出石屋,往「亂石堆」而去。
這是雷嘯天的幸運,也是經驗過多而老辣的人,反而上了自己經驗大當的好例子,這種事平常的很。
這人的想法是,設若石屋留痕,並非出於他心目中那人所為,追之豈不多事,反之,若是心目中人所留,則那人必有留下痕跡的陰謀,追之反而上當,反正心目中人若到,今夜必登後嶺頭,一切問題,留待彼時解決,非但不慮對方的種種陰謀暗算,自己並可以逸待勞!
就因為計算的過份周到,才平白便宜了雷嘯天。
初更,已沉黑,雷嘯天悄然由前巖翻過,沒走後巖小路,這是他聰明的地方,怕暗中有人監視。
其實,今夜那以灰巾掩面的人,是一人登山的,因為此事,這人斷然不願被第二人知道,自然沿路沒有埋伏。
雷嘯天今夜取的地勢,好過昨夜,距孤墳近些,不過今夜卻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是烏雲遮月,非常陰暗。
雷嘯天高踞一株巨木之上,一動不動,陰暗中,若非有人目睹他登臨古木,誰也難發現他隱身之處。
二鼓,仍無人來,雷嘯天也沒有見昨夜那人的蹤影,但他仍然動也不動,因他深知,那人必然也在暗中注意。
三更,依然不見人到,暗中隱身的人,都能沉的住氣,耗下去,等下去,雷嘯天更是越發小心。
四更……五鼓……
天光已現微明,雷嘯天深知老父性格,心中不由又感傷痛,老父若在,任憑此處有多少埋伏,也必然會到!
如今始終未見老父出面,不問可知,老父恐已不在人世,想到此處,雷嘯天悲由哀生,幾乎墜下古木。
適時,卻發現孤墳下有人,正是昨夜傍晚,曾進入石屋中的那位,依然以灰巾掩面。
那人已經動手開啟孤墳了,仍似前夜般,先作祝禱:「任兄,雷兄大概已經追隨你去了,果真如此,小弟似已不應再有疑慮,只是你那冊遺書不見,小弟終難放心!」
「為此,只有請任兄原宥,小弟必須開棺一搜,當日雷兄葬你,小弟未曾目睹,借此再拜一面也好。」
「任兄,設若小弟在你棺中,搜出遺書,小弟會立即將書焚燬,但也有報,必將任兄屍骨以銅棺塋之!」
祝辭完畢,立即動手,雷嘯天冷眼旁觀,驚心動魄,此人好高的功力,僅僅十鋤,已將棺木挖出。
此人啟開棺木,俯身棺中,捧出一具屍骨,道:「任兄真有遠見,原來此棺竟有雙底,雷兄無此智謀,由此判斷,你那遺書必在夾底中藏!」
說著,此人重又俯身棺中,但立即起身道:「不不不,小弟不能在任兄死後,仍然上當,必須仔細搜一下你的身上,否則無法安心。」
話聲中,已開始在屍骨衣間搜索起來,雷嘯天暗暗點頭,此人端的老辣,竟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屍體上無任何發現,此人哈哈兩聲,道:「任兄,小弟算是服了你,仍然上了次當,空耗半天光陰,說不得,小弟只有裂碎棺底一查了!」
只見此人出掌一拍空棺,空棺立即分解,五指輕彈,棺底已裂,雷嘯天在遠處抬頭窺望,看見露出一角白巾!
耳聽此人狂笑一聲,道:「任兄,你果如小弟所料,連雷兄都不信任,遺書竟未交與雷兄,不過雷兄又何故潛行蘇州到那紅樓……」
話未說完,此人猛地一扯白巾,突聞一聲「轟」響,棺木炸成碎粉,此人厲吼一聲,疾射而去,餘音久久始停!
這情形,看傻了雷嘯天,半晌,他才恢復了神智,長吁一聲,自古木頂端縱落,搖頭自語道:「厲害!厲害!這開棺的人,故然狡獪多謀,死者卻更勝他一籌,算就他會開棺,早有這種安排,唉!」
「就這樣,仍恐開棺者多詐而不上此當,不惜棺底成雙,故佈疑陣,最後果使開棺人身受重傷而逃,厲害!」
雷嘯天在自言自語下,到了那屍體一旁,瞥目處,心神一顫,一支尺半斷劍,斜釘在屍旁地上!
這已夠怪,更怪的是,斷劍上,以金絲纏著一個小巧鐵盒,盒閃烏光,大小僅有三寸!
雷嘯天緩緩解下此盒,盒未上鎖,一啟而開,內中只有一張薄薄羊皮,展開,滿是字跡,上寫著「朋友,拴這鐵盒的金絲,為金精,約值白銀千兩,是老朽送給朋友的東西,請朋友不必客氣。」
「朋友發現此盒之時,此棺已碎,開棺人已受重傷,但此人功力極高,不會死去,因此朋友必須快走,別管老朽的殘骨,留置不動好了,朋友既能發現此盒,就算有緣,盒莫拋棄,羊皮保留,你能大富大貴!」
「朋友,記住,有朝一日,若武林之中,突然出現一支『黑石船令』,那就是朋友富貴來臨的時候。你找到持令之人,不管那人是誰,有多高的功力,你只要通知他,將羊皮以火烤之,與持令人應有的一冊秘卷,最後一頁相接,則有發現,那時,朋友可向持令人討萬兩黃金,富貴之至!」
「不過朋友,你也有殺身大鍋,設若未見持令人,就洩露消息,朋友,你必然難逃惡人慘殺,故須小心!」
「老朽是誰,你最好不知,此事,不能與他人談。雖親如父子,情深若夫妻,亦然,好,祝你幸運!」
雷嘯天雙目淚下,一面將羊皮重放盒中,將盒妥善收好,一面恭恭敬敬跪伏在地,對死者三叩,道:「任伯父,你絕想不到,家父葬你一次,侄兒又葬你一次,伯父,在地之靈佑侄兒我,找到這萬惡的凶魁!」拜罷,自地上抓起鋤、鏟,不顧骯髒,背起屍體飛般向前嶺路上馳去,轉眼消失在遠處。
晌午,雷嘯天在他存馬的林中,葬好了死者,雷嘯天挖木為棺,很費了不少力氣,墳前仍舊立一石碑,碑上,雷嘯天按照乃父所傳指力,依然寫了「盟兄忠骸」四個大字,下面也留了「雷志」……
雷嘯天不按來時路,卻多繞了五六里路,下了「子午嶺」,他並沒回蘇州,卻馬上加鞭上了徐州!
徐州,古今兵家必爭之地!因之,人口雖多,卻不富足,外來客,很少落戶,誰也不想在三五代後,就家業淪落,甚至敗亡!
北大街,左邊第一條巷內,有一廣宅,佔地極大,平日大門難得開啟,出出進進人是不少,但皆由兩旁角門通行。
此處,正是「天下一家店」徐州分店。
今日,不,應該說自前天開始,徐州分店的正門大開,並且張燈結綵,四處掛紅,一片洋洋喜氣。
總管「烈火劍」樊叔山,忙前忙後,忙成一團。
雷嘯天在「子午嶺」頭,埋葬任姓伯父屍骨,弄的一身骯髒,深知乍到徐州,無人識得自己,早已換好一襲新衣。
他人本威風,馬是龍駒,在分店大門下馬,立即有人迎了上來,一面接過他的絲韁,一面含笑問道:「您找哪一位?」
雷嘯天一笑,道:「有位從蘇州來的仇爺,可在?」
這人聞言一愣,道:「仇爺?沒這個人呀!」
這次該輪到雷嘯天發愣了,有好半天,他才重又開口道:「朋友可否到裡面問一聲,有沒有此人?」
這人搖頭道:「不必問,我就管這個,說沒有這個人準沒有!」
雷嘯天不由心中一動,道:「你貴姓?」
這人仍然非常客氣,道:「免貴,在下王老好。」
雷嘯天生怕找錯了地點,道:「王朋友,這兒可是『天下一家店』,徐州分店?」
王老好一笑道:「不錯!」
雷嘯天暗中驚咦不已,這是怎麼回事,二弟和四妹,怎會至今尚未趕到,莫非途中出了變故?但轉念再想到,二弟和四妹的一身絕技,斷然不致於中途延誤,他就越發不解,只好又道:「蘇州來的仇爺,大概到了已有三天,王朋……」
話沒說完,王老好已接口道:「你放心,這個姓很怪,我王老好聽一遍就永遠忘不了,店裡實在沒有姓仇的,您貴姓?」
雷嘯天似是自語道:「怪哉!人呢?」
就在此時,雷嘯天目光瞥處,心神竟又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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