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呆呆地望著他那雙纏著的手。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正如蕭紅羽所擔心的、他全身都已復元、唯有那雙手依然麻痺不敏,一點都不聽使喚。
那六隻得來不易的殘月環,早在兩天前就已全都交給丁長喜。現在他所等待的,就是王頭負責尋找的那張古老的襄陽縣治囹。
只要有了那張圖,就不難找出寶藏的準確方位,只要有了準確方位,就不難找出那扇門,只要找出那扇門、哪怕當年巧手賽魯班公孫柳打造得再精密,他也非把它打開不可。
如今他最期盼的,就是李老太太師徒能將他的雙手醫好,以及王頭能順利地把那張圖帶來。
可是兩天來,不但他的手毫無起色,王頭的行蹤也如石沉大海,消息全無。反而其他各種消息,卻不斷地從各種人口中傳到他的耳朵裡,例如李光斗的手下如何在搜索他的行蹤、神衛營又有哪些人進城等等,不由使他更加心急。
但此時此刻、他除了呆呆地望著他那雙纏裹著的手出神之外,他還能做些什麼?
遠處響起了更鼓之聲,轉眼又到了子夜時分。
錢姐冷著臉孔,端著菜碗走了進來。
葉天急忙站起來,口中稱謝不已,他對這位錢姐的神態,顯然比對李老太太還要客氣幾分。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欠人家的人情。
當年如果沒有面冷心慈的錢姐出錢出力,葉天想在襄陽找個立足之地,恐怕都很困難,她這麼做,雖然是看在李老太的面子上,但李老太是他乾娘,而她不是,所以葉天永遠欠她的。
正因為如此,葉天每次和她見面,都是客客氣氣,從來不敢怠慢。
錢姐冷著臉孔,把茶碗往桌上一放,道:「這是今天最後的一劑,我在裡邊給你加了點料,有沒有效就看你的運氣了。」
葉天神色一振,道:「有效的話,幾天可以好?」
錢姐沉吟著道:「我想總要個七八天吧!」
葉天大失所望道:「這麼慢?」
錢姐冷冷道:「你還沒有問我要是無效會怎麼樣?」
葉天歎了口氣,道:「好吧!你說。」
錢姐道:「如果無效的話,你這雙手就完了。藥我是端來了,喝不喝隨你。」
葉天似乎想都沒有想,端起藥碗,一口氣便把大半碗藥灌了下去。
錢姐冷冷地望著他,道:「你倒豪爽得很,居然;連手都不要了!」
葉天嘴巴一抹,道:「手我當然要,如果沒有手,我魔手葉天還混什麼?」
錢姐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毫不考慮就敢把這碗藥喝下去?」
葉天笑瞇瞇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害我,而且你的醫道,我絕對信得過。」
錢姐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道:「難道你就不怕我謀財害命,趁機把那一百兩黃金吞掉?」
葉天笑笑道:「那些金子我早就不想要了,你乾脆拿它到衙門打點一下,別再叫吳大哥打官司了。」
錢姐臉孔馬上又冷下來,道:「我不要,這場官司我非打到底不可,我倒要看看他們黑到什麼地步?」
葉天忙道:「這種事可不能鬥氣,再打下去,吳大哥可是要坐牢的。」
錢姐冷笑一聲,道:「只要他們敢抓他去坐牢,我就把那些黑宜一個個統統毒死,然後遠走高飛,到別的地方再去另謀出路。」
葉天瞭解她的脾氣,知道爭下去也沒用,只是做了無可奈何的表情,道:「好吧!
那你就拿那些金子做跑路費吧!」
錢姐冷冷道:「你不必賄賂我,我已經盡了全力,至少七天,少一天都不成。」
葉天急急道:「如果我在這裡再躲七天,我外面那群苦哈哈的朋友們就慘了。」
錢姐道:「有什麼慘?過去他們沒有指望那批寶藏,也照樣活到今天。」
葉天忙道:「寶藏倒是小事,我就怕李光斗和曹剛那批傢伙找不到我,會向我那群朋友們下手。」
錢姐呆了呆,道:「不會吧?」
葉天道:「誰說不會?那批傢伙個個心狠手辣,什麼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如果我再不出面,他們一定會從我的朋友身上開刀,非把我逼出來不可產錢姐緩緩地點著頭,道:「嗯,這倒有可能。」
葉天又歎了口氣,道:「所以我明明知道出去是白送,可是我總不能自己躲在這裡養傷,而置外面那群朋友的生死於不顧啊!你說是不是?」
他說得慷慨激昂,眼睛卻一直偷瞄著錢姐。
錢姐裡首思考了半晌,忽然道:「好吧!你既然這麼說,我也只好冒險幫你這個忙了,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讓師父知道。」
葉天大喜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
錢姐立刻沉著臉道:「你不要搞錯,我只是幫你想個自衛的方法,至於手傷,我實在無能為力,你就是逼死我也沒用。」
葉天只得退而求其次,道:「也好,你快告訴我,什麼自衛的方法?」
錢姐回首朝房裡瞄了一眼,才從懷裡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白布口袋,輕聲道:「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可以把裡邊的藥粉撲在雙手的白布上、記住,千萬不能碰到皮膚上,當然也不能去抱女人,萬一沾在她們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葉天急忙把布袋接過來,道;「總之,這種藥份碰上誰,誰倒楣,對不對?」
錢姐點頭道:「不錯。」
葉天開口道:「有這種好東西,你為什麼不早一點給我?」
錢姐橫眉豎眼道:「早給你幹什麼?叫你拿去害人?」
葉天乾笑兩聲,剛想抬手摸摸鼻子,門外忽然響起一聲輕咳,嚇得他幾乎把藥袋掉在地上。
只見李老太太走進來,先瞪了錢姐一眼,才道;「我警告你,手上撲了這種藥粉之後,千萬別摸鼻子,否則你縱然不被人殺死,自己也要笑死。」
葉天怔了一下,大失所望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法寶,原來只是……」
李老太太冷哼了一聲,道:「如果你知道這種藥的名字,你就不敢再輕視它了。」
葉天瞧著那袋藥粉,笑笑道:「哦?這東西居然還有名字?
但不知叫什麼,能不能說來聽聽,也好讓我長點見識……」
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陡然一變,道:「『滿堂皆醉漢,一笑解干愁』。
這種藥,莫非就是你老人家當年毒遍武林的『一笑解千愁』?」
李老太太哼哼著道:「看起來,你的學問好像還不小嘛!」
葉天愣了一陣,突然往前湊了湊,嬉皮笑臉道:「你老人家可否把『滿堂皆醉漢』也賜下少許,以備不時之需?」
李老太太寒著臉道:「你想都不要想。」
葉天忙道:「乾娘,不要小氣嘛!一點點就行了。」
李老太太冷冷道:「你叫我親娘也沒用,我說不給就是不給。」
錢姐急忙道:「小葉,算了吧!你能夠拿到一樣已經不錯了。」
葉天眼睛一瞪,理直氣壯道:「那怎麼可以?我是她的乾兒子,我連她當年威震武林的兩大法定是啥東西都不知道,像話嗎?起碼她也得讓我見識見識才行!」
錢姐給他頂得啞口無言,只好默默地望著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眉尖忽然控動了一下,道:「這麼晚了,還有哪個會來?」說話間,只聽「叭」的一聲,一塊小石頭之類的東西砸在牆上,剛剛好反彈在窗前。
葉天稍微思索了一下,道:「我看八成是鬼捕羅方那傢伙。」
錢姐道:「你的朋友怎麼都是夜貓子?專門半夜三更的往人家家裡跑。」
葉天道:「羅頭不是莽理之人,他來找我一定有急事。」
李老太太忽然道:「你方才說,你想見識見識我的『滿堂皆醉漢』?」
葉天遲遲疑疑道;「是啊!不過……」
李老太太不等他說完,便朝錢姐使了個眼色,道:「你去把那個叫什麼鬼捕羅方的請進時順便到後面替他們準備兩碗熱茶,越滾越好。」
錢姐答應一聲,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臨出房門還衝著葉天歎了口氣。
葉天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緊盯著李老太太的雙手,硬是想瞧瞧這位施毒名家的施毒手法。
但李老太太卻一直站在他旁邊,從頭到腳連動都沒動過一下。
羅方輕快的腳步聲轉眼已到了門外,先輕輕地咳了兩聲,才撩起門審,慢慢地走進來。一進門便先向李老太太注了一禮,道:「深夜打擾,情非得已,還請老人家多多包涵。」
李老太太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客套免了,談正經事要緊。」
羅方目光立刻轉到葉天臉上,緊緊張張道:「葉大俠,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申公泰己經進了城。」
葉天頓時嚇了一跳,道:「你有沒有先去通知韓光一聲?」
羅方道:「去過了,可是他不在家,只有索命金錢彭光在那裡養傷。」
葉天道:「賭場呢?你有沒有去看看?」
羅方道:「有,彭光一告訴我,我馬上趕了去,結果也沒找到他,只看到梅花老九正在賠錢……」
說著,身體忽然搖晃了一陣,酒意盎然道:「他奶奶的!那女人坐在賭台上……長得像二五八萬似的,居然……連理都不理我。」
只一會工夫,他說話的神態完全變了,語氣也顯得粗俗不堪,與先前判若兩人。
葉天大吃一驚,道:一羅頭,你方才有沒有喝過酒?」
羅方連連搖頭道:「沒有,如果我喝過酒……我非好好揍她……一頓……不可……」
他越說語聲越含糊,說到後來,舌頭也短了,腳也軟了,卻突然醉態可掬地指著葉天,笑嘻嘻道:「呼呀!你……醉啦!你看……你連站都……站不穩了,沒關係……我扶你……」
他一面說著,一面竟然搖搖擺擺地往葉天身上撲了過去。
葉天雙手負傷,無法扶他,只好用肩膀將他頂住,慢慢把他頂到一張靠椅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下,急急問道:「你趕快告訴我,那個女人有沒有說出韓光的下落?」
羅方兩眼翻了翻,道:「哪個……女人?」
葉天急道:「當然是梅花老九。」
羅方敲著腦袋,道:「梅花……老九……咦?這個名字……
熟得很,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葉天苦笑著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抬眼望著李老太太,道:
「乾娘,看來你的『滿堂皆醉』好像還真有點門道。」
李老太太冷笑道:「豈止是一點門道,厲害的還在後面,你等著瞧吧!」
葉天笑笑,但笑容卻很快就不見了,猛地搖晃了一下腦袋,道:「咦?我的頭怎麼有點……昏昏沉沉的?」
這時羅方陡然大叫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梅花……
老九。……是個女人……」
葉天神情駭然地跳了起來,兩腿一軟,又跌回在椅子上,急忙喊道:「錢姐,快!
解藥……」
「噗」的一聲,門簾整個被人扯下來,錢姐的冷面孔又出現在門口,手上端著一隻托盤,盤中兩隻碗裡還在冒著熱氣。
葉天招手道:「快點,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
錢姐冷笑道:「真不中用,只一下子就醉成了這到德性。」
葉天迫不及待道:「廢話少說……個拿來,我跟他……還有重要的事……要談。」
錢姐這才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剛剛將藥碗遞到葉天手上,另外一碗已被羅方搶了過去。
只見他喊了一聲:「乾杯!」脖子一仰,竟將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一口氣灌下肚去,然後張著嘴巴,不斷地呵氣道:「哇!
這酒……真他奶奶的夠勁……」
說完,「當嘟」一響,藥碗掉在地上,人也好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葉天也小小心心地將解藥喝了下去,調息片刻,才站起來,望著依然動也沒動的李老太太,笑道:「原來方才不是你親手施的毒。」
李老太太道:「事事都要我親手做。我收徒弟還有什麼用?」
葉天連道:「是,是。」涎著臉往前湊了湊,又道:「你老人家要不要再收一個徒弟?」
李老太太臉孔一繃,道:「你少來打我的主意!我沒把錢大頭給你的『一笑解千愁』收回來,已經對你不錯了。」
錢姐連忙道:「小葉,你不是跟羅頭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談嗎?還不趕快把他叫醒!」
葉天這才想起事關韓光的安危,急忙在羅方椅子上端了兩腳,道:「羅頭,醒醒!」
羅方一副好夢乍醒的樣子,揉揉眼睛,道:「這是怎麼搞的?我好像忽然睡著了。」
葉天忙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梅花老九跟你說了些什麼?」
羅方想了想,才道:「她什麼都沒說,只顧專心賭錢,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葉天恨恨道:「這個該死的梅花老九,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頓。」
羅方道:「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她是雪刀浪子的女人,我不能那麼做,所以才趕來找你。」
葉天歎了口氣,道;「你找我有什麼用?我又不知道他會去什麼地方?」
羅方眠了李老太太和錢姐一眼,道:「至少你比我瞭解他多一點,你也許知道除了梅花老九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戶頭?」
葉天皺眉道:「什麼其他戶頭?」
羅方又掃了李老太太師徒一眼,低聲道:「戶頭就是相好的。就像你除了蕭姑娘之外,還有個什麼小玉、小桃紅等等。」
葉天急咳一陣,道:「你胡扯什麼?我哪有那麼多的等等!」
李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你的本事倒不小,來襄陽不到幾年工夫,居然被你騙上這麼多女人。」
錢姐也接腔道:「是啊:我一直覺得奇怪,像他這種人,既沒有人才,也沒有錢財,怎麼會有這麼多女人喜歡上他?」
葉天忍不住用袖管在鼻子上擦了擦,道:「其實也沒有幾個,小桃紅是老朋友不算,在襄陽結識的,也只有蕭紅羽和聶小玉兩個而已。」
錢姐「噗嗤」笑道:「聽你的口氣,好像兩個還嫌不夠似的?」
葉天忙道:「夠了,夠了!太多了。」
李老太太又哼了一聲道:「我倒要看看,將來你用什麼方法把這幾個女人擺平。」
羅方想起那天小玉醋勁十足的模樣,不禁搖著頭道:「難!
難!難!」
葉天瞪眼道:「你說什麼難?」
羅方咳咳道:「我是說……現在想找到雪刀浪子,恐怕很難。」
葉天道:「難也要找。事到如今,咱們只有去拜託丁長喜,叫他發動龍府的弟兄,無論如何要在天亮之前把他找出來。」
羅方立刻站起來,道:「好,我這就去找丁長喜。你安心在這裡養傷,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話沒說完,葉天身形猛地往前一撞,羅方一時站立不穩。
重又坐回原處。
只聽「呼」的一聲,一個沉甸甸的東西破窗而入,剛好嵌進羅方頂的牆壁上。
那東西金光閃閃,嵌進牆壁仍在「嗡嗡」作響。
羅方倒抽了一口氣,驚叫道:「好傢伙,它差點要了我的命!」
原來嵌在壁上的,竟是一隻純金打造的金錢鏢。
錢姐歎了口氣,道:「人在走運的時候真沒辦法,半夜三更,都有人趕著來送金子。」
葉天微微怔了一陣,才道:「錢姐快去開門,這是我的朋友索命金錢彭光。」
李老太太道:「就是在韓光家裡養傷的那個人?」
葉天道:「不錯,他的傷勢不輕,你們可千萬不能在他身上動手腳!」
錢姐轉身走了出去,邊走邊道:「那就得看他順不順眼了!」
過了不久,彭光在錢姐的攙扶之下走了進來,一進門就靠在椅子上,雖然朝李老太太直拱手,卻連話都已講不出來。
錢姐搖著頭道:「看來梅花老九的醫道也有限得很。」
李老太太喝道:「胡說!這種傷勢本來就不宜挪動,怎麼能怪人家梅姑娘?」
錢姐臉孔一紅,道:「我去弄副藥,先把他的傷勢穩一穩,您看如何?」
李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下藥小心一點,可不要替我丟人。」
錢姐一笑出房,神態間充滿了自信。
彭光好像這時才轉過氣來,道:「不要緊,我還撐得住。」
葉天瞟著壁上那隻金錢鏢,笑笑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使用這種東西,而且威力絲毫不減,倒也真不簡單。」
彭光嘴巴咧了咧,道;「只要我的手還能動,功夫就不會走樣。」
葉天目光閃動推:「你有沒有打過殘月環?」
彭光沒有出聲,只愣愣地望著他。
葉天道:「你不必擔心,我只想借用你的手,替我把殘月環打進鑰匙孔裡面已。」
彭光怔怔道:「什麼鑰匙孔?」
葉天道:「當然是『寶藏之門』上面的鑰匙孔.巧手賽魯班公孫前輩以殘月環這種難以控制的暗器作鑰匙,我想這其中必定自藏著一般人難以辦到的玄機,所以我才不得不找你幫忙。」
彭光忙道:「可是葉大俠施放暗器的手法,江湖上無出其右,仍需我幫忙……」
葉天不待他說完,已將那雙勒裹著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彭光傻住了,過了半晌才道:「我行嗎?」
葉天道:「只要你能保持方才施放那枚金鐵鏢的火候,就沒有問題。」
彭光道:「既然葉大俠這麼說,我也只好試上一試了。」
葉天道:「不能試,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所有過去的人就再也別想出來了。」
彭光聽得不但臉色大變,連一向沉穩的雙手都緊張得顫抖起來。
羅方不安地咳了咳,道:「葉大俠,看清形,咱們還是再等幾天吧!」
葉天搖頭道:「越等對咱們越不利,再等下去,咱們的人只怕都要被他們殺光了。」
李老太太忽然歎了口氣,道:「我看你們這班人都瘋了,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
葉天苦笑道;「現在已經不是錢的問題,就算我們決定就此罷手,李光斗和曹剛那批人也絕對不可能放過我們的。」
羅方也急急接道:「不錯,回頭路是萬萬走不得的。事到如今,咱們也只有跟他們拼了!」
李老太太一勝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好吧!就算你要拚命,也是後話。彭大俠負傷趕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你們何不先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
葉天和羅方這才往口,目光同時轉到彭光臉上。
彭光神情突然一緊,道:「對了,有件事我非要馬上告訴你們不可。」
葉天道:「什麼事?」
彭光道:「方纔梅花老九突然趕回來,拿了一瓶藥又匆匆走了。」
葉天一怔,道:「你有沒有問問她拿走的是什麼藥?」
彭光道:「我沒問,按說她回來拿藥,也不算什麼大事,不過她臨走留下幾句話,我覺得很反常,所以才急忙趕來告訴你一聲。」
葉天緊張地道:「她留的是什麼話?」
彭光道:「她叫我轉告笑臉金平,說對他的約束到此為止,叫他盡快離開襄陽;並且將所有的錢都留下來,叫我統統轉交給他。你瞧這件事是否有點不太對勁?」
葉天征了征,道:「這簡直是在做最後交代嘛!」
彭光道:「是啊!我也覺得有點訣別的味道。」
葉天猛一頓足道:「糟了:我看她人成是在賭場裡聽到韓光負傷的消息,才跑回家取藥,準備去替他療傷的。」
羅方立即適:「嗯,有此可能。」
李老太太卻幽幽地道:「也可能她聽到的是韓光被殺的消息,跑回去拿藥,是為了要自殺。」
羅方乾笑兩聲,道:「那是你老人家太不瞭解韓光,想殺死他談何容易?」
葉天也笑笑,道:「不錯。前兩天丁長喜還談到,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則……」
說到這裡,忽然把話頓位,慌不迭地轉向彭光,道:「那女人有沒有說要到什麼地方?」
彭光搖頭道:「沒有。等我想起要問她的時候,她的車子已經去遠了。」
葉天皺眉道:「什麼車子?」
彭光道:「賭場裡接送她的專開雙套馬車,快得不得了,想追都追不上。」
葉天道:「那你也總該聽出車子是朝哪個方向走的吧?」
彭光想了想,道:「好像朝北。」
羅方道:「那就不會錯了。申公泰一定從北邊進城,韓光想攔他,極可能等在渡口附近。」
葉天道:「走!咱們去找找看。」
說完,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兩人便已衝出房門。
彭光趕緊站起來,朝李老太太拱了拱手,又將嵌在壁上的金錢鏢收起,也慌裡慌張地跟了出去。
這時候錢姐剛好端著托盤走出來,一見到彭光要走,急忙追在後面喊道:「彭大俠!
你的藥……」
彭光過了聲:「謝附!」回手抄起藥碗,邊喝邊走,邊走邊喝,一直奔出大門。
錢姐怔怔地站在那裡.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聽得「嗡」的一聲,一隻空碗已落在她的托盤中。
那輛雙套馬車正停在江邊的一座殘破的小廟前。
廟堂中間燃著一堆火,韓光就躺在火堆旁邊。覆蓋在他身上一條雪白的毛毯已被染紅了一大半,但他臉上卻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梅花老九也一點都不悲傷,只緊緊地擁著韓光,嘴裡還在哼著小曲。倒是站在門外毫不相干的車伕,反而滿面淚痕,傷心得猶如死了親人一般。
葉天一衝進去,就不禁愣住了。
韓光居然對他笑笑,道:「我早就猜著了,第一個趕來的一定是你。」
葉天急忙走上去,道:「你傷得怎麼樣?」
韓光慘笑道:「這次真的要完蛋了。」
葉天忙將目光閃開,道:「那個姓申的呢?」
韓光道:「走了,被他那兩個侍衛抬走了。」
葉天神情一振,道:「你是說……那傢伙也負了傷?」
韓光笑笑,道:「任何人想要我雪刀浪子的命,多少都得付出點代價。」
葉天連連點頭道:「那當保,我相信他的傷勢也一定輕不了。」
韓光似乎想了想,才道;「嗯,的確很嚴重,比我的還嚴重,不過我的傷會死人,他的傷卻還可以活下去。」
旁邊的梅花老九突然「吃吃」他笑了起來,笑得好像還蠻開心。
葉天不禁又愣住了。
這時羅方也趕過來,緊緊張張道:「那姓申的走了多久?」
梅花老九搶著道:「已經有一會了,不過他們走不快,你要想追還來得及。」
韓光忙道:「不要追,讓他走吧!他是堂堂正正贏我的,不要為難他。」
羅方急道:「可是這個人是個禍害,無論如何留他不得!」
韓光道:「你放心,他這趟是日來了,對你們已經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說到這裡,忽然一陣急咳,鮮血也不斷地噴在覆蓋著的那塊毛毯上。
葉天、羅方以及剛剛走進來的彭光,不禁相顧變色,都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梅花老九卻不慌不忙地取出一隻酒罈,灌了韓光幾口,自己也喝了幾口,又將壇塞蓋緊,小心地收在身邊。
彭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那罈酒,道:「梅姑娘,你方才帶出來的那瓶藥呢?」
梅花老九面泛紅霞道:「已經放在酒裡了。如果沒有這瓶東西,他疼也疼死了,還哪裡可能像沒事人兒一樣,跟你們在這聊天呢?」
彭光鬆了口氣,道:「原來是止痛藥,那我就放心了。」
韓光幾口酒下肚,立刻又回復了原狀,笑瞇瞇地望著彭光,道:「你也跑來了,那太好了,我剛好有句話要問你。」
彭光急忙往前湊了湊,道:「韓兄有活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韓光道:「那天你答應我的事,算不算數?」
彭光怔了征,忽然在自己臉上打了一記耳光,道:「那天是我胡說八道,韓兄你千萬不能當真。」
韓光臉色一沉,道:「什麼?你想賴帳?」
彭光囁嚅道:「我……我當然不敢賴帳,不過……誠如韓兄所知,我現在百傷在身,實在無力挖坑。如果韓兄想死,也等我傷勢痊癒之後再死也不遲。」
韓光輕輕一咳,道:「等不及了,你隨便把我理掉算了。如果沒有力氣,可以挖得淺一點,好在我身上油水不多,野狗也不會有胃口……」
彭光沒等他說完,便已撲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葉天和羅方也不禁垂首一旁,惻然無語。
韓光又開始咳嗽,咳得比以前更厲害。
梅花老九又取過酒罈,灌了他幾口,自己也喝了幾口,然後在耳邊搖晃了一下,發覺壇中余酒無多,索性統統給他灌了下去。
葉天微微征了征,道:「梅姑娘,你說這罈酒是止痛的?」
梅花老九道:「是啊!」
葉天道:「韓光喝這種酒可以止痛,你喝這種酒有什麼用?」
梅花老九道:「那是因為我比韓光更怕痛。」
葉天道:「可是你並沒有受傷啊?」
彭光也忽然止住悲聲,抬眼望著她,臉上充滿了疑問的表情。
梅花老九什麼話都沒說,只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在三人臉上緩緩掠過,猛地將身子往前一撲,整個壓倒在韓光的胸膛上。
葉夭立刻發覺情況不對,大喊一聲:「使不得!」想要衝上去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但見一截雪亮的刀光已白梅花老九背部透穿而出。顯然是她的死意已堅,早將雪刀浪子視若生命的那柄鋼刀隱藏在毛毯中。
鮮血不停地自刀口處沁出,剎那間已將梅花老九雪白的一衣裳染紅。
三人全部駭然地傻在那裡,每個人都是一臉驚煌失措的神色。
韓光也怔住了,看看那雪亮的刀尖,又看著梅花老九那張扭曲的臉龐,好像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咦?你這是幹什麼?」
梅花老九眉尖緊鎖,喘吁吁道;「你死了,我活著還有啥意思?還不如陪你一道走,也免得你一個人在陰間寂寞。」
韓光頓時叫起來,道:「你胡來!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梅花老九狀極痛苦地呻吟著,道:「我才不會那麼傻,我跟你商量,你還肯讓我死嗎?」
韓光怔怔地望了她一陣,突然瘋狂般的喊道:「魔手葉天,快!快幫我救救她,我不能讓她死,我不准她死,我一定得叫她活下去!」
葉天急忙走上去,蹲在他的面前,道:「韓光,你冷靜一點。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我想她一定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韓光一把抓住葉天的衣襟,道。「你是說她沒救了?」
葉天黯然地點點頭。
韓光頹喪地鬆開手。目光呆滯地又轉回到梅花老九的臉上。
梅花老龍也正望著他,眼中充滿了柔情蜜意,道;」你知道嗎?當年我一遇上你。
我就知道我完了。」
韓光呆呆道:「為……為什麼?」
梅花老九道。「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一個長命的人。
那個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你死,我就死,你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
韓光道:「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你早說,也許我們可以活得久一點。」
梅花老九搖搖頭道;「十幾年已經不算短了。比我估計的已長出很多,我已經很滿足了。」
韓光直到這時才開始傷心,眼淚才一顆顆地掉下來。
梅花老九依然面帶微笑,一面憐惜地替他拭淚,一面附在他耳邊道:「韓光,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
韓光嗚咽著道;「什麼事?你說,就是一百件我也答應。」
梅花老九道:「我不要一百件,我只要一件。」
韓光道:「好,一件就一件,你說!」
梅花老九聲音小得幾不可聞,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下輩子一定娶我?」
韓光忙道:「我答應,我當然答應。只要你肯嫁給我,我發誓我一定娶你。」
梅花老九的手指漸漸自韓光臉上滑落,身子也完全癱款在韓光的手臂上、她似乎鬆了一口氣,也是最後的一口氣,正如韓光所說,她至死都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韓光卻已像淚人兒一般,不斷地大喊著:「梅花老九……
梅花老九……」
可是梅花老龍卻再也沒有一點反應,再也不會答應他一聲。
韓光終於緊緊地抱住她,放聲大哭起來。
一旁的葉天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彭光更是早已泣不成聲,連一向面冷情絕的鬼捕羅方,也轉過身去在不斷地拭淚。
韓光的哭聲愈來愈小,臉色也愈來愈蒼白,蒼白得已近於死灰色……
身旁的火堆將成灰燼,地上的鮮血也逐漸凝固,斷垣殘壁間已微微透進曙光,天就快克了。
韓光的哭聲終於靜止下來,雙眼也已合起,連控在眼角的淚珠也完全停頓在臉頰上。
三人不禁同時感到一股寒意,每個人都默默地盯著他的臉,都以為他已跟隨著梅花老九走了。
誰知這時韓光卻忽然又睜開眼睛,望著三人幽幽詭笑起來,邊笑邊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很想向三位請教一下再走。」
葉天愣愣道:「什麼問題?你說!」
韓光道:「如果一個男人,那活兒只剩下了一半,你們說他還能不能討老婆生孩子?」
三人聽得全都傻住了,過了許久才想通是怎麼回事,忍不住齊聲大笑起來,但也僅笑了幾聲,便又不約而同地停住。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悲傷氣氛。
因為韓光就在這轉眼工夫,已面帶著得意的微笑,手擁著梅花老九,走完了他短暫而又燦爛的一生。
門外人聲嘈雜,似乎已將這座小廟整個圍住。
廟中的三人卻宛若不聞,依然蹲跪在韓光身旁動也不動。
首先沖八廟堂的,是靠江水吃飯的龍頭孫濤,消息特別靈通的曹老闆也緊跟著趕到。
每個人一走進廟中,都不免被這片悲傷氣氛感染得難過不已,個個垂首呆立一套,默然不語。
距離韓光最近的葉天好像哭得最傷心,一直不斷地用衣袖拭淚,淚水卻又不斷地湧出。
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有個手掌搭在他肩上,同時一塊充滿汗酸味的手巾也遞到他面前。
葉天一嗅那股味道,就是一怔,急忙拭乾眼淚,回首一瞧,赫然是久候不至的王頭——
赤雷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