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就亮了,只不過天空中那種鬱悒的鉛灰色厚雲層,把光亮完全遮掩住,大地就將承受另一場大風雪的來侵,湯十郎便在這時候把一應吃的端過來了。
他的心中十分愉快,因為既然桂氏母女均是武林高人,他還擔心什麼?
如果桂姑娘母女兩人能與他們攜手合作,那將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但湯十郎再也想不到桂氏母女卻是另有陰謀,且是站在他母子兩人的敵對立場。
湯大娘也想不到,她只把桂氏母女視做武林中一對帶著落魄意味的母女而已。
「桂姑娘起來了嗎?」
湯十郎的叫聲甫落,門樓內的小門便「呀」然一聲從裡面拉開了。
桂月秀十分俏麗地露出上半身,淺淺笑道:「湯公子,你起得真早,就連早飯也做好了。」
湯十郎雙手端盤,道:「桂姑娘,我送早飯來了,伯母還在睡吧?」
桂月秀淺淺一笑,道:「進來吧,我娘早醒了。」
湯十郎很高興地把一應吃的端進去,小心翼翼地擱在桌子上,回身,桂夫人已坐直身子,道:「很豐富嘛!」
桌面上熱騰騰的粥、小菜、饅頭,湯十郎搓著雙手道:「伯母,你老趁熱吃!」
桂夫人道:「你也坐下來,咱們大家一起吃。」
這還是頭一回,桂夫人主動留湯十郎,雖然只淡淡的一句話,但已令湯十郎滿意了。他看看桂月秀,笑笑道:「不啦,我娘等我回去一起吃的。」
他往門外走,桂月秀送他到門口。就在門口轉彎處,桂月秀暗中伸手,她拉了一下湯十郎,低聲地道:「謝謝。」
他回頭,直視桂月秀:「怎麼,突然客氣了?」
桂月秀道:「我們應該謝謝你的照顧呀。」
湯十郎道:「我已照顧你母女一個月了吧?」
桂月秀一反過去的矜持,俏皮地道:「從前謝你在心裡,如今說出來不是更好?」
湯十郎笑了。如果不是在這兒,如果在夜裡,他一定會抱她,親她,只可惜……
湯十郎看看小門,道:「別再謝我了,你們接受我的,我已很高興了。」他轉身走了,帶著滿腹的愉快走了。
「他回後面了?」湯十郎走後,桂夫人問著。
「是的,娘。」
「情況還算正常。」
「娘是說……」
「湯十郎好應付,我們漸進,切勿急躁。」
桂夫人放下筷子,又道:「今天一定會下雪,在這樣的夜晚,對於某一些有目的的人,最是方便不過。」
桂月秀道:「娘是說湯十郎母子?」
「不錯,他們一定有行動。」
桂月秀道:「娘,你親自出馬嗎?」
桂夫人道:「你去,我相信你戈大叔的那些飯桶手下人物,這幾天不會再來了。」
桂月秀道:「我並不喜歡戈大叔。」
桂夫人道:「我們卻不得不聽命於他。」
桂月秀道:「戈大叔真能告訴我們想知道的?」
桂夫人道:「江湖上,你戈大叔的消息最靈通。」
桂月秀道:「我不喜歡受制於人。」
桂夫人道:「江湖上受制於人的人最是可悲。」
桂月秀道:「我們就很悲哀呀,娘。」
桂夫人道:「不,咱們並不悲哀,咱們是有條件的,你戈大叔以條件換我母女的協助,事情完結,彼此之間橋歸橋,路歸路。」
桂月秀道:「戈大叔的條件,還不是為了左家的寶藏?他夠富了,還貪心!」
桂夫人道:「你不懂,天下最貪婪的人就是富人,他們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就如同江湖高手一樣,當他們發覺任何一種武功秘籍的時候,總會想盡辦法據為已有。」
桂月秀道:「爹的生死,我的未婚夫,這些事情,真的只有戈大叔才知道?」
桂夫人道:「你戈大叔說他知道,他就一定會知道。」
桂月秀道:「他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們?」
桂夫人冷笑,道:「這就是條件,等咱們在此發現什麼以後他才會告訴口咱們。」
桂月秀道:「這不是條件,這是威脅。」
桂夫人道:「我們卻無可奈何。」
桂月秀沉默了。母女兩人帶著那份無可奈何的唏噓,相對默然。
湯十郎高興極了。當他奔回後小廂門的時候,他幾乎笑出聲來。
湯大娘已吃了半碗熱粥,見湯十郎那副高興的樣子,笑笑,道:「桂姑娘對你有表示了?要不然,你不會那麼高興。」
湯十郎搓搓鼻子,笑道:「知兒莫若母,哈……」
「有什麼好笑的?」
「她今天開口對我說『謝謝』了。」
湯大娘白了兒子一眼,道:「她早該說謝謝了。」
湯十郎自己撕開一個大饅頭,蘸著菜湯便往口中塞,那副愉快的樣子,倒令湯大娘心中一緊。
「兒子呀,小心呢。」
「娘,我高興呢。」
「小心樂極生悲。」
「娘,兒子只樂不悲。」
湯大娘放下碗道:「兒子,別忘了,咱們尚未摸清她母女兩人的真正來路。」
湯十郎不以為意地道:「她們絕不會是敵人吧。」
湯大娘道:「如果她們是敵人,那一定是最厲害的敵人,真正的敵人,往往就是你最接近的人物。」
湯十郎道:「娘,你說的多可怕呀。」
湯大娘抹抹嘴巴,道:「當你發覺身邊的人物是你真正的敵人的時候,往往悔之已晚了。」
湯十郎瞪大眼睛,道:「她母女沒有理由是我們的敵人呀!」
湯大娘道:「而我們真正的敵人還未曾出面呢。」
湯十郎道:「我們已殺了不少敵人,他們的死早晚會引出那個幕後的仇人來。」
湯大娘忽然沉默了,她似是在思索著一件事情,她的眉頭幾乎扭結在一起。
湯十郎道:「娘,你想到什麼了?」
湯大娘道:「我在想,那個開當鋪的傢伙是不是單純地為了那塊玉珮?」
湯十郎道:「娘是說,那夜我殺的兩人,他們的幕後還有人指使?」
湯大娘道:「八成是。」
湯十郎道:「娘,當時我也向這兩人問過,他們嘴巴硬得緊。」
湯大娘道:「失去一次機會了。」
湯十郎道:「敵人是不會死心的,娘,咱們還有的是機會。」
湯大娘道:「那塊玉珮真的重要?」
湯十郎道:「我也想不到,玉珮出現,敵人便立刻盯上我了。」
湯大娘道:「當年這玉珮是你爹親手拿回來的,看你爹當時高興的樣子,想來這玉珮一定不簡單。」他拍拍兒子肩頭,又道:「小心藏好,別再輕易示人了。」
湯十郎一笑,道:「娘放心,任誰也休想把玉珮奪走,只不過……」他伸頭看看門外,又道:「娘,如今前前後後已經死了幾個人了,怎麼那些屍體一下子都不見了?」
湯大娘又皺眉頭,道:「邪門,會要那些屍體去做什麼?」
湯十郎道:「娘,這會不會是敵人把他們死的人弄走,免被官家知道?」
湯大娘道:「當然有此可能。」
母子兩人正在說著話,附近傳來足音,湯十郎立即走到小廂門邊,「是你呀,桂姑娘。」
不錯,來的正是桂月秀。
她好像又加以打扮梳妝了,看上去是那麼的美與嬌,令湯十郎的眼睛一亮。
「我是送碗筷過來,順道向大娘問安。」
小廂內,湯大娘已笑笑應道:「不敢當,不敢當,桂姑娘快進來坐呀。」
湯十郎接過碗筷,笑道:「我會去拿的,何必你親自送過來。」
桂月秀走進門,很有禮貌的對湯大娘襝衽一禮,便站在一邊微微笑。
湯大娘立刻拉住桂姑娘的一手,笑道:「坐,坐,坐在我身邊。」
她從姑娘頭上看,直看到姑娘的足上:「真美,不知將來便宜誰。」
湯十郎聞言,怔怔地看了桂姑娘一眼。
不料桂姑娘也正在看他,兩人的目光相接,湯十郎反而低下頭了。
湯大娘心中有些不自在,因為這局面,顯然是兒子不濟事。
但她卻哈哈一笑,道:「桂姑娘,咱們雖然住在這座廢園裡,前後也有一個月了,可也未曾暢談過,今天難得你來,可得好好談了。」
不料桂姑娘卻笑容引人地道:「大娘,我來,也是順便請你前面去,我娘也想找人閒話呢!」
湯大娘大樂,哈哈笑道:「那很好呀,我也有此一想,太好了,你娘身子骨好多了吧?」
湯大娘明知桂夫人沒病,但她裝做不知道。
桂月秀道:「我娘的身子骨好多了,有個人同她談談話,她一定好得更快。」
湯大娘站起來了,她看看外面,道:「要下大雪了。」
湯十郎忙拉過一件棉衣,道:「娘,外面涼,你披上再去。」
湯大娘笑笑,對桂月秀道:「我這就過去了,說不定我同你娘一起吃午飯。」
她的意思,當然是叫姑娘留下來。
桂姑娘當然也會做飯,這是給兒子製造機會。
不料湯十郎沒會過意,他笑笑道:「好呀,你們去前面,我為你們做些好吃的。」
桂姑娘掩口笑了。
湯大娘只得明講,她拍拍桂月秀的手,道:「桂姑娘,把你拿手好菜也做兩樣,讓湯大娘嘗嘗。」
桂月秀道:「只怕不合大娘口味。」
湯大娘笑笑,道:「總比十郎做的好吃多了。」
她再一次地拍拍桂月秀的手,便出門往前院走去。
湯十郎愣住了。
桂月秀站在門內未走,她對湯十郎甜甜一笑。
「坐呀,姑娘。」
桂月秀道:「你娘真好。」
湯十郎道:「我……我……」
桂月秀哧地一笑,道:「你也好呀。」
湯十郎立刻上前,他拉住桂月秀,道:「桂姑娘,你真的好美。」
桂月秀道:「這話你已對我說過三次了。」
湯十郎道:「我只會這麼一句,可也說的是我心裡面想說的話。」
桂月秀美眸一亮,道:「你很喜歡我,是嗎?」
「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了。」
「可是,我們又不知道彼此來歷,我們是幹什麼的,你們又是什麼人,只不過偶爾借住在這裡,怎好說喜歡便喜歡上呀?」
湯十郎道:「我說過,關外的松花江畔有我家,而你並未告訴我什麼。」
桂月秀道:「那我問你,你們在此為的是什麼呀?」她指指外面,又道:「這兒是一座廢園,陰森森的好可怕,而你們……」
湯十郎看看桂月秀,立刻想到她娘對他說的話,便淡淡地一笑,道:「住在這兒,不是很清靜嗎?」
桂月秀的臉上閃過一絲幽怨,她緩緩地抽回雙手,轉身坐在椅子上。
湯十郎道:「桂姑娘,你在想什麼?」
桂月秀道:「我在想,如果我們能結合……」
湯十郎忙上前,道:「怎麼說?」
桂月秀道:「我是說,我如果嫁給你……」
湯十郎道:「你如果願意,我樂意。」
桂月秀道:「可是……」
「可是什麼?」湯十郎急問。
朔秀道:「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堅持住在這座廢園裡,你能告訴我嗎?」
湯十郎的心中又是一怔,他是有警覺心的人。
他看看桂月秀,發覺她也在看著他,她的眸子裡充滿了疑問。
「姑娘,你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住在這裡?」
「暫時不便明說。」
「什麼目的?」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你現在不能對我說嗎?」
「我不想拖累你們母女。」
「你懷疑我的武功?」
湯十郎道:「你身懷絕技……」
「那不就行了,快告訴我呀!」
湯十郎仍然搖頭,於是,桂月秀不再追問了。
她也不再說話,但她的心中在作另一番安排,因為她相信,在她的安排之下,湯十郎會把住此的目的告訴她的,她也相信,湯家母子必有秘密,這個秘密也正是戈大叔想知道的。
桂夫人並不去打探湯家母子來此之目的。
湯大娘卻很想弄明白桂家母女兩人的真實來歷,因為她一直認為這一對母女的突然到來必有目的,雖然桂姑娘出刀殺了幾個仇家的人,但湯大娘仍然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老嫂子,聽姑娘說,你的病體好多了。」
桂夫人撐直身子,笑呵呵地道:「吃了藥,好多了,這個月下來,真虧你們賢母子大力照應了,謝謝!」
湯大娘坐在床邊上,道:「你我異鄉作客,理應相互照應,這我不是說過了,別謝了。」
「坐在我身邊,天真冷,又要下大雪了。」「可不是嘛,老天下大雪,咱們外鄉人就慘了。」
「這一場大雪,又不知要下多久了。」
湯大娘道:「說正格的,你們有什麼打算呀?」
她這是試探著問,桂夫人卻回以輕描淡寫地道:「有什麼打算,那得等開春了。」
湯大娘道:「開春以後,你們回鄉去?」
桂夫人道:「也不一定呀。」
這兩人話雖投機,但相互間談的儘是廢話。
只不過,中午這一餐真不錯,有四個熱炒全是桂月秀動手做的。
這一餐,四個人在一起吃。雖然是一張桌上吃,可是四個人各懷心事,各不吐實,倒令桂夫人無可奈何,而湯大娘更具戒心了。
落雪了,天空中落下的是鵝毛似的雪花,輕悄悄地帶著些許恐怖,這樣,左家廢園便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湯十郎舉著燈,從地室中登上來的時候,幾乎驚叫出聲,因為地道上面有個人,但當他看清那人的時候,他笑了。
湯十郎急匆匆地走上地面,他的背靠在那堵假牆上,臉上一片幹幹的笑意。
他把燈再舉高,於是,一張美艷的面孔便現出來了。
「你怎麼來了?」
是桂月秀,她就站在假牆一側。
她並未立刻回答,湯十郎卻又道:「你也不打一聲招呼,要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呀!」
桂月秀道:「我並未嚇著你呀!」
湯十郎道:「也許我的膽子特別大吧!」
桂月秀淡淡地道:「我是來找你的,但你不在,我便來這裡了。」
她指指地下室,又問:「你去地下室了?」
湯十郎道;「實對你說,我常下去。」
「你下去地室,必然有重要的大事。」
湯十郎道:「大事?哼,下面只不過有一堆骸骨。」
「是死人骸骨?」
「不錯。」
「你在此刻下去,不怕?」
「我說過,我的膽子特別大。」
桂月秀道:「我的膽子也不小呀!」
湯十郎道:「你是說,你也想下去看看?」
桂月秀道:「可以嗎?」
湯十郎道:「當然可以。」他側身,讓路,舉燈。
於是,桂月秀真的往地室中走下去了。
九層台階走一半,湯十郎道:「桂姑娘,這兒是堆了幾百口人的骸骨,他們是在一場浩劫中喪失了生命,那個主使者好毒,他雞犬不留……」
桂月秀未回答,她已落在地室中了。她站在一堆骸骨旁,一邊插了一炷香。
香正冒著煙,湯十郎卻伸手掀起一張被單來。
於是,白骨一堆露出來,竟然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桂月秀看得一咬唇,她幾乎不敢正視。
當然,她更不能說出這慘案與戈家堡有關係。
她繞著那堆骸骨走了一圈,湯十郎站在石階旁看著,兩個人也未開口說話。
桂月秀沒有,湯十郎更沒有,只不過兩人的眼神時而交接,然後立刻又分開。
當桂月秀在這巨大的地室中繞了兩圈之後,她才走到湯十郎身邊。
「湯公子,你原來是為死難的人上香呀!」
「他們之中有我的親人。」
「誰是你親人?」
「我爹,還有與我爹一起入關的幾位大叔。」
「唔,原來你們在此住下,是有原因的了。」
湯十郎道:「你總算知道了我們來此的真相。」
桂月秀道:「你們不是為了……」
湯十郎愣然一瞥,道:「你說什麼?」
桂月秀道:「我是說,你母子兩人並無別的事了?」
湯十郎道:「別的事?」
桂月秀道:「曾聽人言,左家廢園有寶藏呀!」
湯十郎先是一怔,旋即哈哈笑起來了。
桂月秀不笑,她緩緩地往上走了。
湯十郎笑道:「左家廢園有寶藏?這裡只有骸骨,賢母女原來是……哈……」
桂月秀猛回身,道:「你別誤會我母女是為尋寶而來,我們什麼也不為。」
湯十郎不笑了,他舉著燈,伸另一隻手去拉桂月秀。
桂月秀也把手遞過去,兩個人站在一起了。
兩人相凝視著,然後,湯十郎推合假牆,便把桂月秀摟入懷中了。
桂月秀很合作,她順勢反抱過去,湯十郎的油燈早被擱在一張佈滿灰塵的長凳上。此刻,湯十郎變得很粗獷,這是他第三次抱桂月秀,他早就心猿意馬了。
他抱得桂月秀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更以手去撩撥桂月秀的乳峰,口中發出囈語。
桂月秀也一樣,她毫無反抗之意,這便使得湯十郎勇氣倍增,一張嘴已印在桂月秀的櫻唇上吸吮不已。湯十郎一邊吻著,一邊欲解衣扣了。
桂月秀卻囈語似地道:「不,不……這地方……」
湯十郎聞言,似乎得到鼓舞一般,立刻鬆開雙手,匆匆地把一邊的一張長凳子掃拭乾淨,桂月秀一旁未行動。
她等湯十郎欲再抱她的時候,便溫柔地撲進湯十郎的懷中了。
湯十郎全身發熱,外面雖然已下大雪,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寒意。
他欲解桂月秀的衣裳了,只不過他倆然在猶凝不決,因為,在他心中忽然有痛苦的念頭。他已經知道桂月秀有了來婚夫,而他也早已訂了親,這樣做,他不但傷害桂月秀,也對不起尚未謀面的未婚妻。
就在湯十郎一陣猶豫不決中,扭動中的桂月秀低聲道:「十郎。」
湯十郎一怔,道:「嗯。」
桂月秀道:「愛我嗎?」
湯十郎道:「可以為你而死。」
桂月秀滿意地把頭抵住湯十郎的下巴,道:「別說死字,十郎,我也愛你呀!」
湯十郎道:「我們都身處逆境呀。」
桂月秀道:「讓我們協力去克服吧。」
湯十郎十分感動地道:「真是太好了!」
桂月秀道:「十郎,你可以真心的告訴我一件事嗎?」
湯十郎道:「當然可以。」
桂月秀道:「大娘和你只是為了在此拜祭你那受難而死的爹與幾位大叔嗎。」
湯十郎雙目突然一厲,他在咬牙。
桂月秀也覺得湯十郎的身子在顫抖,只不過她仍然溫柔地坐在湯十郎的懷中。
她很冷靜,當然,她要認真地聽湯十郎的解說。只不過他並未再說下去。
桂月秀忽然抱緊湯十郎,她主動的吻著,低聲說道:「你生氣了?你心中有事,快說出來嘛。」
湯十郎突然一挺身子,雙手抓住桂月秀的香肩,雙目厲芒倏現,道:「好,我告訴你吧!」他輕輕一聲「嗯」,尚未及說下去,忽然間,院子裡一聲冷笑傳來。
這一聲冷笑聲太突然了。
湯十郎不及站起身,而桂月秀已伸手撥得長凳上的油燈往院中飛去。
霎時間,廳內一片漆黑,反而落雪的院中一片灰濛濛。
於是,兩條人影分從大廳的前後躍出來了。
湯十郎往院中撲去。
半空中傳來一聲尖冷的笑聲:「真不要臉!」
湯十郎往發聲的地方撲去,桂月秀已躍在一堵破牆頭上,她極目往大院中看去。她是從大廳的後面撲出來的,當她四處觀看而未有發現什麼,她的心中那股子忿怒,從她的腳跺下處便不難發現,被她一腳跺的地方,立刻碎了兩塊牆磚。
湯十郎飛身越過偏廂,大雪中,他發現一團如雪白影,悠悠蕩蕩地飄浮在前方不過十丈遠,那身法宛似行雲流水般的順暢,湯十郎發足追不上,他有些吃驚。
旋踵間,他已發現前面的白影轉入一處矮林,等到湯十郎追過去,早已不見白影蹤跡。
雪下得更大了,湯十郎不時以手拂落掛在雙眉上的大雪花,他呼吸吐出白霧可見,怔怔地,他不知往哪裡再去找那白影。半晌,他才拂去肩上的落雪轉回身。
湯十郎邊走邊思索,只不過他實在想不通,那人為什麼要走,而且是逃走。
湯十郎也搞不清那白影是敵是友,就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回到左家廢園。
他本打算去門樓下面的,他也帶著幾分懊惱,因為,他本來正與桂姑娘溫馨有加,甜蜜進行著男女之間那種至高境界的關鍵時刻,卻被這白影潑了一盆涼水。
湯十郎想著,桂姑娘一定忿怒極了,如果這人再出現,桂姑娘必然出刀。
他遙遙地看著前面,然後低頭往後面走著。
斜刺裡傳來一聲低問:「你沒有追上那人?」
湯十郎立刻轉過去,院子一角,桂姑娘木然地站著,她的面色很難看。湯十郎明白,那絕不是因為天寒凍的,女人在氣極的時候,便是那種灰慘慘的面色。
「原來你未回去呀!」
「我問你,追上那人了嗎?」
「那人輕功太高了。」
「你沒有追上,是嗎?」
「我追到一片矮林便不見了。」
「這個女人會是誰?」
湯十郎一怔,道:「是個女人?」
桂月秀道:「而且年紀不大。」
湯十郎道:「你怎麼知道的?」
桂月秀道:「因為我是女人,十郎,我相信那女子還會再出現。」
湯十郎道:「如果再出現,我一定要活捉她。」
桂月秀道:「我們兩人合作。」
「對,我兩人一齊出手,諒她難逃。」
他欲伸手去拉桂月秀,不料桂月秀卻閃過一邊,道:「十郎,經過這麼一攪和,咱們還有興致嗎?回去吧,大娘一定等急了。」
湯十郎道:「伯母也在等你了。」
兩人相視苦笑,分別轉身往回走去。
湯十郎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他走得很吃力。
這一場大雪很大,一直下了五天才停,左家廢園已經被厚厚的大雪堆得幾乎完全埋住了。
廢園裡面積雪與台階齊平,湯十郎仍然沒有停下來休息,他忙著為前面的桂家母女兩人送吃喝,還得加送炭火給她們取暖。
真難得,一大早有了陽光,湯十郎很高興,決定今天趕往城裡去一趟,因為一應吃的用的都需要添加了。
他收拾一番,便對湯大娘道:「娘,我進城去了,過午我就回來了。」
湯大娘道:「大雪沒有融化,走路過河小心啊!」
湯十郎笑笑,道:「我自會小心的。」
湯大娘又道:「到前面去問問,也許桂家母女需要些什麼,也為她們辦些吧。」
湯十郎道:「是的,不過這兩天……」
湯大娘道:「這兩天桂姑娘又不理你了,是嗎?」
湯十郎道:「她見我不開口,就好像當初剛來的模樣,令我不解。」
湯大娘道:「你一定有什麼地方開罪人家了。」
湯十郎準備走了,他拉開房門,又道:「我沒有,我怎麼會得罪她呢?喜歡還來不及。」
湯大娘遭:「姑娘善變,你自己去體會吧。」
房門關上了,湯十郎提著一隻大袋子,布褡褳子裝了銀子50兩,不高興也假裝高興地大步奔到門樓下。
「桂姑娘,開門了!」
「呀」地一聲門開了,只開了個半人寬的門縫。
桂月秀只露了半張面。
「桂姑娘,今天天氣不錯,我進城去辦東西,你們需要什麼,可以對我說。」
桂月秀未開口,桂夫人在裡面說話了:「是湯公子嗎?我們什麼也不用了,這麼大的一場雪,你路上多小心呀!」
湯十郎又是精神一振,忙應道:「是,是,伯母,我會小心的,你們關好門窗,外面還真冷啊!」
「砰!」門關上了,湯十郎真想問她,為什麼這幾天要這樣冷淡對他。
湯十郎在門外高聲道:「我走了,過午我就回來。」外面有踩雪的聲音。
湯十郎踩雪半尺深,而地上的雪有四尺深,當然,他施展了功夫。
就在他剛到竹林中時,只見白影一閃,看上去宛似高山腰上溜過一片白雲。
湯十郎定睛再看,那白影似已停在竹林邊不動了。
他便立刻想到那夜的情景,不假思索地拔腿便直撲過去。
那是人,而且是女子。
當湯十郎站在這女子身後三丈遠,那女子仍然未回轉身,從她的後面看,她披著一件帶風帽的白披風外罩,苗條婀娜的身子就好像一座玉雕的女神。
湯十郎再細看,不由大吃一驚,這白衣女子站在雪堆上,而她的雙足幾乎只隱進雪中三寸深。
湯十郎很清楚,那地方應該是平坦之地,落雪應該與別處一樣深。
他怔怔地開口道:「喂,姑娘!」
傳來的聲音很清脆:「叫我?」
湯十郎道:「這地方只有姑娘呀。」
「這地方應該還有另一位姑娘。」
湯十郎愣了一下,立刻確定那夜的白影就是眼前這位女子。
他想再接近這女子,試著往前走了幾步,不料眼前宛似一座雪山阻路,湯十郎身子就要進入雪中了。
他這一驚,立刻又退回原處,雙目直視,又是剛才的景象,不由開口道:「姑娘,眼下這裡只有我們兩人,我是在問姑娘。」
「你問我什麼?」
「姑娘怎麼站在這裡?」
「這是你的地方?」
「當然不是。」
「那麼,你多管閒事了。」
湯十郎雙目一瞪,道:「大清早天寒地凍,姑娘站在雪堆上,你這是為了什麼?」
他真不會說話,因為他心中想好的,一旦到了嘴巴邊,便改腔換調不成文章了。
「我站在這裡,關你什麼事?」
湯十郎也不滿意自己的問話,因此,對於白衣女子的搶白,並不以為意。
他幹幹一笑,道:「姑娘,在下只是一番善意。」
姑娘仍然未回過身來,她的長披風在隨風飄動,便也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送進湯十郎的鼻孔。他很想看到這白衣女子的面孔,但他只一動,頓覺面前儘是白雪。
他的心中明白,這白衣女子一定不簡單,江湖上還未聽誰說過有這樣的人物。
他也未從他娘口中聽過,也許她是鬼?湯十郎一念及此,頓覺全身不自在。
就在全身雞皮發炸中,他忍不住低呼:「鬼……你是……」
他鬼字未再出口,白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了。
喲!真是個大美人呀,天下竟有這麼美麗的女子。
湯十郎頓然說不出口了,他本來說她是鬼的。
那白衣女的頂門上,一縷劉海露一半,細細的長眉似彎月,一雙美眸閃著光,挺直的鼻子勾著一張再巧不過的俏嘴巴,她輕啟雙唇,口中的貝齒還閃著光,一隻手握著白披風一角,看得出皮膚比雪還白。
湯十郎怔住了。他喃喃地道:「只會天上有,人間幾多見啊!」
白衣女淺笑道:「我是鬼嗎?」
湯十郎忙道:「不,你是仙……」
白衣女打量著湯十郎,道:「看樣子,你是進城去辦東西了?」
湯十郎道:「你說對了,在下是要往城中辦東西。」
白衣女道:「你就住在那廢園裡,是嗎?」
湯十郎有問必答地道:「不錯。」
白衣女道:「裡面還住了一位姑娘?」
湯十郎道:「不錯。」
白衣女面皮一動,好美的一個梨渦露出來,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們不是一家人?」
湯十郎道:「那位姑娘有母親,她們住在廢園前面,在下和家母住在後廂。」
白衣女遙遙地望向左家廢園,道:「你們相處得很要好了?」
湯十郎道:「異鄉相遇,彼此照顧,這原是應該的。」
白衣女淺淺一笑,道:「那位姑娘對你不錯吧?」
湯十郎道:「她很好。」
白衣女慢慢地側過身子,她似乎在沉思。
湯十郎愣在當場,它忘了要進城去辦東西。
就在一陣僵持中,白衣女低聲道:「你們住在左家廢園很久了吧?」
湯十郎道:「半年有餘。」
白衣女再直視湯十郎道:「難道官家不知道?那是官家上了封條的凶宅呀!」
湯十郎笑笑,道:「地處偏僻,咱們又是江湖中人,暫住一時,便官家知道,也無可非議。」
白衣女道:「別處也可以住,難道你們有什麼目的?」
湯十郎雙目一亮,他再看白衣女,心中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快。
他認為和這白衣女對面站,站上一天也不會厭。
湯十郎並非好色之徒,而是她實在太美了。
美麗的女子永遠都令男人心醉的。
湯十郎本來已心醉,但當他聞得白衣女的話後,頓然有了警覺之心。
「姑娘,你以為我們有什麼目的?」
白衣女道:「我怎麼會知道?」
湯十郎道:「那麼,姑娘此刻出現,又有什麼目的?」
白衣女道:「我當然有目的。」
「什麼目的,可否見告?」
「我在找人,找我要找的人。」
湯十郎道:「你找人應該去城中找,那地方人多,這兒只有我們四個人。」
白衣女道:「城中沒有我要找的人,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心中的人是誰了。」
「誰?」
「我心中熱愛的人呀!」
湯十郎一怔,道:「原來你在找你的愛人,只可惜左家上百口人全死了。」
白衣女道:「我知道左家的人全死了,只不過我還是要查清楚的,因為我愛的是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東西。」
湯十郎道:「你知道誰是兇手嗎?」他認定白衣女在找她的愛人。
白衣女道:「我會查出來的。」
湯十郎正欲轉身離去,白衣女長袖一揮,彈身攔住他的去路,道:「你還沒有對我說,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
湯十郎道:「你說的哪個姑娘?」
白衣女斜睨著湯十郎,俏嘴稍動,道:「夜裡,你們兩人那麼要好地抱在一起,我當然問的是她了。」
湯十郎心中想:你承認夜裡進入左家廢園了,其實你就是不說,我也已經猜到是你了。
他淡淡地道:「姑娘,這對於你尋找你的愛人,似乎扯不上什麼關係吧!」
白衣女道:「可是我要知道那位姑娘是誰呀!」
湯十郎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
白衣女淡淡地道:「我就不讓你走。」
湯十郎少年氣盛,聞言冷笑,道:「姑娘這是威脅?」
白衣女道:「不是,而是我要知道的事情,我便一定會知道。」
湯十郎道:「你今天怕要失望了。」
白衣女淺淺一笑,道:「普天之下,你是不是令我失望的第一人,還沒有確定,我相信……」
湯十郎道:「你最好相信我是個不受威脅的人。」
他轉身往另一方向走,雙足入雪半尺深,顯然已施出輕功了。
白衣女未動,她只不過一聲喟歎。僅只這麼一聲喟歎,斜刺裡衣袂飄動,只見兩團黑影,宛如兩隻坐山蒼鷹一般,直往湯十郎罩過來。
兩個黑影尚未到,絲絲銳風已及身。
湯十郎暴吼如虎,錯步甩袖,手中布袋疾掄,人已閃在三丈外,只不過他剛站定,左右兩面已分別站了兩個人,兩個女人。
湯十郎抬眼看,卻見這兩個女人一老一少,老的手持枴杖只有三尺那麼長,烏黑發亮,那是鋼製的。
這老婆子滿頭灰髮,面貌端正,想來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兒。
那少女長得十分黑,黑得皮膚發光,一雙大眼睛宛似一頭黑貓的厲芒,她的面皮不動,臉上已顯出一對梨窩半分深,一口牙齒似白玉,只可惜鼻樑有些塌。
這兩人堵住湯十郎的去路不開口。
白衣女子開口了:「如果你對我說出那位姑娘是誰,我就讓你過去,否則,你怕是……」
湯十郎不等白衣女說完,一聲冷笑,道:「姑娘,我說過,我討厭被人威脅。」
白衣女道:「我仍要知道那姑娘是何人!」
湯十郎道:「你可以去問她啊!」
白衣女道:「我要你告訴我。」
湯十郎道:「姑娘,你有些欺人太甚吧?」
白衣女道:「你很固執嘛!」
湯十郎不示弱地道:「你也一樣。」
白衣女白袖一甩,道:「你今天就別走了!」
湯十郎一怔,只見那黑姑娘雙手一錯,「忽」地一聲直往湯十郎的懷中撞去。
與此同時,那灰髮女人橫拐平掃,一招撥雲見日,攔腰就打。
湯十郎雙臂暴展,拔空而起三丈餘,指風拐聲就在他的身下疾速越過,卻聞得白衣女撫掌道:「這招強渡關山還可以!」
湯十郎心中一怔,這白衣女怎知道這招名叫強渡關山?
只不過他已無暇多想,因為灰髮女人的鋼拐就快沾上他的背了。
湯十郎不及多想,左臂下撩,發出「噹」的一聲響,他已把鋼拐撥歪三尺,左足旋踢,硬把黑姑娘的攻勢逼退。
白衣女又撫掌道:「這是蒼龍戲水,頗見功夫。」
湯十郎又吃一驚。這光景,他最好是盡快拔腿走人。
他的念頭甫起,人已再次騰空,五個半空心跟頭不落地,他已往竹林外飛去。
灰髮女人與黑姑娘就要追,白衣女卻平淡地道:「你們別追他了。」
灰髮女人回身道:「小姐,怎可讓他逃走啊?」
黑姑娘也叫道:「他不給小姐面子,要他好看!」
白衣女道:「他會回來的,他娘不是在廢園嗎?」
灰髮女人道:「小姐,咱們就在這兒等他?」
白衣女道:「不,回去吧。」
她走得十分輕快,剎時間三人消失在矮林的另一面,著實令人費解,因為那個方向是沒有人煙的。
湯十郎奔上橋,踩著雪過了河,他回頭看,不見有人追來,心中落下一塊石頭似的,道:「怎麼突然冒出這個怪女子,還有……」他引頸再回頭瞧,又自語地道:「她們是不是鬼怪呀,那個白衣女子……」
湯十郎提著布袋往城中走去,他突然擔心左家廢園裡住的桂氏母女兩人了。
那白衣女為什麼要問桂姑娘的姓名?湯十郎實在想不通為什麼。
他一輩子也想不通,就因為想不通,他才替桂月秀擔心。
湯十郎已經看到順天府城牆了,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鳥叫聲。
不是真的鳥叫,是人學鳥叫。
湯十郎對於鳥聲是很清楚的,他精於鳥叫。
現在,他就明白這鳥叫聲是人學的,而且學得並不怎麼樣像。
轉了個彎,他看到一個人,一個手中空空如也的老者,這老者口中正學鳥叫。
這個老者對於湯十郎而言,幾乎就是老朋友了。
湯十郎還未開口,那老者已撫髯大笑,道:「啊哈,是你呀,多日不見了嘛。」
湯十郎上前抱拳,道:「十多日不見了,你老安泰?」
老者笑道:「一場大雪凍不死,我老人家夠安泰。小哥呀,是不是缺少銀子花了?」
這老人,正是兩次「輸」給湯十郎銀子的老人。
老人真親熱,上前拉住湯十郎的手,笑瞇瞇地道:「小哥呀,你這是進城嗎?」
湯十郎笑道:「老人家,你猜對了,我這是進城去辦些日用東西,糧米肉炭,今年冬天好像特別冷呀!」
老人道:「你的銀子夠花嗎?」
湯十郎道:「你給了我不少銀子,這個冬天沒問題。」
老人道:「那點銀子算不了什麼,那也是輸給你的,不是我給你的。」
湯十郎涎臉一笑,道:「那與給是一樣的,我老實對你老人家說,我馭鳥,確實動了點小手腳。」湯十郎說著還微微的臉一紅,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老者忽地仰面大笑起來。
湯十郎吃驚地道:「你,不會叫在下退銀子吧?」
老者笑著,拍拍湯十郎的肩頭,道:「我老人家最喜歡誠實的少年人,你令我太高興了,哈……」
湯十郎道:「可是,我等於騙了你呀!」
老者道:「我不是對你說過嘛,我有用不完的銀子呀,哈……」
湯十郎靦腆的一笑,道:「天下沒有嫌自己銀子多的人……」
老者拍拍自己衣袋,道:「我就不一樣,我有時候就討厭我多金。」
他看看湯十郎的褡褳,又道:「你很誠實,令我高興,也值得鼓勵,這兩錠銀子給你。」說著,他自懷中摸出兩錠銀子,至少有40兩之多。
他往湯十郎的褡褳中塞,湯十郎就沒閃開。
「老人家,你……這是……」
「你誠實,我獎勵。」
「我已經慚愧了。」
「仍然值得獎勵。」
湯十郎道:「我卻難消受呀,我如何回報?」
老人笑道:「我有用不完的銀子,何需你來回報。小哥呀,幫我花銀子吧!」
湯十郎道:「你……真的多金?」
老人道:「多得不得了。」
湯十郎道:「我遇上財神爺了。」
老人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比財神爺還財神爺,哈哈……」
湯十郎怔住了,就在湯十郎一怔之間,老人甩袖揚長而去,湯十郎這才想問問老者高姓大名,他拔腿去追。等他追到柳林邊,老者已消失不見了。
「好快的身法,這老人若非高人,他就真的是個財神爺下凡來了。」
湯十郎自言自語地走回頭,心中想著今天的遭遇,不由得心亂如麻。
時近中午,湯十郎已經把一切買齊全,包括吃的用的燒的,另外他還特別買了些姑娘喜用的花紅首飾。
他現在有銀子,買幾件銀首飾太簡單了。當然,這些首飾是送給桂月秀的。
湯十郎很滿意自己購買的首飾,他相信桂姑娘一定也喜歡這些飾物。
女人都愛美,如果點綴些美而高雅的飾物,更能襯托出美人的高尚氣質。
桂月秀就有一種令男人傾心的氣質。
湯十郎似乎已忘了,他還有一位未曾見過面的未婚妻子,他似乎也忘了他懷中的那塊鳳雕玉珮了。
湯十郎過了橋,心情開始緊張了。他實在不想再碰見那白衣女子,他也明白,白衣女子必然大有來頭,在此情況之下,他只有躲。
他挑著一應吃用之物,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走得十分辛苦,雖然大雪停了,但今天無陽光,地上仍然厚厚一層積雪。現在,他快到那間大草屋了。
湯十郎很清楚,大草屋是一家野店,狄家兄弟兩人開的店,狄家兄弟已死了。
一大早大草屋沒開門,湯十郎並不驚訝,也許不開店了,如今卻又發現草屋有煙冒出來,這倒令他奇怪。
湯十郎沒有在城中吃東西,盡快地趕回左家廢園,但當他此刻經過草屋門口時,忽然間,眼前黑影一閃,只見那灰髮女人橫著枴杖攔住他的去路。
「你幹什麼?」
「我家小姐請你進去。」
「你們小姐為什麼請我進去?」
「進去便知道了。」
「我應該聽你們的?」
「不聽不行!」
湯十郎忿怒的要放下肩上的東西了。
忽又聞得野店中傳來十分溫柔的聲音,道:「齊姥姥,咱們是請人家進來的,要客客氣氣的。」
灰髮女人立刻收杖,對湯十郎道:「你請!」
她的表情換得真快,便老臉上也有了笑意。
湯十郎一看,反而不好意思了,他重重地一哼,挑著東西走進草屋中。
湯十郎放下挑子,發現野店換了人,兩個女子在掌管,可不是他曾見過的石中花與白玉兒兩人。
野店中央一張大方桌,那黑姑娘守在白衣女的身子後,她的一對烏溜溜的眼睛衝著湯十郎盯得緊,就好像湯十郎有行動,她立刻還擊似的。
湯十郎放下擔子,轉而面對白衣女道:「姑娘,我們不相識,你何苦找我麻煩。」
白衣女卻指指她對面,道:「坐呀!」
她不等湯十郎開口,又對身後的黑姑娘吩咐:「黑妞兒,叫她們上菜吧。」
「是,小姐!」
黑妞兒雙手一拍,對後邊的兩個女子道:「剛才點的酒菜,送上桌來吧!」
只見灶邊站的兩個女子,立刻行動起來。
大鍋蓋一掀,熱呼呼的菜正熱著,兩人分別端出來,一股子菜香,早已飄入湯十郎的鼻中,他怔住了。
白衣女再指對面凳子,道:「坐呀!」
湯十郎不由地拉開椅子坐下去了。
黑妞兒上前忙斟酒,冷冷地瞧著湯十郎。
灰髮女人一邊站,握著枴杖不出聲。
湯十郎開口了:「姑娘,我不能在此久坐,我娘等我回去做飯呢!」
白衣女道:「還有那位姑娘也等著,是嗎?」
湯十郎道:「不錯!」
白衣女笑笑,道:「那位姑娘是你什麼人?」
湯十郎道:「萍水相逢,如此而已。」
白衣女道:「你們很要好嘛!」
湯十郎道:「不關你的事。」
灰髮女人似欲發火,白衣女卻指著桌上菜餚,道:「公子,我們吃吧!」
說著,她伸出一雙粉白細嫩、十指尖尖的巧手,拾筷端碗,美眸注視著湯十郎。
湯十郎心中一蕩,便不由自主地取碗拾筷。他好像著迷似的雙目也瞧著對方。
當白衣女輕啟櫻唇往口中送東西時候,湯十郎也往口中送著。
白衣女往盤中取菜,湯十郎便也跟著夾菜。半碗飯吃過,白衣女淡淡地問湯十郎:「那位同你一起的姑娘,她是你什麼人?」
湯十郎似已沉醉在一種半幻覺的思維中,但他的定力仍然了得,聞言立刻用力搖晃著頭,便也隨之又清醒過來了。
他發覺自己同對面的白衣少女一同吃飯,簡直就不敢相信。
於是,立刻又將碗筷放下來。
湯十郎雙手撐桌而起,道:「對不起,姑娘,我得趕著回去了。」說完向外走去。
白衣女對湯十郎的這種反應也覺一怔,她明白,只此一招,便知湯十郎的武功一流。她不再去攔阻湯十郎了,她甚至端坐在椅子亡沒動一下。
看起來湯十郎有些失禮的樣子,白衣女那麼溫柔地請他吃飯,他卻吃了半碗離桌而去,實在不應該。
灰髮的齊姥姥就要出手去攔,白衣女手一橫,道:「齊姥姥,由他走吧!」
「小姐,他無禮!」
「不是無禮,他自信心太強了。」
黑妞兒道:「小姐,我去教訓他。」
白衣女道:「不,等我們找到大叔之後,應該可以問明白的,是他指示送信叫咱們來的。」
灰髮的齊姥姥沉聲道:「大叔這個人,神出鬼沒,我們一時間還真不容易找到他。」
白衣女道:「會的,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到大叔,他一定就在順天府城附近,他叫咱們來,他也會來。」
黑妞兒道:「小姐,咱們走吧!」
白衣女道:「好像有人來了,你們坐下來吃吧!」
齊姥姥聞言,立刻與黑妞兒一齊坐下來了。
這兩人對於白衣女十分順從,取來碗筷便大吃起來。
便在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三個大漢。這三人長得很威猛,寬肩膀,大高個兒,兩個人的面皮泛紅色,另一人好像粉白透青色。
三個人只一進人野店,灶台邊的兩個女人迎上來了。
「喲,才來呀。」
這些人好像是相識,兩個紅面漢已粗聲笑起來了。
白面漢子也走過去,但當他回身發現白衣女子的時候,他幾乎驚叫出聲了。
「哇,美呀!」
兩個紅面漢也隨聲轉頭看。他兩人先只看到黑妞兒與齊姥姥,他們當然不在意,如今發現白衣女,兩人也直眼了。
其中一人調侃地道:「今天是什麼天呀!」
另一人道:「莊懷古呀,今天是天上仙子下凡的天呀!」
兩人說著,便哈哈笑起來了。
白面漢子沒有笑,他仍然盯著白衣女瞧,口中似還在喃喃自語著。
灶邊的兩個女子便在這時把兩個紅面漢子拖坐在另一張桌子邊,其中一人笑道:「別逗了,吃酒吧!」
姓莊的又笑了一聲,對發愣的白面漢子道:「別瞧了,於世爭,再瞧也不當用。」
白面漢子似是沒有聽見,他反而走近白衣女。
他不但走近白衣女,而且雙手抱拳深施一禮,道:「美麗的姑娘,在下姓于名世爭,今天虛度28,家住順天府西方不過十多里處,今日有幸見到姑娘,誠三生之幸也。」說完,他再施一禮。
白衣女掩口吃吃笑了。
黑妞兒卻冷冷道:「真奇怪,咱們想知道的,人家偏不說,不想知道的,自己送上門來說,討厭!」
她話聲甫落,白面漢子雙目一厲,一股子冷芒直往黑妞兒逼過去。
齊姥姥看到了,她一頓鋼杖,叱道:「看什麼!」
白面漢子於世爭口角一撇,正要開口,白衣女站起身來了。
「齊姥姥,咱們走吧,付帳!」
齊姥姥要付銀子,白面漢子忙上前:「不用,不用,這點酒飯算我的。」
齊姥姥取出一塊銀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是什麼東西?」
白衣女已往野店外面走了。她走得很輕盈,白面漢子於世爭被白衣女的儀態吸引住了,對於齊姥姥的怒叱,好像根本未聽到。
於世爭還不由己地往門口走,就好像他要送一送白衣女子似的。
黑妞兒走在最後面,當她走出門的時候,回過頭來對著地上吐口沫。
於世爭這才忿怒了。
他突然出手,右掌直拍黑妞前胸,管他女人或男人,揍人是真的。
不料黑妞兒也非泛泛之輩,她抬左腕,橫推如電,右手並指就往敵人的雙目戳去。她一招兩式,攻守兼備,也恰到好處。
於世爭疾忙往後把頭仰,口中「咦」了一聲,等他再進,白衣女三人已在七八丈外了。
莊懷古與另一紅面漢劉大年,已在邊吃邊叫:「於世爭,別爭了,過來吃酒吧!」
姓于的心中不在意,他只在意那白衣女子,因為白衣女已把他的魂勾去了。
於世爭是由一個女子把他拖回桌上的。
野店換人了。
野店原來由穿山甲狄化中與野狗狄化一兄弟兩人掌理的,只不過狄氏兄弟死了,至今連屍體也不知在什麼地方。
如今野店換了兩個女人。
別以為是女人,如果動起刀發起狠,比大男人還狠上好幾分。
這兩個女的,一個叫做小春天馬艷紅,另一個叫山茶花林玉。
野店把男人換成女人,當然是有用意的,至少,女人心比較細嘛。
於世爭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似失魂落魄的人。
林玉為他斟酒,他張口好像喝涼水,「呱嘟」一聲便杯底朝天了。
於世爭指著門外,問道:「她們從哪兒來的?」
林玉手指東邊,道:「左家廢園方面。」
她此言一出,莊懷古驚道:「鬼……」
劉大年笑道:「便是鬼,我們的於老弟也認了。」
於世爭不開口,他似乎下了個很大的決心。
莊懷古似乎已看出於世爭的心意,他舉杯不飲,卻十分慎重地對於世爭道:「兄弟,意亂可以,情不可迷,你知道那白衣女是幹什麼的!再說……」他仰頭喝乾杯中的酒,又道:「別忘了,咱們是奉命來此協助辦事的,別把事情辦砸,咱們幾個都丟腦袋。」
於世爭聞言,嘿嘿冷笑了。
另一紅面大漢劉大年可不管了,他一邊喝酒,還把馬艷紅往懷中抱,身邊的火盆熱烘烘,他的臉便也更紅了。
馬艷紅右臂摟著劉大年的粗脖子,嫩嫩的面皮頂在劉大年的頂門上蹭,這兩人熱呼得直哈哈。
於世爭開口了:「劉兄,我真不懂,老爺子有足夠力量去收拾那母子兩人,卻又自找麻煩,弄來那對母女去對付,她們行嗎?為什麼?」
劉大年道:「老弟,咱們跟隨老爺子身邊辦事,也快十年了吧,咱們的規矩,只管為老爺子分憂辦事,絕不開口問為什麼.你難道忘了?」
於世爭道:「又要監視她們母女,更要協助她母女對付那母子兩人,真難呀,怎麼進行?」
劉大年道:「很簡單,相機進行,暗中監視,必要時咱們出刀。」
於世爭道:「聽說,前前後後,老爺子外圍人馬已經失蹤十個人了,娘的,這裡面難道真的透著古怪?」
劉大年道:「老弟,那要等我們發現以後才知道。」
於世爭道:「劉兄帶頭來,咱們何時行動。」
劉大年看看門外道:「化雪以後,如今雪有半人深,那地方必然行動不便。」
正在調笑的馬艷紅巧笑一聲,道:「別再提任務了,喝酒吧!」
她把酒杯往劉大年的口中送去,劉大年張口就喝。
一邊的莊懷古哈哈笑道:「這雪三天化不完,還好,咱們這兒不寂寞,兩個老相好在此作陪,哈哈……」
五個人圍在桌邊吃喝逗樂子,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
冬天的夜晚來得快,草屋中有些黑,馬艷紅忙從灶台上取過油燈燃上,卻被莊懷古攔腰抱起來:「小乖乖,別點燈了,咱們摸黑尋樂子吧!」
馬艷紅的長臉往後仰,便也把一頭長髮甩到後面,她吃吃笑道:「猴急了?」
莊懷古不聽她嘮叨,抱起來往一邊走。
一邊當然是個小睡房,這兩人一擁進入房間裡去了。立刻,從房間裡傳來幾聲男子哈哈笑。
這光景早巳撩起劉大年與林玉兩人的慾火,林玉掙開劉大年的摟抱,低下身子便把地上放的大火盆端起來了。
林玉把火盆往房間裡端,只因為化雪天比之下雪天還冷幾分。
那劉大年哈哈笑,酒足菜飽睡覺,有個林玉陪他去玩樂了。
林玉把火盆往床邊一放,加了炭又吹起來,只不過她吹了十幾下,床邊上,劉大年已掀開另一張大棉被。
劉大年一伸手,「撲通」一響,已把林玉拉進被子裡面去了。
於世爭在桌邊喝悶酒。
自從他發現白衣女之後,他真的魂不附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只因為白衣女太美了。
於世爭心中想著,如果白衣女能同他共效于飛,他娘的,便只睡上一夜,第二天叫他死也願意。如果白衣女答應嫁他,白衣女叫他幹什麼,他就去幹什麼,包括出刀去殺老爺子。
於世爭一想到老爺子,猛地喝一口酒,他抹抹嘴巴站起來。
於世爭根本不去注意睡房中的聲浪,他緊一緊腰纏的練子飛爪,又拍拍背上的蛇尾刀,拉開門便出去了,他是往左家廢園方向去的。
他在吃酒的時候就琢磨好了——那白衣女既然是往左家廢園方向,那裡附近無人家,白衣女一定住在左家廢園裡面某個地方,只要摸進廢園,暗中查探,必能找到白衣女的蹤跡,至於左家廢園中的另外四人,到時候再說了。
於世爭踩雪而行,他往那片竹林中去了。
他是繞道摸近左家廢園的,當他遙看遠處黑白分明、林屋交錯的廢園,便不由得想到五年多以前的那天夜裡,那真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惡戰,沒有火把,也沒有嘶叫,雙方只是咬緊牙關搏命。
那時候於世爭與另外12大殺手,緊隨著老爺子往左家內廳殺去,那場面令人一輩子也難忘懷。他更難忘記他曾追殺一個人,那人從左邊圍牆躍出牆外的情形。
他記得他的練子爪生生撕裂開那人半張面皮。
於世爭有些得意,他伸手摸著一棵冬青樹,那人就是死在這冬青樹下的。
現在,於世爭歪起嘴角,發出一聲嘿嘿的冷笑聲。
他得意於五年多前的那場血殺,便不由得抬頭四下裡仔細打量著。
在這種可以凍死人的寒夜裡,相信住在左家廢園的四個人,應該擁被熟睡了。
他也相信,那白衣女必然也在這廢園某個地方。
於世爭暗中一咬牙,雙臂一張就要往廢園內躍去,就在這時候,忽見一團白色影子,挾著衣袂飄動聲,直往左家廢園後面飛去。於世爭一見大喜過望,毫不遲疑地拔身便追,那白影落在一片斜地上不動了。
於世爭一躍而到白影身後,他看清楚了那白影正是他心中想見的美人兒。
「姑娘。」
「你很有心嘛。」
「我為卿狂。」
「不是狂,是瘋。」
「雖瘋也甘心。」
「瘋比死痛苦多了。」
「我於世爭心甘情願。」
於是,白衣女緩緩地回轉身來,她的面上披掛著白色的擋風布巾,看上去宛似一尊活觀音。地再看看於世爭,低低的聲音很柔和,道:「今夜你找我?」
於世爭道:「冒著寒風,只為再看姑娘一面。」
白衣女抿嘴卻未笑,道:「那表示你喜歡我了?」
於世爭道:「在下說過,我為卿狂。」
白衣女道:「但你卻非多情種,你只不過被我的姿色所迷。」
於世爭道:「得親芳澤,死而無憾。」
白衣女掩口一笑,道:「言重了吧。」
於世爭道:「肺腑之言!」他往白衣女身邊移動著,且雙目發出異樣的光芒。
如果你在夜裡見過野狼的眼睛,那麼,於世爭便是那副樣子。
白衣女未動。她反而正面對著於世爭。
如果她此刻伸手,於世爭必然會上前擁抱她。
她當然不會伸手,她也未再笑,她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可否為我做一件事情?」
於世爭聞言,精神大振。他把寬寬的胸脯一挺道:「姑娘,你有事請吩咐,為姑娘牽馬墜鐙我甘願。」
「為我去殺一個人。」
「誰?」
「住在此處有個年輕人,你能殺了他嗎?」
於世爭嘿嘿笑了,道:「姑娘,就算是你不要這小子的命,這小子也活不久了,他死定了。」
白衣姑娘道:「我要他今夜就死。」
於世爭道:「那麼,這小子看不到天亮了。」
白衣女道:「那你快去吧,那年輕人好像住在後院某一處。」
於世爭道:「姑娘,你在此等著,我去取那小子的命,用不了多久的。」
白衣姑娘只把白衣長袖一抖,便又轉過身子往一棵大樹下走了。
那兒雪不深,那兒卻閃出兩個人。兩個人當然是齊姥姥與黑妞兒。
三個人看著遠去的於世爭,她們相視在點頭。
齊姥姥卻低聲開口了:「小姐,你真叫這人去殺他?」
白衣女道:「如果他打不過這人,他就不是我要找的人,是嗎?」
黑妞兒道:「如果打過這人,也不一定就是小姐你要找的人呢!」
白衣女道:「我討厭這個人。」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轉身往竹林走去。
於世爭才剛剛走近左家廢園的後院牆,有一條人影如夜貓子似的到了他的面前,他抬頭仔細看著他笑了。
來人未笑,來人卻拔身往竹林方向撲過去。
於世爭一看,不由冷笑,道:「小子,留下小命吧!」
那人正是湯十郎。
湯十郎為什麼捨了於世爭而往竹林撲去?
湯十郎早就聽到聲了,他剛巧處在下風頭,白衣女對於世爭的話,他聽到了。
他去竹林,是要找白衣女問一問,為什麼她要人去取他的命。
不過,於世爭也非弱者,他在湯十郎身後追得緊,湯十郎如果要擺脫於世爭追趕,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殺了於世爭。
就在快接近竹林的時候,湯十郎猛孤丁回轉身來,倒令於世爭一愣。
「你追我莫非要殺我?」
「不錯!」
「是剛才那白衣女的指使?」
「不錯。」
「她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愛的女人。」
「就因為她美嗎?」
於世爭嘿嘿一笑,道:「這世上真正美女不多見,白衣姑娘就美。」
湯十郎道:「所以她命你殺我,你就追殺我?」
於世爭道:「為美女出刀,武士之榮幸。小子,你的話太多了!」
湯十郎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憐蟲!」
於世爭道:「為你自己可憐吧。」
湯十郎暗中咬牙,他也看到對方在抽取一支練子爪。
於世爭又是一聲嘿嘿,道:「小子,你接招吧!」
「嗖!」
好凌厲的飛爪罩過來,湯十郎倏然貼地平飛,那爪自他的背上半尺處掠過。
於世爭再冷笑,旋動著練子爪直往湯十郎撞去。
就在他旋動中,左手已自他的背上拔出一把鋒利的尖刀,那是一把蛇尾刀。
湯十郎單足點地之間,於世爭的兩件兵刃已到了他面前半尺不到,白雪輝映中,湯十郎嘿然拍出雙掌。
「嘩嘩」兩聲,他拍歪擊來的兩件兵刃,倒令於世爭心中一驚,這小子了得。
於世爭這一念頭甫起,正準備痛下絕招,忽見湯十郎在雪地上打起車輪跟頭直旋轉。湯十郎只旋了七次,便把身子猛一彈,他人在空中抖左袖,隨之……
「哎!」
「咚!」
於世爭只撲擊一半,一枝鋒利的攝魂箭已從他的咽喉穿到脖根上。
於世爭死得雙目發直,比牛蛋還大的眼珠子,幾乎已憋出眼眶外。
湯十郎落地,他伸手拔出他射出的攝魂箭,箭上帶出一溜鮮血來。
他剛把箭再收回袖中,便見一團白影在竹林中閃晃。
湯十郎不假思索地便往林中撲去。
那團白影未走遠,她站在竹林邊一塊石頭上。
是的,白衣女就站在那裡未走。
當湯十郎奔過去的時候,白衣女還掩口在笑。
湯十郎不笑,他火大了。
「姑娘,你好毒哇!」
白衣女眨動美目,道:「這是你說的。」
湯十郎指著遠處死去的於世爭道:「你以你的美貌指使那人殺我,為什麼?」
白衣女道:「他卻死在你手中了。」
湯十郎道:「那是因為我還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一個無名之輩的手中。」
白衣女只淺淺一笑,湯十郎便發覺她實在美,如果說傾城傾國也不為過。
白衣女長袖一抖,那動作也柔美,就好像一道自然的流水,那麼美妙的從眼前流過似的,令人為之一爽。她款款移動著身子,細聲妙音地道:「你沒有損失什麼,我很高興呀。」
湯十郎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白衣女道:「你告訴我,那位姑娘什麼來歷……」
湯十郎道:「我沒有權將她的來歷告訴別人,而我其實也弄不清她的來歷……」
白衣女道:「你們那麼親熱地在一起,會不知道她的出身?」
湯十郎道:「我不作強辯,如果你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她吧!」
他不能對白衣女動手,因為他是個男子漢,白衣女又未對他採取敵視,當然他更無法出手。在這種天寒地凍的雪地裡,湯十郎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馬上走。他轉身了。
「你要走?」
「我們無話可說。」
「你就留下我一人走了?」
「我們本來不住在一起。」
白衣女似很黯然地一歎:「唔……」
這聲音十分淒涼,湯十郎聽得一皺眉頭,他不由得回頭看過去。
他真的又一怔,因為美人的憂愁還會叫人心生不忍。
白衣女的雙眉在動,嘴唇在動,她甚至一身的白衣也在微微地動。
湯十郎滿腹怒火,被白衣女的這一表情頓時間化為烏有。
「你……幹什麼?」
白衣女道:「我想同你說話,你卻要棄我而走。」
湯十郎苦笑道:「在這種寒夜?姑娘,你倒很有興致,我沒有。」
白衣女道:「至少,你應該表示……」
「表示什麼?」
「表示你不再生我的氣了。」
「如果我說不生你的氣,那是騙你,我沒有那麼大的度量去原諒一個命人來殺我的人!」
白衣女道:「那人其實殺不了你的。」
湯十郎又要發火了,他重重地道:「那人的武功足列一流殺手。」
白衣女道:「可是他仍然被你殺了呀!」
湯十郎道:「如果死的是我呢?」
白衣女道:「在你未死之前的剎那間,那人便先死了。」
湯十郎道:「你憑什麼如此說?」
白衣女道:「你如不信,可以去看看那個死了的漢子,他的左曲池上有東西。」
湯十郎道:「什麼東西?」
白衣女道:「你看過我抖袖了嗎?」
湯十郎當然看到了。她抖袖的姿勢很美妙。
白衣女也曾對於世爭抖過袖子,湯十郎當然不知道。
湯十郎道:「你抖的袖子,很好看。」
白衣女道:「有時候好看的姿勢會取人性命的。」
湯十郎吃一驚,道:「你真玄呢!」
白衣女郎道:「你聽過絕陰指這個名字嗎?」
湯十郎吃驚地道:「什麼絕陰指?」
白衣女絲毫不隱瞞地道:「是一種十分柔又陰的神功,可以殺人於無形。」
湯十郎道:「你在那人身上動了手腳。」
白衣女道:「我在那人的氣海穴拂了一下,如果他用力聚真氣,他出刀要比平時慢三分。」
湯十郎有些不相信地道:「這是真的?」
白衣女道:「撕開衣服,一看便知。」
湯十郎是個不信邪的年輕人,聞言立刻轉身往那死去的於世爭處奔去。
他要證明,他要驗屍,他很難相信白衣女能在舉手投足間殺人於無形。
只不過當他奔到搏殺過的竹林邊時,立刻,怪事又發生了。
於世爭的屍體不見了。
湯十郎立刻在雪中翻找於世爭的屍體。
今夜不下雪,屍體應該很快找到,但湯十郎找了很久,於世爭的屍體仍是不見。
湯十郎頓時有著後悔的感覺,他應該暗中看守屍體的。他奔向白衣女。如今屍體不見了,他明白,再也找不到屍體了。
白衣女仍然站在原處,她未走,也未隨湯十郎來找於世爭的屍體。
她宛似一座女神般站在雪地上。
湯十郎又走回去了。
他本打算回小廂房去,可是他見白衣女仍站在那裡,他不忍離開,便又走回去了。
白衣女巧笑地問道:「你看過了?」
湯十郎道:「什麼也沒有了。」
白衣女美眸一緊,道:「沒有?」
湯十郎道:「在下是說,屍體不見了。」
白衣女忽地拔身而起,行雲流水般地到了竹林邊,她在地上看得很仔細。
湯十郎也在四下望。
白衣女道:「真可惜,地上被搞亂了,否則,我可以找到屍體走去哪裡。」
湯十郎深深一歎,道:「姑娘,在下不陪你了,後會有期。」
他不等白衣女再有表示,拔身便往左家廢園中奔去,他走得很快,等到白衣女伸手,湯十郎已經不見了。
就好像留下一堆惆悵,白衣女喟歎著:「他是誰?那女的又是誰?大叔叫我找的人是他嗎?」
附近奔來兩條人影,只聽齊姥姥沉著聲音道:「小姐呀!你只點個頭,這小子就由老婆子侍候他,怕他不說出那女子是他什麼人?」
白衣女道:「姥姥,有些人可以用強,但對他不行,咱們不能對他用強。」
黑妞兒道:「小姐,回去吧,快四更天了。」
白衣女道:「要不是為了找人,我真的不願離開口咱們天山不老峰,江湖啊……多麼令人無奈。」
齊姥姥道:「小姐,不如回去吧!」
黑妞兒道:「我贊成回去。」
白衣女道:「要回,你兩人回去吧,我一個人反倒耳根清淨。」
齊姥姥忙搖手又搖頭,道:「這怎麼可以,我是不會捨了小姐回去的。」
黑妞兒也道:「小姐不回我不回去,小姐呀!你可別攆我回去。」
白衣女歎口氣,道:「走吧,改天咱們再來。」
三個人徐徐往遠處走去,一時間,左家廢園附近又陷入一片死寂。
湯十郎推開門剛進去,湯大娘已低沉著聲音問道:「來人收拾了?」
湯十郎道:「人是收拾了,只不過我又遇見那位神秘的白衣女了。」
湯大娘道:「白衣女也來了?」
湯十郎道:「是的,娘,這白衣女似身懷絕學。」
湯大娘道:「怎見得?」
湯十郎道:「娘,你可聽過一種陰毒的武功,叫……叫什麼絕陰指的功夫?」
湯大娘全身一震,道:「絕陰指?」
湯十郎道:「是白衣女這樣說的,絕陰指可以殺人於無形。」
湯大娘道:「當年曾聽你爹提過,好像屬於天山派的不傳絕學。」
湯十郎立刻又道:「不錯,白衣女也說過,她好像來自天山……」
湯大娘道:「奇怪,天山派的人,怎麼也到此地來涉這混水?」
湯十郎道:「白衣女追問我,前面桂家母女兩人底細,娘,我怎麼會知道?」
湯大娘道:「她為什麼要追問桂家母女?」
湯十郎道:「我也不知道!」
湯大娘道:「十郎呀!你以後多加小心,既知來了強敵,你要處處小心了!」
湯十郎道:「娘,我殺了那人再去追白衣女,因為白衣女指使那人要殺我,但等我明白白衣女的真正目的以後,再回去找那人的屍體驗正,那……」
「屍體又不見了,是嗎?」湯大娘接了一句。
湯十郎道:「是的,娘,屍體又不見了,真叫人覺得古怪!」
湯大娘卻平淡地道:「其實天下古怪的事情很多,一旦被揭穿,實在很平常,你以後多加注意,早晚你會發現些什麼的。」
湯十郎不回答,他拉開棉被蓋上身:「睡吧,明天再去查看,屍體失蹤,總會留下足印,雪又那麼深。」
湯大娘說完,在床上轉了一個身。
湯十郎仍然不開口,他在想著那白衣女。
白衣女是何許人?她怎麼突然在此出現?難道她與左家也有什麼牽扯不清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