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醋海揚波 義結金蘭

    康浩正自惶惑無主,石掌櫃又推門走了進來,一見黃石生已經清醒,喜道:「東家兼程趕路,途中想必尚未用過早飯,既然四爺的傷勢已無妨礙,屬下這就叫他們安排酒菜替東家洗塵。」

    駱伯傖揮揮手,道:「洗啥屁塵,我心裡正煩,便有山珍海味也吃不落胃,你倒是去問問齊姑娘他們餓不餓?替他們送些過去。」

    石掌櫃道:「屬下已經過去問過了,齊少宮主只要了一碗麵,那位姑娘卻一個人坐在房裡發愣,問她話也回答,眼眶紅紅的,好像剛哭過的樣子。」

    駱伯傖微微一驚,目注康浩道:「孩子,過去看看,別讓她悶出病來了。」

    康浩遲疑道:「小侄去了恐怕更糟,剛才的情形,伯父已經看見了……」

    駱伯傖笑道:「年輕女娃兒,誰沒有點脾氣,何況她新遭速變,心裡難免要煩躁些,你就算看在伯父份上,多忍耐點吧。」

    康浩無耐,只得站起身來。

    石掌櫃忙道:「姑娘的房間在右首第三間,老漢替少俠領路……」.駱伯傖道:「不用了,人家小兩口要說話,你跑去作什麼?」

    石掌櫃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多虧東家提醒,屬下真是老糊塗了。」

    康浩卻半點也笑不出來,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獨自向月眉的臥房走去。

    轉過簷角,一列三間靜室矗立在後園花中,屋前是排竹架,上面長滿了籐羅和小花,微風拂過,淡香搖曳,室中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

    康浩走到第三間房門外,方欲舉手叩門,但想到月眉那冷冰冰的態度,心裡就有些不寒而慄,急忙又把手收了回來,隔門輕咳了一聲,低叫道:「齊姑娘,在屋裡嗎?」

    房中寂然無聲,毫無回應。

    康浩等了一會,不見回應,又叫道:「齊姑娘-一」

    這次話音未落,就聽見月眉聲音冷冷說道:「鬼叫什麼?房門又沒有拴。」

    語氣雖然冷峻,總算有了回答,康浩小心翼翼推門而入,只見月眉獨坐在窗前一張木桌旁邊,眼睛望著窗外,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小窗遙對花園,顯然她早巳看見康浩由園中過來,只是故作不不知而已。

    康浩頗感尷尬,只好無話找話,含笑道:「這房間還好吧?四周都是花園,一定很清靜。」

    月眉木然道:「房間好不好,是人家客店的。」

    康浩笑道:「都怪我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問姑娘住不住得慣,如果覺得這間房間不好,可以另外再換一間。」

    月眉冷哼一聲,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惜這番話問錯人了。」

    康浩一怔,道:「怎麼問錯了呢?」

    月眉道:「咱們住慣江邊茅屋,能有這種客房住,等於搬進了皇宮,還敢挑剔什麼?你這番話,應該問那些什麼堡的千金小姐才對。」

    康浩訕訕笑道:「好!算我又錯了,咱們不談這些……據駱伯父說,你們兼程趕路,尚未用過飲食,你想吃點什麼?好叫他們去準備。」

    月眉仍然沒有回頭,冷冷問道:「是駱老前輩要你來問的嗎?」』康浩剛想點頭,忽覺不妥,忙道:「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月眉道:「你來幹什麼?」

    康浩道:「我特來道謝,剛才危急之時,若非姑娘賜贈珍貴的虎膽精,黃四叔和我……」

    月眉沒等他說完,截口道:「你謝錯人了。」.康浩訝道:「怎麼錯了?」

    月眉道:「虎膽精是百禽宮的藥物,也就等於是你自己的東西,要謝應該謝你自己。跟我有何相干?」

    康浩吶吶道:「這個……這個……」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又被月眉連番頂撞嘲諷,一時間,竟窘得面紅耳赤,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眉雖然沒有回頭,好像已經看見他的窘態,冷漠的一笑,說道:「一個大男人,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那麼不乾脆。」

    康浩紅著臉說道:「是的,我……我……唉!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如果我說是特來看望你的,你一定不會相信……」

    月眉卻道:「你又沒說,怎知道我不信?」

    康浩垂首道:「因為……我知道你心裡對我的誤會很深。」

    月眉道:「這更奇怪了,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對你誤會很深呢?除非你自己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心虛膽怯,怕人知道……」

    康浩急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決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

    月眉輕曬道:「既如此,你又怕誤會什麼?」

    康浩只感到她那冷冰冰的態度令人受不了,卻沒想到那那張小嘴詞鋒犀利,更咄咄逼人,竟比刀劍更難招架,不覺歎了一口氣,道:「我自知口舌笨拙,說出來的話總是辭不達意,把惹姑娘生氣,如果姑娘嫌我站在這兒厭煩,我就告退了。」

    月眉冷冷截口道:「我可沒有說過厭煩兩個字,你要走儘管走,別把惡名推在我的頭上。」

    康浩動輒得咎,說既說不過她,走又走不得,呆呆站在門旁,好不尷尬。

    月眉目光望著窗外,漠然問道:「怎麼不說話了?」

    康浩只好學金人三緘其口,沒有回答,也不出聲。

    過了片刻,月眉又冷笑道:「本來嘛,咱們又不是知書達:理的堡主千金,跟咱們這種俗人談話,自然無味得很,早知如上,又何必來找這份罪受呢……」

    說到這裡,仍然不聞回應,月眉只當他已經賭氣走了,回頭一看,卻不料康浩正望著她露齒傻笑。

    月眉險些嚇了一大跳,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啐道:「死人,笑你個大頭鬼……」話沒完自己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宛若冰河解凍,大地春回,滿天陰霆,頓時消散了大半。

    康浩長吁一聲道:「姑娘現在不生氣了吧?」

    月眉白了他一眼,哼道:「誰說不的,老實告訴你,這口氣,我一輩子也消不了。」

    康浩含笑道:「別氣,別氣,天大的煩惱,一笑置之度外,好啦,我去拿些酒菜來,陪你喝一杯,消消氣。」

    月眉撇撇嘴,一扭頭道:「你去拿吧!誰要吃你一口,誰就不是人。」

    康浩笑道:「那又何苦呢?就算要生氣,等吃飽了再報不好麼?」

    月眉道:「誰跟你癟皮笑臉,你們男人呀,除了臉厚,就只會欺侮女人。」

    康浩道:「我可沒敢欺侮姑娘……」

    月眉沉聲道:「你還說沒有?」

    康浩連忙說道:「姑娘說有,那一定是有了,大約是我健忘,一時竟記不起來了。」

    月眉忍俊不住,「嗤」的掩口失笑,鄧狠狠瞪了康浩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挺會做戲的。」

    康浩聳聳肩,道:「我本來不會,是姑娘硬逼出來的。」

    月眉低罵一聲「該死」,臉上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兩圈,忽然正色問道:「黃老前輩的傷好了沒有?」

    康浩道:「業已痊癒大半,已不礙事了。」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我有幾句很重要的話問你,假如現在你沒有旁的事,n削門到城外去走走,尋個清靜的地方,仔細談一談,怎麼樣?」

    康浩詫道:「姑娘有話相告,這兒不是很清靜麼?」

    月眉搖搖頭道:「這兒往來的人多,我不想被人偷聽去,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康浩連聲道:「願意!願意!咱們現在就動身吧!」

    月眉順手取過一件披風繫在肩上,臨出房門,又道:「郊外風大,假如你想帶點酒去喝,我也不反對。」

    康浩欣然鼓掌,微笑說道:「妙極了,偷得浮生半日閒,攜醇醒佳釀,偕如花美眷,信心性以悠遊,滌塵囂以俱生,美景當前,迎風舉杯,何難使滿腔憂煩,盡化雲煙……」

    月眉頓足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去了。」

    康浩忙道:「好,不說就不說,姑娘,請吧!」

    兩人離了靜室,相偕向外行去,剛穿過花園,迎面卻遇見齊效先,攔路問道:「姐,你們要到哪兒去?」

    月眉道:「咱們有事,出去一會,如果駱老前輩問起,就說咱們很快就會回來。」

    齊效先笑道:「姐,帶我一塊兒去,好不好?」

    月眉搖頭道:「不行,你在店裡等著,別去礙事。」說罷,向康浩一揚頭,舉步而去。

    齊效先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氣得哼了一聲,低語道:「一會兒不理人家,一會兒又跟人家出去玩,哼!下次別想我再替你送藥了……」

    他在生氣,駱伯傖去在窗後援須而笑,喃喃說道:「真是女貌郎才,一對壁人,看來再大的仇恨,終敵不過一個『情』字。」

    口口口

    石泉城西郊,面向漢水,有一塊巨大的方石,名叫「半枰石。」

    相傳呂洞賓曾以石作秤,和張果老賭棄,結果輸了,一怒之下,拔劍將棋枰砍為兩半,一半被踢落江中,只剩一半留在岸上,石名「半枰石」。

    傳說固然不足全信,但那塊大方石卻是真的,而且石上還有殘缺的縱橫線紋,宛如棋枰模樣,大石就在距江岸不遠的山坡上,石後有株石松,斜斜展枝於,復罩石上,狀若傘蓋,倒的確是個敲棋怡性的絕妙所在。

    康浩將酒菜放在半枰石上,展目四顧,不覺由衷的讚道:「這地方依山面水,景色如劃,想不到小小石泉縣城,居然也有如此佳景。」

    月眉道:「我選上這個地方,倒不是為了它的景色,而是選它地勢幽靜,視野開闊,不怕有人偷聽。」她雙手抱膝倚坐在古松下,凝目望著江岸,語氣和神色,都顯得異常平靜,和在客店裡已經截然不同。

    康浩笑問道:「姑娘這般慎重,想必那要說的話,一定十,分重要了?」

    月眉道:「不錯,事關名節生死,自然重要,否則,咱們也不必老遠跑到這兒來了。」

    康浩已猜到她要談的事,必定和湘琴有關,微微一笑,道:「時間還早,先吃飽了,有話慢慢再說。」順手撕下一大塊風雞,遞了過去。

    月眉搖頭道:「我不餓,給我一杯酒吧。」

    康浩替她斟了大半杯酒,她接在手中,就像吃藥似的,斂眉閉目,一仰頭,全部都倒進喉嚨裡。

    她顯然從未喝過酒,那辛辣的酒液一入口,頓時嗆咳起來,杯子也摔了,臉兒嗆得通紅,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康浩急問道:「覺得怎麼樣?很難過嗎?」

    月眉一面拭淚,一面搖頭,連聲道:「啊!好辣!」

    康浩道:「你喝得太急了,快吃口菜壓一壓,我去取水來……」

    月眉喘息略定,卻逞強道:「不要緊,再給我一杯,我還想喝。」

    康浩連忙攔阻道:「不能喝了,這是有名的烈酒,喝醉了更能受。」

    月眉不理,一把搶了酒葫蘆,抗聲道:「怕什麼?醉死了是我自願,我偏要喝,偏要喝……」說著說著,又猛地灌了一大口。

    酒烈力猛,嗆咳更甚,月眉好像橫了心,竟然不顧一切,舉起酒葫蘆直向口裡倒……

    康浩見她幾近自虐,不禁吃了一驚,急急上前奪下酒葫蘆,兩手緊攬著她的雙肩,大聲問道:「月眉,月眉,你這是為什麼?」

    月眉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哽咽著道:「讓我喝,我求求你,我心裡煩死了……」

    康浩道:「你心裡煩,可傾吐出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和身子。」

    月眉連連搖頭道:「我沒有人可以傾吐,奶奶去世了,阿毛年輕,告訴他,他敢不懂……」

    康浩柔聲道:「月眉,你忘了?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你?」月眉抬起淚眼,癡迷地望望康浩,忽然尖叫道:「你好大膽,快些放開我!」敢情她到現在才發覺自己竟是依偎在康浩懷中。

    康浩雙臂一收,就勢將她摟得緊些,低聲道:「月眉,咱們名份已定,等於就是一個人,你心裡有委屈,當然應該告訴我,怎麼竟說無人可以傾訴呢?」

    月眉閉著眼睛,搖頭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放開我,放開我!」口裡雖然拒絕,卻沒有用多大力氣掙扎,她彷彿覺得康浩的兩條手臂不僅有力,更有一種難言的磁性,使她推拒不開,也不願意推拒。

    康浩低沉的聲音又道:「其實,你心裡的話,不說我也猜得到,你是為了易湘琴,而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對嗎?」

    月眉不再掙扎了,卻幽怨地說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問?」

    康浩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對這件事誤會很深,可是,你一再用冷漠的態度對待我,不讓我有解釋的機會,這怎能全怪我呢?」

    「哼!不怪你,難道應該怪我?你和她要好是千真萬確的事,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康浩道:「月眉,你把男女之間的感情看得太狹窄了,難怪會因此煩惱,『要好』只是朋友之情,並不是兒女之私,列不能和夫妻之情相比……」.月眉搶著道:「我不懂這些大道理,也懶得管你們是友情或是私情,我只恨你既然已經結識了她,為什麼又答應咱們的婚事?既然答應了婚事,為什麼又對她念念不忘?你這樣三心二意,準備置我於何地?」

    康浩正色道:「我受歐陽夫人囑托,攜帶易湘琴離堡避禍,這件事發生在前,也是黃四叔預定的策略,如今中途失散,自然要設法打聽她的安危下落,這是情理中事,和婚約並無關連,月眉,你怎麼竟不能體諒呢?」

    月眉道:「可是你別忘了,奶奶是被誰害死的?她和咱們仇深似海,你卻認為關心她的安危下落是情理中事?而且拿她當作『要好』朋友?」

    康浩感歎道:「提到這樁憾事,憑心而論,不能全怪人家,當時彼此處在敵對立場,同時,事情也是由效先弟夜闖後園,先用毒蜂傷人而起……」

    月眉怫然不悅道:「你就知道幫她說話,反來編排咱們的錯。」

    康浩道:「事實上,你們都沒有錯,而是我錯了,如果我不給她們陰陽果,就不會發生這場不幸了。」

    月眉道:」撇開奶奶的仇恨不談,你也應該想想師門沉冤,她父親易君俠假扮復仇會主,這總是真的了吧?」

    康浩道:「此事尚在存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月眉道:「如果有了確實證據,證明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那時候你能割捨得下嗎?」

    康浩肅然道:「這不是捨不捨得的事,果真證實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我自然以師門沉冤為重,不過……」

    月眉道:「不過什麼?」

    康浩仰面長吁道:「月眉,咱們必須恩怨分明,罪魁禍首固然不能放過,卻也不能連累無辜……」

    月眉用力推開康浩,氣憤的站立起來,冷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捨不得跟她分手,還是千方百計想替她開脫,好吧!從今以後,你別再理我。」

    康浩急道:「月眉,你先別生氣,聽我說下去……」

    月眉一扭頭,強忍住盈盈淚欲墜的水,咽聲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她,反正咱們兩個人總得死一個才能了結。」說完,忿忿一摔衣袖。轉身便走。

    康浩慌忙叫道:「月眉,月眉……」隨後追了下去。

    這時候,江邊正有一艘客船泊岸,船上走下兩位身穿綠衣的少女,迎面望見康浩,其中一個竟揚手招呼道:「請問……是康少俠嗎?」

    康浩和月眉不期然都停了下來,但康浩打量那兩位綠衣少女,卻不認識,詫道:「二位姑娘怎會識得在下?」

    兩名綠衣少女彼此互望一眼,臉上同時流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低怕說道:「姐姐,果然不錯吧?我說得像,可不就是他……」

    年紀略大的點點頭,道:「讓我再問仔細些,別像上次那樣又認錯了人。」

    於是,舉步上前,向康浩端詳了好一會,含笑問道:「康少俠的大名,是不是叫做康浩?」.康浩道:「不錯,在下正是康浩。」

    那綠衣少女又道:「令師是不是風鈴魔劍楊君達楊大俠?」

    「不錯啊!」

    「敢問康少俠,可認識一劍堡的易湘琴?」

    「正是相識。」;

    綠衣少女輕吁一聲,道:「這就不錯了,唉!上天有眼,竟讓咱們在此地碰上了康少俠。」

    康浩詫道:「兩位姑娘是……」

    那綠衣少女笑道:「康少俠不認識咱們,想必也聽小琴提起過,咱們姓李,家住懷玉山馬金嶺下……」』康浩恍然道:「啊!原來是白雲山莊李家姊妹,前在洛陽本當拜訪,不幸交臂錯過,如今,卻無意在相遇,這真是太巧了。」

    李櫻兒道:「康少俠還記得洛陽白馬寺的約會?那一次,咱們都上了人家的當;險些連命也斷送了呢」

    李梅兒接道:「那次咱們雖然沒有見到康少俠,卻遇見一個假冒的,依稀還記得少俠的相貌,所以剛才瞧著眼熟,才冒昧動問一聲;」

    康浩問道:「二位姑娘準備往何處去?是路經此地嗎?」

    李櫻兒道:「咱們是特意去一劍堡探望小琴的,為了抄近路,才由石泉經過,不料竟和康少俠巧遇。」

    梅兒接口道:「琴姐姐病了,你知不知道?她就是為了你才病的哩……」

    櫻兒又道:「小琴本來和咱們在一起的,後來聽說你被東海火焰島的船擄去,在銅瓦廂附近失火沉舟,才得了病,如果她看見你和咱們一塊兒去,準會高興得發瘋,咱們趁此機會,好好敲她一下,叫她請客。」

    姊妹倆一團高興,圍著康浩又說又笑,而且句句都和湘琴有關,全沒留意到旁邊還有一位月眉。

    月眉冷眼旁觀,聽了這些話,自然如火上添油,怒上加怒,含著兩眶淚水,向康浩恨恨的說道:「難怪你舊情難忘,原來人家為你害了相思病呢,是該去看看人家,好讓她去高興,讓她去發瘋,讓她好請客。」

    她越說越氣,用力跺著蓮足,大叫道:「我恨死了你們這些無恥的東西了,快滾吧!去發瘋吧!讓你們一個個都瘋死了最好!」說著,掩面大哭,飛奔而去。

    康浩連聲呼叫,欲要攔阻,卻已來不及了。

    李家姊妹被罵得滿頭霧水,愕然相顧,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梅兒困惑的問道:「這女子是誰?怎麼這樣凶?」

    櫻兒瞪目道:「她好像在罵咱們嘛?康少俠,你認識她嗎?」

    康浩點點頭,歎道:「二位別見怪,她心緒欠佳,言語失禮,由我替她向二位姑娘賠罪。」

    櫻兒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康浩道:「她姓齊,乃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櫻兒姊妹倆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你……你……已經有妻室了?」

    康浩垂首道:「是的……」

    櫻兒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已有妻室,就不該再用假情假意去欺騙小琴,她和你有什麼仇恨?害死了她,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康浩慚然道:「李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訂定婚約,乃是最近幾天的事,並非在與湘琴結識之前……」

    櫻兒怒目道:「那更不應該,難道相識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湘琴對你的情意?她為你受了多少苦,到現在病猶未癒,你卻昧著良心,另結新歡,你說,你還是人嗎?」.梅兒在旁勸道:「姐姐,你先別發火,也聽聽人家少俠的苦衷……」

    櫻兒大怒道:「這種薄情寡義的人,還有什麼狗屁苦衷,算咱們瞎了眼睛,認劃了人,走吧!」一手挽著梅兒,扭頭便走。

    康浩道:「兩位要到那兒去?」

    櫻兒瞪眼道:「咱們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康浩道:「在下只想問二俠是不是欲往一劍堡?」

    櫻兒冷哼道:「你猜對了,咱們正是要去一劍堡告訴小琴,讓她知道你是天下最可惡的大騙子。」

    康浩長歎一聲,道:「姑娘不諒解我,我無法勉強,但小琴現在已不在一劍堡,兩位大可不必再徒勞往返…….」

    梅兒對康浩尚有好感,聞言吒道:「為什麼呢?她怎麼不在堡中?」

    康浩道:「不瞞姑娘說,小琴是和我一同離開了終南的;』不料竟在途中失散了。」

    梅兒驚道:「真的嗎……」.

    櫻兒卻冷哼道:「妹妹,別聽他胡說,他是怕咱們見到小琴後,拆穿他的假面目,才故意騙咱們的。」

    康浩搖頭道:「在下句句實話,決沒有欺騙兩位。」

    櫻兒道:「哼!你就是想騙咱們,咱們也不信,妹妹,不用再跟他廢話了,走吧!」

    說完,不待康浩再開口,拉著梅兒忿忿而去。

    康浩淒然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無限委屈擁塞心頭,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過了許久許久,才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歎息……他並不抱怨櫻兒不肯給他解釋的機會,因為他深深知道,這些錯綜複雜的情形,根本不是言語所能解釋的,他雖然並不介意別人的誤會,卻不能不為這些情感上的糾結而憂心忡忡。

    江中舟楫紛壇,岸上人群喧嚷,這亂哄哄的江岸,恰似紛擾的人生,使人心煩意亂,沒個遁避之處,康浩忽然覺得有一種迫切的需要那就是「酒」。

    是的,酒,那醇郁的液汁,至少可以使人暫時忘卻煩惱,獲得片刻快樂,古人說:醉鄉路穩且頻到,此外不堪行,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為什麼不暢飲一醉呢?

    康浩一頓足,轉身直趨「棋枰石」,抓起酒葫蘆,正待痛飲逐愁,忽然,身後一聲輕咳,有人低低問道:「朋友,能分潤一杯給不速之客嗎?」

    那語聲細如蚊納,但字字清楚人耳,而且,發話之處分明就在身後數尺內,以康浩耳目之靈敏,事先竟毫無所覺,顯然這人必非平常人物。

    康浩心頭微震,緩緩放下手中酒葫蘆,也不轉身,只鎮靜的反問道:「閣下是誰?」

    身後那人答道:「一個不揣冒昧的酒徒。」-康浩仰面笑道:「既稱酒徒,想必是能喝幾杯的了?」

    那人道:「不敢,嗜酒之徒,未必能喝多少,只不過適逢其會,見朋友獨飲無伴,故而毛遂自薦,願與朋友共享這醇冽佳釀,如畫景色。」

    康浩聽他談吐不俗,心裡越覺驚疑,點了點頭,道:「好極了,在下正感獨飲無聊,難得朋友有些雅興,來,在下先敬你一杯。」

    說著,從石上取了一隻酒杯,反手一擲。

    同時旋身揚臂,將內力逼人酒葫蘆中,一股酒箭,循杯射去。

    他為了敵友未明,出手已留分寸,先擲杯,後注酒,杯子擲出的方向,亦並未正對那人,而是略偏了半尺,以便萬一那人無法接住酒杯之時,也不難從容趨避閃讓。

    誰知道這些顧慮卻全屬多餘,當他旋身注酒的剎那,只見那酒杯已被一個藍衣人輕輕接住。

    那藍衣人頭上戴著一頂寬大竹笠,帽沿前垂著一幅黑紗,幾乎將整個面龐全部掩去,用左手中食二指挾住酒杯,迎著激射而來的酒箭,連聲道:「多謝盛情,實在愧不敢當!」

    奇怪的是酒射入那傾斜的杯口內,居然點滴不漏,頃刻之間,竟凝結成一團冰丸。

    藍衣人屈指輕彈杯身,那酒液凝成的冰丸應手飛起,直投入口中,但人口忽又化為液汁,藍衣人「咕嘟」一聲嚥下肚去,讚道:「好酒!好酒!至少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陳年佳釀吧?」

    康浩看得心驚不已,暗忖道:此人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身形又如此眼熟,倒像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只怕不會無因而來……」

    心念轉動,口裡卻笑道:「酒質粗劣,在承謬譽,倒是閣下這一身精純內功,少說也該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練吧?」

    藍衣人哈哈笑道:「朋友看走眼了,在下今年才二十一歲。」

    康浩輕哦道:「這麼說,閣下必是出身在名門,習練的是武林絕技神功了?」

    藍衣人搖頭道:「也不對,在下師門只是武林中默默無聞的人物。」

    康浩趁機探問道:「敢問令師…….」

    那藍衣人似乎不願再提,截口笑道:「佳釀在手,美景當前,在下肚子裡的酒蟲已經等不及了,能容我再討幾杯,先解解饞麼?」

    康浩聳肩一笑,道:「是我太失禮了,朋友,請坐吧!」

    藍衣人毫不客氣在大石後面盤膝坐下,卻把竹笠向下拉了拉,連頭帶頸全部遮住。

    康浩看不見他的面貌,越加好奇,便斟滿兩杯酒,舉杯相邀,道:「朋友,乾杯!」

    藍衣人道聲謝,卻不仰面乾杯,仍然用手指輕輕一彈酒杯,凝酒成冰,直投口中。

    一顆頭始終掩藏在竹笠下。

    連飲三杯,俱是如此,康浩疑心更甚,含笑道:「朋友,此地景色不俗,何不除下竹笠,以免遮住了視線?」

    藍衣個道:「正因此地景色不差,在下這頂竹笠才不能除下來,否則,閣下就沒有雅興再喝酒了。」

    康浩道:「那是為什麼?」

    藍衣人道:「鄙人醜陋不堪人目。」

    康浩正色道:「朋友錯了,在下雖不敢自誇高明,卻也不似以貌取人的俗夫,如蒙不棄,還請以本來面目相見,不然,在下亦不敢高攀,就此告辭。」

    那藍衣人喟然道:「在下非僅貌醜,簡直猙獰可怖,只怕會驚了閣下。」

    康浩道:「君子相交之心,縱然形同鬼魅,又何懼之有?」

    藍衣人道:「這麼說,閣下是一定要在下當面現醜了。」

    康浩道:「在下已經說得很明白,既承相交,就該坦然相對。」.藍衣人輕吁道:「閣下一定要見識我這副丑像,我無法拒絕,但見了之後,最好別再追問我貌醜的原因,這一點,尚盼俯允」

    康浩爽然道:「謹遵台命。」

    那藍衣人緩緩舉起左手,掀開了黑紗和竹笠,說道:「朋友,請看吧!」.康浩早已凝目而待,一望之下,不覺機伶伶打個寒襟,險些驚呼失聲……

    原來竹笠黑紗掩蔽之下,果然是一張滿佈疤痕的醜臉,難怪他總覺得這藍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敢情就是曾在一劍堡後山峭壁頂上見過的那個神秘少年。

    藍衣人醜臉牽動,目光炯炯凝視著康浩,似笑非笑的問道:「朋友看清楚了?可是覺得鄙人『才不壓眾』,但卻『貌很驚人』對嗎?」

    康浩忙道:「啊!不!在下只是覺得這些傷痕……」

    藍衣人截口道:「朋友,別忘了咱們的約定,不要問我原因。」

    康浩語聲微頓,道:「如果在下請問朋友的尊姓大名,這總可以吧?」

    藍衣人說道:「姓名不過是一個人的記號,朋友叵不吝賜告,鄙人自然也不隱瞞。」

    康浩拱手道:「在下名叫康浩,敢問兄台……」

    藍衣人應聲道:「鄙人姓黃,賤名無父。」;康浩施禮道:「原來是黃兄……」忽然神情一愣,驚詫問道:「黃兄的台甫,莫非是化名。」

    黃無父道:「不!這就是小弟的真實姓名。」

    康浩道:「但是……黃兄為何要取這古怪的名字呢?」

    黃無父哂道:「小弟本來就沒有父親,以實情為名,有什麼不妥?」

    康浩吶吶道:「黃兄請恕小弟交淺言深,人無父母,身份何來?世上豈有『無父』之人……」

    黃無父冷然一笑,道:「怎麼沒有?小弟就是一個。」說著抓起酒葫蘆,連飲了幾大口。

    酒液淋漓滿腮,黃無父也不去拭擦,烈酒下肚,使她醜臉上泛現一片血紅,看來越加猙獰可怖。

    康浩默默的看著他,心裡雖有許多疑問,卻不便追問太急,直等黃無父將一葫蘆酒都喝完了,才含笑道:「得與黃兄相識,足慰平生,可惜酒帶得不多,難得盡興,小弟寄寓的客棧就在城中,如果黃兄有暇,何不結伴入城共謀一醉?」

    黃無父搖頭道:「那倒不必了,小弟有幾句話想請教康兄,倘蒙不棄,此地清靜幽僻,正好暢談。」

    康浩浩問道:「不知黃兄有何見教?」

    黃無父道:「康兄可是由終南一劍堡面來,」

    康浩微驚道:「不錯,黃兄怎麼知道的?」

    黃無父沒有回答,逕自問道:「康兄既與一劍堡相識,想必瞭解一劍堡主易君俠的為人如何?」

    康浩一怔,道:「這個……黃兄怎會忽然問起這個,莫非與一劍堡……」

    黃無父道:「小弟與一劍堡毫無淵源,只是想向康兄打聽打聽那易君俠的品格和心性而已。」

    康浩道:「品格心性包含甚廣,但不知黃兄想知道的是那一方面?」。

    黃無父沉吟了一下,說道:「譬如說,易君俠頗負盛名,被譽為正道武林翹楚,他實際的為人,是否真如傳聞的那麼高超。」

    康浩默然良久,搖頭道:「這一點,小弟很難妄論,因為小弟和易堡主僅有一面之識,從表面看,其人氣度雍容,平易近人,的確不愧一代大俠,但是」

    黃無父注目問道:「但是什麼?康兄怎麼不說下去了?」

    康浩苦笑道:「據小弟所知,環繞在易君俠周圍,地有許多心懷叵測的陰險小人,而那些人又甚得易君俠信任,究竟是他不能知人善用?抑或另有內情?小弟就不敢肯定了。」

    黃無父輕哦一聲,又道:「康兄是怎麼認識那易君俠的?如果彼此僅只一面之識,怎去一劍堡作客?」

    康浩道:「說起來,可說是緣於一段巧遇,小弟最先結識的並非一劍堡主,而是他的女兒易湘琴……」

    黃無父笑了笑,道:「能說給小弟聽聽嗎?」,康浩並未推諉,遂將自己認識湘琴的經過,大約地說了一遍。

    黃無父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之後,笑道:「這不是巧遇,而是一段艷遇了,看來那位易姑娘對康兄情有獨鍾,康兄早晚將為終南一劍堡的嬌客了。」

    康浩赦然道:「黃兄休要取笑,此中尚有許多複雜內情,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釋的,何況小弟業已訂了親,此事決不可能。」

    黃無父道:「訂過親倒不要緊,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算不了什麼,但小弟卻有一點不明白,以康兄的人品相貌,又深獲琴姑娘芳心,婚事得諧,只是遲早間事,為什麼竟在易君俠回堡前夕,匆匆離開了一劍堡?」

    康浩一愣,一時竟感無詞以對,心裡暗忖道:此人語鋒犀利,來意可疑,而且對我的行止知道得很清楚,他究竟是一劍堡的朋友,抑或是復仇會的爪牙呢?

    繼而一想,又覺得兩者都不像,皆因他如是一劍堡的朋友,何須再向自己打聽易君俠的為人,如果是復仇會爪牙,以他-身精湛的武功,盡可跟自己正面動手,又何必攀談套間,繞這個圈子?心念及此,便率直的問道:「黃兄與小弟素昧平生,怎麼知道小弟適由一劍堡來?又怎知小弟是在易君俠返堡之前離開的呢?」

    黃無父笑道:「咱們雖是第一次交談,卻不能算素昧平生,至少,小弟對康兄,早已有幾分熟悉了。」

    康浩驚訝道:「你以前見過我?」

    黃無父但然頷首道:「前後已見過三四次,只是小弟都隱在暗處,未曾和康兄正式照面罷了。」

    康浩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啊,有趣!可惜酒喝完了,不然,為了黃兄這句話,就值得痛飲三大杯。」

    黃無父詫道:「莫非康兄不信。」

    康浩笑道:「黃兄句句實話,怎能不信,不瞞你說,小弟也藏身暗處偷窺過你一次呢!」

    黃無父愕然道:「當真麼?在什麼地方?」

    康浩道:「黃兄暗窺小弟,大約是在一劍堡後園內,小弟偷看黃兄,卻是在峭壁上小溪旁。」

    黃無父略一怔愣,也仰面大笑起來,說道:「好呀!原來石壁上那些樹樁,竟是你弄的手腳?」

    康浩笑了笑道:「百丈峭壁,上下不易,小弟沒有黃兄那份輕功,只好弄些樹樁了。」

    黃無父道:「這麼說,咱們早巳相識,卻在這兒裝模作樣,互相猜疑盤問,豈不可笑?」

    康浩道:「怎麼不是,這就叫『爾虞我詐』。」

    兩人撫掌大笑,剎時間,胸中猜忌一掃而空,四手相握,在這緊緊的握持中,兩顆赤誠的心,已緊緊連接在一起。

    笑聲驚動江邊船戶,許多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仰面向土坡上張望如果聽到的不是笑聲,人們很可能又要疑心是呂洞兵和張果老為了下棋爭吵起來了。

    黃無父站起身來,道:「此情此景,不能無酒,康兄請等片刻,小弟船戶們搜購一壇來。」

    康浩道:「老兄相貌驚人,還是由小弟去吧!」

    黃無父咧嘴一笑,道:「不妨,你瞧我的。」

    話落,一壓竹笠,抖落黑紗,轉身向江邊走去。

    只見他步履從容,似乎毫不急迫,但每一跨步,距離卻在數丈以上,由土坡至江邊,雖有百丈遠近,不過霎眼工夫,便已抵達,竟比御風飛行還要快速。

    船戶們遠遠望見人影閃動,轉眼便到眼前,一聲驚呼還未出口,來人已進入船艙中,自己取了一罈酒,又飄身下了船。

    一名船夫張口叫道:「喂,你不能拿走呀!喔……」呼聲未畢,口裡忽然多了一塊硬東西,急忙吐出來一看,竟是一聲銀子,足有十兩以上。

    再抬頭看時;取酒的人早巳回到「半枰石」了。

    那船夫懊悔不已,暗道:這不就是騰雲駕霧的神仙嗎?早知道,真不該叫嚷,由他多拿幾壇倒可發一筆小財……

    「半枰石」上,兩人開壇暢飲,越談越覺得投契。

    康浩不勝羨慕的問道:「黃兄適才施展的身法,迎異一般輕身提縱術,不知是不是絕傳已久的神行縮地玄功?」

    黃無父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這功夫叫什麼名稱,反正從小由師父傳授,日夕苦練,十數年不曾中輟,施展起來,好像比輕身提縱術要快速一些。」

    康浩道:「黃兄是幾歲拜師的?」

    黃無父道:「大約一歲不足,那時我全家慘遭殺害,房舍猶在焚燒,幸虧師父趕到,從一處狼窟中救了我……」

    他仰面乾了一杯酒,掀起竹笠,指著自己臉上疤痕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這些傷痕,都是被狼抓傷的。」

    康浩驚呼一聲,問道:「是誰殺了你的全家?」

    黃無父搖頭道:「不知道。」

    康浩又問:「那麼是誰將你拋進狼窟的呢?」

    黃無父又搖搖頭道:「不知道,據師父告訴我,他曾在狼窟附近找到一具女人的屍體,而且,當我被救出狼窟時,啞穴早經封閉,以情推想,可能是家中發生變故之際,那女人偷偷抱著我向屋後亂山中逃走,不幸被仇人追及,情急之下,將我點閉了啞穴,誤投狼窟,僥倖狼窟中只有幾頭小狼,才留下一條殘命。」

    康浩感歎說道:「原來黃兄竟是在家遭慘變,幼失估恃,跟小弟同樣是不幸的孤兒。」

    黃無父詫異地道:「怎麼,你也是孤兒?」

    康浩黯然點頭道:「小弟的身世與黃兄相比,雖然幸運得多了,但咱們卻有一個相同的遭遇,黃兄因有狼窟掩藏,才能逃脫大難,小弟倒是靠狼乳維生,才沒有變成溝中餓殍……」接著,也將自己幼時遭遇,說了一遍。

    黃無父激動地道:「康兄,同是無家可憐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如不猥瑣見鄙,咱們就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康浩大喜,說道:「正合我意,你我撮土為香,指石為誓,如負此盟,人神共鑒!」

    兩人便在半枰石旁並肩跪下,望天祝禱,互敘年歲,黃無父略長,康浩年幼,、彼此通誠結義,永為異姓肉。

    祝拜完畢,重新席地而坐,黃無父慨然長歎道:「愚兄自解事之日起,終年獨居,從無一個朋友,又因面貌醜陋,自慚形穢,是以除家師之外,將世上的人都當作仇敵,今天與二弟一席坐談,竟然十分投緣,才知道自己從前的想法實在太偏執了。」

    康浩誠懇的說道:「初見面時,小弟對大哥同樣猜忌甚重,如今才知大哥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黃無父道:「這也難怪,皆因江湖險詐,令人防不勝防,商呼們又都無父無母的孤兒,對一切就懷著大多猜疑。」

    康浩道:「大哥請恕小弟冒昧,你果然是沒有父親的人麼?」

    黃無父臉上忽然掠過一抹陰影,木然良久,才仰面苦笑道:「人皆有父,豈我獨無?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既不知道父親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容貌,所以家師替我取了『無父』這個名字。」

    康浩詫道:「那麼大哥怎知道自己姓黃?」

    黃無父道:「我母親姓黃,我是跟從母姓。」

    康浩想了一下,又道:「大哥家遭變故的時候,只有一歲多,尚未解事,怎會記得伯母的姓氏?」

    黃無父道:「這是家師後來告訴我的,家師和母親乃是同門師姊妹,情誼一向極好。」

    康浩接口道:「既然如此,令師一定也知道伯父的姓名了,難道她沒有告訴大哥?」

    黃無父搖了搖頭,說道:「她老人家只告訴我說,那種薄情薄義的男人,不配為你的父親,他只是一個連野獸都不如的畜牲……」

    康浩駭然道:「她怎麼會這樣痛恨伯父?」

    黃無父道:「此話說來話長,二弟,你聽說過武林中有一個名叫『太陰門』的門派嗎?」

    康浩搖頭道:「沒有。」

    黃無父又道:「當年的大荒三老中,有二位『太陽叟』東方烈,你總該聽說過吧?」

    康浩吃驚道:「大荒三老名滿天下,莫非大哥的師門竟是……」

    黃無父道:「不!愚兄並非大荒三老門下,只是太陰門卻與三老中的東方烈頗有淵源……」

    話聲微頓,然後緩緩說道:「太陰門的創教祖師,名叫『陰婆婆』慕容冰,也就是太陽史東方烈的妻子,皆因她身具異稟,武功專走陰柔路子,久而久之,漸漸影響了性格,竟與太陽叟的陽剛性格相背而馳,夫婦倆終於反目侃離,陰婆婆一,怒之下,便在北大山寒冰谷自創『太陰門』,專門收錄女弟子,授以獨門陰柔武功。

    「陰婆婆收徒極苛,除了資質之外,並且詞訂下兩項嚴格的門規:第一,不許門下弟子擅人中原;第二,必須終生不嫁,永保處子之身,如果違背了這兩項,輕則廢去武功,斬斷四肢,重則五陰絕脈手法,追索性命。

    「北大山遠在西域,太陰門弟子又絕跡不至中原,是以武林中人知道太陰門的並不多,當時太陰門下,共有十二名弟子。號稱『太陰十二釵』,其中,最得陰婆婆寵愛的兩人,一個名叫龍姑,也不是愚兄的救命恩師,另外一個,就是我的母親……」

    康浩輕「哦」了一聲,張口欲說什麼,卻又強自忍住。

    黃無父問:「你覺得很意外是不是?太陰門下既然終生不嫁,怎麼又會生下我來,對嗎?」

    康浩赦然道:「是的,小弟猜想後來一定發生了不幸的變化了……」

    黃無父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那不幸的變化,就是我的母親在偶然的機會中,邂逅了一個由中原去的男人,更不幸的是一時情不自禁,竟跟那男人相偕私奔,逃離了北天山……」

    康浩歎道:「這樣一來,豈不是觸犯了太陰門的門規了麼?」

    黃無父道:「觸犯門規還是小事,叛師潛逃更使陰婆婆大為震怒,當時便頒下迫魂金牌,嚴令限期追殺我母親,那受令的人,就是龍姑。」

    康浩被這段故事引起莫大的興趣,不由問道:「龍姑既是奉命追殺伯母的人,後來又怎會救了你的性命,反而成了你的師父呢?」

    黃無父道:「天下的事,往往出人意料。龍姑和我母親一向感情就很好,當她銜命追來中原,找到我母親,卻發現我母親已經有了身孕,猶豫再三,都不忍心下手,只好獨自轉回天山向陰婆婆倭稱業已達成任務,並且將自己的頭髮剪下一絡;假充證據,暫時騙過了陰婆婆。尚幸沒有過多久,龍姑繼承了掌門大位,心裡始終對我母親惦念難忘,於是再度來到中原探望,竟恰巧趕上我家發生變故,她老人家來遲一步,未能及時援救我的母親,便將我帶回天山,安頓在寒冰谷外一個幽密的洞穴中,每日以獸乳為食,撫養我長大,唯因格於門規,僅能授我武功,始終未行拜師之禮……」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眼中閃現著激動淚光,一連飲乾了三大杯酒,接著又道:「我孤零零一個人在山洞中長大,自幼習於獨處,沒有遊伴,也沒有朋友,實際說來,根本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二十年來唯一能見的親人,只有師父,她老人家僅救了我的性命,傳授我的武功,也等於是我的慈母,我只恨自己不是女人,否則,寧可老死天山,也不會再到中原來了。」

    康浩聽完這番敘述,黯然良久,才凝容說道:「大哥,從你所說的這段往事看,令師必定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你有沒有問過她老人家?」

    黃無父歎道:「自然問過,但是她老人家好像不願提起這件事,總是推說不知道。」

    康浩沉吟道:「那麼,她讓你到中原來,又有什麼目的呢?」.黃無父道:「她老人家並不願意我離開天山,但我既不能一輩子躲在山洞裡又無法皈衣太陰門下,加以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才決定返回中原,尋訪仇人。」

    康浩問道:「關於當年殺害伯母的疑凶,令師可曾提供什麼線索?」

    黃無父搖搖頭,黯然道:「師父對我為母報仇的事,一直不表贊同,當我離開北天山的時候,他老人對我說『情孽禍根,由人自招,你母親當初一念之差,為情私奔,才惹來了殺身之禍,這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怨不得誰,孩子,你雖然不是太陰門下,但為師已將本門武功傾囊相授了,如果你要返回中原創一番事業,為師深表同意,那報仇的事,還是別再想它了!……」

    康浩詫道:「這就奇怪了,你令師和伯母的情誼,怎麼會勸阻大哥替母報仇呢?莫非她心裡別有隱衷和顧忌麼?」

    黃無父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有什麼隱衷和顧忌,但殺線之仇,勢在必報,這是任何人勸阻不了的,所以,回到中原以後,我便全心全意的查尋可能涉嫌的仇人。」

    康浩道:「你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怎樣去查尋呢?」

    黃無父得意的道:「只要功夫深,鐵柱磨成針。我才二十一歲,來日方長,縱然化上五六十年時間,相信總能尋到仇人。何況,線索本來是人推斷出來的,我自信並不太笨,為什麼不能從情理中推想出線索來?」

    康浩問道:「大哥是如何推想的?」

    黃無父道:「首先,我猜測仇恨的起源,我母親自幼遠居西域,回到中原才短短一二年,不可能結下如此深仇大恨,是以我判斷仇家多半是為那誘騙我母親的男人而來,只因尋仇未遇,遷怒妻孥,才殺害了我的母親。」

    康浩點頭道:「不錯,這項推斷大有道理。」

    黃無父又道:「其次,我再推測仇人的身份,太陰門的武功雖不敢稱舉世無匹,至少也是武林第一流的,我母親既得陰婆婆鍾愛,應該很不差了。換句話說,那仇人若非出類拔萃的高手,決難加害我的母親。」

    康浩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

    黃無父接著又道:「最後,我又想到那誘騙我母親叛離太陰門的男人,據我私下猜測,那人既能獲得我母親的心,為了他,不惜背叛師門,總該有幾個理由。第一,那人可能很英俊漂亮;第二,他的武功必定也很了得;第三,那人多半是個能言善辯的人物,善於甜言蜜語,表面忠厚,心術卻很奸詐。」

    黃無父不禁對這位一見如故的盟兄大感佩服,含笑:「大哥推斷事理,有條不紊,實令小弟衷心敬服,經過大哥這一描述,小弟也好像看見那人的形貌了。」

    康浩道:「愚兄在荒山石洞中長大,獨居無聊,便常常沉思幽想,有些東西我從未見過,』但若細心忖測琢磨,所得結果,往往不會相差在遠……」

    .說到這裡,神色忽又變得十分凝重,輕歎著又道:「不過,中原廣幅萬里,單憑這些推斷去尋仇人,何異大海撈針。所以,我又擬定了一項查訪的計劃,第一步,我先把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列成一張名單,然後把那些年紀太老,容貌醜陋,以及聲名惡劣的人,逐一刪除;第二,再暗中打聽那些可疑的涉嫌人物,誰的心機最深沉好險?誰在二十年前,曾經離開中原,去過西域?如果能夠查出那欺騙我母親的人,再尋找仇人就非難事了。」

    康浩急問道:「你老人找到那人了嗎?」

    黃無父搖搖頭道:「還沒有,但我心中已有了一個可疑的目標……」

    康浩道:「是誰?」

    黃無父緩緩說道:「一劍堡主易君俠。」

    康浩駭然一驚道:「怎麼會是他?」

    黃無父道:「據我側面查證,那易君俠有幾項可疑之處,其一,中原武林高人,以他年紀最輕,成名最晚,但聲譽卻駕凌『三莊二島一竹林』之上,這證明他頗有潔名釣譽的才能……」

    康浩道:「大哥太武斷了,這……」

    黃無父道:「你先聽我說下去,這只是我忖測之辭,並沒肯定說定就是他。」

    康浩笑笑道:「好!大哥請說吧。」

    黃無父又道:「其二,易君俠結婚成家的時候,正是我母親被殺之後,在時間上說,未免太巧了。」

    這一次,康浩沒有再開口,只微微頷首,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黃無父一頓又道:「其三,易君俠相貌堂堂,二十年前正當少壯,在年齡上說,也涉嫌最重,如果他真是復仇會主,這更證明他是個外貌忠厚、內心奸詐的壞蛋。二弟,你不是也懷疑他就是那假冒令師的復仇會主嗎?」

    康浩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不錯,小弟也正在懷疑他就是那復仇會的會主,但亦僅只懷疑,迄今尚尤確證,而且小弟以為,即使他真是復仇會主,這也不足證明他就是大哥要查尋的人,咱們總不能因為他幹過一件壞事,便認定天下的壞事都是他一個人幹的,你說對不對?」

    黃無父毫不猶疑的:「對!二弟立論公證,足見胸襟磊落,但愚兄也絕非無的放矢,平空誣陷他,愚兄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根據,就是易君俠仗以成名的那柄紫電劍……」

    康浩詫問道:「紫電劍怎麼樣?」

    黃無父道:「據說那紫電寶劍,正是二十年前,在大戈壁出土的。」』康浩駭然失聲道:「這話真的麼?」

    黃無父道:「愚兄僅是聽人傳說,目前還不知道是否確實,假如這傳說確實,假如這傳說確實,那就證明易君俠曾經去過西域大漠,也就證明他便是當年誘騙我母親叛門私奔的男人……為了尋找證據,愚兄曾先後潛入一劍堡查探過四五次,更在後園峭壁頂上,苦苦守候了將近三個月之久,可惜始終沒有查到有力的佐證。」康浩劍眉微皺,默默想了好一會,說道:「小弟有一句話想請問大哥,不知當問不當問?」』黃無父道:「你我義結金蘭,有話但說無妨。」

    康浩道:「如果有一天,證實那一劍堡主易君俠就是大哥的生身之父,大哥準備如何處置這件事呢?」

    黃無父仰天發出一聲冷笑,切齒說道:「這很簡單,我會親手殺了他,替母親報仇出氣。」

    康浩道:「可是,他無論如何總是大哥的父親,也是伯母傾心相愛的丈夫,大哥這樣做,只怕……」

    黃無父冷漠地搖搖頭道:「不!他生而不養,不配為人之父,他始亂終棄,連累我母親慘死,自己卻另娶妻室,安享榮華富貴,更不配為人之夫,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不殺他豈有天理?」

    康浩本待勸他,但念他自幼孤獨,以獸乳為食,與蟲蛇為伴,二十年荒山石洞的生活,不知捱受過多少艱苦,孕育了多少仇恨,這些憤世嫉俗的思想,決非三言兩語所能所解,是以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

    黃無父似乎也看出康浩欲言又止的神情,轉變話題,微微一笑道:「今天是咱們結拜的好日子,過去的事,說完就算,別再提它了。來,乾了這一杯,愚兄有一份見面禮送給你。」

    康浩舉杯飲乾,笑道:「道義之道,不當有些俗禮,大哥何必破費呢?」

    黃無父道:「這禮物是現成的,愚兄不須化費一文錢,賢弟卻千金難買。」

    康浩訝道:「哦?那是什麼東西?」

    黃無父含笑搖頭道:「不是東西,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於是,便將自己趁隙劫走易湘琴的經過,略述一遍。

    康浩大喜道:「多謝大哥厚情,如今她人在何處?」

    黃無父取出一支小鎖匙交給康浩,說道:「人就在石家客棧西跨院第二間客房中,這是房門鎖匙,等一會賢弟自己去接她吧!時間不早,咱們也該分手了。」

    康浩急道:「大哥怎麼不和小弟返客店去?」

    黃無父站起身子,誠摯地說道:「我知道你有許多朋友,都住在石家客店,但現在我還不想跟他們見面,我是孤僻的人,不慣與人交往,你不必勉強我。」

    康浩垂首道:「小弟謹尊大哥的吩咐,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大哥。」

    黃無父笑吟吟道:「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賢弟,這世界能有多大,還怕見不到嗎?」

    說完,舉的一拉竹笠,灑步便走。

    康浩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叫道:「大哥請留步。」

    黃無父回過頭來問道:「賢弟還有什麼話要說?」

    康浩道:「談了許久,小弟竟忘了請問伯母的尊諱了,日後如有機會,也好相助大哥查訪。」

    黃無父輕「哦」了一聲,答道:「她老人家名叫黃蓮花。」話落,把手一拱,大步而去。

    什麼?黃蓮花?。

    康浩心頭猛可一震,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可是,就在他微一怔愣之際,黃無父業已走無影無蹤。

    他既驚且詫,不由暗自思忖道:「奇怪,難道世上真有一位黃蓮花?難道歐陽佩女晰說的故事是真實?」

    念頭在他腦中飛快地閃過,顧不得再尋黃無父急忙奔回城中。

    甫抵店門,老人家一見康浩,立刻滿面含笑道:「少俠回來正好,六爺和七爺都到了,東家正想派人去尋少俠呢!」

    康浩點了點頭,隨即問道:「石老,你可知道西跨院客房裡住著什麼人?」

    石掌櫃略一凝神,道:「是兄妹兩個,那妹妹患了病,還在房裡,哥哥去替她配藥尚未回來……少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

    康浩道:「那哥哥是不是穿一件藍色外衣,臉上有許多疤痕?」

    石掌櫃訝然道:「不錯啊!莫非少俠認識他們?」

    康浩長吁一聲笑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石老,快帶我到西跨院去。」

    那石掌櫃雖然聽不懂他說些什麼,見他神色歡悅,猜想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連忙興沖沖在前領路。

    進入西院,指著兩間緊閉房門的客室,道:「喏!他們兄妹倆住的,就是這兩間。」

    康浩取出房門鎖匙,微笑說道:「現在,你可以下令將各處人手全都撤回來,並且請你告訴駱伯父,就說易姑娘已經找到了。」

    石掌櫃吃了一驚,說道:「少俠,你是說那患病的女人,就是咱們要尋的易姑娘?」

    康浩點頭道:「一點也不錯,咱們派出放多人去打聽她的消息,誰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竟和咱們僅僅隔著重院子。」

    石掌櫃睜大了眼睛問道:「這……這話當真……」

    康浩一揚手中鎖匙道:「自然是真的,否則,我怎麼有這柄房門鎖匙。」-石掌櫃臉色陡然變色,吶吶道:「可是……那位易姑娘,她……她……」

    康浩笑道:「她就在他房間裡,雖然受了一場驚嚇,想必沒有遭到損傷,石老,你右是不相信,請跟我一齊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舉手投人鎖孔,略一試探,門鎖果然應手而開。

    推開房門,康浩便迫不及待跨了進去,揚聲『叫道:「小琴!小琴!小……」

    叫聲未落,突然一驚住口,原來房中空空蕩蕩,何曾有半個人影。

    再看床上枕席方正,被褥也疊得整整齊齊,根本就不像有人住過的模樣。

    康浩心頭一沉,失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石掌櫃囁嚅的道:「少俠可是問原來住的這間客房的那位姑娘?」

    康浩道:「是啊!她的人呢?」

    石掌櫃道:「剛才老漢的話還沒說完……那位姑娘已經被人接去了……」

    康浩大驚,反手一把抓住老人家的胳膊,急急問道:「被誰接去了?快說!」

    石掌櫃道:「少俠請放寬心,那接人去的車子,是本城太和堂藥鋪的私用車,隨車來的人老漢認識,就是太和堂的少掌櫃,有名有姓,不怕他跑上天去……」

    康浩頓足道:「別說閒話,那太和堂藥鋪在什麼地方?快些帶路。」

    石掌櫃道:「容老漢稟告東家……」

    康浩道:「來不及了,快走!」不容分說,拉了他腳不沾地向外就走。…。

    途中,石掌櫃才把經過情形大略告訴了康浩,原來就在康浩返店不久前,太和堂藥鋪少掌櫃親自駕車到石家客店,自稱受客人之托,專程來接一位寄寓西跨院的黃姑娘前去診病,店裡夥計都知道西跨院裡住著一位患病的女客人,見姓氏實情俱都相符,藥鋪少掌櫃又是熟人,不疑有他,便任由那車子將人帶走了。

    康浩聽了,心裡更急,但暗忖易湘琴困在石家客店的事,除了自己和黃無父,別無第三個人知道,那利用藥鋪車輛將人接走的,會是誰呢?

    他首先想到白雲山莊李家姊妹,會不會是她們躲在暗處,偷聽到自己和黃無父的談話搶先進城,接走了湘琴?

    稍一細想,又覺得不可能,一則李家姊妹如知道湘琴被困在客店裡,盡可正大光明去救人,何必繞這個大圈子?再說,黃無父是在臨別的時候,才提到湘琴的事,時間上李家姊妹也不可能如此從容。

    接著他又想到月眉,會不會是她因嫉生恨,暗暗劫走了湘琴……可是,她又怎麼知道湘琴在石家客店中呢?

    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石老,可曾看見齊姑娘回店裡來?」

    石掌櫃答道:「回來過,但沒有多久,又和齊少俠一塊兒出去了。」

    康浩道:「他們離去是在易姑娘家被接走之前呢?還是之後?」

    石掌櫃道:「齊姑娘和她弟弟先離去,約莫半個時辰以後,太和堂的車子才來接走易姑娘。」

    康浩頓足歎道:「糟了;這樣看來,八成是她們姊弟倆了……」他深知月眉性情偏激,對湘琴始終懷有仇恨的心,如果是她挾忿劫走了湘琴,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口口口』

    太和堂藥鋪在鄰近西門不遠的轉角處,這時候,藥鋪中正人頭踵躦動,一輛精巧的馬車,停在門前,車向兩側漆著鮮明的店名標誌。

    石掌櫃吁了一口氣,指著那輛馬車道:「還好,車子在,人-定還沒有離開,咱們總算趕上。」

    康浩眉鋒微皺,搖搖頭道:「不,咱們來得已經太遲了,但是,有這輛車在,多少能夠得到線索。」

    兩人剛趕到藥鋪門前,只聽眾人紛紛嚷道:「好了,石掌櫃也親自趕來了,大家別亂猜,且問問石掌櫃是怎麼一向事。」

    一個頭髮斑白的長髯老人大步迎出店來,探手一把拉住了石掌櫃,顫聲叫道:「石老哥,你來得正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石掌櫃一愣,道:「我也正要問你,是誰叫你派車到我店裡接人的?如今人在哪兒?」

    那長髯老人吃驚道:「是貴店一位客人患了急病,托咱們火急派車去接來診治,怎麼石老哥竟不知道?」

    石掌櫃道:「我若知道,何必再趕來問你?現在休說這些閒話,我只問你那病人在什麼地方?」

    長髯老人愕然道:「病人根本沒有到店裡來,半路就出了岔子,我正想請問石老哥呢……」

    康浩連忙搖頭,說道:「二位不要爭執,且容在下請教幾勺話,這位老人家尊姓」

    長髯老人道:「老朽李太和,就是本號店主。」』康浩拱手一禮,道:「久仰,李老人家能否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經過;說給咱們聽聽呢?」.李太和焦急的道:「這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只是老朽三代單傳,就這麼-個個兒子,如今眼看活不成了,『叫老朽哪有閒情說那些不關重要的事。」

    康浩吃驚問道:「莫非是令郎受到了傷害?」

    李太和道:「傷倒沒有傷,但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叫他也不知道答應,就像中了邪一樣。」

    康浩輕「哦』』了一聲,道:「人在哪兒?請帶在下看看。」

    李太和連忙分開人叢,領著康浩和石掌櫃穿過店堂,直入內室,只見床上仰面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張口瞪目,直挺挺-動也不動,旁邊圍著幾個少婦,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痛哭。

    康浩略一掃視,不禁失笑道:「令郎沒有受傷,更沒有中邪,只是幾處穴道被制了而已。」

    李太和道:「不會吧?老朽一家是祖傳習醫,頗精歧黃,對人體穴道也略曾涉獵,如果一個人穴脈被制,氣血不通,一定會呼吸短促,脈象虛浮、血行受阻,一定會四肢冰冷,濁氣上升,一定會面紅目赤……他怎麼會沒有這些徵候!」

    康浩笑道:。「老人家說的是病理,令郎受制的卻是一種武功,而且是一種比較奇特的手法。」

    李太和援須搖頭,說道:「武功也得遵循脈理,天下豈有這種不合脈理醫道的功夫……」

    康浩懶得跟他爭辯,舉步走上床前,左手將那年輕人翻了一個身,左掌倏起倏落,在他背上連拍了三掌。

    三掌拍完,那人喉中「咯」的一聲響廠長噓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

    幾名少婦破涕而笑,有的道:「謝天謝地,相公的病已經好啦!」

    李太和臉上-陣紅-陣白,連忙叱道:「別吵!別吵!重病初癒的人是最要靜養,快讓他躺著,先餵他一盅『人參大補湯』,給他調氣補元,我陪這位少俠到客室談話,回頭就來叫他診脈開方子。」

    一家人忙忙碌碌,分頭辦事,把個骨瘦如柴的寶貝兒子,像捧凰似的扶持躺下。

    李太和這才躬身肅客,親自陪同康浩和石掌櫃到客室落座。

    賓主分會,小學徒獻茶,李太和少不得要向康浩寒暄道謝,卻把康浩急得不耐煩了,攔住話頭道:「現在令郎已經沒事了,老人家請將經過賜告,我等還要趕去追人呢!」

    李太和連聲道:「好!好!老朽就要奉告了,少俠如此急迫,想必跟那生病的姑娘是親人吧?」

    康浩不願多解釋,只好點頭道:「不錯,正是親人。」心裡卻暗暗焦急,忖道:真要命,這是什麼時候?偏偏急驚風碰上個慢郎中……

    李太和仍在搖頭晃腦,不住歎氣,慢條斯理的道:「唉!這件事說來真叫人難以相信,老朽借大年紀,一向懸壺濟世,與人無仇,真想不到是誰要跟老朽過不去,唉……」

    石掌櫃截口道:「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你快說正事,少扯閒話。」

《風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