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似乎都洞悉了對方的進一步變化,而搶先出腳,但他們沒有想到,在出腳的速度、方位、角度,任何一方都沒有佔得先機。
他們的思維從分析、判斷,到發出指令,竟有著驚人的一致。
「砰……」兩隻腳尖踢在了一起,強烈的爆發力使兩人的腳尖成為一個核心,強大的氣勁使空氣四射震盪。
整個茶樓的桌椅全部掀翻,門窗被強烈的氣勁撞碎,斷木飛濺。
鳥籠中的拉姆發出痛苦、淒慘的厲號。
兩人同時倒退八大步才止住身形。
又是一個完全相同的姿勢!
其實,朝陽目前的功力與精神力,與天衣根本就不相上下,故而有著這種情況發生。
但從劍勢的變幻莫測來講,朝陽傳承千年前魔族聖主的劍勢則是曠古鑠今的,儘管天衣的劍法也得自名家異人之傳,所以天衣才對朝陽剛才的出劍感到無比震駭,莫測其變化。
但朝陽似乎並非完全得心應手於腦海中所存在的劍勢,看來任何東西的適應,都必須有一個過程。
而這,並不能妨礙朝陽今天的必殺之心,剛才的出劍本就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讓他充滿一種「戰」的慾望,有著天衣這樣的對手,又豈能錯過?
於是,就在朝陽雙腳剛一站穩之時,他手中之劍又出擊了。
這次出劍竟然完全不同於剛才,在虛空中演繹出萬千變化,紛繁複雜。
朝陽發現竟然不是劍在舞,而是自己的思維在動,思維鎖定著天衣的契機,想到天衣可能會有什麼樣的變化,而手中之劍就這樣將可能的變化一點點封鎖。
天衣又一次陷入了一種困境!
朝陽手中舞動的劍明確地告訴了他,這是一柄可以任意改變方向和角度的利劍。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朝陽的劍正在以一種超越視覺的速度震動著,這種震動導致的結果是萬千道劍氣。
劍氣在割破著天衣身體周圍的虛空,只等待著他的反應。
這是一種由意念形成的劍氣,是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對周圍空氣所產生的氣勁牽扯,以精神力牽動虛空而發生變化。
劍可以隨風而動,應風而舞,因此以精神力牽動的劍,可以任意改變方向,不受劍勢本身變化的牽制。
這種劍法,天衣只曾聽到他的師父提及過。
對於天衣的劍術師承何人,一直是一個謎,天衣從不向人提起。這種不提起,當然不是羞於提起,而是他的師父太有名了,有名得讓人容易產生嫉妒。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師父是一個飄逸歸隱之人,對任何事都看得極淡,已經淡至虛無,對世間萬物的領悟已經達到了「空」、「破」的境界。
而這樣的人,幻魔大陸只有一個,那便是神族的異類——空悟至空。
他一生下來便冷眼看世界,看透世事,認為世間一切本是虛空,只是精神的罡意不肯破,所以他一生主修虛空。
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天衣遇到了空悟至空,他見天衣頗有悟性,便傳天衣一些劍術。他認為天衣最大的缺陷便在於一個「戀」字,有了「戀」便看不破,就不能達到虛空。他說,如果天衣一生中能夠遇到讓天衣看到「空」之人,那天衣就圓滿了,可以達至「虛」境。
而這樣的人必定來自於劍,因為天衣一生沉迷劍道,是劍成就了他,必須是劍讓他看到「破」,這樣的劍只有——意劍,意念之劍,來自於傳承上古的魔族之劍。
現在,天衣似乎看到了這樣的一柄劍。
「飄忽輕靈,虛實莫測,變幻無窮,隨風而動,一切全憑意念催發。」這便是空悟至空的描述。
而「意劍」在朝陽身上出現,天衣感到了害怕,來自骨髓的害怕。
他怕自己的臆測成為現實,朝陽如若真的習了魔族的「意念之劍」,只怕會走上一條不歸路,這是他與聖摩特五世最不願見到的……
而空悟至空所說的「空」,他已經忘了,他所要做的是制止這種情況的延續發展,哪怕打破制定好的計劃。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是絕對不能讓朝陽成為新一代的魔族聖主!
所以,天衣的氣勢霎時如烈焰般高漲,須臾之間便盈滿整間茶樓。
茶樓的空氣頓時如被灌了水銀,沉重得令人無法釋懷。
而這微妙的變化,讓朝陽全憑意念催動的劍有了一絲滯緩,其變幻因為滯緩有了可尋的軌跡,而這就為天衣營造了出手的機會。
天衣將全身的功力和精神力匯聚於劍上,伴隨多年的長劍發出太陽般熾烈的光芒,使茶樓的空氣陡然升溫,而且氣溫越來越熱,他所孕育的是毀滅性的一劍!
是的,他必須立即擊潰朝陽強大的精神力,他不能讓朝陽在這一條路上再走下去。
朝陽也感到了天衣這瞬間的變化,他的心間有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這來自於天衣手中之劍所散發出的強大精神力的壓迫。
思維變化是複雜漫長的,但真實時間的變化卻只是轉瞬之間。
晴朗的天空下,突然劈下一道驚電,直穿這普通的茶樓,接上天衣手中高舉之劍。
整個茶樓的虛空中頓時耀起無數銀蛇般的小小驚電。
天衣竟然以自身強大的精神力和功力接通了天地間的力量!
此舉若是不能擊出,導致的結果定是碎屍萬段。
「破空之劍」!
暴喝聲中,耀亮的驚電向朝陽的劍和朝陽的人疾劈而下,狂風怒吼,萬物蕭然。
朝陽本來存在於虛空中已經擊出的劍在這強大的攻勢之前竟然消失了。
不,這只是一種假象!
就在天衣全力擊出,卻未擊中目標之時,他陡然感到了內心極度的空虛。
彷彿心死了,人死了,萬物盡數消亡,宇宙蒼穹間只存在一個不真實的、虛無的自我,準確地說,是只剩一種意識、意念。
原來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而此時,他卻看到了朝陽和朝陽手中的劍,它已緩慢地向自己刺來,而自己被束縛著靈魂,竟然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劍在向自己刺來,卻束手無策。
「虛幻攻擊。」天衣極度空虛的大腦猛地電閃過這樣一個概念!
完全無跡可尋的精神進攻!
「轟……」茶樓塌了,瓦礫飛濺,樹木橫飛,塵埃高揚入空。
朝陽與天衣沒入廢墟之中。
一個老老瘦瘦的店主人在一根橫木即將砸著他的時候,飛快地逃離了茶樓。
剛才沒有客人,他在假寐,醒來時,就莫名其妙地發生了這種事,讓他摸不著頭腦。
廢墟之中,朝陽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緊接著,天衣拄著劍也站了起來,他的嘴角不斷地有血在流出。
原來,就在天衣使出「破碎之劍」時,朝陽的腦海中則出現了靈魂與肉體分離的畫面,那是受天衣強大精神力的壓迫而浮現的。他的思維轉動,卻有一束精神力脫離了肉體的控制,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天衣體內,影響著天衣的思維,瓦解了天衣的攻勢,導致一部分未完全發出的功力與精神力自噬,這一點連朝陽都感到不可思議。
但現在,朝陽顯得很平靜,他的臉帶著微微的笑,一步一步地向天衣走去。
他很清晰地知道,現在只要舉起劍,猶如殺雞般簡單,就可以解決掉天衣。
天衣努力用劍支撐著身軀,不讓自己倒下。
朝陽手中的劍在天衣脖子上輕輕劃過,一條血線流了下來。
他道:「不知天衣大人還有什麼話說沒有?」天衣臉上仍是一絲不苟,一副嚴謹的模樣,他道:「我要說的是,你現在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你學了魔族每代聖主的-意念之劍-,不能夠將你救脫出來,反而會讓你越陷越深,分不清自己是誰。」朝陽心中一怔,臉色卻仍是如常,道:「天衣大人臨死也要危言聳聽?」天衣道:「為什麼會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你,我想你一定想知道答案。」「我確實想知道答案。」朝陽直言不諱地道。
「那是因為你的靈魂被別人盜用了,別人用你的靈魂造出了另一個你。原來我還弄不清原因,因為只有魔族之人才會發生這種-靈魂被盜用-之事,而現在,我已知道是為什麼了,因為你已經是魔族之人,與魔族訂立了某種契約。」天衣漠無表情地道。
「我沒有與任何人訂立什麼契約,更非魔族之人。」朝陽斷然道。
「你騙不了我的,你剛才使出的劍式與-另一個你-便是很好的證明!」天衣強忍著吞下一口湧上喉頭的鮮血,說道。
「我說過沒有與任何人訂立契約。」朝陽再一次聲明道。
天衣道:「你很激動?」朝陽一驚,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激動,他感到自己似乎在害怕什麼。
他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道:「看來天衣大人臨死也要讓人不得安寧,那我就趁早讓你上路。」說罷,手中之劍朝天衣脖子上抹去。
就在這時,朝陽手中之劍受到一股強大無匹的力量衝撞,盪開了。
待他定睛看時,一陣黑色疾風自他眼前飄過,帶走了劍下的天衣。
朝陽心神一斂,騰身而起,直追過去。
而在原地的一根斷木下,竹編的鳥籠被壓扁了,奇怪的是鳥籠內的拉姆似乎沒有死,它正在撲動著脆弱的翅膀。
倏地,在一個破孔裡,拉姆的頭鑽了出來,接著是有著黑緞羽毛的身子,它撲動著翅膀,竟然飛上了高空。
它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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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停下了腳步,那個救走天衣之人竟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迷宮一樣細窄狹長的巷道裡。
一路之上,他全力追趕,竟忘記了注意來到的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他回頭沿著狹長的巷道尋找,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出路,也不見天衣及那救走天衣的神秘人的身影,他確信自己是真的身在一個迷宮之中了。
朝陽不知,為何被引至這樣一個地方而渾然不覺,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天衣的話撼動了。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殺手,而一個殺手是不應該想太多問題的,但是——他現在卻忍不住去想一個殺手不應該想的問題。
說來也好笑,原來他是一個殺手,現在又是一個殺手,可笑的是竟然讓人從自己的劍下將人救走,這對於一個殺手來說不是一件怎麼好的事情,對他而言也是頭一遭遇到。
朝陽沿著細窄狹長的巷道走著,在每一拐角之處都留下記號,可半個多時辰過去,他仍沒有走出去,所處之地像是先前站立之所,處處都是一樣。
他望了望天,天是灰暗陰沉的,看不見太陽,而剛才他還看到艷陽高照,萬里無雲。
他不知道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一種錯覺,還是天氣很快變了,抑或,這是人為造就的一種假象,就像這迷宮一樣,是用來欺騙人的。
這時,一個渾厚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在空中飄來:「如果你能夠告訴我,你是誰,我便放你從這裡出去。否則的話,你一輩子也不可能走出這裡。」朝陽冷冷一笑,道:「又是這個無聊的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是誰。」「哦,你是誰?」「我是你爺爺!」「可我爺爺已經死了。」那聲音絲毫不慍。
「那你能告訴我,什麼是生,什麼是死嗎?」「這……」朝陽冷笑一聲,道:「看來你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又憑什麼來問我-我是誰-?」那聲音道:「我沒有興趣與你討論這些哲理問題,要是你不能夠回答我-你是誰-,那你就永遠別想離開這裡。」「難道我就不能自己離開?」「那你不妨一試。」朝陽冷冷地道:「天下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困住我,何況一個小小的迷宮?你也未免太小視我了!」一聲冷笑,隨即便什麼都沒有了。
而頭頂的天空也忽然有黑雲飄至,變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細窄狹長的巷道似乎也開始移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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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重重地咳了一下,吐出一口烏黑的鮮血,站在他旁邊的卻是落日。
原來是落日從朝陽的劍下救了他。
落日扶住天衣的肩,關切地道:「怎麼樣?要不要緊?」天衣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道:「還死不了。」「死不了就好。」落日笑著道。
天衣似忽然想起了什麼,望著落日道:「對了,你怎麼知道我與他相見之事,還救了我?」落日從懷中掏出一個水果,用衣襟擦了擦,咬了一大口,道:「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相見之事?我只是閒著無事,在皇城四處走走,沒想到你與朝陽正在打架,見你要死,所以就救了你囉。我可不想以後找人喝酒聊天的時候不見你。」落日的話仍是那樣輕描淡寫,天衣注意到落日所吃的那個水果有咬過的痕跡,也就是說,落日所言並不虛,他知道落日閒下無事的時候,嘴巴裡老喜歡嚼一點什麼東西,剛好在吃水果的時候,看到了他與朝陽的廝鬥。
落日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看了一眼天衣的神情,道:「怎麼,你以為我在跟蹤你?」天衣心中確有過此等想法,他與小藍相見之事是機密至極,不能為外人所知,所以他也顯得極為謹慎。面對老朋友,他直言不諱地道:「我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我知道你不是。」落日毫不介意地道:「也難怪,你身為禁軍頭領,什麼事都神神秘秘,自會對任何人都多留一個心眼,我不會怪你的。」天衣心中一陣感動,除了已經死去的妻子思雅,也只有這個好朋友能夠如此體諒自己。他緊緊抓住落日的手,重重地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