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絕璧危嶂灤處下玫瑰花塢,繁花似錦,奪目嫣紅,撲鼻清香,令人神怡氣爽。
只見一老叟徘徊在繁花叢中,面籠重憂,時而發出一聲低吁短歎。
老叟正是九指雷神桓齊,為了愛女桓愛珍日漸病重,朝不保夕心憂。
遠處忽現出一黑衣老者順著花徑疾掠而來,手捧一封書信。
九指雷神桓齊目注來人,認出是自己拜弟無影太極手楊繁,皺了皺眉問道:「楊賢弟,這是何人來書?」
楊繁答道:「五行院主梁丘皇。」
桓齊不禁冷哼一聲道:「不用看了,愚兄已知他寫些什麼。」
楊繁為人極其耿直方正,長歎一聲道:「為了相救賢侄女性命,不妨虛與委蛇,拆閱來信覆他一函就是。反正梁丘皇藏身五行院,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敢須臾稍離。」
桓齊冷笑道:「即因如此,所以來信。他逼使葉楚雄無事生非,與羅浮弟子結怨,興師問罪。擁翠山莊丘玄機對天台淮揚、長沙金府父子金萬森、金獨白對南嶽,桂林澄波府鄧雅飛之於天南江湖等等同出一轍,使各大門派自身難保,無暇顧及五行院。」
楊繁答道:「這個小弟知道,如今少林各大門派內部暗潮洶湧,相互傾軋,梁丘皇心機不可不謂毒絕,但山主不妨拆閱來信,或許賢侄女有救也未可知。」
九指雷神桓齊搖首歎息道:「拆閱來函徒然增添愚兄心煩意亂,他信上必索贈霹靂雷火珠,求助向北嶽尋釁。再言小女只有三月壽命,他現已配製一味靈藥,雖不能使小女復原,卻可延長壽命,函中尚附有一包藥粉,賢弟不信請拆閱來函便知。」
楊繁暗道:「真要是被你說中了,豈不是未卜先知。」當下撕開封緘,抽出函箋竟有五頁之多。
哪知函中所云,竟與九指雷神桓齊所猜無多大出入,函封內並還有一包藥粉。楊繁不禁大驚失色道:「山主為何知道?果然盡如山主所言。」
桓齊冷笑道:「愚兄原不知梁丘皇之奸,前次賢弟外出多日未歸,丐幫天、地二老來訪,盡吐梁丘皇陰險毒辣心機,並言小女之病實因梁丘皇暗施極輕微不解奇毒所致……」
「不解奇毒!」楊繁駭異詫道:「這不解奇毒如今江湖盛傳,人人談虎色變,梁丘皇是否在苗疆盜來。」
桓齊道:「此事說來話長,暫且休提,梁丘皇自身尚未尋得解藥,所贈之藥無異廢物,服不服下也是一般,所以小女經辛老扶脈診視,說出病因,並言恐逃不出大寒,計算日期,只有三月壽命……」說著微微一笑接道:「辛老言說,據他所知,僅有一人可治,下山之後即懇求此人來此施治。」
「天、地二老不知有消息來否?」
桓齊答道:「有。此人必在大寒期前趕至。」
楊繁不禁喜形於色道:「天、地二老忠肝義膽,言而有信,看來賢侄女有救了,不過下書人還在前寨等候覆音。」
「無關緊要,讓此人多等些時候。賢弟,你當知梁丘皇用心,索贈霹靂雷火珠,他意在證實愚兄有否霹靂雷火珠此物。」桓齊淡淡一笑道:「再誘使愚兄非去五行院一趟不可,豈非自投虎口,終生受制?」
楊繁愕然詫道:「小弟知山主精擅火器,武林獨步,但霹靂雷火珠之名甚是陌生,梁丘皇來信雖有提及,小弟以為山主的火器不下十數種,因此以訛傳訛,張冠李戴所致,不料真的有霹靂雷火珠!」
桓齊歎息一聲道:「梁丘皇雖心術不正,陰險毒辣。愚兄不為他威脅利誘豈奈我何?唯小女雖有靈丹妙藥,但恐拖不到大寒。」
楊繁道:「這是山主日夕憂慮之故,天、地二老決非虛言。」
桓齊點點頭道:「但願如此,愚兄會允諾天、地二老,只要小女痊癒,決為武林正義效力,祛魔衛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小女日漸沉重,發作時必昏厥,愚兄目睹心如刀絞,能否拖過三月之久還是疑問。」
忽聞語聲傳來道:「爹,是說女兒活不過三個月麼?」
桓齊不由心神一震。
花叢小徑只見兩個婢女攙著一羅衣少女慢慢走來。
羅衣少女形容憔悴,面色蒼白如紙,瘦骨支離,無復當年玉貌花容,正是桓齊掌上明珠桓愛珍。
桓齊忙道:「珍兒,外面風大,當心受涼。」
桓愛珍幽幽一笑道:「女兒實在悶得慌,既然只有三月壽命,何必坐以待斃!」
九指雷神桓齊面色微沉道:「胡說,你怎知只有三月壽命?前次天、地二老不是說察視堅持可以治癒,難道你就忘懷了?」
桓愛珍道:「爹,請別說這些,其實女兒早就知道了。」轉向楊繁淒然一笑道:「侄女見過楊叔父,恕侄女病魔纏身不能全禮。」
楊繁忙道:「不敢,賢侄女不要憂心,天下無不可治之病,山主並未騙你!」
忽見一嘍囉飛奔而來,躬身稟道:「山外有客來訪,說是必須親自與山主一見,小的請問來歷、姓名,來客言他的來歷,天知地知,山主當然知道。」
桓齊不禁一怔,猛然省悟,面現笑容,忙道:「就說老朽親自出迎。」
嘍囉如飛奔去。
桓齊道:「賢弟,請陪伴小女,來客諒是小女救星。」
楊繁亦不禁恍然大悟「天知地知」四字隱指丐幫天地二老,不禁大喜,笑道:「小弟遵命,山主快去!」
九指雷神桓齊似憂容盡失,神-奕奕,哈哈發出爽朗宏亮笑聲快步如飛走去。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只見九指雷神桓齊偕同一青衣三綹黑鬚中年文士並肩走來。
中年文士不言不語,只向楊繁、桓愛珍含笑為禮。
桓齊忙道:「為了小女之病老朽不勝憂煩,有勞先生妙手回春。」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不是病,是毒!」
桓愛珍幽幽一笑道:「請問是否可治?」
中年文士四顧了一眼,笑道:「賞心悅目,情趣盎然,好好。」繼向桓愛珍道:「小姐請回房,容在下詳細診視,是否可治,在下尚不敢斷言!」
桓愛珍目注中年文士肩上佩刀道:「先生,如果眼力不差,先生這柄刀一定是鋒芒犀利,切石若腐,吹毫可斷的寶刀。」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懸壺濟世,行走江湖,怎可無兵刃防身?小姐眼力委實不錯,此刀乃在下行走苗疆治癒了疑難怪症,病者復愈,將此刀酬謝。刀是上好緬鋼打鑄,比常用兵刃確較鋒利,並不如小姐所言切石若腐,吹毫可斷的神兵利器。」
桓愛珍道:「真的麼?我若病癒定要見識一番,但恐今生無望了。」
楊繁忙道:「此處風大,請去屋裡敘話,楊某帶路。」
跨步前導,一雙女婢攙著桓愛珍隨後,九指雷神桓齊偕同中年文士飄然走去。
一列精舍,窗明几淨,桓愛珍所居繡房寬敞幽雅,佈置一如書室,牙籤捧架,書畫條幅,琳琅滿目。中年文士道:「小姐請坐在榻上,容在下仔細搭脈。」
桓愛珍任中年文士扶脈,目光則凝視中年文士一雙白皙如玉的手掌。
中年文士不覺心神微震,雙眉緊蹙。
九指雷神桓齊大為震恐,道:「小女是否有救?」
中年文士點點頭道:「如不對症下藥,令嬡只怕活不過三月之久。」
桓愛珍道:「先生下的什麼藥?」
「自然是解毒的藥。」中年文士轉面道:「山主,令嬡是誤服了慢性奇毒,這毒性極強,但……」忽右手五指望窗外一揚。
只見數縷淡得肉眼無法瞧見針形暗器,疾如電射穿打窗紙而出。
桓齊、楊繁見狀不禁一呆。
只聽窗外傳來一聲淒厲慘嗥,接著重物倒地之聲。
楊繁面色一變,疾如電飛而起,一掌震開窗欞落向窗外,五指抓著一具軀體躍入室中。
桓齊一眼認出這人卻是內院專司管理傭僕的總管戚信,是他亡妻家中跟隨過來,忠誠不二,堪稱貼身親信,不禁詫道:「這不是戚信麼?」
中年文士冷笑道:「他就是下毒人,每次用量極微,所以令嬡服下後最初只微感不適而已,繼而病情加重,如在下所料不錯,此賊乃山主執司內庭的多年僕從,平日忠誠不二,深蒙山主器重,故而下毒放在令嬡飲食中,旁人亦不疑,無法察見。」
只見戚信右目已為暗器打瞎,一線血絲緩緩溢流,胸腹等穴亦為暗器所中,似不勝痛苦,混身顫抖,面孔扭曲,喉間呃呃出聲。
桓齊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平日忠誠不二的老僕戚信,居然喪心病狂向自己小主人下此毒手,目露駭異之色,乾咳一聲道:「有朽有句不當之言,不知可說不可說?不過先生請勿動怒。」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山主根本不信此人膽敢下毒,而且心疑在下怎麼知道這般清楚,不知是也不是?」
九指雷神桓齊不禁老臉一紅,訕訕答道:「先生委實料事如神。」
中年文士道:「其實這也沒有什麼玄秘之處,容在下詳細稟明山主。」說著虛空出指一點,戚信立時昏睡過去。
桓愛珍禁不住奪口讚道:「先生功夫委實高不可測!」
桓齊、楊繁亦大感驚奇。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令嬡罹患怪疾之事,山主至交好友是否知情?」
桓齊不禁一呆,答道:「均知情。因老朽訪求名醫靈藥,當然是重托至交同道多方訪覓,江湖上幾乎無人不知。」
「丐幫天地二老拜山之前,曾與在下提及令嬡罹患疑難怪症之事。因此,在下聯想到雙燕堡少主葉一葦及擁翠山莊少莊主丘象賢之事。心疑令嬡中了慢性不解奇毒,更是由近身之人以食物中放下少量毒藥所致,故而請天地二老留心察視山主及令嬡身旁有無神情可疑之人……」
桓齊、楊繁不覺聽得出神。
只見中年文士嚥了一口香茗後接道:「天地二老在貴山作客三日,便發覺戚信最為可疑。於診視令嬡及與山主交談時,戚信必藏在隱處窺聽。」說著微微一笑道:「他自以為藏匿隱秘,神不知鬼不覺,殊不料怎可逃過天地二老耳目之下!」
桓齊大驚道:「當時天地二老為何不向老朽言明?」
桓愛珍卻接口嗔道:「爹真是老悖昏庸,天地二老說破其事,爹會相信麼?何況戚信力辯其無,沒有證據,怎可妄入人罪?看來先生並非今日來到敝山。」
桓齊哈哈大笑道:「為父真是老了。」
中年文士望了桓愛珍一眼,點了點頭道:「小姐玉雪聰明,料事如神。不錯,在下來到貴山已有三天了。請山主勿見罪,三天內在下已十四度出入,暗中觀察戚信舉動。果然不出在下所料,三天內戚信曾進入廚房在送與令嬡飲食中下了兩次毒。」
桓齊、楊繁相顧失色,駭異中年文士出入十四次,如入無人之境,更極感痛心戚信竟然喪心病狂若此。中年文士歎息道:「戚信亦是被迫,並非心甘情願。適才在下拜山時便發現戚信藏在花叢中,是以在下料定戚信必藏在窗外窺聽。」
桓齊搖首歎息道:「肘腋之變,始料不及,但老朽想不透戚信為何聽從他人脅迫?難道老朽便無能為力了嗎?」
中年文士道:「山主請不要激忿難受,稍時從戚信口中得知真情,此中癥結端在那不解奇毒,梁丘皇始終未找出解救之策。是以梁丘皇擇葉一葦、丘象賢及令嬡下微量之毒,俾便查出武林中是否有人解此奇毒,再也可藉此挾制聽命於他。」說時目注了桓齊一眼,接道:「令嬡不是昨晚毒性發作了麼?山主一定憂心如焚,是以今天才有梁丘皇下書索贈霹靂雷珠。」
九指雷神桓齊不由大驚失色。
中年文士忽戟指向戚信虛空點下。
戚信悠悠醒轉,強忍著椎心奇痛,哀喊道:「老奴只是偶經路過,並非有意窺聽,誣指老奴下毒,老奴縱死九泉也不甘瞑目。」
中年文士朗笑道:「戚信,你認識一個汪元興的人麼?已被我所擒,要否與你對執?」
戚信聞言不禁亡魂喪膽,知事機敗露,猶爭辯道:「老奴不識什麼汪元興的人。」
中年文士歎息道:「你因何執迷不悟?如果實言稟知山主,不但山主可饒恕你不死,而且我還可與你妻兒老小診治復元。」
戚信不語。
中年文士知戚信意動,示意桓齊問話。
桓齊問道:「戚信,汪元興是何人?你是如何認識的?」
從戚信口中得知汪元興乃梁丘皇屬下高手,因戚信深受桓愛珍信任,舉凡買辦物事均由戚信去辦,是以每月戚信都要下山兩三趟。
戚信性嗜杯中物,每次下山都要去一家相識的酒樓飲上兩盅,汪元興也是酒樓中常客;每次必見,一回生、二回熟,汪元興藉故親近,嘴巴又能說會道,因此竟成了酒友莫逆之交。
一次,戚信帶同妻兒全家下山遊玩,又至酒樓用食,汪元興適好不在,飲食中途全家忽感體內不適,抽搐顫抖。其時汪元興正進入酒樓,見狀大驚,忙喚備車送去醫治,哪知汪元興竟將他們帶入一幢無人廢宅。這時汪元興才現出猙獰面目,直承他乃梁丘皇屬下,餵服了戚信一包藥,戚信痛苦顫抖全失,但綿軟無力。
然而戚信的家小卻不曾解救,戚信哀求汪元興,並言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如此對待他?汪元興命戚信獨自返山,密帶一包藥粉放入桓愛珍的飲食內,否則他的家小性命難保。
這時九指雷神怒喝一聲道:「戚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戚信道:「就在山主離山前往雙燕堡第三天!」
中年文士道:「以後的事山主也不要問了,眼前山主仍然佯裝不知,修書回覆梁丘皇,就說隨後趕往五行院,並答稱無有什麼霹靂雷珠!」
桓齊長歎一聲道:「也只好如此了,不知梁丘皇從何處得知老朽有霹靂雷火珠之事?」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揚掌虛空一拂,戚信立時昏睡過去。道:「在下說話算話,且將戚信移至屋外,稍時再為施治。」說著由懷中取出一支細小朱紅葫蘆,傾出三粒豌豆大小、碧綠色藥丸,遞向桓齊,道:「請用無根水餵服令嬡!」
桓齊接過,謝了一聲。
桓愛珍服下丹藥,中年文士忽指出如電,虛空在桓愛珍身上點了三處穴道,桓愛珍只輕嗯了聲,倒向榻上。
九指雷神桓齊不禁面色一變,道:「先生這是何意?」
中年文士知桓齊誤會對其女不利,不由微微一笑道:「山主認為在下有何異圖麼?」
九指雷神不禁老臉一紅,忙道:「不敢,老朽只是不明用意,關心太過請問先生而已。」
中年文士道:「令嬡自幼深受山主喜愛,一身武功盡得山主真傳,自罹遭奸人暗害後,以本身真氣內力與毒性搏鬥,毒性原已岔入旁經,鬱結凝聚,換在旁人早就纏綿床榻,苟延殘喘,日漸油盡燈滅,幸為靈藥所護。但有一害處,把毒性逼住在旁經內,發作時毒性激撞,是以倍感痛苦,在下之藥,乃以毒攻毒,其痛苦更是難禁,是以在下封了令嬡數處穴道,使痛苦減弱,本來只須兩個時辰可以痊癒,如此一來非須一個對時不可。」
九指雷神桓齊恍然大悟,長施一揖連聲致歉。
中年文士忙稱不敢,道:「楊老師請去穩住五行院來人,山主速修書回覆梁丘皇。」
楊繁應命走去。
桓齊與中年文士相偕退出,逕望一間密室走入。
中年文士與桓齊密語良久。
桓齊不禁軒眉笑道:「原來天地二老索贈霹靂雷火珠,就是先生需用,本來老朽研製霹靂雷火珠極為隱秘,僅天地二老知情。當年練制時,不能分心旁騖,必須全神貫注,小心翼翼,若一不慎,不但粉身碎骨,而且數十丈方圓內頓成焦灰,又恐凶邪覷覦搶奪,是以懇請天地二老守護,只不知梁丘皇為何知之?」
中年文士微笑道:「此乃天地二老故意漏出風聲,使梁丘皇警惕,不敢對山主輕舉妄動,虛虛實實。山主回信堅稱無有霹靂雷火珠,梁丘皇定然疑信參半,更心神不寧,舉止失措。」
桓齊哈哈大笑道:「老朽昏庸,見事不明,究竟是老了。」說著濡筆揮毫,修書回覆梁丘皇。
這一天一夜,桓齊、楊繁與中年文士談得異常投機,相見恨晚。
不過中年文士的姓名、來歷一直避而不言,桓齊也不問,在天地二老來函上已言明日後必知,不可窮詰中年文士來歷。
第二天將近午刻,中年文士與桓齊、楊繁在前廳聚飲時,女婢來報小姐已回醒,神清氣爽,病容全無,只不過小姐忽覺腹痛如絞,令婢子來此相問。
中年文士笑道:「不妨事,腹中之毒下盡便可痊癒。」
桓齊大喜,離座而起同往探視。
中年文士走在最後,到達桓愛珍所居精舍之外,桓齊轉面忽發現中年文士身形已杳,不禁一呆。
楊繁更感震驚,原來他雖在前中年文士在後,只不過一肩之距而已,相互尚在談話,倏忽之間竟形影消失無蹤,不禁相顧駭然。
桓齊先是一怔,繼又慨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賢弟,你我都老了。」
九指雷神桓齊與無影太極手楊繁坐在外面客室,片刻,桓愛珍已獨自不由婢女攙扶,蓮步姍姍走入,清瘦雙靨呈泛一層薄薄的紅暈。
桓愛珍不待其父出言,道:「女兒腹中餘毒下盡,已經痊癒了。」頓時發現中年文士不在座,眸露幽怨之色道:「那位救命恩公已不辭而別麼?」
桓齊詫道:「珍兒為何知道恩公不辭而別?」
桓愛珍道:「女兒不止知道恩公會不辭而別。而且,這位恩公不是中年文士,是個丰神倜儻,翩翩不群的美少年。」
九指雷神桓齊不禁哈哈大笑道:「珍兒說話竟是越來越奇了!」
桓愛珍歎道:「虧爹還是一山之主,武林名宿,竟連他姓名、來歷、年歲絲毫不知情。」
桓齊道:「這怪得了爹麼?為父遵天地二老之囑也錯了不成。」
忽見一短裝漢子捧著一封書信進入。
楊繁道:「此是何人下來書信?」
壯漢搖首答道:「恕小的不知,信由樵夫送來,說是一位中年先生托交,山主一閱就知。」
桓齊接過拆閱,先是面現愉悅笑容,漸面生嚴肅,目泛怒光。
楊繁投以桓愛珍驚詫的目光,道:「山主是這老弟所寫的麼?」
桓齊點了點頭,在函中傾出一粒朱紅清香撲鼻丹藥,轉顏笑道:「珍兒,你恩公賜服一粒丹藥,命你清晨勤習吐納,三月之內武功全復,而且大為增進。」
桓愛珍喜不自勝,展靨嬌笑道:「真的麼?」接過一口服下。
楊繁道:「山主閱信時為何面有怒色?」
桓齊霍地立起,道:「本山尚有五行院奸細臥底,這位老弟從惡賊汪元興口中得知均書於函內,賢弟,你我速去議事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網打盡!」相偕急步如飛走去。
桓愛珍喃喃自語道:「我非要找到你不可。」
□□□
五行院主梁丘皇接獲甘家堡堡主摩天鵬甘嵩密訊,謂夷氏夫人及二子由四位殺手洪泰祺、西門虎、虞仲雄、麥雷費盡艱辛安然救出抵達甘家堡,但番酋呼延罕被大軍圍困猶命追風十六傑追殺夫人夷氏及二子,已追蹤至甘家堡外……
梁丘皇看到此處,不禁目露殺機,切齒罵道:「番狗,只待此間事了,如不殺你誓不為人。」繼轉念呼延軍已被大軍圍住,困獸之鬥,終將不免,遂接著看下去,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甘嵩敘說,鎮遠將軍亦命甚多高手追蹤而至,不知是否擒捕追風十六傑,抑或對夷氏夫人兩位公子意圖不利,到發信之前猶末查明,是以密商之下遷地為良,洪泰祺等將梁丘夫人及二位公子遷出堡外。
但——
並未說明遷往何處。
另又將於冰飛訊,說杜剛誤事,金塔寺末競全功,天象賊禿及精銳高手均無意撤出,似向五行院奔來尋仇,不禁大驚失色。
不如意事凡八九,想不到禍患竟接踵而來,梁丘皇憂心如焚——
少林奇行大師音信杳無。
六合門主及三才院狄洛亦不知何往。
他命人探聽雙燕堡、擁翠山莊、長沙金府、桂林澄波鄧府及各地分支黨羽舉動,均照自己之令行事,但舉動迂緩,畏首畏尾,因各大門派戒備森嚴、應付有方,故直至目前為止,無尺寸之功。
梁丘皇引以為憾的有三件事:第一是禪門三寶,玉佛秘笈返魂珠,北天山為山九仞,竟功虧一簣,僅得手一座玉佛,十數年來明查暗訪,秘笈返魂珠似為雙燕堡主葉楚雄得去,卻無確證,明向索取,又恐葉楚雄習成秘笈武功,弄不好落得灰頭土臉不說,昔年北天山惡毒技倆隱秘宣洩無遺。
這本是拿不準葉楚雄是否真有秘笈返魂珠,故而命燕雲三梟持玉佛作為餌獻作壽禮,依計行事,那玉佛天眼以苗疆毒珠代替返魂珠,葉楚雄見毒珠必然大感意外,觸摸之下定占染奇毒,只有返魂珠可解,殊不知燕雲三梟弄巧成拙,平白引起偌大風波,而葉楚雄應召來到五行院,查出確未取得秘笈返魂珠,不得已捨其返回雙燕堡?如此說來一番心機白費,得不償失,委實始料不及。
其次,毒珠之謀取可說是費盡心機才到手,而且不解奇毒亦取來,但未知解救之藥,雖可殺人於無形,卻自身也難免,是以在未找出解救藥方不敢妄自施毒。
他為何要如此做?自然是霸尊武林慾念作祟,最重要的莫過於救出他妻兒出險,但他妻兒囚處一直未查明,明向呼延罕要人,自己一切罪證地落在呼延罕手中,恐弄巧成拙,只有暗中施救,但人算不如天算,僥倖救出,仍未脫離險境,情何以堪?
最後他念念不忘那冊秘笈,習成冊笈內曠絕奇學,便可雄霸天下,武林稱尊。然而這事俱是夢想,現在已成為眾矢之的,倘須應付月後艱危,非身具蓋世武功不可。
梁丘皇數年前到手一捲邪魔奇學,習成後威力無匹,不過有一缺點,每一施展真元耗損甚鉅,恢復不易,只損無補,自促壽年,為智者所不取。
此刻,梁丘皇已無選擇餘地,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知道他自己要選擇的是哪一條路,不管是對是錯。他慶幸常鴻年按兵不動,自己可以習練那邪魔奇學。
正在他習練時,五行院外有著不平常的事故發生,一處暗樁,外表是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家,竟在一晚之間不明不白的死去,一家五口遍身找不出一絲傷痕。
梁丘皇大感震驚,知困守五行院並非良策,命翟羽予以守護五行院重任,自己則率毒叟及數十名高手星夜潛出山外不知何往……
□□□
白水湖。
狄洛與狄雲鳳父女二人正在談話,忽聞婢女稟道:「於堂主到!」
狄雲鳳忙道:「有請!」
於冰進入趨前行禮,道:「屬下兩三天前飛書梁丘皇,但飛鴿竟原書帶回,顯然梁丘皇業已離山外出。」
狄洛大感驚訝,道:「此時此際,梁丘皇絕不能離開,棄五行院於不顧,除非五行院已生劇變。」
於冰道:「圍困五行院強敵雖多,但距之甚遠,只是虛張聲勢,相互觀望,並無兵臨城下之危。」
狄洛父女及於冰百思莫得其解。
這時,巧手翻天衛童及天地二老辛鐵涵、薛海濤,川東二矮笑面如來邱浩東,六眼靈獼霍元揆與鐵筆震九洲田非吾相偕到來。
群雄聽得於冰之言,紛紛猜測梁丘皇是何詭計,只有巧手翻天衛童默然沉思不語。
半晌,巧手翻天衛童才長歎一聲道:「梁丘皇真個狡滑多智!眼前衛某雖無法猜出梁丘皇真正意向,但必有異謀!」
這些江湖奇人,武林名宿無不見多識廣,才智極高,都無法猜測出梁丘皇有何異謀。
忽聞報知葉一葦一行到來,群雄不禁大喜,紛紛出迎。尤其是狄雲鳳聞得此訊,不由心花怒放,立時率領七婢、唐嬤嬤、李如霸搶先而出。
時已嚴冬,戶外大雪紛飛,狂風怒嘯,奇寒刺骨,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湖面亦封凍覆蓋在積雪盈寸之下,刺眼眩目。
大廳內門窗緊閉,爐火熊熊,溫暖如春。
葉一葦恢復了本來面目,玉樹丰神外更添了奕奕英氣。
他們聚商梁丘皇因何匆促離開五行院之故?
葉一葦道:「於堂主,飛鴿傳書一共傳了幾次?」
於冰道:「四次。每隔七日一次,然而都是原書帶返,是以老朽才斷定梁丘皇已離開五行院了。」語聲略略一頓,又道:「少俠知道那是一隻異種奇鴿。其實非是,由梁丘皇親自豢養,此鳥非發現是梁丘皇本人,決不飛下。由是可見梁丘皇如為避免為人追蹤找出其藏身之處,絕無可能出此一策。」
葉一葦點點頭,飛鴿四次,四七廿八天,計算日期共有一月有餘了。
在此期間,他去過九指雷神桓齊後再趕往嶺南自己讀書之所南華寺內尋獲母親所說的返魂珠及無字秘笈。
他前往莫潛棲身之處並拜見恩師無名叟,起出了翠玉古佛,師徒兩人潛心推究玉佛珠笈之秘,兩次深夜返回雙燕堡秘晤其母,不讓葉玉蓉、程映雪知情,玉佛珠笈之秘非短短時日可悟徹奧秘,其師催促葉一葦趕回白水湖,一有眉目,無名叟自己亦須趕來。
葉一葦此刻沉思良久,目中忽泛出湛然神光。
狄雲鳳見狀,道:「葦弟你猜出來了?」
葉一葦點點頭道:「小弟臆測之詞,恐不足為憑,無法宣諸於口。」
狄雲鳳嫣然笑道:「葦弟,你且說說看。」
只聽葉一葦慢條斯理說出一番話來。
群雄均凝耳傾聽。
自北天山之役,梁丘皇因功虧一簣,佛門之寶僅三得其一,忖念本身武功不足以曠絕天下,獨霸武林。是以暫且隱忍,居心積慮探覓其他三寶下落,此其一。
梁丘皇因妻兒陷身在番酋呼延罕下,不得已虛與委蛇,其實同床異夢,他知即是番酋進了中原,得了天下,未必讓他自己武林稱霸,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梁丘皇深明斯理,不願真心相助呼延罕,此其二。
因是之故,梁丘皇只覺武功不足以獨霸天下,乃退而求其次,謀取苗疆不解奇毒,雖僥倖事成,但未能尋出解救之藥,不得已留下苗疆少主郗南鴻性命,在郗南鴻身上或能找出解救之法,種種之故,哪知燕雲三梟誤事反引起軒然大波。
梁丘皇次此匆匆離開五行院秘不為人知。決非逃離,從而料出兩點理由,首先梁丘皇身後必有一幕後主使人,此人雖無人得知,但可猜出必是朝中居心不軌的亂臣賊子。
其次,梁丘皇離開五行院藏身隱秘之處習練一宗怪異武功。
無論如何,此乃猜測之詞,但必須找到梁丘皇真正下落知其意向。
巧手翻天衛童哈哈大笑道:「葦侄猜測與老朽盡同。」
群雄計議之後,定出雙管齊下之策,一面慫恿金塔寺天象活佛改以常鴻年為首群邪,不宜觀望,全力攻擊五行院以防梁丘皇逃遁,另外命於冰散佈謠傳,謂梁丘皇勢窮力拙,意欲逃走,攜同妻兒隱跡天涯,使幕後主使人對梁丘皇信心搖動。
鐵筆震九洲田非吾道:「此計甚好,但雙燕堡、擁翠山莊、長沙金府、桂林澄波鄧府奉梁丘皇之命無事生非,與各大門派藉故尋釁,必須謀取對策。」
衛童道:「群龍無首,必各個擊破,衛某已請九指雷神桓齊相助,定可無事。」
戶外大雪紛飛,冰天雪地,屋內溫暖如春,酒宴盛開,猜拳行令,豪笑盈耳……
正酒酣耳熱之際,丐幫天地二老老大辛鐵涵忽按杯麵色微變。
薛海濤見狀詫道:「老大,你是怎麼樣了?」
辛鐵涵道:「愚兄似聽見戶外傳來一聲長嘯,恐系本幫弟子。」說著,倏地長身一躍,翻身飛出,一掌震開廳門,疾逾飛鳥後由天井穿起。
薛海濤如影隨形般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群雄不禁怔住。
轉瞬之間,天地二老如狂風般前後掠入,辛鐵涵脅下挾著一人,似受重傷,正是丐幫高手勝太乙。
薛海濤疾掠在葉一葦身前,急附耳密語幾句。
葉一葦面色微變,點了點頭,快步走出屋外而去,距屋外十餘丈外負手凝立,任憑鵝毛般雪片湧襲恍如無覺。
遠處忽現出豆大黑影,身法不疾不徐走來,漸見那是一個長髮披肩老叟,目光慘綠陰森,貌像獰惡,一襲寬大黑衫在狂風中瑟瑟飛舞,肩頭披著一束卷擂錦旗,另一邊披帶一柄惡鬼手。
老叟察覺葉一葦負手巍立在雪地,用湛藍眼神凝注在自己一瞬不瞬,不禁冷笑道:「小娃兒,你瞧什麼?」
葉一葦微笑道:「在下這棲鳳洲上從無陌生人來訪,老丈為何冒著偌大風雪駕臨敝處?」
老叟眼中碧光大盛,陰惻惻冷笑道:「老夫一向眼中不揉砂子,小娃兒你這是明知故問。」
葉一葦故作一怔,詫道:「這是何意?」
老叟厲聲道:「你明知老夫來到,不然你因何在雪地負手佇候?」
葉一葦正色道道:「老丈說話未免太奇了,在下在此等候拙荊回還,於老丈何干?」
老叟此刻才發現了巴掌大小的雪片尚未近得葉一葦身上,便化為烏有,葉一葦全身上下不見一絲水跡,心頭不禁大感駭異,目露驚容道:「老夫幾乎失眼了,想不到小小年歲竟有如此精湛的內家武功!」
「不敢,請問老丈來意?」
「老夫追蹤一人來此。」
「誰?」
「勝太乙。」
葉一葦故作茫然,搖首答道:「未曾見過,在下從未涉足江湖,勝太乙是何來歷?與老丈何怨何仇?」
老叟似已不耐,厲聲道:「老夫明明瞧見勝太乙由此方向逃來,怎說未見,老夫要搜!」
葉一葦微微一笑道:「老丈遠來是客,在下自當竭誠招待,如果說搜,惱了在下,必有來無回。」
老叟聞言不禁放聲狂笑道:「小娃兒,你知否老夫是什麼人?」
「不知!」
老叟眼中逼射懾人心神慘綠光芒,反腕取下肩頭束卷錦旗,迎風一展。
葉一葦眼中一亮,這才瞧真了那是一面巧奪天工,五彩繽紛繡織錦旗,白繡一具鬼王下跨風虎,虎身金黃,獰牙張目,粉紅雲霧襯以黑底,鬼王肩頭以下是只骷髏,兩隻鬼手,各掉得一掉,只有「搜魂」「追命」二字,鬼王二眼泛出碧綠光芒,虎眼晶藍,並非繡織,敢情那是真的珍珠,尤其是珠色藍碧,堪稱稀世珍品。
這面旗幟老叟隨身多年,色澤鮮明,並無一絲陳舊,可見亦非一般的絲線繡織。
葉一葦讚道:「好精巧的繡工,的確不是凡品!」
「你真的不識此旗?」老叟兩隻碧眼睜得又圓又大,沉聲接道:「此旗叫做……」說此獰惡的面色上泛出一絲異樣的笑容,搖搖首道:「這也難怪,你能有多大年紀?此旗有四十年未在江湖上顯露過。」
葉一葦淡淡一笑道:「看來,老丈也有四十年未在江湖上露過面。」
老叟面色一寒,厲聲道:「這旗名喚鬼王令!」
「在下還是頭一回聽過,孤陋寡聞,請勿見怪,老丈何妨見告來歷姓名!」
「老夫搜魂閻羅匡散。」
「好,在下現在知道老丈的姓名了,請問來意?」
「老夫不是方才說過了麼?」
「追蹤勝太乙?」
「在下也曾說過不識勝太乙其人,他是否與老丈有仇?」
「無仇!」
「有怨?」
「無怨!」
「追蹤則甚?」
搜魂閻羅匡散厲聲道:「小娃兒你問的太多了,你知否老夫禁忌?」
「不知。」
「目睹鬼王令者必死無疑。」
「未必!」
匡散不待葉一葦話落,右掌疾出如風。
瞬眼之間,葉一葦四周現出一片密集如潮的掌影,挾著刺膚陰氣逼來,端的快極奇極。
那搜魂閻羅匡散掌法委實奇絕無此。
漫天掌影挾著銀龍飛舞的雪花罩沒了葉一葦的身形。
驀然——
只聽一連串叭叭雙掌撞擊脆響,搜魂閻羅匡散怪叫一聲,葉一葦身形衝霄而起,飄落在七八丈外。
匡散目泛驚惶之色道:「小娃兒真有你的,但你中了老夫的陰寒掌罡,一個時辰後必然血凝、髓凍而死。」
葉一葦搖首道:「這也未必。」
「真的?」
「故作大言於在下無益有害,何必拿性命當作兒戲,老丈不信,在下可在此站立一個時辰!」
搜魂閻羅匡散目光炯炯凝視了葉一葦一眼,道:「這話老夫相信,老夫方才動了憐才之念,未竟全力,不過老夫一擊不中,絕不再擊,但你必須說實話。」
「說何實話?」
「老夫追蹤勝太乙之故,風聞佛門三寶由燕雲三梟獲得,潛來這白水湖內卅七處洲渚,勝太乙乃丐幫高手,奉兩個老不死之命偵出燕雲三梟藏匿之處,是以老夫追蹤其後。」
「哪兩個老不死的?」葉一葦明知匡散所指何人,但故作不知。詫道:「佛門三寶在下略有耳聞,但老丈為謠傳所誤。」
「兩個老不死的乃丐幫天地二老辛鐵涵、薛海濤。」匡散嘿嘿冷笑道:「老夫生平行事決不捕風捉影,盲目從事,怎會為謠傳所惑。」
葉一葦朗笑道:「據在下所知,佛門三寶實落在五行院梁丘皇手中,現黑白兩道群雄無不聞風趕往五行院山外謀奪三寶,一場血腥浩劫一觸即發,老丈來此莫非中了他人移花接木之計?」
搜魂閻羅匡散聞言不禁一怔,喃喃自語道:「這不太可能吧,老夫在旅邸親耳聽得鄰座一雙丐幫弟子之言,老夫自這兩人身上一路追蹤,連傷十三名丐幫門下,他們臨死之前之言,絲毫不差,怎會有假?」
葉一葦聞得搜魂閻羅匡散傷害十三名丐幫弟子,不禁心頭暗暗怒火上湧,但仍故作平靜,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受愚者不僅老丈一人了,他們如此傚法,恐意在引開老丈等人,以免難阻!」
狂風大雪中忽傳來一聲銀鈴語聲道:「相公!」
一條嬌俏身影疾掠在葉一葦身前落下,正是蘋兒。
蘋見絨帛扎首,身穿一套翠綠襖褲,肩披一柄長劍,手提著一花布包袱,晶澈雙眸望了搜魂閻羅匡散一眼,道:「相公,賤妾發現甚多江湖人物似向白水湖奔來,無意聽見為了佛門三寶追覓燕雲三梟藏跡之處。什麼佛門三寶,你知道麼?」
葉一葦搖首答道:「不知。」說著目注搜魂閻羅匡散,抱拳一拱,笑道:「在下夫婦不願涉身武林是非,暫且告辭。暇時老丈如不棄請光臨舍下,自當掃榻相迎。」轉身與蘋兒掠向住處而去。
這時,搜魂閻羅匡散倒真個沒了主意,看來此年輕人從未涉身江湖之言不假。自己偌大名望,四十年前閻王令一現,群雄懾伏,神鬼皆愁。這年輕人竟漠然無知,毫不動容,尤其一身武功已臻化境,不禁生起英雄老去,無限滄桑之感。
匡散卓立在強風狂雪中慢慢束卷閻王令插回肩頭,碧綠懾人眼神漸斂,陷入一片沉思中。
驀地——
隱隱聽得四面八方隨風傳來振吭長嘯之聲,此起彼落,稍時更見清晰,不言而知似向棲鳳洲而來。
果然茫茫風雪中掠來數十條身影,原要撲向葉一葦所居的莊屋大院而去,卻發現搜魂閻羅匡散屹立在雪地中,不約而同的,大半均紛紛撲向匡散而來,僅有寥寥數人奔望莊宅。
來人似發出一聲驚噫。
其中敢情有人識得搜魂閻羅匡散。
來者數十人多半均是卓著盛名的黑白兩道雄傑巨擘。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眼中逼吐慘綠懾人神光,令人不寒而。
□□□
室中群雄俱已撤出一空,僅剩下葉一葦、蘋兒兩人,尚有稚齡婢童四人。
葉一葦兩人返轉宅中,蘋兒便告知葉一葦為何勝太乙逃來之由。
丐幫已分為兩派,由於風塵三惡丐無故失蹤,自然疑心到勝太乙及天地二老身上。
更因佛門三寶盛傳江湖,幾乎無人不知,如果獲得三寶便可霸尊武林,自燕雲三梟謠傳已逃隱雲夢沼澤,貪妄者無不在追蹤三梟藏身之處。
天下事往往無巧不成書,勝太乙偵知黑白兩道群雄不知從何聽說燕雲三梟藏身在白水湖,不禁大驚,急急趕來。一面授意心腹親信如有萬一,不妨實說燕雲三梟似確藏身在白水湖周近,一面卻兼程趕來,不料竟遇上搜魂閻羅匡散。
匡散故意放勝太乙一條生路,暗暗尾隨,勝太乙居然無覺,竟無辜連累了十數名丐幫門下,待驚覺已屬過遲,但僥倖身負重傷繞途迷惑匡散心意,才得搶先一步趕至。
當然事機匆迫,蘋兒僅寥寥數語,葉一葦無法明白詳情究竟。
忽聞一聲陰森澈骨冷笑傳來,數條身影如狂風捲了入來,現出六個裝束怪異黑道凶邪。
其中一人是一狐媚淫蕩少婦,高髻攏雲,雪膚凝脂,瑤鼻櫻唇,水汪汪雙眸凝視在葉一葦面上,勾魂奪魄,唇角含笑,身著一襲白襖黑褲,外披粉紅大氅,垂腰似柳,俏生生地明艷動人。
其餘五人老少不一,面像陰沉。
蘋兒見此少婦眼神淫蕩,暗叱道:「無恥賤婢該死!」
只見一頭梳羊角髮髻的老道,冷哼一聲道:「燕雲三梟何在?」
葉一葦道:「死了!」
「死在何人之手?」
「此人尚站在門外雪地中,難道道長有目無睹?」
「佛門三寶咧?」
「也為此人取得!」
「兩位因何讓此人安然離去?」
葉一葦冷笑道:「道長盡問些無關痛癢之事則甚?時機稍縱即逝。若此人鴻飛杳杳,道長等豈非徒勞跋涉。」說時一牽蘋兒皓腕,不待話落,身形電閃望屋外掠去。
屋內群邪料不到葉一葦、蘋兒兩人身法如此之快,不禁相視了一眼,同時追出。
葉一葦、蘋兒形影已杳,風雪茫茫中但見搜魂閻羅匡散仍屹立在雪地上,黑白兩道群雄散立周圍,卻不敢近前。
匡散目光瞪視在一禿頂長鬚,面如火棗的老者面上,陰陰一笑道:「老夫只道昔年相識俱已凋零,不料你赤面祝融廉化仍在人世,你是否仍需向老夫索回昔年過節?」
赤面祝融廉化早發現搜魂閻羅匡散,不禁驚噫出聲,此刻抽身已是不及,強顏嘿嘿冷笑道:「匡老兒,有道是卅年風水輪流轉,你我一別至今四十寒暑,那鬼王令恐難再威震武林,號令江湖了。」
黑白兩道群雄聽得鬼王令不由心神一震,至少他們都耳聞流傳。
那羊角道者六人先後電疾風飄掠至黑白兩道群雄中,問出面對赤面祝融的老叟即搜魂閻羅匡散,妖冶媚蕩少婦狐媚一笑道:「諸位均畏懼匡散麼?」
有人立時應聲道:「不是畏懼,而是無意樹此強敵。」
少婦道:「匡散已將燕雲三梟誅戮,攫得佛門三寶。」
她乃江湖著名的淫邪,桃花娘子齊曉春。
「齊姑娘,此言可是真話?」
「信與不信,只聽匡散說話便知真假。」
只聽搜魂閻羅哈哈狂笑道:「廉化,你膽子委實不小,老夫照樣可使你在掌下斷魂。」說時一掌抓出。廉化面色一變,倏地飄閃開去。
豈料搜魂閻羅匡散掌勢如影隨形而至,一把扣在廉化肩胛上五指深嵌入骨。
廉化禁不住厲叫一聲,轟的週身冒出一蓬烈焰,他知道在匡散手下絕無倖存之人,倘非如此難以死中求生。
要知廉化火器在武林中稱尊,威力強大無匹,烈焰一閃,頓時搜魂閻羅須袍燃燒起來,匡散慌不迭地鬆開五指在雪地中一滾,壓熄躍身立起,不料廉化在此一瞬眼功夫穿空疾射而去。
只見一團火球疾如流星遠隱入茫茫風雪中不見。
忽聞一個白眉老僧高喧了一聲佛號,合掌走前道:「匡擅樾偌大年歲依然改不了當年好殺習氣,請問擅越也是為了佛門三寶而來麼?」
「老夫好殺,但絕不妄殺,不錯。」匡散冷冷一笑,目注白眉老僧道:「老夫是為了佛門三寶而來,卻非意圖爭霸武林,無敵天下。」說時潛龍升天拔起,身形奇快御風而去。
白眉老僧面色一變,喝道:「快追!」
群雄紛紛騰身追下。
僅有桃花娘子齊曉春留在原處不動。
羊角道人道:「齊賢妹,你真相信這一對少年男女的話麼?」
齊曉春道:「不相信也得相信。」
「噫,齊姑娘,你向來抱著眼見猶恐是偽,耳聞豈可當真,這次你倒是堅信不疑,莫非你看上了那年輕美貌郎君了麼?」
說話的是一五旬上下怪人,頂上疏疏落落幾根頭髮,卻紮著一根沖天辮子,面膚紅裡透白,下頷潔淨無須,生就一付童顏,嗓音尖銳,且五官不勻,兩眼瞇成一條縫,怎麼看也不順眼。
桃花娘子齊曉春粉靨一紅,嗔道:「胡說,那搜魂閻羅匡散先我等而來,佛門三寶如未得手,他豈可就此離去。」
「不錯,齊姑娘之言是極,但三寶中有一翠玉古佛,攜帶不易,瞧不出匡散放置何處?」羊角道人目露詫容道:「這一點貧道心內尚疑惑難解。」
齊曉春道:「所以小妹留下想問個清楚明白。」
「問誰?」
「那一雙年輕男女。」
六人同的掠向莊宅而去。
大廳內僅有葉一葦一人在負手踱步,發現齊曉春等六人掠入廳內不禁一怔,道:「六位為何去而復返?」
齊曉春媚笑道:「公子方才說的此人誅斃燕雲三梟,得去佛門三寶,究竟是何來歷?」
葉一葦雙眉微微一皺道:「姑娘明知故問,此人就是昔年威懾江湖的搜魂閻羅匡散!」
齊曉春手撩雲鬢,笑道:「公子說得一點不錯,他就是搜魂閻羅匡老兒,但我等未曾察覺匡散攜有翠玉古佛!」
葉一葦軒眉哈哈朗笑道:「難道姑娘六位未曾聽說過燕雲三梟奉命去雙燕堡前後經過情形麼?」
六人互望了一眼,齊曉春道:「我等均聽說過。」
「這就是了。」葉一葦道:「燕雲三梟奉命帶去雙燕堡的是尊翠玉古佛贗品,天眼內紅珠亦非返魂珠,而是毒珠。真正的翠玉古佛仍在五行院主梁丘皇手中,三梟誤了大事,自知有性命之危,所以逃來棲鳳洲隱藏,匡散因未到手真品,一怒將三梟誅殺,意欲向梁丘皇當面索取。」
「這麼說來,翠玉古佛仍在梁丘皇手中,那其他二寶咧?」
「亦為梁丘皇取得。」
六人不禁一呆,頭紮沖天辮子怪人尖聲尖氣道:「我不信,當時梁丘皇又是為了何命燕雲三梟去雙燕堡?」
葉一葦朗笑道:「此一時彼一時耳。雙燕堡少主罹了不解之毒,無法可解,燕堡主自知無法隱瞞,親自趕往五行院請罪,並獻出返魂珠及一冊秘笈,乞求賜藥解救其子。」
「公子為何知道如此清楚?」
「那是燕雲三梟臨死之前告知在下!」
齊曉春詫道:「公子不是匡老鬼同路?」
「在下與他風馬牛漠不相關,他早來一步,在下晚來一步罷了。」
齊曉春望了五邪一眼,道:「那匡散為何站立在宅外雪地中沉思不走?小妹至今仍猜測不透。」
葉一葦道:「這個在下知道。」
「公子知道?」
「匡散恐懼梁丘皇無形不解奇毒,是以舉棋不定,首鼠兩端。」
「哦,原來如此!」齊曉春道:「公子同行少女咧?」
「在下胞姐已先一步去夏口了,為了守候一位同道好友在下仍留此稍候。」
頭紮沖天辮子怪人道:「那燕雲三梟屍體何在?」
葉一葦面色一沉,道:「放在宅後牆角。」
怪人一雙瞇眼,倏地睜開,凶芒如電,冷冷笑道:「尊駕請帶路。」手出如風,五指疾如電閃扣向葉一葦左手腕脈。
哪知葉一葦左腕疾翻,五指反先扣住怪人腕脈要穴。
怪人只覺逆血攻心,右臂酥麻,不禁面色轉變。
齊曉君怒目向怪人喝道:「陶兄豈可如此無禮!」尚未轉向葉一葦求情,葉一葦哈哈大笑道:「你這凶邪早就該死了。」右腕一鬆。
叭的一聲,怪人頰上挨了一記重掌,葉一葦身形疾晃出得廳外掠去。
這一掌挨得真重,怪人皮青臉腫,牙齒迸落,唇角溢出腥紅鮮血。
齊曉春頓足罵道:「打得好,真是誤事的蔣干。」
怪人眼冒金星,氣血逆湧,半晌方才神定,氣極尖聲叫道:「齊賢妹,愚兄一番好意,擒住他任賢妹為所欲為,想不到好心卻沒好報。」
齊曉春冷笑道:「小妹的事一向自有主張,不容越俎代庖。」
羊角道人忙道:「事過境遷,無須妄動意氣,此人年歲雖輕,身手之高並不在我等之下,日下若有見面之日,一掌之仇恐難索償。」
陶姓怪人咬牙尖叫道:「陶某如不將這小輩磔屍寸裂,誓不為人。」
齊曉春花容一變,手指戳在怪人鼻尖上,冷笑道:「你敢!陶龍,他若有損一根毫髮,小妹唯你是問!」
陶龍伸了伸舌,不敢再言,深知這位齊大妹子習性,惹翻了她,准吃不完兜著走。
羊角道人咳了一聲,道:「眼前我等何去何從?」
齊曉春道:「去五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