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密風狂中,漸現出一雙人影,只見葉一葦與蘋兒並肩走來。
蘋兒格格嬌笑道:「這只騷狐狸看上了公子,她不到手永難罷休……」
葉一葦玉面一紅道:「別胡說,別讓鳳姐知道。」
風中忽送來一陣悅耳銀鈴笑聲道:「我早瞧見了,齊曉春貌美若花,心如蛇蠍,她早就遭受報應了!」
聲未落,狄雲鳳已率同七婢紛紛現身掠至。
葉一葦聽出狄雲鳳語含深意,不禁一呆,忙道:「鳳姐,你莫非有殺她之心?」
狄雲鳳嫣然一笑道:「葦弟放心就是,愚姐怎會破壞你的計劃,但齊曉春非死不可!」
葉一葦知少女習性,眼中絕不容半點砂子,不願再提,道:「勝老英雄傷勢如何?」
「勝老英雄傷勢無礙,他帶來番酋呼延罕業已請降好消息,但有項壞消息。」
「什麼壞消息?」
「往昔呼廷罕勾結梁丘皇,固然梁丘皇妻兒被呼延罕所制,不得不虛與委蛇,但梁丘皇絕無偌大膽量借外番之力,圖霸武林,此無異與虎謀皮,定有朝中奸人倚為奧援。」
「但不知查出了沒有?」
「尚未,」狄雲鳳道:「番酋請降,鎮北侯必奉旨出關撫番押解呼延罕晉京,那時君上必有被弒之危,鎮北侯如留下護身四異,他自身難免途中遭受狙殺之禍。」
葉一葦雙眉微皺道:「何必鎮北侯親身出關,副帥可一切權宜行事。」
「番酋請降條件,非要親自瞧瞧鎮北侯是何英雄人物,不然四十萬大軍猶可作困獸之鬥,非傷盡一兵一卒才可罷休,所以鎮北侯已受命出京。」
「隨身四異咧。」
「留了下來,日夜不離左右。」狄雲鳳道:「所以天地二老及川東兩矮均已趕去,暗護鎮北侯,衛前輩猜測,搜魂閻羅匡散何以在四十年後再出,必受奸人慫-,務必查出他身後奸人不可。」
蘋兒忽面色一變,低喝道:「又有人來了!」
葉一葦及諸女身影倏地隱入風雪茫茫中……
□□□
大雪紛飛,漫天銀龍飛舞,寒風肅掠,砭人如割,一望無際,白雪皚皚,竟無法分辨哪是天,哪是地。
宅外門前飛落停身三個灰衣老僧。
七個老道無異接踵落在三僧身後。
最後是一麻面老尼,身著一襲寬大黑袍,炯炯雙睛,懾人心神,身後遙遙緊隨著甚多江湖中人,老少不一,男女混雜,均都身戴兵刃,裝束怪異。
中立老僧轉示左右,道:「那位齊女施主所說的就是此處了?」
左立老僧合掌道:「不錯!」
只聽麻面老尼陰惻惻冷笑道:「一個騷狐狸說的話,虧你三個老禿驢居然也會相信。」
中立老僧轉回目光注視麻面老尼道:「別忘了你也與貧僧無一樣地禿驢,徒逞口舌之利,於事無補,貧僧耽憂的她言說搜魂閻羅匡散竟在此處現蹤。」
麻面老尼冷笑道:「貧尼斷言匡老鬼早就死骨枯成灰,墓木已拱了。」
「無憑無據,焉能見信,是否親目所睹,抑或聽自傳聞?」
驀地——
一聲嘯聲傳來,嘯音如狂風所攪,悶澀滯。
只見一個葛衫老人宛如飛鳥般在風雲中現出落下,一躍落在三個老僧之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途中傳言紛岐,委實是搜魂閻羅匡老鬼再度現身,獨自一人落在鄉村小屋內。」
中立老僧道:「這是傳聞?」
「不!」葛衫老人宏聲道:「老朽門下弟子在百里外鄉野小店內親目所睹,一點不錯,還是當年形貌,老朽命門下在後暗暗躡蹤。」
「他離開了鄉野小店?」
「匡散匆匆裹腹後,立即獨自一人上道。」
麻面老尼道:「四十年前貧尼與諸位見鬼王令唯命是從,但不知如今諸位仍聽從鬼王令否?」
諸人聞言卻面色漠然,卻也不置一詞。
麻面老尼冷笑道:「往事均隨流水去,誓約已成過眼煙雲,貧尼決不受命。」
忽見風雪茫茫現出一面目森冷,肩披鋼刀裘衫少,足下未曾停步,只朝麻面老尼望了一眼,逕向宅門走去。
麻面老尼喝道:「站住!」
裘衫少年身形頓住,轉面冷冷笑道:「橋歸橋,路歸路,你我素不相識,最好不要無事生非。」
麻面老尼瞧出少年精芒內蘊,神態威重,知非易與之輩,道:「請問施主何往?」
「這還用得著問,在下查明燕雲三梟是否真為搜魂閻羅匡散殺害。」裘衫少年冷冷答道:「匡散四十年後再出,真正意圖雖待猜測,但依然仗恃鬼王令號令昔年舊屬,到時諸位恐身不由主咧。」言罷放聲朗笑,身形似箭掠入宅院中。
葛衫老人如影隨形追去,只見那少年逕向宅後空院牆角翻入。
磚牆角隅倒著三具屍體,身上堆著積雪,落頭面雙足露出,仍結有冰松雪屍。
少年驚呼了一聲道:「果然喪在匡老鬼搜魂爪下。」虛掌一拂,屍體臉上積雪紛紛散飛。
只見燕雲三梟面上均有五爪裂痕,從額門至下頷,皮開肉綻,當時必然血流滿面,骨裂奇痛,此刻血凝成紫,莫辨面目,然目瞪口張,死有餘悸。
葛衫老人已落在另側,雙眉皺了皺,道:「死者確是燕雲三梟麼?」
「不知道!」少年頭也不抬,只凝視三梟屍體,似若有所思,口中喃喃作答道:「在下不識燕雲三梟其人,閣下難道也不識了?」
這時麻面老尼等人行亦紛紛掠至。
葛衫老人道:「方纔你言說老朽等恐身不由主,定有緣故,可否請道其詳。」
少年抬面望了葛衫老人一眼,道:「老丈弄巧成拙,在下於鄉野小店用飯之際,正巧搜魂閻羅匡散追入店內,他四十年未曾江湖露面,小店食客均不知他是何人物,在下也不例外,唯老丈門下……」說著微微一笑道:「在下也無須說得太清楚了,搜魂閻羅是何等樣人哪有察覺之理,老丈門下盡遭毒手。」
葛衫老人聞言面色大變,急道:「是你親眼目睹麼?」
「非但目睹,而且從老丈一名受傷沉重弟子臨死之前告知在下一切詳情。」少年沉聲道:「匡散片刻之後定折返此處,老丈豈非弄巧成拙。」
說時,一隻玉雪白鴿從空急瀉而下,簌簌落在少年肩頭,裘衫少年面色一變,忙道:「匡散已至,在下避之大吉。」身形疾晃隱入厚密飛雪內不見。
葛衫老人一聽搜魂閻羅匡散已來,忙道:「我等暫避為宜!」
驀聞風中送來陰冷笑聲道:「來不及了!」
話落人現。
搜魂閻羅匡散碧綠懾人目光巡視了一瞥,沉聲道:「昔年誓約,音猶在耳,怎麼小別四十年,竟心存叛離,難道四十年後老夫就殺不了你們。」
葛衫老人道:「令主,四十年來不曾聞得令主任何信息,可否相告?」
匡散道:「此乃老夫私事。」就時倏地拔出肩頭那支鬼王令,擲插在雪地上,厲聲接道:「有誰抗拒鬼王令者,速即言明!」
麻面老尼合掌道:「貧尼業已悔悟前非,恕難遵從鬼王令約束。」
匡散宏聲狂笑道:「不結庵主,看來四十年歲月,你業已習成小金剛禪功,自問可與老夫一較短長了?」
麻面老尼道:「這倒未必,令主實用不著貧尼再聽命於鬼王令下。」
匡散不禁一怔,道:「為什麼?」
「因為令主如欲稱尊江湖,領袖武林,四十年前早就做了,何必要在四十年後今天,如果貧尼說錯,又為了什麼?」
匡散冷笑道:「老夫意圖用不著你多問!」說著緩步逼向麻面老尼身前而去。
麻面老尼面現緊張神色,暗聚真力待發。
三老僧頓生同仇敵愾之心,相望了一眼,亦蓄勢準備相助麻面老尼一臂之力。
只聽麻面老尼一聲大喝出口,雙掌疾推而出。
一股暗勁猶若奔濤,排空洶湧襲向匡散。
三老僧同地騰空拔起,身如大鵬展翅般六掌飛花飄落震出沒空掌影罩襲壓下。
搜魂閻羅匡散心中暗驚,身形暴退,倏忽之間落在葛衫老人之前,道:「你委實該死!」
話音未出,五隻尖銳手指已抓實葛衫老人前胸。
葛衫老人不防搜魂閻羅匡散有此一舉,待他警覺,匡散五指已抓入胸骨,不禁痛極神昏,張嘴狂叫之際,身形已被搜魂閻羅匡散擲向一尼三僧雄厚掌力襲擊之下。
但聞葛衫老人發出一聲淒厲慘嗥,為一尼三僧掌力擊成內腑碎糜摔跌在地,張嘴噴出一股黑血。
三僧一尼不禁一呆,耳聞匡散如雷大笑傳來,胸後各各挨了一記重手,身形不禁踉蹌衝出兩步,面色慘變。
匡散一進又退,道:「汝等已罹受老夫搜魂鬼手,活不過一個時辰。」疾又轉向黑白兩道眾人沉聲道:「不服鬼王令者請速見告!」
黑白兩道都皆噤若寒蟬,不則一聲。
麻面老尼苦笑道:「貧尼死不足惜,有道是殺人者必為人殺;眼下武林人才輩出,令主如欲爭霸武林,慎防身敗名裂。」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自有主張,用不著你代老夫憂煩,不過老夫尚不要你們四人就死,還有大用!」言畢伸手入懷,取出藥瓶傾出四粒丹藥,走至麻面老尼身前,左手一托卸下老尼下顎,一粒丹藥已擲向嘴內順喉嚥下腹中。
如法泡製,三老僧每人各服下一粒丹藥。
只見搜魂閻羅匡散用傳聲之法,吩咐三僧一尼。
三僧一尼面色微微一變,合掌躬身一禮,率眾快步走出宅院而去。
搜魂閻羅匡散忽雙目一瞪,逼射慘綠懾人神光凝視一扇木窗內,張口欲言,但倏又隱忍,轉身雙肩一振,潛龍升天拔起六七丈高下,軀身已掠,身如箭射,迅疾沒空飛雪茫茫中不見。
□□□
搜魂閻羅匡散一走,葉一葦狄雲鳳蘋兒諸人紛紛現身。
蘋兒驚道:「不愧閻羅威名,方才出手一擊,一死四傷,倘婢子猜測不錯,那一俗一尼三僧必是多年不出的魔頭。」
葉一葦道:「不錯,委實曠絕奇奧!」
狄雲鳳嫣然微笑道:「匡散與葦弟交手,他所說的應該是實話,動了憐才之念未盡全力!」
蘋兒面色微變道:「匡散必去而復回。」
狄雲鳳詫道:「為什麼?」
蘋兒道:「他動了憐才之念,必先收公子作為衣缽傳人,所以婢子斷言匡散定去復回。」
葉一葦忽率著兩女身形一閃即隱。
牆外一條龐大身影冒著漫天風雪急捲而入,正是那搜魂閻羅匡散。目光凝視葉一葦三人原立之處,森冷如冰面色上綻展一絲微笑道:「少年人,你可以出來了!」
只聽葉一葦朗聲應道:「在下不願過問江湖是非,業已向老丈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老丈不可樹敵結怨。」
匡散哈哈狂笑道:「少年人,你還不配與老夫為敵,方才老夫不過是動了憐才之念。」
葉一葦道:「請問老丈來意,閒話休提。」
「好!」匡散沉聲道:「老夫原已離去,但途中盛傳謠言,均謂老夫殺了燕雲三梟,這消息必是你放出的?」
葉一葦朗笑道:「在下不承認!」
匡散手指牆角三具屍體,厲聲道:「三梟為何人殺害?」
「他們真是燕雲三梟麼?」
匡散不禁一呆。
「老丈如與三梟相識,當能辨識是否真是燕雲三梟。」
匡散走向前去,只見三屍面上抓痕已無,年歲約莫二十出頭,決不會超過三十,燕雲三梟與自己雖未謀面,他們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氣,傳說中卻有五旬上下,顯然並非三梟,不禁怔得一怔,詫道:「他們是何來歷?」
葉一葦冷笑道:「三個好色貪花無惡不作之徒,也值得老丈過問麼?」
搜魂閻羅匡散雙眉皺皺道:「既然如此,傳說中竟謂老夫殺了三梟,奪取佛門三寶,為何散播如此迅速。」
只聽葉一葦答道:「江湖謠傳盡多不實,以訛傳訛無中生有,老丈既在此現身,難免不使江湖中人疑心,倘需取得佛門三寶,老丈速去五行院,遲則生變。」
匡散頰肉動了動,似有話為難出口,但終於說出:「老夫意欲收你為徒,一身絕藝當傾囊相授,不知你意下如何?」
久久不答一聲,匡散凝目望了一眼知對方人已離去,鼻中輕哼出聲,穿空拔起,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靠近黃鶴樓不遠有座臨江酒樓,買賣旺盛,食客如雲,樓上一間雅房,面臨大江,憑欄外望,浩蕩碧波,帆影片片,遠山隱約,對岸茵鋪綠底,竹籬茅舍,宛如仙境,令人神往,正有一人獨酌淺飲,其時,窗外雪地冰天,樓外長江仍自流外,其餘均是銀裝玉宇,狂風如刃,這人委實是怪人一個。
那室忽響起一陣零亂步聲,只聽小二笑道:「七位要用些什麼?小店河鮮燴鵝最稱拿手。」
一個沙沉語聲答道:「送十五斤荷葉青,有什麼拿手好菜儘管送來!」
鄰室七人入座後,那沙沉語聲又起:「江湖情勢愈來愈險惡,江某聽得五行院外戰雲密佈,那西域金塔寺天象活佛率眾攻襲五行院傷亡纍纍,死在不解奇毒下。」
「不解奇毒!」另一人驚道:「聽說不解奇毒乃苗疆毒龍僅有,即使毒龍亦不敢妄自施展,恐誤傷了自己,無藥解救,只有眼睜睜地瞧著受盡痛苦,身化膿血而亡,怎麼梁丘皇會取有,難道他尋得解救之藥麼?」
「未曾,苗疆毒龍不慎誤中梁丘皇暗算,那不解奇毒配製之法當然為梁丘皇獲取,梁丘皇知情勢險惡,心存敵我偕亡,殺一儆百,所幸苗疆少主郗南鴻與他誓不兩立,五行院門下死在郗南鴻手底亦不在少數。」
「唉,六合門五行院新近才得聞名,在此之前梁丘皇並無藉藉名氣,竟然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
只聽一人冷笑道:「會咬人的狗絕不會叫,小弟耳聞梁丘皇險惡歹毒,壞事做絕,新進又得手佛門三寶,不啻如虎添翼,假以時日,他必然獨霸武林,君臨江湖,故黑白兩道不容梁丘皇成了氣侯,先發制人。」
「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先前沙沉語聲又起:「老朽更耳聞一件震心動魄消息,那搜魂閻羅匡散四十年後又露面江湖了。」
「什麼?匡散!他竟未死麼?」
另一人笑道:「不錯,搜魂閻羅匡散又露面江湖了,說不定就在附近,為何四十年又出江湖?小弟可說無一人比我更清楚。」
鄰室憑欄獨酌的食客正是搜魂閻羅匡散,聞言不禁心神大震,暗道:「此人信口開河,老夫隱秘普天之下僅寥寥數人知情,且聽此人說些什麼?」
這時,鄰室小二已送上酒菜,頓時起了敬飲喧嚷豪笑語聲。
顯然他們都急於聽聞搜魂閻羅匡散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秘,同聲催促。
只聽那人長歎一聲道:「搜魂閻羅一揮鬼王令昔年震懾武林,威動江湖,他為人介乎正邪之間,若不犯了他的禁忌甚少為惡,如果他要霸尊江湖,放手施為,何必等到四十年後,百年歲月,不過彈指光陰,他已年逾九旬,還有多少年可活……」
匡散暗道:「不錯,這話有理!」
但聞那人說下去:「匡散四十年未出江湖,並非息隱林下,而是被仇家制住,四十年來不見天日,受盡折磨。」
「賢弟為何如此清楚?」
「聽人說的。」那人笑笑道:「此無關宏旨,小弟也不識其人,只是匡散被人施救脫困,匡散無德不報,更思湔雪前仇,奉命取那佛門三寶,梁丘皇不是省油的燈,兩雄相爭,真不知鹿死誰手咧。」
匡散暗暗一驚,忖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來,雖非全部事實,但也談言微中。」
驀地——
厚重門簾一掀,昂然跨入目蘊煞氣背刀少年,身穿一襲寶藍色皮袍,英氣逼人,望了望敞開的木窗一眼,即在搜魂閻羅匡散對首坐了下來。
匡散兩道花白濃眉猛然一挑,沉聲道:「你是誰?怎麼大模大樣闖了進來。」
少年冷冷一笑道:「偌大年歲怎麼這大的火氣,臨江酒樓買賣興旺,座無虛席,承蒙小二指點,說閣下獨自一人在內,似嫌寂寥,彼此聊天也好,倘閣下不願結交,小可吃了就走,誰也不犯著誰。」
匡散沉聲道:「年輕人,老夫不信你為了吃食而來。」
少年答道:「小可就是為了腹中飢餓才走進這家臨江酒樓,信與不信,這是閣下自己的事。」
匡散冰冷面色上微現笑容,頷首道:「老夫瞧你一身武功深得高明傳授,故而膽量忒大,狂得可以,你若知道老未來歷,也不敢進來了。」
少年朗聲笑道:「小可來這裡為了填飽肚子,又不是叫字號找人打架來的?」說著雙掌突擊啪啪脆響。只見店小二滿面恐懼之色,畏縮逡巡而入。
少年笑道:「別怕,這位老人家又非猛虎-狼,勞駕送五斤酒,幾樣應節菜餚。」
店小二喏喏連聲轉身退出房外。
匡散淡淡一笑這:「既然同席而坐,你也可以把姓名見告了。」
少年劍眉一剔,道:「小可名喚韓仲屏!」
「韓仲屏!」搜魂閻羅匡散猛地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韓仲屏是什麼樣人,頭一次動容詫驚道:「你就是韓仲屏,梁丘皇叛徒,難怪如此狂妄?」
韓仲屏冷冷答道:「不錯,在下就是韓仲屏,叛徒二字委實難聽,實不知君不道臣投外國,父不正子奔他鄉之言,閣下相責狂妄受之有愧,聲譽轉贈閣下,四十年前閣下比我韓仲屏更甚。」
匡散目中暴射殺機,厲聲道:「看來你早知老夫是誰,有所為而來。」
韓仲屏傲然一笑道:「梁丘皇要殺我,其難猶若登天,何況閣下,再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閣下未必殺得了我,何不你我掬誠相談,各有所得如何?」
匡散道:「各有所得怎麼說?」
韓仲屏道:「閣下需取得佛門三寶,我韓仲屏卻為了了恩仇,三寶現在梁丘皇手中,閣下無我指點,決難獲取。」
匡散點點頭道:「這話很有點道理,但你為何獨找到老夫相助,難道旁人不可?」
「因為閣下四十年前業已震懾江湖,再閣下非取得三寶不可,他人似畏首畏尾,難以共事。」
「所以說老夫是最好的人選。」
「不錯!」
搜魂閻羅匡散冷森森一笑,道:「韓仲屏,你錯了,老夫一向行事獨斷獨行,只有別人聽老夫之命,決不會受命於人。」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也錯了,眼前江湖比不得四十年前,人才輩出,均自視甚高,你那鬼王令非但不能震懾江湖,而且反招來無窮難阻,倘一不慎,昔年威望令名恐蕩然無存,如果不信,等著瞧好了。」
這時店小二已端來韓仲屏酒食。
鄰客暴笑盈耳,喧鬧如潮,誰也不曾料到鄰間坐著兩個江湖殺星。
匡散碧綠懾人的眼神注視了韓仲屏一眼,冷笑道:「老夫不信!」
韓仲屏微微一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閣下不信,我韓仲屏縱然舌燦蓮花也是枉然。」說著斟酒伸箸,不再言語,自酌自飲。
這面沉寂無聲,鄰室依然喧嘩哄鬧。
仍聞沙沉語聲道:「我等將何去何從?」
「順途西行,搜覓小賊下落。」
「返五行院。」
「我等乃江湖中人,怎能錯過如此百年難逢之事。」
「倘遇上搜魂閻羅匡散如何?」
鄰室中陡揚起一陣哈哈狂笑道:「聞風趕往那來五行院之人不絕於途,莫不是武林中卓著盛名的高手,匡散不過是四十年前的空負虛名的老朽,有何可懼?」
匡散聞言不禁面色微變。
韓仲屏微笑道:「閣下何必動怒,稍時他仍定須離開酒樓,閣下在途中守候就是,瞧瞧鬼王令威名仍在否?」
匡散道:「你這是借刀殺人!」
韓仲屏道:「我要殺他們不過舉手之勞,何至於借刀殺人,閣下未免太小看了我韓仲屏。」
匡散只覺韓仲屏比自己更狂,暗道:「真是初生犢兒不畏虎。」
仍見韓仲屏自飲自酌,片刻間酒食已罄過半,倏地離座而起,逕向廳外走去。
須臾,店小二走入撤去韓仲屏所用之杯盤,並哈腰道:「方纔那位客官已把兩位酒飯錢均會了。」
匡散不禁一怔,道:「他人咧?」
店小二道:「那位少年客官只說途中有緣相見。」言畢急急走了出去。
風狂雪密,官道上積雪沒徑,四外白茫茫地一片,眩人眼目。
官道上忽現出七人七騎,這時馬匹也緩慢難行,不時打滑。
騎上人均戴著護耳皮帽,皮毛勁裝外罩大髦,個個肩頭兵刃絲穗飄揚,不時策騎發出吆喝之聲。
驀地——
為首一騎二人發出一聲驚噫,手指前路不遠十餘丈外空地上插著一桿繡織鮮麗的三角旗瑟瑟飛舞。
那人一躍而下,疾如箭射掠至旗側,伸手抓住旗角,定睛一望,不禁面色大變,驚呼道:「鬼王令!」
其餘六人紛紛落下,雖說他們都是江湖中凶神惡煞,卻聽得鬼王令三字,不由自主地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突聞一森冷笑聲道:「不錯,正是鬼王令!」
雪地中忽冒起一條龐大身影緩步走來。
果然——
正是傳說中搜魂閻羅匡散形像。
七人身形倏動,布好七個方向,嗆啷啷已兵刃脫簧撤在手中。
匡散不禁一呆,只覺對方七人對自己毫無畏懼,也不問自己為何揮旗擋路原因,厲喝道:「你們知否老夫是何人?」
「匡散!」
「知否老夫插旗阻道之故?」
「試試昔年威名仍在否。」
那人冷笑道:「四十年前鬼王令所到之處,群雄無不懾服,如今不過是一面繡織無用錦旗而已。」
匡散只覺胸中一股熱血沸騰,殺機陡湧,大喝道:「你等是何來歷?」
「梁丘皇院主屬下,五行院追魂殺手!」
匡散面色一變,厲喝道:「死!」
聲出掌出,雷厲萬鈞。
七殺手兵刃齊揮,劃出漫天流芒。
寒芒掌影,一合即分,只見七殺手已飄了開去,均目露駭容。
搜魂閻羅匡散一襲寬大黑袍上劃破了七八處刀口子,卻毫髮無損,神色異常激動。
匡散一擊無功,非但顏面無光,而且內心受著極大的震恐,不料四十年後再出江湖,形勢為之大變,鬼王令只是一桿旗子而已。
七名殺手乃相隨梁丘皇撤出五行院後再予遣出,一面搜覓韓仲屏及燕雲三梟下落,一面偵察武林多門多派舉止,以為日俊行事的張本,武功更得自梁丘皇真傳,高出當日查秋曹等殺手甚多。
這時,七名殺手雖不曾落敗,卻被匡散雷厲掌力震得氣血浮動,暗暗心驚。
匡散忖道:「今日如不施展殺手,老夫威望何存。」反手撤出肩頭惡鬼手,冷笑道:「汝等若願投在鬼王令下效力,老夫則可饒恕汝等一死,否則莫怨老夫心辣手黑。」
七殺手悶聲不答,十四道目光注視在匡散那柄奇形兵刃惡鬼手上。
這只惡鬼手打鑄得有異尋常,食指及無名指微向內鉤,可套可抓,尤其指尖鋒利如刃,掌心十二點梅花蜂孔,可打出獨門暗器「閻羅鑽」!循血攻心,立即身亡。
驀地——
搜魂閻羅匡散竟然悶聲不響,身形飄閃如電掠出,雙肩疾晃,幻化七條身影攻去,掌中惡鬼手一式「群星拱月」,無數流芒托著一朵碗大金星,襲向每一名殺手胸腹要害重穴。
他此一幻形身法似分實一,可稱奇絕天下,尤其招式委實奇奧無比,令人歎為觀止,搜魂閻羅之名可見並非幸致。
七殺手深得梁丘皇心法神髓,匡散身影甫動,立即揮刃合攻。
只聽金鐵交擊聲響,雙方都疾飄暴退。
七殺手退出後手中兵刃依然揮舞出一片芒影護住胸腹。
匡散疾飄出五丈開外,但覺背上似中了歹毒暗器,傷處微疼,循著行血攻入,心神大震,忙行功封閉穴道,知若不立即施展體內三昧真火煉此暗器,非但無力再攻,而且也落得個灰頭土臉,甚至身敗名裂。
對方七名殺手忽見三人護體刀光漸漸緩了下來。
奇怪,這麼冷的天氣,他們三人面上冒出豆大汗珠,慘白無神,右臂垂了下來,兵刃噗的脫手墮向雪內。
其中兩名殺手忽由顱至尻裂為兩半分向左右兩側倒下,五臟六腑依然留在腔內,不見半點溢血。
還有一人眼耳口鼻內急噴黑血如雨,翻身倒下。
餘下四名殺手見狀不禁目露怨毒憤激神光,住腕不動。
氣氛生似凍凝了般,比雪密風狂尤勝幾分。
三名殺手之死狀,令其餘四殺手駭心怵魂,畢生難忘,知這片雪地轉眼也將成為自己埋骨之所,不由寒意頓生。
匡散忽聞身後響起一熟稔語聲道:「餘下四人何不一併除去,留之禍害無窮……」
辨識正是韓仲屏語聲,搜魂閻羅匡散不由心神一震,只聽韓仲屏接道:「在下不願撿現成便宜了。」
這正合搜魂閻羅匡散心意,急於運使本命三昧真火煉化體內暗器,更慶幸韓仲屏未曾瞧出自己罹負暗傷,冷冷一笑道:「如此無名小卒,老夫不屑殺之!」
其實韓仲屏早就察覺了,故作不知,聞言在匡散身後飄然掠出。
四個殺手目睹韓仲屏於搜魂閻羅匡散身後飄閃而出,不禁一呆,及至看真了來人正是院主嚴命搜捕的叛徒韓仲屏,忽地面色大變。
韓仲屏壓低語聲道:「四位不言而知是奉了梁丘皇之命為了捕殺在下來的麼?」
一個滿面於腮,神態-悍大漢道:「不錯!」
韓仲屏微笑道:「你們七人犯了一項大錯。」
「什麼大錯?」
「你們不該在搜魂閻羅匡散面前自承五行院殺手,不然韓某也不會現身。」
大漢冷笑道:「闖蕩江湖,本是刀口舔血,強存弱亡原系千古不易之理,俺等料算錯了,欺匡老怪僅孤身一人,怨得了誰,不過搜殺尊駕本人,不止俺等七人。」
韓仲屏道:「眼前韓某就在此,你們也免掉追蹤跋涉了。」
「俺不說自不量力的話,你有匡老鬼作為護符,並無勝算,錯過今日猶未可知。」
韓仲屏搖首笑道:「韓某決不依恃匡老鬼,你等若勝了韓某,任憑離去,決不留難。」
大漢聞言不禁一怔,冷笑道:「這話騙不了三歲小兒,俺等如勝了你能活著麼?」
韓仲屏哈哈朗笑道:「有理,那你們四人只有一條路好走。」
不言而知那是一條死路。
韓仲屏話出手出,身如電射,欺至四殺手之前,雙肩疾振幻出四條身形,掌影如山攻出。
搜魂閻羅匡散不禁驚噫出聲,暗道:「老夫幻形絕學他是從何處習得。」
四殺手大喝一聲,刀出劃空如電,劈向韓仲屏而去。
只聽數聲慘呼之聲,四名殺手個個右臂齊肩折斷,胸坎為重手法擊到,倒下之際口噴泉湧鮮血。
韓仲屏身形躍起,一個倒翻落在搜魂閻羅匡散身前,笑道:「你我快走!」
疾伸右臂,帶著匡散如飛而去。
雪密風狂中突現出黎環烏雲飛葛林郝元霸等人,撈起五行院殺手,不論死活一齊帶去,瞬眼疾杳。
搜魂閻羅匡散被韓仲屏帶出三四里之遙落下,面色變了變道:「你我既非同道,橋歸橋,路歸路,為何拉著老夫同行!」
韓仲屏道:「五行院不止一批殺手,另批殺手恐相繼而至,閣下武功驚人,何必途中一再牽緩,閣下不是要取佛門三寶麼?還不速去五行院則甚?」
搜魂閻羅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詫道:「你何從習得幻形身法?」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認為我韓仲屏竊自閣下的麼?」
匡散搖首答道:「縱然是剽竊老夫絕不能在一朝一夕習成,何況老夫甚少施展。」
韓仲屏笑道:「這話足見由衷之言,天下武學,源出於一,有何驚異,閣下能,我韓仲屏有何不能。」
匡散鼻中冷哼道:「難怪你如此狂妄,不遜老夫當年。」
韓仲屏朗笑道:「江湖形勢非四十年前可比,人才輩出,據在下所知,後起俊秀武功機智高出我韓仲屏的不知凡幾,閣下說我狂妄,未免太抬舉我韓仲屏了。」
匡散猛然想起在白水湖棲鳳洲上相遇葉一葦之事,不由深信韓仲屏之言不疑,不禁興起時不我予之感,遂不再提,道:「你不去五行院了麼?」
韓仲屏面色微變道:「去非其時,何必自投羅網,你我在臨江酒樓話不投機,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有多行其是,奉勸閣下一句,五行院凶險萬分,除非你已有不畏不解奇毒之法,否則最好別去,在下還有要事待辦,途中有緣或可再見。」話落人起,去勢如電,眨眼即杳失在風雪茫茫中。
匡散不知韓仲屏施展欲擒故縱之策,他背上灼癢針刺感覺尚未清除,不知五行院殺手究竟施展何種歹毒暗器,他武功已臻化境,除了干將莫邪之屬決傷不了自己,這樣說來,暗器一定是專破氣功橫練的歹毒之物,又羞於出口詢問韓仲屏,一剎那間立在雪地中僵住,舉棋不定。
忽腦中靈光一閃,暗道:「老夫何不返回原處,搜覓殺手屍體,必有剩餘暗器及解藥。」
匡散越想越對,轉身望原處奔去。
江漢之地暑天酷熱,入冬奇寒,無異朔方,這掌般大小的雪片無休無止地漫空飛落,將原與五行院七殺手拚搏之處又湮沒積蓋得不露痕跡。
搜魂閻羅匡散辨位奇準,撤出肩頭的惡鬼手一處一處的掘尋。
叮的一聲,翻起了一柄兵刃,他心頭不覺一振。
但匡散失望了,僅掘起了七件兵刃,卻不見一具屍體,知韓仲屏所言不虛,除七殺手外,五行院尚有高手相繼而至,定發現七殺手屍體帶走追蹤自己。
故而慶幸韓仲屏帶著自己轉入岔徑撇開追蹤之人,不禁微生感激。
匡散頹然收回惡鬼手,轉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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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七百里,唯言巫峽長……絕壁橫天險,莓苔爛錦章,入夜分明見,無風波浪狂……山空夜猿啼,征客淚沾裳。」
此乃唐人楊炯詠巫峽片斷詩句,形容三峽天下險,其實驚險處尚不及萬一。
三峽乃巴山山脈及武陵山脈出口,長江匯聚了岷江、沱江、嘉陵江、烏江諸水浩蕩而下,卻受兩大山脈緊束著江流,自四川夔府超止於鄂西宜昌凡七百餘里,地勢高低懸殊,構成了纜崖絕壁的峽道,江流在萬山中蜿蜒瀠洄,滾滾而下,水流沖急,形成了三峽奇險。
宜昌這日寒氣澈骨,彤雲密佈,老北風呼嘯疾掠,前兩天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雲皚皚,人們都藏在屋子裡圍爐取暖,少許外出人縮首躬腰在街上行走的寥寥可數。
佑國寺大街順昌客棧平時都敞開的,今天卻緊緊閉合著,因為店內客滿,天氣惡劣不管水陸兩途都無法成行,索興就在客棧內住下。
店內熱鬧非凡,圍爐喝酒,擲骰賭錢,喧嚷嘈雜不堪。
驀地——
「澎」的一聲巨響,兩扇厚重的大門被震了開來,一股狂風捲著搜魂閻羅匡散掠入。
川堂內的旅客均嚇得幾乎驚叫出聲,一見匡散獰惡神態更為之魂飛魄散,面色慘變。
匡散厲聲道:「店家在何處?老夫要住店。」
有一膽大的店小二走前打躬作揖苦笑道:「小店住滿了,客官請轉過別家如何?」
匡散眼中逼射懾人綠芒,似倏又斂去,伸手入懷取出一錠白銀,道:「無論如何,速騰出一間房讓老夫住下!」
住在店內的多半是買賣人,再有也最多是在碼頭上小混混而已,哪曾見過如此的凶神惡煞,委實招惹不起,自動讓出一間角樓小房。
店小二領著匡散進入角樓,哈腰笑道:「客官還滿意麼?」
「也只好將就了,」匡散道:「小二,有什麼酒菜快快送來。」
小二喏喏連聲而退。
匡散為了不知背上罹受什麼歹毒暗器,自己封閉了穴道,更身服多種靈藥,就是無法煉化及解治,麻癢感覺竟然愈來愈重,偶而也有欲衝破封閉的穴道之勢,不禁憂心如焚。
他投入順昌客棧就是為了找尋一位傷科大夫察視背傷,因他自己看不見,又無知交可托以心腹,人到了危難時才知有朋友的可貴,由是想起韓仲屏的說話,彼此如取所得,有何不可,不禁暗暗歎息一聲。
店小二托著一大盤酒食進入,熱騰騰饅頭五隻,一盤滷牛肉,半隻燒雞、羊肉湯一大碗,尚有半壺暖酒。
匡散連聲道好,也取出一枚散碎紋銀賞給小二。
小二千恩萬謝,道:「客官如有所需,只管呼喚小的就是。」轉身退了出去……
寒冬,掌燈時分比往常早得多,未時兩刻,天色已沉暗了下來。
店小二擎著一盞油燈,走入搜魂閻羅匡散居室,睜眼望去,不禁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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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搜魂閻羅匡散整個身體蜻蜒倒豎在床上,長髮散垂兩眼逼射慘綠神光,他原已貌像醜惡,這時更顯得猙獰森厲。
店小二差點驚叫出聲,如非早知道匡散是人,乍睹之下幾疑是一兇惡厲鬼。
桌上酒餚已雲散一空,卻多著三具鐵鑄猙獰惡鬼。
店小二暗道:「我的媽呀,果真是見了活鬼嘛!」
匡散身形疾翻坐定床沿,笑道:「小二別怕,老夫這是練功。」立掌如刃,虛空斬向一尊鬼像而去。
「嘶」的一聲,鬼頭應掌斷落,如利刀切腐般咚的落地。
店小二驚得面無人色,苦笑道:「客官好高的武功!」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取出一錠紋銀,道:「拿去,你得見之事不許吐露一字,否則你準死無疑。」
小二當然不敢接這錠紋銀,忙這:「小的一字不說,客官已賞賜甚多,小的不敢謝賞。」
匡散沉聲道:「叫你拿去就拿去,老夫還有吩咐,一個時辰後你去啟開後門,等候一位老夫客人,來時可悄悄領人,不許驚動別人。」
店小二隻有連聲稱是,接過銀兩謝了一聲退出房外離去。
一個時辰過去,店小二領著一位穿著厚重皮裘老者入房來,哈腰笑道:「客官友人已至,小的去送點酒菜前來。」
匡散業已立起道:「無須。」並向來人用手一伸,接道:「張兄請坐!」
店小二趁機退了出去。
那張姓老者坐下目露惶惑之色,詫道:「閣下重金為禮,請學生來此為了何故?」
「當然要看病。」
「病在何處?」
「肩上。」
匡散脫去上衣,袒露上體。
張姓老者就著燈光之下,察視匡散背上,顯露出五個粟米大小梅花般黑點,周圍紫腫墳起,不禁一怔,兩指觸摸感覺燙熱如焚,詫道:「此乃江湖歹毒暗器所傷,尊駕乃江湖中人,應知是何物傷背。」
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如果知道,也不會請先生來了。」
張姓老者皺了皺眉,扶脈尋視,面色一變道:「似是活物,此物似有吮取人血之能,並生生不絕,幸虧閣下武功深厚,秉賦絕佳,封閉穴道,以本命真火練化,但非善策,此物生生不已,循血漸進,如不及時取得-制解藥,終至血枯髓干而亡。
匡散心中暗暗一驚,道:「如此說來,先生無能為力了。」
張姓老者道:「學生不敢欺騙閣下,醫乃仁術,凡有可治,學生敢不竭盡心力。」
匡散點點頭道:「老夫知你所言都是實話,察斷如神,無愧宜昌府城神醫之稱。」
老者答道:「惶愧惶愧,學生不敢當此神醫之名。」
匡散道:「老夫親自送出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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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魂閻羅匡散這晚未曾好睡,目不交睫,思前思後,暗中長吁短歎。
天甫拂曉,門外忽起了一陣輕微敲聲。
匡散不禁一怔,沉聲道:「誰人敲門?」
只聽店小二應聲道:「是小的!」
匡散起身拔啟門栓。
店小二一臉惶恐之色躬身囁嚅道:「店外有一姓韓的年少客官,他說與老爺子是忘年之交,堅要通知老爺子說必須面晤老爺子要事商談。」
匡散聞言面色大變,暗道:「這小輩委實是陰魂不散,他如何知道老夫落腳在此。」想了一想,沉聲道:「速領他來見我。」
小二領命急急外出,不久,只見韓仲屏面含微笑,隨著小二走入房來。
韓仲屏不待匡散開口,即向小二道:「速送上酒食,我與這位老爺子有事長談。」
小二遵命離去後,匡散沉聲道:「你是如何偵知老夫投宿在順昌客棧內?」
韓仲屏道:「在下同道眼線密佈,不然如何膽敢與梁丘皇對抗。」說時大刺刺坐了下來。
匡散道:「老夫說過你我風馬牛毫不相涉,你來找我做甚麼?」
韓仲屏冷冷一笑道:「閣下無須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在下只問一句,閣下是否要去五行院謀取佛門三寶,倘答聲否,在下立即告辭,決不多言,不過閣下恐後悔莫及。」
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道:「你同道友好甚眾,何況你一身武功甚高,有無老夫相助並無分別。」
「錯了!」韓仲屏道:「在下並無勝算,多一份助力即減輕一分傷害,閣下已命當年故交多人趕去五行院,倘閣下到時橫加阻攔,在下豈非一番圖謀俱成泡影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不過閣下如無我韓仲屏之助,決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面色一變,道:「為什麼?」
韓仲屏張口欲言,倏又忍住,只聽步履聲傳來。
店小二推門而入,提盒放在桌上,揭開盒蓋,取出六菜一湯,並有一盤熱騰騰包子,另提一大錫壺陳年老酒。
店小二退出後,韓仲屏即在兩人杯中各滿滿的斟了一杯,舉杯笑道:「在下一夜跋涉,腹中饑如雷鳴,先乾為敬,恕在下不客套了。」言畢一飲而盡,拿起一個包子大口咀嚼。
匡散皺了皺眉,舉杯飲了一口,詫道:「你說老夫為何絕到不了五行院!」
韓仲屏三口兩口嚥下一隻包子,舉箸挾起一塊山雞肉,壓低語聲道:「因為閣下受了五行院殺手歹毒暗器之傷,永遠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面色倏變為森厲猙獰,沉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得知,所以廢寢忘餐冒著偌大風雪連夜趕來。」韓仲屏冷笑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是在下多此一舉,你我不提此事,在下酒足飯飽後立即告辭。」
匡散面色一霽,道:「年歲輕輕,梟雄機智,老夫算是服了你。」
韓仲屏知他急於求治,遂微笑道:「你我分手後,在下折返原處,發現一名殺手傷重未死,立即帶走逼問五行院佈伏隱秘,得知閣下罹受歹毒暗器,此一暗器本用來制伏在下的,可惜閣下竟代我韓仲屏受苦。」
匡散忙道:「可有解藥?」
「無有,梁丘皇心機險毒,制伏在下後,逼使在下趕往五行院領罪。」韓仲屏冷冷一笑道:「在下寧折毋彎,他是白費心機。」
匡散道:「既無解藥,你連夜趕來亦是徒勞跋涉。」
「未必。」韓仲屏道:「解藥藏處在下已探明,在下自信有把握手到取來。」
匡散哈哈大笑道:「你先說老夫無解藥永無趕至五行院機會,等你取到老夫已成枯骨了,這話等於白說。」
韓仲屏長歎一聲,搖了搖首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剛愎自用,在下如無穩住傷勢之能,也不會趕來順昌客棧了。」
「你有法子穩住傷勢?」
「不錯。」
「你先說說看,老夫罹受何種歹毒暗器所傷。」
「那是苗疆亙古人跡罕至的森林中所產的鋼線蟲,其形似針,堅逾精鋼,體細尖銳,能刺破氣穴毛孔循血攻心,梁丘皇以散花毒弩之法,將鋼線蟲嵌裝弩尖,弩中人體,鋼線蟲立即刺破氣穴透入,此物轉吸取人血維其生命長達半年,隔七日產下一卵,受熱血之孕,一個對時後裂為幼蟲,……」話此韓仲屏語聲一頓,目注匡散歎息道:「在下說此無異空言,此刻閣下心內想法定謂在下必以解藥相脅,其實你我不能推心置腹,一切說詞都是多餘。」
匡散面現駭然之色道:「老夫正有此想法。」
韓仲屏歎息道:「彼此相交,貴於知心,在下此刻倘要傷害閣下易如反掌,閣下未免妄度我韓仲屏了。」
匡散面色一變,冷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老夫雖然傷背,但也不至於到任人宰割無還手之力。」
韓仲屏正色道:「閣下不信,你我不妨一試!」繼而搖首苦笑道:「算了,你我不談這個。」說著在匡散酒杯中滿滿斟了一杯酒,舉杯勸飲。
匡散回敬了一杯後默然須臾,方淡淡一笑道:「韓老弟,你真有法子穩住老夫傷勢?」
韓仲屏道:「閣下既不能對在下推心置腹,在下縱然舌燦蓮花也無法使閣下深信不疑!」接著深深歎息一聲,接道:「閣下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又何以非攫得佛門三寶不可,其中道理在下百思不解,不過江湖傳言紛紛,謂閣下受制於其人,佛門三寶也是應某人之命才再出江湖,這點深為合理,不然閣下以垂暮之年又未創立宗派,爭雄武林,圖霸江湖,恐系曇花一現而已。」
匡散不禁動容,道:「韓老弟,老夫非信任你不可麼?」
「閣下心懷隱秘,在下無法猜測,若閣下欲有所為,攫取佛門三寶,非信任在下不可。」
「老弟,應如何信任?你真有穩住老朽傷勢之能?」
匡散已改口稱韓仲屏為老弟,自稱老朽,似已意動,狂傲之氣俱已收斂。
韓仲屏道:「閣下請褪去上衣,容察視傷勢,因閣下犯了最大錯誤,就是運用本命三昧真火煉化侵襲之物,又封閉穴道,真火後援無繼,鋼線蟲又堅逾金鐵徒勞無功,在下需啟開一穴,導入空門,再服下一粒丹藥,使之幼蟲無法孕育成形,穩住傷勢,此不過是治標之法,但不知閣下有此膽量否?」
匡散略一沉吟,發出爽朗笑聲道:「老朽姑且信任你就是!」
韓仲屏道:「事不在急,且容在下酒足飯飽後再說,在下意欲聽聽你搜魂閻羅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故?」一面說,一面進食,目光深注匡散,似無限企求。
匡散道:「這是要脅?」
韓仲屏似怔得一怔,道:「那就任憑尊便,在下不能強人所難,請!」舉杯相敬。
兩人默然無言,舉箸對酌,心頭多有所思。
匡散只覺背上痛癢加劇,似強自抑制著。
韓仲屏算是酒足飯飽,倏地立起,自懷中取出犀角小瓶,傾出一粒豌豆大小朱紅丹藥,道:「閣下服下後請立即寬去上衣!」
匡散接道,只覺清香撲鼻,目注韓仲屏道:「老弟,老朽算是服了你,老朽一生縱橫江湖,獨往獨來,並無知交友朋,亦未信服任何人。」言畢一口嚥下,隨即寬去上衣背向而立。
韓仲屏運指如飛,在匡散背上點了數十指。
搜魂閻羅匡散大感驚異,只覺韓仲屏手指點處,舒泰無比,自己所封閉的穴道更形凝阻,僅有一氣穴通暢,使背上痛癢頓時減輕,但覺韓仲屏所說的鋼線蟲循著氣穴蠕蠕行進,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突然,丹藥業已透散體內,只覺一股熱流衝向那鋼線蟲進行的氣穴而去,迅急將之包住,鋼線蟲前進之勢猛地停住不前。
韓仲屏兩指疾點而下,朗聲道:「只能穩住七七四十九日,倘在此期間未能取得解藥,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了閣下。」
匡散宛如常人一般,痛癢火灼之感全然消失,而且血行無阻,不禁大喜,穿好上衣,轉身面對,目中頓泛愧愴之色,長歎一聲道:「老朽耄矣,自愧不如。」
韓仲屏微微一笑,伸臂如電,五指扣在匡散腕脈上。
匡散面色一變,詫道:「老弟,這是為何?」
韓仲屏不語,只抓著寸關尺上,凝神察視脈象,須臾松指放下,歎息道:「難怪閣下四十年後再出江湖,原來是為人陰手所製!」
匡散大驚失色道:「什麼?老弟竟比宜昌名醫張一帖還要高明,你是如何知道的?」
韓仲屏冷冷答道:「病於內必形於外,閣下印堂隱現滯暗之色,此人手法委實高絕,發作之期當在半年後,這不要緊,閣下若取得三寶交予此人,此人當言而有信,必然解開所制。」
搜魂閻羅匡散不由驚得呆了。
忽見搜魂閻羅匡散頸肉動了動,似暗中下了最大決心,道:「韓老弟,你要聽不聽老朽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之故?」
韓仲屏略一沉吟,搖首笑道:「不要,在下決不強人所難,閣下將此隱秘帶歸黃土吧,如此永無人知曉。」
「你真不願意聽?」
「其實閣下事到如今尚未能推心置腹,聽不聽都是一樣,閣下若無我韓仲屏之助,永到不了五行院,就算到了也無法抗拒不解奇毒必死無疑。」
匡散厲聲道:「誰說老朽信不過你韓老弟!」
韓仲屏無可奈何坐了下來,道:「好,在下洗耳恭聽!」
只聽搜魂閻羅匡散娓娓說出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