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哦」了一聲,又是擔憂地看著依然昏迷的朗,又呆不住,跑到母親換藥的房間門口傾聽動靜。見一個宮女端了一盆洗下來的血水出來,忙拉住,問:「傷得重不重?」
宮女滿眼都是淚水,輕聲道:「好厲害,背上到腿上都沒幾塊肉是好的。大家看著都哭,只有娘娘不哭。藥婆說都不知傷了五臟六腑了沒有,還得過幾天才看得出來。」
熏聞言愣住,心痛如絞,暗暗在心中發誓,絕不放過下毒手的任何人。而皇帝也聽見宮女的陳述,也是呆了一下,沒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反而害了瑋月。想了想,召太醫過來,問道:「娘娘的脈息如何你看了沒有?會不會傷到內臟?」
太醫道:「照脈象看,應該只是皮肉傷。但那麼大板子打下去,內臟受震還是會有的,娘娘需得好一陣子保養了。等娘娘上完藥,微臣再看一次,才擬藥方。」
皇帝點頭,也只有等了。臉上看不出喜怒,心中早就滿天火焰。即便不是針對瑋月,他也絕不能允許後宮出現這種自相殘殺的情況。今天的事件可能還只是事情的開幕,很有可能,隨著兒子們的長大,這種明爭暗鬥更會走向白熱化,就像他當年所受的一樣。這事如果不打壓下去,以後兒女們的死傷恐怕會層出不窮。不,決不能讓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想到這兒,對跟隨的太監道:「傳朕旨意,復黎氏皇后之位,歸還四寶。黎氏族人多有過錯,念其有功在朝,赦免其罪。所抄家產盡數發還,沒收封地歸還三成。」又招手叫熏過來,道:「你即刻領旨到刑部放黎氏男丁出來,讓他們回家好生過清靜日子,修身養性。這裡,有朕在。」
熏連忙應聲謝恩出去。這邊皇帝又次第下詔:
「封皇長子為榮安王,賜住柳下系舟宮。」
「封皇二子為昇平王,賜出宮開府。」
「封皇三子為誠恭王,賜……住宮中,待滿十五歲出宮開府。」
瑋月在裡面雖然依然閉著眼睛,可卻把這些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心說,這要是她自己使的計策的話,那可是天下最成功的苦肉計之一了,換來多少好處啊。可是看皇帝的意思,雖然三個兒子都封王,但老大依然住在宮中,老二卻放出去開府獨過,這是不是意味著視老大為太子的意思?可是後來皇帝也考慮讓熏還是留住宮中,按說,老二應該也還不到十五歲吧,為什麼會讓熏留下而放老二出去?難道是因為對熏剛才的表現非常滿意,所以皇帝心中有了什麼什麼意思?
那倒是好現象,熏自己爭氣,她再替熏努力一把,難保就可以因此完成天庭交下的重任。
因為恢復後位,上完藥後,瑋月被特別準備的鋪著厚軟絲綿墊子的春凳直接送進皇后可住的坤泰宮。因方小襲處事果斷,忠心可嘉,當即升為昆泰宮主事。這一命令從瑋月嘴裡有氣無力說出,卻震得方小襲足足傻了半天。好一陣子,才心裡默默念叨著「我現在是坤泰宮主事了,不能失了莊重」,「我現在是坤泰宮主事了,不能失了莊重」……強行控制著自己的喜悅,不想露出小船不可重載的樣子。可是誰都看得出,他笑得眼睛都快沒縫了。
皇帝送瑋月進坤泰宮後,自己出去處理政務,答應晚上再來。熏急急領旨從刑部大牢放出外公舅舅表兄們後,也來不及送他們回府,而他外公因為聽說女兒恢復皇后位置,心中非常高興,只要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所以也催著外孫回去照看皇后與他哥哥。老謀深算的外公一下想到非常多的未來。
熏打馬回宮,等到不能在騎馬的地方,這才下來飛奔到坤泰宮看母親。見母親因為背部挨打,所以只能趴著躺,而門外跪著華貴妃等一眾在柳下系舟宮出現過的妃子。熏俯身在瑋月耳邊,輕聲把放外家出來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外面這些人是母后讓他們跪著的嗎?這不好啊。」
瑋月笑道:「我也知道不好,這只會激起他們更大的仇恨。是你們父皇罵了她們一通後,讓她們跪到晚飯時候才能回去。熏兒,不如你去你父皇那兒討個旨意,讓她們回去吧,說母后不忍心見姐妹們跪那麼久,她們有受教訓已經可以了。」
熏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熏兒真想踢她們的屁股,尤其是那個華貴妃。那熏兒慢慢地走去父皇那兒。」
瑋月聽了好笑,道:「孩子,今天辛苦你啦,看你這種天氣都跑出汗來了。這事兒你還是要抓緊做,顯示我們的誠心。還有,你哥哥那裡還等著你去安排呢,千萬要再仔細查一遍,看有沒有放過誰。而且你慢慢瞧著,也把你哥哥手下的人都篩選一下,免得再有這種事情發生。熏兒,母后相信你自己的手下你是會抓得緊緊的,但你也要引以為戒。」
熏兒連連點頭,忽然有點扭捏了一下,猶豫了一下,才道:「母后今天好堅強,傷那麼重都沒掉眼淚。熏兒平時被太傅打手心的時候,都會痛得非要裝一個鬼臉才忍得住呢。熏兒真想陪您坐著說說話,給母后解悶,可是……」說著沖外面裝個鬼臉,瞇眼吐舌地非常好玩,逗得瑋月忍不住地笑。
「熏兒,母后也很希望你陪著說話,可是你哥哥更需要你。你趕緊辦了外面這些人的事就去你哥哥那裡,一個時辰給母后傳一次消息。其實母后挨了這一頓板子心裡反而輕鬆,本來你父皇心裡還在彆扭,因為以前黎家氣焰太盛,他多少心中是不舒服的,所以現在一頓打下來,他只會呵護著母后了。你放心,母后心情好,這點皮肉傷沒什麼大礙。」
熏聽了這話,眼中掠過一絲烏雲,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天威難測」,便跪拜了後離去。瑋月看著熏急急出去,心說這兩孩子一個娘胎爬出來的,怎麼性子差那麼多,老大怎麼連自保都不能?
皇帝晚飯後才來坤泰宮,外面天已全暗。走進裡面,讓伺候的人都下去,這才坐到窗邊的椅子上。瑋月立刻笑嘻嘻伸出手去,皇帝忙接住,雙掌一合,捧在手心裡,微笑地看著她,道:「朗兒還沒甦醒,不過太醫說脈息已經平靜了,估計晚上應該會醒來。你呢?痛不痛?讓朕看看。」
瑋月忙道:「呀,別看,肯定好髒的。幸好是在背部,要是在前面,我自己都不要看。痛倒是可以忍,只是悶得難受,她們那些人又不識字,本來想讓她們給我讀點什麼故事聽聽也好。對了,熏兒回來說了,我父親他們非常感激天恩,說一定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皇帝只是一笑,道:「說到熏兒,他是個懂事的,說起話來一絲不亂。下午雖然是你吩咐他到朕這兒求情,可他把理由說得頭頭是道,連旁邊的大學士聽著都連連點頭。朕本來只想封老大老二為王,因為他們過了年可以滿十五歲,今天喜愛老三聰穎,也封了他。不過朕看老大那裡以後明槍暗箭還少不了,得讓老三幫忖著對付,等看看勢頭過去再賜他府第吧。
瑋月聽皇帝這麼說,心裡也就放心,只要他能看到熏的好處,事情就可以一點一點地爭取了。她想了想,道:「皇上,我要道歉,要不是我思慮不周,披頭散髮跑去看朗兒,也不會惹出那麼多事情來,害得皇上替我擔心。可是您現在拉著我的手跟我說話,我又覺得吃這些苦也都值了。」說著,嘴一噘,眼圈開始紅了。
皇帝聽著心裡軟軟的,忙攥緊她的手,笑道:「朕都還在想,今天皇后夠能忍的,吃了那麼大苦頭都不掉一滴眼淚,你看這會兒說著話你倒是反而哭了。你們母子倆還真是相像。熏兒今天也一直很鎮定,但是看見朕被朕誇獎了,這孩子也反而哭了。你也別衝著朕道歉,你兒子已經都替你說了,情非得已,嘿嘿,這孩子想出來的好詞兒,說得又中肯又大方,回頭你讓他自己跟你說一遍。真像朕當年。」
瑋月聽了開心地笑了,道:「皇上這麼一說,我這心裡真是吃了蜜一樣,孩子總算養成人了。唯一遺憾是朗兒心性太過忠厚,以致連自保都難,也是我以前管教太嚴。後來熏放著養了,他自小崇拜皇上您,最愛聽我跟他說皇上的事,所以處處學著皇上行事,沒想到反而更好。」
皇帝揉著瑋月的手,笑道:「你啊,以前拘謹太過,把朗兒也管傻了。現在你放開懷抱,卻又變得朕都快認不出你。要不是你今天不要命地護著朗兒,朕都要以為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瑋月聽了心想,還真是妖邪附身呢,看來這一頓打得好,解決無數大小問題。但臉上卻是不依地白了皇帝一眼,道:「我以後也就這樣啦,對皇上對兒子不帶假面地一門心思地好,對後宮其他人沒辦法,誰讓我是皇后呢?當然還是得以禮相待,力求和睦,少給皇上添麻煩。皇上您可不能一臉不認識我的樣子,我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您要是看不順眼我可不依。」
皇帝聽了直笑,他也喜歡皇后昨天那樣對他,昨晚……他很快樂,本來還想今天繼續昨晚的快樂,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裡非常遺憾。原本他以為皇后既然想明白了,不知對待其他妃子會不會也不再如過去一樣的和顏悅色,讓那些妃子跪在她門口也有試探的意思。下午見她差熏去求情,這才放心。這樣最好,面面俱到。不由騰出手刮刮瑋月的鼻子,笑道:「你怎麼一下子傻了?朕今天那麼忙都趕著過來見你,晚上朕也宿這兒了,這還不說明問題?你就安心躺著,朕看幾本奏折再睡覺。」
瑋月把手收回來,枕在臉下面,側著臉看著皇帝眉開眼笑,心說他還是對她很不錯的。既然如此,那就是他了吧,以後全心全意對他好。皇帝到書桌後面坐下,見瑋月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忍不住道:「笑什麼?」
瑋月笑容不改:「我真開心。」皇帝聽了就知道她開心什麼,也微笑,不過比較含蓄。瑋月見皇帝領會,接著道:「皇上,我心裡很想留您的,可是我背上的狗皮膏藥我自己聞著都想吐,你還是別留在這兒睡了,免得被熏得做惡夢。您明天白天可要處理好多事呢,不能壞了精神。不如您在我這兒批了奏折再去別處睡吧,我在這兒看著您就已經夠開心了。」
皇帝聽著這段話,心中只有四個字,「情真意切」,她說的應該是她心裡所想的大實話。非常喜歡她性子變成這樣,這讓他感受到真心實意的親切,讓他對這個人對這個屋子產生依戀,視之為家,為歸宿。他微笑地答:「好,依你。等你不再用藥的時候,朕再留宿。以後朕經常會晚上過來你這兒陪你一會兒。」
瑋月甜甜地應了一聲,便不再出聲,看著皇帝披閱奏折,心裡則是想著,其實這樣也好,昨天進度太快了,還真有點接受不過來。這麼緩衝幾天也好,可以好好調適心情。
可憐皇帝,大冷的夜晚還得轉宿去葛芮斯葛妃那裡。可是自見了人間極品狐狸精後,皇帝看葛妃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臉上粉太厚,撒嬌矯揉造作,說話後面條件多多。有了對比,越發感覺皇后的可愛,尤其是一樣的撒嬌,葛妃只會獻媚,不像皇后竟然還會撒賴,段位高下可見一斑。
可是皇帝也是著實討厭藥味,晚上到皇后寢宮去坐一會兒已經是極限,所以只得忍了。
別人以為皇后一定會背部疼痛,輾轉難免,即便睡著,也會因為無法翻身,而睡得辛苦,哪料這個皇后是狐狸精所變,睡覺時候除了怕弄壞背部膏藥,被明天換藥的藥婆看見起疑,她還巴不得別有人呆在她屋裡,妨礙她下床四處走動。所以她趁半夜無人動了一晚,細細掐算了華貴妃、葛妃、谷妃的過往,本來還想掐算她們的未來,但是奇怪,算不出來。難道是上天限制她知道目前所處環境的發展?不過這樣也好,後面的事情要都知道了,活著還有什麼趣味。
而早上發生的事,若要追究起來,也就這幾天的事,她瑋月如果沒出冷宮參加壽筵,沒在晚上被皇帝召幸,後面的什麼朗中毒她挨打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那麼是誰心計那麼深,對個人喜好把握得那麼好,設計出這場一箭雙鵰,甚至一石三鳥的計策的呢?因為照她對華貴妃的掐算,此姝雖然也有害她之心,可宋嬤嬤卻還真不是由她所所支使,宋嬤嬤還是奉的別人之命,而那個別人,瑋月卻看不清楚是誰,那張臉不熟悉。當然也不會是葛妃和谷妃。
難道還另有其人?是哪個有兒子的嬪妃呢?只有等以後慢慢地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