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墨鴉嘴唇抿了抿,可是臉上殊無笑意,只是眼光裡的刀子稍微鈍了一點。「我比你大,以後我叫你妹妹,我不習慣叫你蘇小姐,你不應該姓蘇。」

「那麼我應該跟著你姓黎,還是姓樂?」蘇果試探地看著墨鴉。果然見墨鴉大驚失色,手中的杯中重重頓到桌面上。蘇果這才當作若無其事地道:「你叫我什麼隨便你,不過我才不會叫你一聲哥哥,我感覺你不像哥哥,倒更像我夢中的一個追著我叫姐姐的十來歲孩子。」

墨鴉「你」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蘇果發現他不是很能說話。過了會兒,才聽墨鴉道:「這個地方你夢見過沒有?」說著又把電腦轉給蘇果。

蘇果一看,果然是瑋月與樂履塵見面時候的環境,她想了想,道:「有,那裡應該還有一張斑竹椅子。」

墨鴉聞言愣了一愣,隨即驚呼:「對,那裡有一把椅子,但是我不知道那是斑竹椅子,我見的時候那裡坐著人。」

蘇果明知故問:「那麼說,你也做了同樣的夢?天下會有那麼巧的事?又或者你剛才對我撒謊,其實你有特異功能或法術,你能進入我的夢?」

墨鴉沉默。很久才點頭,道:「是,我有跟你一樣的夢。你去探尋的那座郊外小山既無特殊的地理地貌,又無花花草草亭台樓閣,去那裡的人除了本地農人,幾乎沒其他人,但那兒對於我卻是重要的所在。因此我才會找上你,你特意去那裡,不會沒有原因。」

蘇果恍然大悟,「對了對了,我還說那天乘電梯時候怎麼周圍突然肅靜了下來,看不見閒雜人,只有你匆匆趕來,原來是你的安排?那裡不會是你的老巢吧?你在小山那兒安插了人守株待兔?你又為什麼最先看著我不順眼,後來又大獻慇勤呢?只是因為我的什麼氣息?很玄啊。」

墨鴉聽著有點無奈,他心中千頭萬緒,但是又不便與眼前的人明說,看蘇果嬌柔美麗,哪裡承受得了他的陰暗?「是,你的氣息,你頭髮的氣息留在我的指尖,本來我看見一張與我夢中所見不一樣的臉,以為你不是我要等的人。」墨鴉總是回答得很簡短。

蘇果還是執拗地道:「我不信,因為我根據夢中所見查找了歷史書,沒有那麼個朝代,只有熟悉的地名。而且我夢中的弟弟單純精靈,如仙童下凡,你雖然俊美,有我夢中弟弟的輪廓,但氣質更像傳說中的撒旦。我夢中的弟弟最明顯的特徵是他右眼角有顆明顯的淚痣,而你沒有。你既然承繼了我夢中弟弟的形象,那應該帶著他身上最明顯的標記,就像我帶著過去的我身上的氣息一樣,所以我懷疑你只是仗著法術知道了我的夢,但是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企圖。我身無長物,並無可以讓你企圖的東西。」

墨鴉本來以為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明了的問題,沒想到蘇果並不信任於他,而且她提出的質疑又是刀刀中的,一時心中煩躁,站了起來,點起一枝煙,在房間裡踱步。蘇果看著他,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真絲襯衫,光澤沉穩,胸前竟然有三顆紐扣沒扣,不過他一條手臂抱在胸前,春光無法乍洩。對了,剛才他一直微傾著身對著電腦,所以也沒留意他竟然如此穿著。

墨鴉踱了一會兒,回頭看蘇果,見她穿著簡單的白色無袖直身裙,坐在那裡,幽暗的光線中,真純如幽谷百合。她的身周,似有淡淡的月華透出,映得她的臉柔美聖潔。對,這就是記憶中姐姐的模樣,千年過後,姐姐的影像已經與胸前的羊脂玉觀音疊加,她曾是一國之母,就是應該這種模樣。

那麼,說,還是不說?不說,相信蘇果永遠不會相信他。說了,她萬一不是姐姐的轉世呢?憑她的特異功能,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對他造成傷害。墨鴉非常矛盾,他一直不會充分信任一個人,可這回如果對蘇果說了,那幾乎無異於交底,蘇果若是有心,會不會抓住其中弱點?這不能不防。

蘇果的眼睛也是一直跟著墨鴉轉,隱隱有點明白墨鴉的顧慮,但,她必須逼出墨鴉對她交底,認她這個姐姐,否則她無法對他施以影響。墨鴉的勢力看來已經根深蒂固,若不是從他本身誘導,而是直接與他作對,相信碰撞的瞬間,將殺傷無數生靈。而她又不忍心對墨鴉痛施殺手,他變成今天這樣,她也有一定責任,她對他的保護不夠,太相信觀月樓主的能力。

只見墨鴉一枝煙罷,走過來狠狠把煙蒂摁進煙灰缸,桌子太矮,墨鴉差不多須得小於九十度彎腰。瞬間,一抹溫潤的光跳躍出他敞開的領口,蘇果定睛看清楚了,那是她做瑋月時候交給他的羊脂玉觀音。沒想到他至今還珍重佩戴在胸口。那麼大一塊,雖然羊脂玉溫潤,但擱在胸口還是累贅。

墨鴉沒想到羊脂玉觀音會滑出胸口,不由立刻抬頭看蘇果的反應。見她眼神複雜,忍不住問:「你認識這塊玉?」

蘇果道:「我記得我給我夢中的弟弟那麼一塊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來你的手中。或者不是同一塊玉也有可能,可羊脂玉本就稀少……」

墨鴉打斷,「是,羊脂玉稀少,現在即使一隻玉含蟬已是價值連城。妹妹,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坐過去一點。」

終於他肯開口了,還是羊脂玉觀音幫的忙,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蘇果往窗邊讓了一讓,雙人籐椅露出一半。嘴裡不客氣地道:「是姐姐,如果你是我夢中弟弟的話,不要搞錯。」

墨鴉並不反駁,坐下,把筆記本電腦拿來,攤放在他修長的腿上,鼠標輕轉,一個文件被點開。那是一幅畫,畫中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孩子的右眼角,有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痣。

「這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那些都是蘇果熟知的故事,那些畫難為墨鴉經歷了那麼多年之後還能有記憶,但是她發覺,瑋月的臉不是她熟悉的那張,而更像她送樂履塵的那尊羊脂玉觀音的臉。難道是千年過後,墨鴉心中將眼前的羊脂玉觀音的臉移栽到瑋月的臉上?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相隔千年,記憶沒有那麼長久,而羊脂玉觀音又近在眼前,恐怕瑋月在他心中的形象也美好如觀音。

想到羊脂玉觀音,蘇果不由分神看向墨鴉的胸口,卻沒想到觸目的是他敞開的襯衫下虯勁的胸脯肌肉,忙不跌把眼睛移開,卻發覺墨鴉的左手臂不知什麼時候由擱在她身後的椅背上改為攬住了她的肩膀。這樣子可曖昧了。感覺到墨鴉的手輕輕地揉捏著她的肩膀,蘇果覺得吃不消,忍不住出言打斷墨鴉的話,「弟弟,你還是坐到對面去。」

墨鴉被蘇果的話生生從千年之前拉回,一時有點茫然地看著蘇果,那茫然的眼神,讓蘇果想起了遠隔千年的那個孩子,那一晚,他的眼睛中也是時時流露迷茫,對未來對生命的迷茫。蘇果不忍心喚醒他,只得低頭看向電腦,低聲道:「算了,你繼續說。」

墨鴉機械地點頭,正要開口,忽然領悟到什麼,就像屁股坐上烙鐵一般猛然跳將起來,一臉不置信地看看蘇果,再看看自己的左手,茫然失措。好半天,這才自言自語道:「對,你不是我姐姐,你只是姐姐的傳話人,是姐姐讓你到今世來找我,來叮囑我,你不是姐姐。」

蘇果雖然明白墨鴉那麼自我安慰是為消除他傳統的心中對剛才那幕疑似亂倫的罪惡感,但是好不容易讓墨鴉認了她為姐姐,要是被他說服了他自己,那她還怎麼影響他?只得硬著心腸大局為重了,「為什麼要否認?如果我是單純傳話的人,身上怎麼會有一樣的與生俱來的氣息?反而是我懷疑你不是,否則你應該毫無疑問地就信任我。」

墨鴉還是驚惶地看著她,那只左手也一直不置信地舉在胸前。好久,這才轉身,背對著蘇果吸了半天長氣,這才又旋身坐回他最初坐的位置,回到蘇果的對面,面部回復冷漠。

「剛才說到弟弟被賭徒從皇宮帶出來,與師傅觀月樓主連夜出城上路。他們沒想到的是,相光手下也有世外高人相助,他們逃了一個來月,卻還是逃不出相光的魔爪,最後師徒兩人被圍困於你去探訪過的那個山頭。」

聽到這兒,蘇果連忙出手阻止:「不要說了,那一幕我見過,非常殘酷。道士,狗血,木劍,還有活埋。弟弟,你告訴我你是怎麼……」

墨鴉打斷她的話,「你別激動,我跟你說了這是一個夢,雖然那可能是我的過往,但那是過去。前面的場景你說得不錯,活埋之時,幸得天下豪雨,沖刷了我們身邊的部分狗血,所以師傅得以施法,借用外圍道士的法力,為我們打通通往天界的道路。可是……,就這麼簡單地說吧,再睜眼,已是滄海桑田,我依循夢境翻找歷史,卻找不到那個朝代的記錄。」語氣平淡冷漠,就像是在說很不相干的旁人的事。

蘇果當然知道墨鴉沒說真話,他隱瞞的是那段在地底下的陰冷歲月。但觀月樓主最後施法那是毫無疑問的了,難怪墨鴉能來到這個時空,他所說的打通天界,可能只是扭曲時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眼看墨鴉滿臉沉重,想安慰,又無從安慰起,他都已經說是轉世了,今世哪還談得上前世的痛苦。去安慰墨鴉前世的痛苦,要麼暴露自己全部知道前世的事實,要麼是替古人擔憂,無稽得很。

墨鴉卻在沉默後道:「姐姐,你說,上天在輪迴千年後讓我們相遇,目的何在?是不是來安慰我千年的苦痛?」

蘇果不得不明知故問:「安慰你前世的苦痛?有這必要嗎?多的是前世受盡苦難,而且還得歷經煉獄,又回世上做人的人。比如說我,如果照你所說,我的後半生一定也是淒涼無比,那我也很慘,是不是你也得來安慰我?那一來,天下要安慰的人多了,老天哪裡管得過來?啊,對了,我想起你有一件事沒說,不知道是我記錯還是你不肯說。」

墨鴉緊張地問:「什麼事?」

「我記得弟弟被活埋時,有一句怨毒無比的詛咒,你不會沒夢到過。」

墨鴉只是目光閃了一閃,隨即淡淡道:「有嗎?我怎麼沒記憶。」

蘇果覺得問題嚴重了,顯然他記得,但不願提起,為什麼?怕她這個所謂的姐姐轉世責罵,還是他已經啟動報復措施,但怕跟她說清楚了,洩露機密?「謝謝你幫我解開纏繞我多年的夢中的秘密,早知只是那麼簡單的問題,大家早溝通不就得了?你何必要做的那麼霸道,害得我差點誤會你有什麼過分舉動。好了,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前世的弟弟,以後你來這兒,招呼我一聲,我請你吃飯。現在我回去了,陳樨還擔心著我呢。」

墨鴉有些驚疑地看著蘇果,道:「姓陳的在前世那麼害你,又害你娘家,你怎麼今世還找姓陳的在一起?」

蘇果故作驚訝:「你都已經轉世了,而且時空變換,這兒的姓陳的與那時的姓陳的哪裡還有什麼聯繫,你不會替前世報仇,找現在姓陳的和姓相的報仇吧?如果你有這想法,我建議你看心理醫生去。那太荒謬了。」

《最後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