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果彷彿聽見樂履塵發自天邊的一聲冷笑。
第九章
九
雖然被皇帝一夜召幸,可廢後還是廢後,太監頭兒送瑋月到寢宮大門口,便不敢再越過一步,一臉內疚地躬送她遠去。瑋月當然知道那一臉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內疚也不過是高明的演戲,皇后以前也就管好自己和兩個兒子,未見得英明到哪兒去,只得太監懷舊,否則昨天也就不會出現那種三餐不繼的局面了。
一個人緩緩回去沉醉東風宮,難得天氣晴好,天高雲淡,空氣乾淨得似乎是透明,風中送來不知什麼散發的甜香,讓人心曠神怡。雖然有絲涼意,可瑋月最是不怕冷的,這種天氣到了工業化社會後便成了希罕物兒,此刻當然得盡情享受。
微閉著眼,微微仰頭享受著深秋和煦的陽光,愜意得昏昏欲睡之際,只聽耳邊傳來一陣女子笑語,心想,難道是皇帝的醋娘子們攔路尋釁來了?睜開眼,見面前過來一隊人,其中兩個顯然是主子的樣子,瑋月不想惹事,便避到路邊,垂手肅立。一邊掐算出,過來的兩位一個是正得寵的葛妃葛芮斯,一個是跟著皇后進宮的兩妃中的一妃谷妃谷姿。這個葛芮斯氣焰正盛,目前皇后被廢,中宮空虛,她正緊鑼密鼓地籌劃著搶奪這個好位置。況且,她膝下正好也有一子,雖然尚在襁褓。
一行走到瑋月身邊的時候,還是谷姿站住,沖垂手肅立的瑋月一福,才道:「姐姐好久不見,可好?」
瑋月微笑道:「好,謝謝娘娘惦念。」
葛芮斯本來準備視而不見走過的,既然見谷姿打了招呼,只得也停下,但沒施禮,只是淡淡地道:「終是結髮夫妻,昨天皇上三十大壽,最終還是召姐姐侍寢。恭喜姐姐出頭有望了。」
瑋月還是微笑道:「謝娘娘。」
谷姿歎了口氣,拉著葛芮斯道:「咱們走吧,他們還等著呢。」
瑋月聽他們走遠,才鬆一口氣,要不是谷妃拉開,真不知葛妃還會說出什麼話來。看起來昨晚與皇帝共度,不知惹了多少人心中的醋意。她要是皇后倒也罷了,那是天經地義,可她現在偏是廢後,朝中勢力又被皇帝一網打盡,所以皇帝大壽的日子幸她,似乎是太看重於她了。
幸好路上沒再見什麼主子,卻見沉醉東風宮門大開,太監宮女絡繹不絕。見她轉彎出現,一個太監一臉喜氣地小碎步快步向前,到她面前,還是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的笑容道:「奴才方小襲叩見娘娘,皇上指令奴才帶人灑掃沉醉東風宮,這往後,就有奴才帶著兩名內侍,兩名宮女伺候娘娘了。」
瑋月聽了心中好笑,怪不得葛芮斯要氣急如此,一夜寵幸原來可以換來如許好處,那麼皇帝又要她晚上等他,不是更要叫人眼紅至吐血了嗎?看來以後有得麻煩了。「你們辛苦。不如你拿個墊子給我,我就在外面山子石上坐一會兒吧。我在屋裡,你們打掃起來不方便。」
方小襲忙笑道:「娘娘最是體恤下人了,您請稍候,奴才這就去拿。」
墊子是全新團花萬字織錦面子,看來是剛搬來的,動作倒是快。坐在墊子上,前面是一張小桌,桌上一杯綠茶,一碟糖漬梅子,都是前兒不曾見過的東西。而此刻還是有東西陸續搬來,方小襲指揮著都拿來瑋月面前讓她過目。瑋月也是好奇,一一細看這些皇家拿出的東西與尋常百姓家的有何不同。
這時又有兩名太監捧著兩隻托盤過來,其中一個見了瑋月,笑嘻嘻地上來見禮,道:「奴才們的主子谷娘娘讓奴才們敬送一兩玩物孝敬娘娘,還說娘娘這兒有短了什麼缺了什麼的,儘管問奴才們的娘娘拿,千萬不要客氣。」
瑋月笑道:「難為你們娘娘如此惦記,回去幫我好生謝謝她。」看那盤子,一隻上面是紫檀木架纏絲瑪瑙盆一尺來高珊瑚,瑋月知道這應該是非常珍貴的,一隻上面是一枝累絲金鳳釵,一枝鑲翡翠金累絲蓮花簪,一串伽楠木珠手串。要不是方小襲在一邊報著名字,瑋月看了也就金光閃閃,古色古香,沒見多少好處,以前自己擁有的鑽石首飾可要耀眼多了。看完了,忙滿面堆笑地道:「你們娘娘這般客氣,倒叫我不知怎麼說才好。多謝她了,改日等我可以自在出入了,再去你們娘娘宮中面謝。」
送走這一撥,眼見已經可以中飯,卻見遠遠又有一大隊人過來。方小襲見了那陣仗,悄聲道:「是大爺與三爺過來了。」兒子?賭徒?星宿?妾身未分明的感覺。
兩個皇子到了跟前,都規規矩矩先倒地拜了,這才起身。瑋月看時,見倆孩子都才小學生那麼大小,大兒子朗,已經是上初中的年齡,眉清目秀,神態溫婉,更因為唇紅齒白,身體瘦弱,看上去像個小姑娘。這怎麼像賭徒的風骨了?此刻朗滿臉激動,站在母親面前泫然欲泣,誰看著都覺得好一幕母子情深,可是說實話,瑋月心中卻是失望透頂,這不是渾然一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嗎?反觀熏,也是一臉孺慕地看著母親,卻是滿臉興奮,一雙眼睛如黑夜最亮的星星。看熏站在朗旁邊,幾乎誰也不會懷疑,如果有誰來犯,熏一準會拔出拳頭,保護哥哥,回擊來敵,這才像賭徒的樣子。不由心中歎息,臉上還是笑瞇瞇地道:「這麼多天沒見,你們好像又長高了一點。是你們父皇允許你們來的吧?不知可不可以與娘一起用餐?」
熏斥退眾人,輕笑道:「娘,看見您氣色那麼好,兒子可放心了,本來一直擔心您想不開,兒子還晚上偷偷爬牆看過娘,見娘孤零零坐在窗前燭下,很想敲門進去陪您說會兒話,可是想到要是被人捉住的話,肯定會把兒子的過錯降到娘身上,連累娘繼續吃苦,所以只好含恨離開。今天父皇下了早朝就召我們過去問話,特許我們過來看您,可把我們樂壞了。剛才路上我與哥哥商量,父皇沒說允許我們在娘這兒吃飯,我們不如帶著幾隻攢盒過來,就在這兒野地擺開吃喝,這可就不是違背父皇的旨意了,我們只是對著滿園秋色把酒話桑麻。」邊說邊擠眉弄眼,說完了自己先放聲大笑。
瑋月本來就是個愛玩的,聽了熏這麼歪解皇帝的話,也是覺得好笑,拉過熏的手,笑道:「是啊,管那麼多幹什麼,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朗兒你也過來坐娘身邊,讓娘好好看看你。」
朗欠身才剛坐下,只聽熏輕聲道:「娘,外公舅舅他們在刑部大獄中所受待遇不差,父皇也一直有意壓著未審,可能父皇心中也是猶豫。我和哥哥這幾天都特別乖巧,比往日用功讀書,希望父皇看在我們面子上,放過外公。這事不能太拖,時間長了,原本首鼠兩端觀望著不敢落井下石的人也會轉變立場,風向要是全部偏離黎家的話,再想好結果是不可能了。娘,父皇看來還是念舊,您最近見了父皇,也不能再過於被動了,該討的恩旨還是得尋機討要。」
瑋月聽了只會笑,多聰明的孩子,這麼小就已經有了心計,「熏兒你放心,這回娘不會那麼傻啦。以後啊,該我們的我們都要,一點不用客氣。朗兒,你是皇上的嫡長子,以後也不要那麼謙讓了,這個宮裡誰都不會因你是好人而為你仗義執言的。」
朗一臉疑問,可是終究還是沒問出來,瑋月看著反而難受,他心裡有話,說出來不就得了?這麼守禮,不明擺著會在宮中成為受氣包嗎?
熏反而笑道:「就是,進入虎狼窩,你做一隻羊,結果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也把自己變成虎狼,而且是最凶的虎狼,這才能生存下去。」
瑋月循循善誘:「熏說到點上了,不過娘再補充一點。人畢竟不是虎狼,而是披著羊皮的虎狼,所以做事時候還得講點策略。不一定要最凶,可是一定要知道利用最凶最毒最邪等等的虎狼,不要自己投入博殺,坐山觀虎鬥才是最佳策略。」
朗終於忍不住,辯道:「我若以仁義之心待虎狼,虎狼必不至害我。娘不能因為一次遭遇而否定一切,您最終還是走出冷宮了不是?那都是因為您平日與人為善,敬上愛下的緣故啊。」
瑋月聽了真是恨不得一個後腦勺打過去,這次要不是自己想方設法,哪裡可能走出冷宮?這哪裡是賭徒?簡直一腐儒。心一下冷了,不過還是微笑道:「朗兒仁義待人,那是最好的,以後你們兄弟之間也得永遠如此坦承相待。朗兒,你最懂規矩,現在他們重新佈置沉醉東風宮,你幫娘進去裡面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不符合規矩,娘這兒現在經不得風言風語,不能走錯一步又給關回冷宮。」
朗忙應聲進去,熏終於忍不住道:「哥哥是好哥哥,可是太好,受人欺負到頭上了。谷妃養的二哥都沒把哥哥放在眼裡。娘,我不會這麼迂腐。」
瑋月輕輕撫著熏的頭髮,笑道:「這回我為了見你父皇,下了不少功夫。熏兒,黎家的事,你要適可而止,皇上便是因為怕黎家坐大,所以才羅列罪名傾覆黎家的,你要想讓黎家恢復舊貌,那不是明擺著不給你父皇面子,指責他做錯此事嗎?皇上是斷不可能承認錯從新啟用黎家的。黎家只有在你接手江山後再說了。現在只要能保住他們性命,能讓他們衣食無憂便可。」
熏聽了連忙點頭道:「娘說得是,熏兒明白了。原來娘是支開哥哥要與熏兒說這些話呢。」
瑋月微笑道:「可不是,你哥哥仁義,這些話到了他耳朵裡,那可是無異於天打雷轟了。朗兒仁義也好,他心無雜念,以後熏兒你在朝中也有個永遠的支持。你往後也注意著點不要拿俗事沾染了朗兒。」
熏開心地道:「娘,熏兒知道了。」可終究是孩子,還是忍不住道:「娘,您與以前不一樣了。」
瑋月笑道:「那當然是不一樣了,跌倒一次,還能不記得一點教訓?」相信原皇后是不可能有什麼變化的,但這不是要瞞過這個精明兒子嗎?「熏兒,還有一件事。只要娘穩坐這個位置,不再打入冷宮,而你們兩個爭氣,相信是沒人敢對黎家怎樣的,即使有人出手,那也不會獲得黎家舊人的支持。黎家暫時不可能復原,但是黎家的門生弟子舊員可都沒下獄,他們看的是什麼?還不是把寶壓在你們兄弟身上。所以熏兒,趁你外公和舅舅都還在裡面,這些人你都悄悄地籠絡過來,為你所用。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外家身上,握在自己手裡的才是最可放心的。至於怎麼做,熏兒你得自己因人而異地發揮。」
熏聽了吃驚,張著一張小嘴好半天都合不攏,半天才道:「娘,您好厲害,原來您以前一直不聲不響,可都看在眼裡的啊。娘您其實以前要是就那麼強硬的話,您和黎家也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了。」
瑋月笑道:「錯了不是?那時黎家太強,功高震主,娘要是也那麼強的話,那今天黎家的結局可能就是滅門九族了。皇上是個雄才大略的人,斷不能容忍皇后家外戚欺到他頭上,要不是看在娘一向誠懇勤勉,於人無害的份上,他哪裡肯一直不審黎家?」
熏恍然大悟,道:「哦,那熏兒知道了,以後我聯繫黎家舊部的時候,也一定要悄悄地不能讓人探知。國無二君,再怎麼也不能明刀明槍地強過父皇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