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懋與粥粥的婚事非常不順,蔣家老爺竭力反對,奈何一點鎖不住兒子,想叫蔣懋的娘眼淚鼻涕勸阻,但是蔣懋鐵了那條心,就是不吃那一套,蔣家老爺心頭火起,封住蔣家大門,揚言蔣懋要結婚,可以,但是爹娘不會點頭,蔣家大門也別想進。
本來,蔣懋因為父親答應讓粥粥進門才肯回家的。不想父親出爾反爾,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是答應是緩兵之計,此時粥粥要進門可以,但是只能做小,用小轎子從邊門抬進來。什麼儀式啊拜堂啊,一概沒有。蔣懋知道事情緊急,而父母不可能就那麼答應,邊也不再多說,袖子一甩就走,臨出門還說了句:「你們不要後悔,我本來是準備結婚了,就安安心心過日子的,現在你們不給我安心,我只好跟著陳四爺上北疆見識見識去。」蔣懋父母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他父親畢竟是多年經商,很快便從蔣懋話裡咂出味道,親自上陳四那裡討教。雖然沒得到確切回答,但是陳四話裡透露的意思卻叫蔣懋的父親從頭寒到腳底。
蔣懋的父親考慮再考慮,幾乎一夜白頭。天亮睜開眼,就是蔣懋說的他自說自話結婚的日子。翻身起床就覺得奇怪,一向都是丫鬟聽見他起床的聲音就過來伺候的,今天外面卻一點聲音也無。難道他們敢違抗他的意旨,擅自到那個什麼什麼客棧道賀去了?蔣懋的父親本來一夜睡不著,對蔣懋的婚事心裡有些鬆動,怕蔣懋真去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地方,那還不是送死去?自己一群女兒,統共才一個兒子,他要送死了,以後誰給自己送終?已經準備著老著臉皮叫蔣懋回來得了,要結婚就結吧,反正這個兒子精明一流,即使沒有結個裙帶親,一樣不會差到那裡去,最要緊是兒子性命在。但是起床卻不見伺候的人,心裡就火大了,什麼,老子還沒死,大家都已經眼裡只有蔣懋沒有他這個老爺了嗎?一腳踹開綢簾,卻見屋子中央站著一個小姑娘,背著光看不清楚臉。蔣懋的父親一臉沒好氣地道:「人呢?都死哪兒去了?你不知道伺候人嗎?」
但是說了半天,還不見那個小姑娘動一下,蔣懋的父親心裡起了疑心,左右一看,果然門邊地上躺著個人,隱約是伺候自己的丫鬟。他心裡一寒,順手就從床頭拔出把鎮邪寶劍,與那小姑娘對峙。卻不想那小姑娘看見他這種架勢,大笑起來,半天才道:「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你打不過我的。蔣懋說你武功比他差,蔣懋的武功比我差多了,所以你還是放下手裡的寶劍為好。」
蔣懋的父親聽了臉上一熱,心火卻是更大,什麼,這個丫頭竟然這麼野,自己找上門來說婚還是怎的,一點規矩沒有不說,連害臊兩字怎麼寫都可能不知道。但是蔣懋的父親更惱火的是自己竟然在這麼個敏感人物面前失了方寸,被她看去笑話。這要真有以後的話,還怎麼在她面前做人。
粥粥見他不說話,心想,總得有個人說話的,便道:「蔣老爺,我知道這麼貿然找你不好,但是你又不肯見我來,所以你對我不瞭解,腦子裡都是些道聽途說想當然的概念,難免誤會。今天給你看看,我不是個狐狸精,你放心好了。而且這麼小已經知道賺大錢,水平也不錯的。」粥粥其實心裡很生氣,什麼臭老頭子,居然敢不要她粥粥,以為自己是玉皇大帝還是怎的。要不是此人是蔣懋爹,粥粥早不客氣了。粥粥說到做到,給他蔣老爺看就看,自覺地走道窗邊亮處。
但是站了一會兒,卻不見蔣老爺有任何動靜,側目斜睨,卻見蔣老爺偏過頭去固執地閉上眼睛不看。粥粥生氣,不看就不看,頭偏過去就是,歪著嘴巴幹什麼。她怎麼甘心就此罷手,飄一樣滑到蔣老爺面前,一聲不響地看著他。蔣老爺見沒動靜,還以為這個小姑娘知難而退了,張開眼睛,卻見前面一張賊忒兮兮的笑臉諷刺地看著他,心知中計,但是再閉眼也沒用了,看都已經看了,難道這麼大人還準備賴帳不成?雖然商場上可以虛虛實實,但是生活上蔣老爺還是個自恃身份的人。既然如此,他想乾脆看清楚一點,也好心裡有底。不想粥粥早料中他的心思,偏轉過身去,譏笑道:「現在再想看是不成的啦。」得意大笑離開。
蔣老爺一怔,沒想到粥粥會來這一招,真是一點沒有賢淑之風,與前兒退親的鄭家小姐全然不同。不過也有次可見這個小姑娘反應靈敏,性格活潑,不卑不亢,可能蔣懋喜歡的就是這一點。說實話,其實從匆匆一瞥中看出,這個小姑娘長得也是不錯,一副聰明狡猾相,叫人一看就想起狐狸啊貓啊什麼的可愛機敏的小動物。蔣老爺想起傳說中這個姑娘與包廣寧交好,與親王府有來往,不是個簡單人物。也罷,既然兒子鐵了心要娶這個媳婦,難道自己還有招數不成,誰叫自己以前放縱兒子,導致兒子大了就不聽老子話的。兒子都已經退一步讓媳婦上門說好話了,再對抗下去,恐怕得白生了一個兒子,不如就勢下坡吧。打定了主意,便悄悄叫管家進來商量著該怎麼辦。
粥粥心裡有氣,明目張膽地,橫衝直撞地步出蔣家,於是蔣家上下就那樣見識了未來家主婆。
粥粥走上大街,天還早著呢,遠近有稀稀拉拉叫賣聲,春節還沒過出,沒多少人開門做生意。粥粥想到自家客棧天天吃喝的人川流不息,忍不住譏誚這些春節關門的店家不會做生意,沒有生意經,這麼好的時機不抓住,頗有墨守成規之嫌。粥粥轉而想到蔣家老爺,一樣也是沒生意經的人,眼看兒子都要離家娶北疆送命,他還堅持著要什麼門當戶對,也不是生意經,不知道該退的時候退,該進的時候進,腦子不靈光得很,比蔣懋差遠了。還是蔣懋最好。想到蔣懋,粥粥心裡就暖暖的。不管啦,隨他蔣老爺怎麼樣,反正蔣懋會安排好的,有什麼困難,蔣懋一定都有辦法擺平。
但是事有湊巧,粥粥才走出沒多遠,見陳四一身出門的衣服,打馬匆匆過來。粥粥心想,這大過節的,刑部還沒休息啊,不知又有什麼大案要陳四親自出馬了。她見陳四沒顧著她,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飛身追上,一個流星趕月,跳上陳四的馬背。陳四不防有人來襲,感覺到時,人已近身,出手已經來不及,頓時心中一寒,閉目等待宰割。
粥粥見他沒有回頭,卻是渾身肌肉緊繃,偏又閉著雙眼,立刻猜知什麼,大笑道:「我把陳四爺嚇著了吧?對不起哦。」
陳四這才鬆了口氣,心裡也暗自吃驚,怎麼幾日沒見,這小姑娘的功夫有好了好多。見她出現在蔣家附近,心裡有點瞭然,笑道:「聽說你要跟蔣懋成親了?」陳四不用猜就知道,蔣家老爺不答應這頭婚事,昨天過來找他詢問那樣子就看得出來了。
粥粥想到結婚就想到蔣家老爺剛才抗拒的臉色,心裡就煩,不想說氣,便道:「可是請你來你卻不來,真不給面子。」
陳四忙笑道:「這杯酒你一定要給我留著,我回來一定上門來討。但是現在這不是正要出門嗎?真是很對不起你們兩個了。」
粥粥不依,道:「就今天中午喝口酒的事,你有那麼要緊的事嗎?還是我們沒面子?」
陳四不敢得罪的人屈指可數,這個粥粥就是其中之一。聽她不開心,怕自己不說清楚了,粥粥把蔣家不接受的氣撒到他身上,忙微笑道:「你這就多心了不是?我啊確實是有很要緊的事要做,趕著去你剛回來的地方,你說,我要是膽敢在你家喝酒,我們王爺還不砍了我的頭?」
粥粥此時有點心灰意懶,想與蔣懋成親,但是只有蔣懋和王瀟兩位姐姐叫好,連伊叔叔都說她年紀還太小,但是年紀小又怎麼啦,誰能知道她粥粥心裡其實比黃連還苦呢?還是蔣懋最好,二話不說就主動要求成親,還把家裡也得罪掉了。可是粥粥此時又覺得這麼做很對不起蔣懋的,萬一自己在北疆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了呢?那時蔣懋會多難受啊,而且他與家裡又斷絕了關係,誰來安慰他了?粥粥忽然覺得,此時成親,是自己太自私了點,沒為蔣懋好好考慮。她悶聲不響地坐在陳四後面愁腸百轉。
陳四見她不搭話,回頭見粥粥悶悶不樂,奇道:「幹嗎呢?想隨我一起北上嗎?」
粥粥賭氣道:「去就去,正好省得蔣懋煩心。」
陳四忽然覺得好笑,小女孩終究還是小女孩,遇到這種事就原形畢露了,不過他不是個幸災樂禍的人,而且他有任務在身,帶著個小姑娘去軍營總不是好事,除非他掌握局面了,粥粥倒是個好幫手。他好聲好氣地道:「粥粥,你可不能跟去,蔣懋去年已經給鄭府退婚搞得滿城沸沸揚揚了,今兒要是你又逃婚的話,他還哪有面子在京城混。回去吧,蔣懋對你不錯,不要為難他。」
粥粥想著有理,但是心裡又很鬱悶,說了聲「噢,那你一路好走」,慢吞吞爬下馬離開。陳四看著她走,心想,這個小魔頭跟著蔣懋了,反而好弄一點,否則光棍一條由著性子來的話,還真是誰了管不了她。偏她又那麼聰明,騙都騙不過去。
粥粥磨磨蹭蹭回到客棧,見客棧披紅掛綵,喜氣洋洋,心裡很隔閡的,覺得與自己好像無關似的。
走進客棧,大家都忙忙碌碌,反而她操著手沒事幹,很奇怪,究竟是誰成親啊。看見蔣懋,雖然聽說此時不宜見面,但是粥粥不管了,上去拉住蔣懋,她心裡現在沒底得很,只覺得拉住蔣懋才心裡好受一點。
蔣懋什麼人,一看粥粥的臉色,滿眼都是空洞,心裡早已瞭然,也不急著催她換衣服去,拉住粥粥手輕聲道:「粥粥,過來,喝點水。」
蔣懋只是說了這麼幾個字,粥粥聽了心裡不知怎麼就覺得實在起來,人也不恍恍惚惚的,還感受到了客棧裡的熱烈。她抓抓頭皮,不好意思地道:「蔣懋,我剛才差點跟陳四爺去北方了呢,還好他叫我別去,我都覺得現在太連累你了。」
蔣懋心裡一凜,他還以為粥粥只是在蔣家受了委屈,沒想到粥粥還會想跑掉。看著粥粥略有點失魂落魄的那樣子,蔣懋只有歎口氣,又不忍責備她,還幸好沒走成,否則他蔣懋就沒立足之地了。但是婚禮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該請的人有的人都已經到了,坐在新院子裡熱鬧呢,這粥粥要走了的話,唉,真是不堪設想。他緊張地拉住粥粥的手不放,道:「我爹說什麼了?」
粥粥一聽說起蔣家老爺,心裡又憋屈得慌,翹著嘴看著蔣懋道:「他要是說什麼了也好,偏是什麼都沒說,連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蔣懋歎口氣,對粥粥好聲好氣地道:「別管他,這是我們的事,他愛來不來。」他想了想,又覺得粥粥這人太有主見,不說好了要是又想歪了可怎麼辦,便想出了個主意,道:「粥粥,我有個主意,我們拜堂後留下書信悄悄溜走怎麼樣?我們自己去北方,不管他們,給他們留封信交待一下。」
粥粥搖頭道:「不好,這兒客棧要你管,而且那邊也太危險,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別去,你武功沒我好,逃跑起來也慢。」
蔣懋看著粥粥不語,心裡想,兩人一直聚少離多,即使在一起,那也是旁邊有很多人在,住的那個院子太小,不見人也不可能,粥粥到今天還對他有隔閡那是理所當然的。有隔閡就難以一心相信人,否則怎麼還會想跑?再說粥粥從小遇到的生死大事太多,本身就對人信任不起來,也是自己考慮欠多,自顧自做事,沒顧著粥粥的想法。想到這兒,蔣懋心裡忽然有了衝動,對粥粥說聲「你等著」,便到帳台處取筆疾書一張條子,叫帳房交給王秋色,自己飛一樣出來,一拉粥粥,說聲「我們走」。便和莫名其妙的粥粥一起施展輕功往後面馬槽走,牽了一匹瀟子君千挑萬選的好馬悄悄出門,飛身上馬就走。
粥粥被蔣懋搞得雲裡霧裡的,上了馬才道:「你幹嘛?去你家嗎?當心你爹與你拚命。」
蔣懋騎到馬上才忽然不知怎的心情一鬆,這才明白,其實自己也是心裡很不是滋味的,成家是大事情,可是爹娘都那種態度,誰高興得起來,也難怪粥粥,她沒爹沒娘,沒想到成個親也是害得他沒爹沒娘了,一定心裡比他還不是滋味。他笑對粥粥道:「我們離開這兒,既然是我們自己的事,何必要別人參與,走了乾淨。」
粥粥還是莫名其妙:「那你還不給你那些朋友罵死?還有啊,客棧誰管?」
蔣懋道:「不管,讓他們罵去,他們要罵最後也不是罵我,我是不得已,叫我爹去後悔去好了。至於客棧,王姐姐一直想著把孩子扔給我照顧,她自己跟伊大哥到北疆去,我一走,她真好沒理由再走了。伊大哥只會感激我都來不及,因為他怕依王姐姐的性格,見了劉仁素會不知道怎麼樣。粥粥,不用擔心,我們自己高興了就好。」
粥粥頗有點不相信的拍拍蔣懋的臉,是實的,又捏捏自己的臉,會痛,這才道:「蔣懋,你平時小老頭一樣,事事都小心圓滑,滴水不漏,今天怎麼啦?受刺激啦?好像比我還激動啊。」
蔣懋一笑:「什麼,你叫我小老頭?對了,粥粥,你手頭有銀子帶著嗎?我好像沒帶出來。」
粥粥再一次昏倒:「什麼?什麼?蔣懋?什麼?你真的有點問題了。」
蔣懋只是笑,帶著粥粥走沖又突,像個春風得意馬蹄輕的花花衙內似的飛快衝出城門,這才勒住馬,原地轉了幾圈,對粥粥道:「為了家,還有不知道為了什麼,我在京城困了那麼多年,今天就是要出去走走。粥粥,沒銀子沒關係,憑咱倆水平,到哪兒沒飯吃。」
粥粥心裡這才隱隱明白蔣懋這麼做的意思,就是,這麼憋屈著幹什麼,有手有腳,到哪兒不行,否則還真是被包廣寧說中了,背了個客棧,像個蝸牛似的,再活泛不起來。她靠在蔣懋身上,心裡覺得很高興,很興奮,很像做壞事找到了個小幫兇可以商量,渾身踏實。
而蔣懋的爹心裡終究不捨得這個兒子,臨時備了大量花紅彩禮敲敲打打送到客棧,想給兒子掙足面子,免得兒子想不開不要了他這個老爹,不想到了客棧卻見裡面人人都是拉著個苦瓜臉,卻不見蔣懋。一問才知,原來蔣懋帶著粥粥悄悄溜了。大家一致認定他們是賭氣溜的,而罪魁禍首當然是頑固不化的蔣家老爺。只等蔣老爺一聲「糟了,他們生我氣了」出口,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飛向蔣老爺,道道目光裡面都是責備。
第五十八章
幽靜的樹林裡,萬籟俱寂,偶爾有樹枝承不住雪重,無可奈何任著一大團雪簌簌砸向地面,稍稍打破一下樹林的寧靜。有一匹白馬,上面坐著一團毛茸茸的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亮亮地從狐毛縫隙中看出來。正是逃出京城的蔣懋。而粥粥貪著蔣懋的溫暖,鑽在蔣懋的狐裘裡躲風躲雪。偶爾扒開蔣懋胸口的衣襟往外看看,透口清涼的空氣。
「蔣懋,要不是白頭山雪太厚,進去太難,我還真的想再回去泡溫泉呢。那水真燙啊,我看有一個地方連雞蛋都煮熟了。溫泉煮出來的雞蛋真嫩,都還沒咬實了,它就吱溜一下滑進肚子裡去了。」
「你走得又不難,一看雪厚的地方就竄到我背上。是誰那天說剛買的繡花鞋不捨得蹭著雪,連背都不好,非要騎我脖子上的?我才是真的不想去了呢,說泡溫泉,其實都是洗背你累出的臭汗了。」